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薛立永,系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吉林省青少年作家協(xié)會常務(wù)副秘書長,《校園文化》執(zhí)行主編,中國網(wǎng)絡(luò)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校園文學》雜志簽約作家,中國管理科學研究院文化傳播研究所調(diào)研員,吉林省讀寫教學研究會理事。先后在海內(nèi)外400余家報刊發(fā)表作品1500余篇450余萬字。作品被中央電視臺《實話實說》、香港鳳凰衛(wèi)視《魯豫有約》等電視欄目選用。在《中國婦女》雜志全國征文大賽中榮獲一等獎。有部分作品入選漓江出版社《老人天地2000年佳作》、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婚姻與家庭雜志20周年精品薈萃》等。出版了《展翅吧雄鷹》《小板牙去哪了》《小板牙的奇趣大行動》等書。吉林教育電視臺、吉林教育廣播電臺文學創(chuàng)作訪談嘉賓。吉林省中高考作文媒體解析人。
1
一九四五年四月的東北,依舊沒有歇斯底里的春風,只有幾絲嫩綠在悄然萌動。
被松枝火把照亮的山洞偶有石子掉落,發(fā)出簌簌的回響。
滿臉流淌著酒色的黑大漢在晃著他那顆碩大的禿頭,他下巴上懸著的幾根花白胡須搖曳著空虛和無奈。在他身子左側(cè)的木椅上蜷坐著一個小子,這個人瘦得嘴唇只有薄薄的一層,可說話的聲音卻如山河奔襲。
“大哥,你讓我打聽的事情我都弄清楚了,我們現(xiàn)在落腳的郭爾羅斯前旗曾經(jīng)是東蒙的中心,末代王公齊王爺在此生活多年,他在一九四二年死后,留下了大量財寶一直沒有找到。據(jù)說他可繼承了旗里延續(xù)了三百多年的家族所有文物、珠寶玉器、黃金白銀吶!”
黑大漢用手捂住心跳,瞬間立直了身子,他追問道:“還有誰知道這批寶藏的秘密,快去問個究竟!要是有了這些財寶,我們就可以買槍買炮,占領(lǐng)東三省。”
小個子嘆了口氣,說話的聲音沒有了先前的凌厲,“只有他的小老婆色福晉知道一些消息,可她上吊自盡了?!?/p>
“還有什么傳言嗎?”黑大漢說話時身子又向前探了探?!皬耐醺映龅娜硕颊f這些寶物沒有被運出王府,應(yīng)該在王府下面的地窖里??捎腥送诘厝邔み^,一無所獲,我猜想這些東西還是藏在王府外的某個地方了。要是找到藏寶圖就好了?!毙€子說。
“藏寶圖啊藏寶圖!”黑大漢自顧自地說著,激動的胸膛像洶涌的海面起伏著。
夜色像鬼魂一樣在世間奔走著,整個山洞蕩漾著酒肉的氣息,更多的貪婪在人人胸腔內(nèi)嚎叫。三十幾個土匪立于黑大漢面前的陰影之中,任沉寂蒸騰,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響。
“大家都聽好了,馬六爺有話說。”小個子手拈著短須,說話時的樣子極為傲慢。
黑大漢在高大的靠椅上動了動肥膩膩的身子,破舊的椅子發(fā)出吱吱的聲音?!暗苄謧儯覀兇蠹业暮萌兆泳鸵搅?,只要找到齊王爺?shù)牟貙殘D,我們就可以占據(jù)東三省……”
黑大漢一臉沖動地說著,他面前的這些人臉上剎那間涌動出歡愉。
黑大漢名叫馬六順,手下人都喊他馬六爺。他原是駐扎在山東省莒縣內(nèi)日偽軍的一個中隊長。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一日傍晚,八路軍攻入莒縣縣城,馬六順帶著拜把子弟兄李小個子和三十幾個手下從北城門逃出來,跑到吉林省境內(nèi)一處名為腰坨子的山洞中落草為寇。齊王爺留下的巨額財富之謎讓這洞里原本黯然的夜晚一下子變得璀璨。對這些身陷浩然迷途的敗軍野匪來說,找到這些財寶就等于找到光輝燦爛的前程。
