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地—母親”是一個世人耳熟能詳?shù)脑鸵庀?。象征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種藝術手法,象征手法可以啟發(fā)人們的聯(lián)想,使想象寓意深刻。在《靜靜的頓河》中,大地母親的形象出現(xiàn)在哥薩克的古謠中。大地母親還象征著奶媽、衛(wèi)士、情人和墓地,土地的象征形象蘊含著生死的永恒沖突。在小說的結尾葛利高里抱著兒子是生活希望的象征畫面,只有回到故鄉(xiāng)懷抱,人們的精神才有寄托,生活才有血緣根基。孩子意味著新生,意味著希望,只要回到這片土地上,就有未來。
關鍵詞:《靜靜的頓河》 象征手法 傳統(tǒng)型象征意義 回歸本土
史詩性長篇小說《靜靜的頓河》是世界文學杰作之一。“作為一名鄉(xiāng)土作家”,米哈伊爾·肖洛霍夫反映了人民的命運,在革命和內戰(zhàn)的關鍵時刻尋求真理。
小說的核心人物之一是葛利高里·麥列霍夫。在他的形象中,肖洛霍夫最強烈的愿望不是簡化生活,而是最清楚地表現(xiàn)出生活的所有復雜性和矛盾。《靜靜的頓河》作者比任何人都更能揭示人的內心世界,重現(xiàn)革命時代的俄羅斯民族性格。
葛利高里·麥列霍夫是中農(nóng)哥薩克的代表,在一個富裕的家庭中長大。在他的同鄉(xiāng)中,葛利高里表現(xiàn)出機智勇敢、剛毅頑強和百折不撓的個性。葛利高里在我們看來是真理探索者,在尋找真理的過程中他經(jīng)歷了最困難的道路——自我發(fā)現(xiàn)之路。事實上,這是葛利高里在黑暗之夜的旅程:他對人民的真理和對自己都失去了信心,開始在酗酒和女人的愛撫中尋找遺忘,在戰(zhàn)斗中表現(xiàn)出“毫無意義的殘忍”。
但是,即使在這個道德墮落的可怕時期,在葛利高里的心中存在著對故鄉(xiāng)的土地、對美好的往日生活和對自然美景的熱愛。這是這個人唯一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事情,他經(jīng)常夢想著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和勞作,與大自然和諧相處,這就是他的理想。大自然具有一種使人獲得新生的神奇力量,童年實為人最純真時的一種狀態(tài),這理想幫助他恢復了生命激情,激發(fā)了他向本真狀態(tài)的回歸。[1]葛利高里·麥列霍夫直到小說的結尾一直保持著善與惡的最高層次的頓悟。他是一個比兩個敵對陣營的代表更一致的人道主義者。
葛利高里的世界是人民的世界,他從來沒有將自己與他的人民、與大自然分開。在戰(zhàn)斗及行軍中,他夢想著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勞作,想著家人。葛利高里的形象體現(xiàn)了肖洛霍夫的理想,表達了俄羅斯人的民族精神。
像古代史詩一樣,《靜靜的頓河》中含有大量的象征形象,它們通常與頓河風景和自然現(xiàn)象有關:土地、草原、頓河、天空、太陽和月亮等。對葛利高里來說,土地和草原也是象征形象。下文將闡釋土地意象及與土地有關的草原意象在小說中的象征意義。
一、土地原型與象征手法
無論是在東方還是在西方,無論是在史前文明的神話中還是在文明時代的原典中,“大地—母親”都是一個世人耳熟能詳?shù)脑鸵庀?,“在本質上是人類普遍心理結構的基本范型”,這種“在神話或文學作品中可以把握的具體形象只是原型置換后的一個變體”?!按蟮亍赣H”源自人類的自然崇拜、大地崇拜和母神崇拜。作為經(jīng)典的原型形象,在神話故事中?;髂赣H女神。希臘神話中有地母該亞,中國神話中有女媧娘娘,在斯拉夫神話中,也有大地母親的形象。榮格認為,藝術作品具有永久的藝術魅力和旺盛的生命力的原因,在于它表現(xiàn)了原型,通過史詩與神話表現(xiàn)了幻覺和夢想。榮格從心理學的角度解讀集體無意識與原型的關系,認為原型是不能意識到的意識,是集體無意識的重要內容。[2]
