文 鄧麗娜
最近由于文思枯竭,轉(zhuǎn)身去河邊撿石頭??粗鴷r間如流水般逝去,內(nèi)心一片迷茫。幾塊光滑的卵石,瞬間在讓我的頭頂泛起些許微光。
我嘗試著在石頭上作畫,讓浮躁的心如泥沙經(jīng)過河底,逐漸沉淀,成為磐石。我用丙烯顏料就著石塊的形狀,隨心所欲地畫,河底游魚、山間小屋、松濤紅日……畫到脊椎骨發(fā)疼,畫到夜色更濃,月光更柔軟。這一過程,我看到,石頭與流水的抗衡,人與時間的賽跑,堅硬始終比柔軟更徹底、決絕,但柔軟永遠(yuǎn)比堅硬更具有力量。
小時候,那條河很寬大,如今河水枯竭,河床收縮,真正意義上的河流在慢慢消失,水退去之后,裸呈的卵石承載著時光的重量,也浸透著村莊的苦辣酸甜。那時,村里沒有自來水,早晨和傍晚的河岸十分熱鬧,浣衣洗菜,村野婦孺怡然自樂。臟的臭的、殘的舊的,卵石在河底靜靜地吸附,抵擋一切腐朽,把生長的特性都留給人間草木和生靈。城市的孩子,可能不會想到,一些看似其丑無比的石頭,卻是村莊孩子眼里的寶貝玩具。那些柔軟稚嫩的手指,激活了它們,使它們在無形成為了審美的對象。在城里人看來,鄉(xiāng)下人是粗俗的,但他們卻懂得這些無用的石頭,他們將石安置在生活的每一處角落里,讓它們發(fā)揮著不同的作用,腌菜石、磨刀石、石磨、石碾……生活中幾乎所有的用途,鄉(xiāng)下人總能用石頭塑造出對應(yīng)物,并賦予其煙火的溫度。
那溫度來回摩挲著鄉(xiāng)下人的臉,使他們從稚嫩、健壯,繼而變得柔軟而帶有石質(zhì)堅定的表情,笑容深陷在皺褶里,如酸甜苦辣滲透著他們年輕時的生活。夜里他們?nèi)粤林?,指點著孩子仰望天上的星星。他們講著妖鬼的故事,講到安睡入定,如一塊風(fēng)干的石頭,帶著信仰的力量。
陽光灑在水面上,放牛的娃抬頭仰望著天空,心里想昨夜老人的故事。人死后會變成星星,星星又變成了石頭。石頭最后又會變成什么呢?蹦出一只猴子,孫行者,七十二變。村莊孩子聽著妖鬼的故事長大,關(guān)于生死,幾乎成了他們的全部想象力。
多年后,回頭看看那河,已然不在,世間柔軟之物,似乎都不能夠永恒,唯有石頭,經(jīng)過沖刷、摩擦和風(fēng)化,把時光里所有能夠吸附的東西,都吸附進(jìn)了自己的生命。那些關(guān)于人死后變成石頭的美麗傳說,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我不知道這個傳說經(jīng)過了幾代老人的口口相傳,但我可以肯定,自然創(chuàng)作原本無心,只是過程和結(jié)果讓講故事的親歷了。于是,那些堅硬而冰冷的石頭,因人間的傳說而有了人性的溫度。老人說過,沒有一塊石頭是相同的。是的,人也一樣,在生活的打磨中漸漸變成孤品。殘酷的生活,碾壓不死一顆曾從石頭里蹦跳出來的頑劣魔心。
在文思困頓之際,我突然感受到這顆頑劣魔心的跳動。我思考著,該如何用文學(xué)及美的眼光去喚醒它們,正如我企圖去喚醒已被俗務(wù)積壓只剩下疲憊的生活。
我重新拾起筆來,一如當(dāng)年稚嫩的手指,將河底的沉石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