第二天一大早,一臉倦容的李小個子悄悄地溜出山洞,他是奉了馬六順的指令去尋找齊王爺藏寶圖的下落。其實李小個子從心里清楚,做這樣的事情難度無異于大海撈針??墒碌饺缃?,為了大伙的前程他不得不走上這一遭,哪怕只是去碰碰運氣也好,況且他在山洞中待得渾身陰氣十足,這早上的太陽一照,他渾身的血液又有了萬頃波濤。
下了山,李小個子在一眼望不到頭的曲折小徑上傻乎乎地漂泊著。畢竟自己身份特殊,他沒敢過度張揚,從頭頂?shù)侥_下,他把自己包裹成了一個地道的東北漢子,只是身材不夠魁梧。為了不讓人懷疑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連手槍都沒帶。
齊王爺曾經(jīng)居住的王府位于郭爾羅斯前旗東南百余里一個叫“哈拉毛都”的地方。李小個子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這里?!肮肌笔且痪涿晒耪Z,意為“茂密的樹林子”。李小個子一口氣走了三十多里路,并沒有看見太多樹木,他猜想離哈拉毛都應(yīng)該還很遠,便坐在路邊歇息。
黃色的山野在干旱中掙扎著,前方幾百米處有一道長長的土墻置身于大自然的蒼茫之中,充滿隱秘。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李小個子走向了那道土墻。走近來看,這道土墻高五六米,底寬二十余米,頂寬一兩米,圍成一個邊長近千米的方形。在墻下的一處深坑中,有一個老漢在用鐵鎬刨地。他看見李小個子后,便停下手中的活,怯怯地爬出深坑,走到李小個子面前。于是兩個人在兩袋旱煙的撮合下熱烈地攀談起來。
聽這位張姓老漢講,他剛才拿鎬刨地原是在尋寶。聽到“尋寶”二字,李小個子的雙眼立即放光,兩個耳孔也放大了。據(jù)張老漢講,這土墻圍起的地方可不一般,此地名曰“塔虎城”,曾是遼國皇帝的“行宮”和春行打獵時駐足之地,后來被成吉思汗的軍隊用火炮毀掉了。張老漢一臉神秘地說,這殘垣斷壁下埋了許多值錢的寶物。日本人還來此地挖掘過,至于挖到什么,當?shù)匕傩諢o從知曉。但張老漢說,他看見過附近村民挖到的金銀之物。
李小個子激動得血液在體內(nèi)嘩啦啦地奔涌著,習習的涼風沒有帶給他任何寒意,若不是急著趕路,他真想和張老漢在這里挖上幾天幾夜。
一只灰鳥從塔虎城遺跡飛出,發(fā)出蕭蕭鳴叫,似乎在催促李小個子上路。李小個子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帶著一肚子的不舍與張老漢辭行。
2
在李小個子前方不遠處的十字路口穿過去一個身材瘦高走路左腳跛的黑衣人。此人遠遠地看見了李小個子,便加了快了腳步,于是他的左腳跛得更厲害了,拖起地上的塵土撲向四周。
李小個子也望見了黑衣人,他不由得緊張起來,在放慢腳步的同時,兩個拳頭握得緊緊的。直到看見黑衣人走遠,李小個子才大松了一口粗氣。
大地上的風寒沒有阻止住李小個子臉頰上外溢的汗珠,長途跋涉的他感覺生出血泡的腳掌帶給他變本加厲的疼痛,幸好并不明亮的太陽對他多少報有憐憫,沒有用炙熱烘烤他的肩背。在走走停停中,李小個子領(lǐng)略了空不見綠的松嫩曠野一地又一地的虛幻。太陽西斜之時,他體內(nèi)出發(fā)時的激情也偃旗息鼓了。
又走了沒多遠,小路鉆進了一處灰頭土臉的村落。幾只狗叫過后,李小個子敲開了一扇溫和的破木門,屋內(nèi)住著兩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他們臉上掛著悲痛和陰郁。塵垢滿目的黑屋子里連條板凳都沒有。李小個子將累得軟塌塌的屁股放到了烏黑發(fā)亮的炕沿上。