象征是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種藝術手法,象征是從這種物我不分、人神合一的神話狀態(tài)起步的,所謂象征是后人對原始人的神話思維狀態(tài)的一種描述。[3]黑格爾在其《美學》中就給象征下過這樣的定義,“象征一般是直接呈現(xiàn)于感性關照的一種現(xiàn)成的外在事物,對這種外在事物并不直接就它本身來看,而是就它所暗示的一種較廣泛、較普遍的意義來看。因此,我們在象征里應分出兩個因素,首先是意義,其次是這意義的表現(xiàn)。意義就是一種觀念或對象,不管它的內容是什么,表現(xiàn)是一種感性存在或一種形象?!盵4]象征手法可以啟發(fā)人們的聯(lián)想,使想象寓意深刻。
二、《靜靜的頓河》中土地意象的傳統(tǒng)型象征意義
文學中的象征有“傳統(tǒng)型象征”與“個性型象征”之分?!皞鹘y(tǒng)型象征”是歷來的文學傳統(tǒng)中常有的象征方式,它們的象征意義都植根于人們共通的審美經(jīng)驗之上,它們與作品中人物的命運、品格、處境、心理都具有確指和必然的象征關系。[5]肖洛霍夫在《靜靜的頓河》中再現(xiàn)了土地的傳統(tǒng)型象征意義。
賦予萬物生命的大地母親的形象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卷首的題詞中:“不是犁頭開墾出這沃野千里…… 開出千里沃野的是戰(zhàn)馬鐵蹄/千里沃野種的是哥薩克頭顱…… ”一首古老的哥薩克古歌似乎宣布即將到來的血腥戰(zhàn)爭。哥薩克的古歌中把頓河比喻為“父親”,而把頓河草原比喻為“母親”。大地母親的形象也出現(xiàn)在作家的抒情插話中:“……頓河草原啊,哥薩克的鮮血澆灌過的草原,我向你深深地鞠躬,像兒子對母親一樣吻你那沒有開墾過的土地…… ”[6] 這段作者與大地母親的直接對話,使讀者對俄國大地產(chǎn)生一種民族精神。在小說中葛利高里全身貼在硬邦邦的母親般的土地上,就“感到有一種奇異的脫離塵世和高枕無憂的心情”。
米哈伊爾·肖洛霍夫在土地形象中還賦予了幾個象征意義。 首先,她是一位奶媽,供養(yǎng)辛勤勞作的哥薩克農(nóng)民。即使在激烈的自相殘殺的戰(zhàn)爭中,哥薩克人也沒忘記這一點:“要去耕地、種地了。土地等著人,要人去干活兒,于是佛明手下有很多人,認清了干下去毫無好處以后,就悄悄地離開匪幫,散伙回家去了?!?/p>
小說中土地的象征形象蘊含著生死的永恒沖突。在《靜靜的頓河》第一部中描繪了哥薩克人在故鄉(xiāng)草原上收獲谷物的場景。突然間,這幅和平的畫面被令人不安的圖像“像披沙一樣的刺目的太陽”打破了。在這種情況下,“刺目的太陽”的形象成為焦慮的象征:一場戰(zhàn)爭將進入哥薩克人的日常生活。
小說的中心是哥薩克農(nóng)民葛利高里·麥列霍夫的形象,他為勞動和愛情而生,但被迫殺戮。主人公這種命運的矛盾也經(jīng)常與土地和故鄉(xiāng)草原的象征形象有關:頓河地區(qū)叛軍與紅軍時常進行著緊張的戰(zhàn)斗,“葛利高里真希望能休息休息,美美地睡上一覺!然后就扶著犁把順著剛剛犁起的松軟的犁溝往前走……盡情地聞一聞新犁起來的秋天的土地那種葡萄酒一般的氣味?!备鹄呃镌趹?zhàn)場上有時候覺得,他的敵人——唐波夫省的、梁贊省的、薩拉托夫省的莊稼漢——沖鋒陷陣,也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土地:“我們是為土地打仗,就像為一個姑娘打仗一樣?!备鹄呃镞@樣想。這種比喻揭示了人類在戰(zhàn)爭中悲劇的深度。可以說,對土地的熱愛幫助葛利高里戰(zhàn)勝了死的本能。
作為大地衛(wèi)士,大地母親在血腥的戰(zhàn)斗中保護她的兒子:哥薩克人在戰(zhàn)斗中“躲在大地每一個微小的角落后面”。像孩子在危險的時刻尋求母親的保護一樣,哥薩克士兵在戰(zhàn)斗中緊貼著地面。
