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別離是一個永恒的文學母題。別離文學體現(xiàn)了人際傳播的典型特點。“驪歌”唱和、酒宴送別、折柳相思、賦詩贈別等富于儀式感的場景,包含和折射出諸多具有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民俗文化特征,在歷史與現(xiàn)實、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匯與融合中,凸顯出深厚的民族心理、文化根性、生命意識,表現(xiàn)出別離文學之于人際傳播的現(xiàn)代性。
【關(guān)鍵詞】別離文學;人際傳播;民俗文化;意蘊
別離作為獨特而典型的人際傳播類型和精神交往方式,尤具華夏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特色,蘊涵深刻的社會文化心理內(nèi)涵,成為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母題。別離文學中所展示的人際傳播,作為親密關(guān)系者的分別,其別離時的“設宴送行”,別離時所唱的“驪歌”,別離時的折柳贈別,都體現(xiàn)了古人對別離這一特殊人際傳播方式所遵循的民俗傳統(tǒng)、民俗方式與原則。別離文學所描寫、表現(xiàn)的生活場景、實物景觀、意象情境等,整體帶有創(chuàng)作主體的情感取向與價值判斷,少不了對特定時空中交往人群尤其是離別者雙方人性、人情等復雜要素的審美把握,其摹寫和表現(xiàn)的自然環(huán)境、人際場景、節(jié)氣時令、視覺色彩、聽覺聲響、媒介手段、心理與話語表現(xiàn)等因素,經(jīng)過作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作家藝術(shù)家的加工、融合與想象性固化,積淀成了代代相傳的別離習俗,其呈現(xiàn)方式、表達載體和傳播效果等經(jīng)過不同時代人們的不斷改造,在當時特定社會歷史時空留下的文化印痕的基礎上,注入不同時代的活性元素與社會氣息,反映社會生活的諸多層面且一直沿襲。別離文學中人際傳播蘊涵的這種送別文化習俗,可從三個方面加以闡釋。
一、驪歌唱和習俗。所謂“驪歌”就是別離之歌,為行者和送者所唱。這個“驪歌”的“驪”,本意指純黑色的馬,也暗示著離人的交通工具是與馬有關(guān)的馬車,或是騎馬遠行:同時與“離”諧音,因此具有特定的含義,尤其是表現(xiàn)出離別的意味。它來源于四言古詩,但在《詩經(jīng)》中未能收入,現(xiàn)今只留下片段。這首“驪歌”,本為“驪駒之歌”,其保留下來的詩句有“驪駒在路,仆夫整駕”。驪駒已牽到路上,馬夫已把車駕備好,一切就緒,啟程時刻到了,離別的場景生動如眼前。到漢代,這種習俗一直沿襲。遠行者唱了驪歌之后,送者要唱“客毋庸歸”,意即客人呀,你不用這么急著回去。以此再三挽留,這樣,行者送者一唱一和,情致纏綿,依依不舍,形成一種人際傳播中的離愁別緒與難舍難分的氛圍。到了唐代,從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問世起,唐代人別離時就改唱此歌了,別離者送行時反復歌唱“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的歌詞,表達一種以酒送行、久久不別、前路未期的依依不舍之情。因而后來稱之為“陽關(guān)三疊”,送別的情誼綿綿不絕。行者和送者在“歌唱傳播”中共同實施自我傳播,創(chuàng)造“別離”氛圍,定格具有民族特色的別離儀式畫面,并保留在別離文學的詩詞歌賦中,歷經(jīng)時代淘洗,疊加情感元素,延展、拓深審美心理,積淀成具有文化內(nèi)蘊的“驪歌和唱”的送別風尚,成為離別文化這一主題的一種特定表達。
二、飲酒送別習俗。酒,是別離習俗中一個非常重要的交際媒介,是連接人與人之間親密關(guān)系的一種有效手段。與“驪歌唱和”相比,飲酒送別是一種起源更早、普遍性更強、覆蓋面更廣的習俗。古書中的“祖送”“祖席”“祖帳”“祖筵”和“祖餞”等,都是這一習俗的雅稱?!熬啤币约芭c之有關(guān)的器皿工具、飲酒場面、祝酒話語、手勢動作等,是別離文學的重點描寫對象,可以深化別離主旨,濃化別離氛圍。元代楊載《詩法家數(shù)》記載:“凡送人多托酒以將意,寫一時之景以興懷,寓相勉之詞以致意”,足見“酒”在古人心目中已然就是一個內(nèi)涵豐富的文化符號,承載著很多無法言說的蘊含。別離,不論在何時何地,行者和送者都要“聊共引離尊”??梢哉f,借酒詠別的詩句燦若繁星。在別離文學中“飲酒相送”習俗的展現(xiàn),不計其數(shù)。如“都門帳飲無緒”“醉不成歡慘將別”“欲行不行各盡觴”“故人杯酒別”等,都是以酒為媒,表不會之情,抒離別之懷?!安槐M之意”都深藏酒中。這酒是滲透著別離者關(guān)切、祝愿、擔憂、相思的瓊漿玉液。試問送者為何要為行者安排如此隆重的富有儀式感的酒宴?有研究者認為:酒讓人振奮精神,可以壯膽,充滿豪氣,這一作用更多應該是對行者而言的。行者就將獨自離開熟悉的人際環(huán)境,前往一個陌生地方,前途渺茫,難免心有余悸,在耳熱酒酣之際,膽量會大增,正氣充乾坤,可以壓倒一切邪惡。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酒的作用是挺大的。同時酒也有麻醉作用,讓人緩解心中離愁,釋放多余能量,讓自己遁于醉鄉(xiāng)之中。