簡單交談過后,說話有些嘴歪的老婆子從灶旁端過來三張薄得可憐的玉米餅子。李小個子一口氣喝了兩葫蘆瓢涼水,接著狼吞虎咽地吃起了玉米餅子。坐在一旁的老頭子邊吸旱煙,邊向李小個子交代起了家事。
老頭子講話時氣息很重,偶爾伴有嘎嘎的咳嗽,弄得面前油燈的火焰慌亂地躲閃。在這些瑣碎的閑聊中,李小個子得知這對老兩口的小兒子剛剛在山西戰(zhàn)場上被日本人打死了,感到生活無望的兒媳婦抱著兩歲半的孩子回了娘家,說再也不回來了。
謊稱自己是訪親戚的李小個子無心聽老兩口對生活的感傷,在兵荒馬亂的歲月里,他心中殘存不多的善良早已埋在了永無止境的深處。他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事情都和齊王爺?shù)牟貙殘D有關(guān)。三張硬邦邦的玉米餅子下肚后,李小個子的心又陶醉在虛無縹緲的幻境中。能言善辯的他輕而易舉地將老兩口講的話題岔到了哈拉毛都和齊王爺?shù)牟貙殘D上。
透過黑夜,老頭子的眼中升起繚繞的迷茫。他又點燃了一袋旱煙,接著,他緩緩的話語和煙霧一起飄過來?!斑@里離哈拉毛都還有不到二十五里路,齊王爺?shù)耐醺驮谀抢?。要說起藏寶圖的下落,我還真聽人講過!”
老頭子的話讓李小個子像吃了媚藥一般欣喜若狂。他側(cè)著耳朵傾聽著,不想錯過有關(guān)齊王府輝煌往昔的一切余響遺蹤。
據(jù)老頭子講,齊王爺全名叫齊默特殊色木丕勒,他的祖上歸附了由努爾哈赤建立的后金政權(quán),以輔國公的身份掌控著郭爾羅斯前旗。齊王爺這個人的能力和手段很不一般,他當王爺時期世道多變,清朝倒臺、民國開元、軍閥割據(jù)、日本入侵、偽滿成立……然而他一直處于權(quán)力上層,這使得王爺府的財產(chǎn)沒受到損害。齊王爺手中的土地有百萬頃,每年收繳的地租多達幾十萬兩白銀,加上其他行業(yè)的收入、繼承家族的財富,齊王爺?shù)募耶a(chǎn)多到無法想象。齊王爺?shù)娜齻€兒子均早年夭折,無人繼承的巨額家產(chǎn)在齊王爺歸西后不知為何就不翼而飛了。
老頭子聲稱他有一個遠房表姐曾在王府服侍過齊王爺?shù)男±掀派x,因此,他很早就聽說過王府里的一些秘聞。在老頭子咳嗽時,有些按捺不住的老婆子接著講起來,她聽從王府逃出來的表姐講,齊王爺死后,有人將逃到內(nèi)蒙古的色福晉抓回來,逼她說出王爺藏寶的秘密,沒想到色福晉為了保全王爺?shù)倪z物竟在一個夜晚懸梁自盡了。
油燈蹦出的火星閃著神秘的誘惑,寂靜的山村仿佛也在傾聽屋里的講述。
李小個子詫異的神情中包含著失落,深沉的眼神中流露出疑問,“你們的表姐現(xiàn)在住在什么地方?”他的話音剛落,窗外便傳來一聲吶喊:“快來人啊,有賊!”這聲大叫高亢激越,嚇得屋內(nèi)三人不寒而栗。
李小個子在慌亂中抓起灶旁的一根燒火棍,跟在老夫婦的身后來到門外。夜將黑暗與恐怖聯(lián)成一體。從老頭子指縫間灑落的油燈光照亮了屋檐下一個人的臉,“老四,你咋在這?剛才是你在喊嗎?”老頭子一邊問,一邊將這個蹲在地上的人讓進了屋。
被稱作老四的這個中年男人額頭在流著血,他說起話來滿懷凄苦:“大姐夫,我是來借篩子的,剛進你家院就看見有人在窗下偷聽你們談話,我喊完,那個人便沖過來打了我一下,然后逃走了。”
老婆子用爛毛巾拭著老四頭上的血,向李小個子介紹說,傷者是她親弟弟。接下來的時間變得沉默,每個人的呼吸都有了神秘莫測的音律。老頭子又獨自奔到屋外,巡視了好久,他回到屋內(nèi)后,臉色變得蒼白昏沉,“大黃狗被打死了,頭都碎了!”