“大地”的形象在《靜靜的頓河》中也是掩埋死人的墓地。大地孕育了一切生命,也埋葬了她的兒子。 在《靜靜的頓河》中,大地的身體因萬人冢而生長,那里埋葬著在戰(zhàn)亂中被殺死的頓河哥薩克?!澳沟爻聊被\罩著頓河地區(qū),大地的悲傷與母親和寡婦的嗚咽融合在一起。
頓河草原的象征性形象與大地的形象密切相關。小說中的草原是有靈性的,它過著自己的生活。 它以它的美麗征服了葛利高里·麥列霍夫:“葛利高里把兩腿叉得寬寬的,用胳膊肘支著上身,趴在地上,用迷戀的眼睛望著籠罩在一片陽光中的草原……”
草原保留和保護著人類的感情。普羅珂菲·麥列霍夫對他的土耳其女人的神秘愛情像一個古老的傳說一樣在草原上延伸。只有草原知道他們坐在“土崗頂上”在想什么。仿佛重復他們的祖先的命運,葛利高里和阿克西妮亞也去草原沉湎于他們的感情:“他們就依然一聲不響地朝靜得迷人、黑得誘人、嫩草的香氣味醉人的草原上走去。”可以說,他們的愛情出于真心。
在小說的最后,葛利高里將他的步槍扔進水中,回到他的家鄉(xiāng)。 這些年來他遭受了很多,也已經(jīng)失去了很多,沒有了父母、妻女、心愛的阿克西妮亞。但肖洛霍夫,作為一個真正的人道主義者,堅信生活仍在繼續(xù)。這個象征是故鄉(xiāng)的土地和孩子。土地是人類生命之根,兒子象征著生命法則,即繁衍和生生不息,是人類生命永恒不朽的象征。[7] “他站在自家的大門口,手里抱著兒子……這就是他這一生僅剩的東西,有了這東西,他還感到大地,感到這廣闊的、在寒冷的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的世界是親切的。”父親抱著孩子是生活希望的象征畫面,只有回到故鄉(xiāng)懷抱,人們的精神才有寄托,生活才有血緣根基。孩子意味著新生,意味著希望,只要回到這片土地上,就有未來。
三、結語
肖洛霍夫生活的20世紀初是人類歷史上最為殘酷的年代,充滿了最為慘烈的戰(zhàn)爭、動亂和可怕的殺戮。出于對“人的命運”的不安,作家在革命和內戰(zhàn)的關鍵時刻尋求真理。
在《靜靜的頓河》中,肖洛霍夫描繪了人類與大地母親的密切聯(lián)系,充滿生命活力的大地和頓河草原,往往構成了與那個血腥、動蕩的世界相抗衡的另一世界,也是主人公漫漫征途中的精神昄依。肖洛霍夫的回歸本土可以看作是民族生活美學理想的回歸。
這部作品如此強烈地表達每個個體生命的自我價值,如此深刻地關注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的命運,這讓小說中土地的象征意象的人道主義內容有民族意義,也有全人類意義。
參考文獻:
[1]劉冬梅.論靜靜的頓河中情景交融的藝術圖景[J].俄羅斯文藝,2010(03):60.
[2]楊立.戀母情結神話原型與其在文學作品中的置換變形研究[J].四川文理學院學報,2019(04):91.
[3]何云波,李連生.象征與象征主義文化探源[J].外國文學研究,1998(02):117.
[4][德]黑格爾.美學(第二卷)[M].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5]詹志和.肖洛霍夫創(chuàng)作中的“象征主義”略探——兼談與自然主義的關系[J].首吉大學學報,1992(02):23.
[6][蘇聯(lián)]肖洛霍夫.靜靜的頓河[M].力岡,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
[7]李慧.論《靜靜的頓河》的生態(tài)意識[D].中南大學,2007.
(作者簡介:劉冬梅,女,碩士研究生,沈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俄羅斯文學)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