這種酒醉之境況,一般在送者身上起作用。古往今來,在飲酒送別習俗中,讓我們感受到了“人性最美好的品質(zhì),它猶如果實上的粉霜,只有輕手輕腳,才能得以保存?!盵1]以酒話別離,別離者可謂“性情中人”,具有美好人性,且是一個獨特個體,屬于獨特傳播者。他們的飲酒、碰杯、歌喝、傾聽與對話,一切的性情、涵養(yǎng)、認知水平等,包括語言與非語言的運用方式等自我屬性,都“攜帶著個體的、文化的與社會的傳播特性?!盵2]在別離飲酒時,展現(xiàn)了深層的、有個性的、隱藏的自我。別離是一種普遍的生命現(xiàn)象與人生體驗,是社會人生與個體人性的映照。這種“共享”一壺酒的習俗,體現(xiàn)了人際傳播的酒文化屬性,離愁別恨難以消除,別離者可以通過對生命中缺憾的體認,對生命本身的反思,實現(xiàn)人與人之間精神的交往、靈魂的對話,從而走向生命的自覺。對離別的生命自覺和形象表達,是別離文學創(chuàng)作的主體動因。別離文學中“生命意識”的顯現(xiàn),正隱含著中國別離文化的民族根性。飲酒送行習俗能夠穿越時空而存留至今,因為人際傳播就是個體與個體的接觸,是精神世界的心理傳播、情感傳遞,別離者傳播的是生命體驗,都與他人相互關(guān)聯(lián)。其過程是復雜的,是認識自己、判斷他人、識別真假善惡的自我傳播過程。這種傳播始終伴隨人的生命,“只要生命有延續(xù),一代人接上一代人,人際傳播就會持續(xù)不斷地發(fā)生?!盵3]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內(nèi)省式思考”習慣和重直覺感性的思維方式,凸顯了深厚的民族心理、生命感悟、文化表征。飲酒送別,自古而然,至今不斷,成為別離文學的一大主題,體現(xiàn)了源遠流長的送別文化習俗。
三、折柳贈別習俗。《詩經(jīng)》“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的詩句,用“柳”來表達別離之思?!傲闭?,留也,諧音。柳也就獲得了文人的青睞,此后,在別離文學中,“柳”出現(xiàn)的頻率很高,蘊含的離情極深。楊柳的姿態(tài),長條依依的體形活脫脫就是一種款款惜別、難以割舍的情狀。從柳枝字音和形體上的特征,可以窺見古人的智慧、中華民族的思維特征和認知能力。折柳贈別,其意就是希望遠行者別走,是一種挽留客人的象征性行為。而且,楊柳生命力很強,容易成活,只要插在土里,就能生根發(fā)芽,枝繁葉茂。因此,我國南方北方的水邊都有楊柳樹。這也寓意著遠行者在遙遠的異鄉(xiāng)能適應環(huán)境,頑強生存下去。這也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對生命的關(guān)注和思索,因為古人的平均壽命沒有現(xiàn)代人這么長,他們本已感到生命短暫,內(nèi)心充滿了憂慮,而且在短暫的生命中,還有讓人痛苦的別離,而別離會縮減人的自然生命,所以別離主題作品大都表現(xiàn)出強烈的生命意識。至于折柳贈別的風俗始于何時,有研究者認為最遲在漢朝就有了,且可能會更早一些。之后,經(jīng)過魏晉南北朝、隋唐,逐漸穩(wěn)定、固化為一種渲染離情別緒的主要意象,“柳”也成了別離代名詞,“柳”意象成為離別的一種情感符號,植根在中華民族的文化心理之中,也凸顯出中華民族在對待別離現(xiàn)象、排解別離痛苦時的一種思維定勢和心理慣性。
在中國文學史上,“別離”是歷代作家遞相沿襲而又常寫常新的文學主題。別離文學集中體現(xiàn)了華夏民族的個性特征、思維定勢、文化心理積淀和生命意識。這也印證了“文學是文化最集中的體現(xiàn)”這一規(guī)律。驪歌唱和、飲酒送別、折柳贈別這些風尚習俗,實際上是情誼深厚的小群體間人際傳播方式特別是別離文化的現(xiàn)實濃縮和經(jīng)典化積淀,凸顯出了人世間的真善美,包含和折射出諸多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民俗文化特征,雖歷經(jīng)時代淘洗,但在歷史與現(xiàn)實、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匯與融合中,凸顯出深厚的民族心理、文化根性、生命意識,表現(xiàn)出別離文學之于人際傳播的現(xiàn)代性。這些別離習俗在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今天,可以激起華夏民族集體的文化記憶,對樹立一個具有交際性、文化性、協(xié)同性的人類目標具有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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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龍劍梅,湖南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化與傳播研究。
【基金項目】本文系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古代離別文學的傳播學闡釋——基于文化傳播學視角的考察”(項目編號:13YBA231)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