老頭子的話音在黑色中彌漫。李小個子一顆不安的心在寂靜和幽暗之上懸吊著。油燈的火苗耐不住寂寞的煎熬發(fā)出噼啪的聲響,李小個子說話了,“村子里總有賊人嗎?”
老四搖晃著受了傷的頭,“我們老兩口子從不得罪人,也從未受到歹人的襲擾?!崩掀抛拥脑捳Z中飽含著陰郁。老四走后,李小個子連衣服都未脫,靠在炕梢那個汗味刺鼻的枕頭上睡著了。他醒來時,天已大亮,一言不發(fā)的老兩口在灶邊忙活著,見李小個子下炕了,老頭子端來一碗稀飯。李小個子試探著問道,“老哥,我想去你表姐家看看,行嗎?”
“你究竟是什么人?”態(tài)度變得冷漠的老頭子用充滿懷疑的口吻逼問著李小個子。“我呀,我真是去哈拉毛都走親戚的?!崩钚€子說話時的尷尬像蛆蟲在臉上亂爬?!澳悄銥樯秾R王爺?shù)牟貙殘D這么上心,為啥你一來我家就出事了?”老婆子大喊起來,歪著的嘴不停地抽搐。
李小個子想把自己從被懷疑的浩瀚深淵中拯救出來,于是昂起頭,挺起胸膛,他用無比鎮(zhèn)靜的表現(xiàn)掩飾說謊后內(nèi)心惡鬼般的煎熬。在老頭子抽兩袋煙的時間里,李小個子用一個又一個虛構(gòu)揮霍了他的真誠。老兩口臉上繃緊的肌肉終于松弛下來,他們在一番唏噓之后選擇相信李小個子的話。
為了表達歉意,老頭子主動講起了有關(guān)藏寶圖的秘聞。他說他的表姐已失蹤快半年了,有人說她逃到了南方,有人說她被人劫持走了,還有人說她被逼跳了井。在她消失的前一個月,老頭子曾去她家探望過,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老頭子向表姐打聽了有關(guān)齊王爺藏寶的奧秘。當時表姐壓低聲音悄悄對他說,她聽色福晉講過,齊王爺?shù)呢攲毑卦诳茽柷卟菰呞锏牡胤剑劣诓貙殘D在哪里,表姐說她并不知曉,但色福晉在一次醉酒后叨咕過藏寶圖畫在一張鹿皮上,圖上有山有水有龍!
李小個子胸中的喜悅像鳥群無休止地飛著,不過這份喜悅中還有太多的神秘等待他去破解。
3
稱爾沁草原在松遼平原的西北,這里曾是成吉思汗二弟哈布圖哈撒爾管轄之地,孝莊文皇后也在此出生。剛?cè)胨脑拢@里還看不見什么綠茵,只有原始的天空,原始的泉河,原始的季風。少不了的還有鳥的鳴叫和牲畜的合唱。
清明節(jié)這天上午,在科爾沁草原通遼邊陲的周家圍子村西南一處墳前跪著一個年輕小伙子,他躬著腰,頭被紙錢燃燒后彌漫的煙霧重重地壓低,他握緊的拳頭咔嚓作響。“爹,就要走了,我去給您報仇!”
說完,這個小伙子朝墳頭磕了三個響頭,然后起身上路,向遠離村子的方向走去。他叫周文金,是周家圍子村酒坊里的伙計,家中的親人只有年邁的父親。兩年前的一天,日本鬼子的防疫隊突然闖進周家圍子村,他們一個個全身包得嚴嚴實實的,戴著眼鏡。
鬼子的到來讓周家圍子村的全體村民陷入龐大而絕望的厄運之中。大家此時已知道日本鬼子的鼠疫遍布他們?nèi)?,他們要被迫充當日軍生化?zhàn)的試驗品。此后,日本鬼子的防疫隊每天兩次進村“摸疙瘩”,他們強行拽光男女老少的衣服,然后檢查他們腋下、大腿根有沒有淋巴腫大,還要查體溫。身體被摸出疙瘩或體溫升高者,就要被送進隔離所。周文金被檢查時身子因害怕哆嗦了一下,也被認為患了鼠疫,和他發(fā)燒的父親一道進了隔離所。
事實上,這場災(zāi)難的發(fā)生是有征兆的。早在日本鬼子防疫隊到來的前一周,有一枚炮彈突然從天而降,在周文金干活的酒坊不遠處炸響了,并沒有傷到人。更讓村民感到莫名其妙的是,幾天后,村子里到處都能看到死老鼠,數(shù)量多得令人毛骨悚然。同時,黃棕色的跳蚤肆虐開來,尤其在鼠洞周圍,跳蚤堆了好幾層,看得人心驚內(nèi)跳。
進了隔離所的人都身處死亡的旋渦之中,并未發(fā)病的周文金每天負責往外運死尸。這些死尸幾乎沒有完整的,有的被挖走了內(nèi)臟,有的被截去了手腳,還有的被扒去了皮……據(jù)說日本鬼子拿這些東西去做研究。
三個月的非人經(jīng)歷讓周文金瘦成了“干尸”,幸運的是,他和父親死里逃生又回到村中。沒想到鼠疫細菌仍在父親身體內(nèi)作惡,他開始雙腿潰爛,經(jīng)常高燒不退,在癱瘓兩年后,于三天前含恨離世。殺父之仇令周文金全身上下一度冷了的血再度沸騰,怒火灼燒掉他心中長久以來的退縮和保守,他擦掉哀傷的眼淚,辭掉了酒坊的活計,決定加入和日本鬼子抗爭的行列中。
李小個子在路上望見的那個走路跛腳的黑衣人正是周文金。周文金的左腳被掌管隔離所的防疫隊長用軍刀刺穿了,因此落下了殘疾,走路變得不再利索。其實,周文金心里清楚,以自己目前行動不便的身體是無法與日本鬼子面對面拼命的,他一邊趕路一邊在心中謀劃著對付日本鬼子的辦法。
走了上百里彎彎曲曲蛇一樣伸展的小路后,周文金干癟的肚子開始咕咕作響。渾身汗?jié)竦乃O聛?,傷殘的腳在發(fā)抖。夕陽即將在夜色中化為灰燼,只有晚風是周文金饑腹的親密聆聽者。令周文金有些沮喪的是,附近沒有村莊的影子。他只能坐在一片枯草上,從布袋里摸出兩個涼豆包,就著風沙啃起來。
在草原邊長大的周文金很擔心自己孤身一人晚上容易遭到狼的襲擊,他寧可死在與日本鬼子的拼殺中,也不想死在狼群里。想到這里,周文金急忙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帶著劇烈的心跳,他行動的速度也愈發(fā)地快了。
白晝的光輝終于黯淡到不見蹤影,周文金聽見了嘩嘩的水響。沿著小溪,他終于看見了燈光,也嗅到了炊煙那股說不出的親切又好聞的味道。
4
馬六順性格十分急躁,又疑心太重。他派走李小個子之后,又讓侯三跟蹤他。馬六順這樣做是擔心李小個子拿著齊王爺?shù)牟貙殘D后不回來,獨吞了這批寶藏。侯三除了做事心狠手辣,還擅長察言觀色。平日里,馬六順睫毛與嘴巴最小幅度的蠕動都逃不過侯三的一雙小眼睛。他會適時用各種甜言蜜語討馬六順歡心。
只顧朝前趕路的李小個子并沒有發(fā)覺像鬼魂一樣尾隨他的侯三。當然,一路上躲躲閃閃的侯三走得并不輕松,在若隱若現(xiàn)中,他咀嚼著猥瑣的人生帶來的哀傷。
在深夜窗外偷聽李小個子和老兩口說話之人也是侯三。他當時剛要悄悄溜進小院,不承想身邊躥出一條大狗,于是他掄起隨身攜帶的半截鐵棍砸了過去,這條狗沒有一聲慘叫便倒在了血泊中。侯三聽得正投入時,老婆子的弟弟老四進院了,在廝打中,老四的頭部受了傷。若不是侯三手中的鐵棍砸偏了,老四一定比那條狗死得還要慘。
逃出農(nóng)家小院的侯三放棄了對李小個子的跟蹤,因為他擔心自己的舉動會引發(fā)李小個子的戒備,一旦自己的行動被發(fā)現(xiàn),李小個子日后定會對他有所報復,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畢竟李小個子是山洞中的二號人物,與他產(chǎn)生芥蒂實在不是聰明之舉。
這一夜,侯三將自己藏在村邊一莊戶人家的倉房中。夜色迎來了蓄謀已久的寂靜,侯三小心翼翼地咬著從一個口袋里摸到的玉米。正房內(nèi)不時傳出女人哼的搖籃曲,接著,男人的鼾聲持續(xù)不斷地飄進他的耳中。疲憊不堪的侯三也想美美地睡上一覺,可他擔心自己也會打鼾,在徹底熟睡之后,他的鼾聲會像雨后蔓生的植物越來越大,要是驚醒了戶主人,他的處境將變得十分糟糕。
沒有睡眠的夜蕩漾著虛無,侯三的肉身變得越來越沉重。在痛苦的煎熬中,他的一呼一吸都是感慨。侯三決定天亮后就踏上歸途,但不是馬上回山洞向馬六順交差,而是去塔虎城遺址處挖一挖寶貝。因為來時,他也路過塔虎城,也和在此處挖掘的張老漢有過交流。
侯三認為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做法。如果他比李小個子回去得過早,會讓馬六順認為自己做事不夠盡心。塔虎城遺址是李小個子回程時的必經(jīng)之地,他隱在這里既可以等待李小個子歸來,又可以碰一碰運氣,挖點值錢的東西出來。
黎明的氣息開始在暗處浮現(xiàn),雞窩里等待打鳴的公雞在制造喧囂。侯三帶著痛苦與歡欣從倉房中摸出來,幾聲狗叫嚇得他趕緊加快腳步,冷兮兮的風讓他模糊的意識漸漸復蘇。一切都欣欣然地清亮起來,侯三緊走一陣,慢走一陣,終于將小村莊遠遠地甩在了晨霧的朦朧中。
侯三希望頭上的朝陽可以升得慢一點,這樣他可以有更充裕的時間趕到塔虎城。關(guān)于塔虎城的傳說侯三早有耳聞。據(jù)說“塔虎”一詞在蒙古語中為“胖頭”之意,因城周圍池沼中過去盛產(chǎn)胖頭魚,故得此名。盡管這里現(xiàn)在只空留下了破敗的墻垣,但仍會讓人遐想出那甲光向日、旌旗漫卷、笳聲沖天、牛馬嘶鳴的宏大畫面。
當日偽軍時,侯三手下有個馬夫兵來自郭爾羅斯前旗。這名馬夫兵念過幾天書,所以對塔虎城的歷史頗有了解。他對侯三說,塔虎城在遼代稱長春州,在金代稱新泰州,是遼金時代的軍事要地。金兀術(shù)曾屯兵塔虎城,楊八郎也大戰(zhàn)于此。古城在清朝末年被開墾為耕地,許多農(nóng)民在犁田時挖到了大量石器和陶器。馬夫說他的大舅就在塔虎城的西北角挖出過五尊銅佛和一些古錢,用變賣的錢修了一處很氣派的大宅子。一路上,侯三目光游離,他無心張望地上的石頭和路邊返青的野草,更無心打量遠山遼闊的弧線,他此刻恨不得背生雙翅一下子飛到塔虎城,然后挖空那地下的寶物。
侯三已在心里盤算好了,找不到寶貝他就回山洞繼續(xù)當土匪,要是挖出了值錢的東西,他就遠走高飛,決不讓貪財如命的馬六順尋到他半點蹤跡。一旦有了錢,侯三準備也修一處大宅子,然后娶三個老婆,再生一大堆孩子……
在灰暗的人生里,侯三居然用彩色的狂想勾畫著幸福生活的容貌。實在走不動了,他便蹲下來歇歇腳,在溪邊用手捧幾口水潤潤嘴。
讓侯三感到歡喜的是,當他邁著單調(diào)的雙腳穿過白茫茫的午后時光趕到隱藏在沉默中的塔虎城的土墻下時,揮汗如雨的張老漢仍將身子淹沒于深坑之中,奮力挖掘著,在他身畔有無數(shù)枚古錢害羞地蜷縮在土粒中間,向世人昭示著歷史的深邃。
顯然,侯三的再次出現(xiàn)讓張老漢感到意外和緊張,在侯三縱身跳入土坑的剎那,張老漢那惶恐的眼神仿佛在墓碑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急忙抓起那幾枚古錢塞進口袋中,然后將鎬頭死死地抓在手里,銅色的面龐泛起了不安。
侯三說話的聲音漫延著疲憊不堪的余哀,“老哥,我們兩個人一起挖,挖到好東西一人一半!”沒等張老漢反應(yīng),侯三已迫不及待地奪過他手中的鎬頭,使用吃奶的氣力瘋狂地刨起來。一時間,鎬頭叩地黑土生花,驚醒了歷史不安的長眠。
張老漢一臉的憨厚中透著無奈,他獨立如霧,看著忙活得熱火朝天的侯三,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到半袋煙的工夫,侯三的動作變得渙散,先前十足的信心失落在深坑的泥土里。他停下來,搓著震得麻木的手,盡力調(diào)勻呼吸,又開始了新一輪探秘。
5
馬六順在洞口處游蕩著,渾身癢得難受,他不時張開雙臂,就像嗜尸后的禿鷲伸展羽翅感受斜風。李小個子和侯三走后都沒有音訊,這讓馬六順心中泛起一陣陣的慌亂。他又大又灰的雙眼望著洞口處枝丫毫無意義的晃動,更多的風從遠處襲來,馬六順挺直的腰背漸漸地弱了下去,他轉(zhuǎn)身而去,又將自己怕見光的生命藏匿在讓人窒息的山洞內(nèi)。
馬六順這樣進進出出地折騰了兩天,第三天中午時分,瀕臨絕望的他終于在洞口處迎回累得滿臉唇白的李小個子。馬六順命人給李小個子端上飯食,李小個子一屁股癱在凳子上,喝了三大碗涼水,又餓鬼附體般吞吃著已經(jīng)變冷的饅頭。馬六順變得謙恭起來,他一臉關(guān)切地給李小個子遞著饅頭,并用填滿期待的目光從李小個子淡得只剩下平靜的神情中探尋著什么。
李小個子十分滿足地拍了拍驟然隆起的肚子,掛滿塵埃的額頭露出許多皺紋。此刻,馬六順望著他的眼神絕對清澈。“事情辦得咋樣?”馬六順說話時因語速過快聲音變得渾濁起來。李小個子在填飽肚子的短暫興奮后,詳詳細細地講起了他此行的經(jīng)過。
令侯三沒有料到的是,李小個子并沒有按原路返回。他是繞了很遠的一段路才折回洞中的。自從那夜老四在農(nóng)戶院中被神秘人打傷后,李小個子的心中便起了疑心,他料想有人在跟蹤他,至于來者何人,又有何目的?李小個子在一番胡思亂想后,給自己找出了許多答案,但他沒有猜到跟蹤的人竟然是馬六順安排的。
李小個子也沒有到達哈拉毛都。他認為那對老夫妻跟他講的事情已足夠應(yīng)付馬六順的差事。即使他到了哈拉毛都又能怎樣,在人生地不熟的情況下,也很難再獲得有價值的信息。
在酒精中浸泡著的馬六順酣酣地聽著,有時俯下身扯扯黑布褲子上堆在一起的褶子。李小個子從馬六順的凝視中看到了懷疑和惆悵。畢竟侯三沒有回來,所以狡猾的馬六順對李小個子的講述只能選擇性地相信。
馬六順的緘默令李小個子琢磨不透,他想問個究竟,又覺得如此直白的表達會令雙方都感到窘迫。在簡單閑聊幾句后,馬六順走了。李小個子頓時心里起霧,有心腹告訴他說侯三不見了!李小個子像一棵凋零的樹,愣愣地立在洞中,一身熱血停止了沸騰。
現(xiàn)在,李小個子完全可以確定跟蹤他的人和打傷老四的人就是侯三。馬六順對自己的懷疑讓李小個子感到痛楚,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洞內(nèi)沉沉的死氣,然后佝僂到一塊馬皮鋪的床上,像塊枯死的朽木一動不動地昏睡過去。
侯三是在李小個子睡覺時回來的。他耷拉著腦袋,沾了一身的黃土?!拔沂亲屇闳ジ櫪钚€子的,不是讓你去盜墓的,看看你渾身上下全是土,好像剛從地底下鉆出來!”馬六順怒不可遏地用手敲著侯三的頭。其實,馬六順對侯三在塔虎城挖東西的事情并不知曉,他只是見侯三一身土渣便這樣信口罵道。聽到怒斥的侯三誤以為馬六順掌握了他行動的內(nèi)情,一下子跪在地上,卑微地坦白了一切。為了討馬六順開心,侯三還從懷中摸出幾十枚古錢放到馬六順面前。
馬六順的眼神迸射出秋風般的肅殺,他亮得發(fā)抖的手滑向腰間,緩緩地拔出了握在腰帶上的手槍,然后將冰凍的槍口頂在了侯三的太陽穴上。侯三的神色在惶恐中暗下來,周遭的一切都變得沉默,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變得那么急促?!安怀蓺夂虻膹U物!”馬六順狠狠地罵著,體內(nèi)憤怒的火花在無聲地開放,又無聲地凋落。
在地上抖成一團的侯三不停地發(fā)著毒誓,表明自己永遠忠于馬六順的決心。一切終于恢復平靜,馬六順的槍重回到腰間,魂無所依的侯三也怯怯地從地上站起。此時,侯三的心中除了沮喪,還盛滿了懊惱。他很不甘心自己在塔虎城一無所獲。在挖掘的過程中,張老漢對他的態(tài)度從最初的冰冷到熟絡(luò)后的溫和,兩個人攜手奮力刨出來一大堆黃土,除了從土坑里冒出一些并不讓人稀罕的古錢,再也沒有什么重大的發(fā)現(xiàn)。耗盡體力的侯三有些氣急敗壞,更讓他煩躁不安的是李小個子遲遲沒有出現(xiàn)。他不敢再拖延下去,于是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坐在坑中休息時,性格爽快的張老漢對侯三說,其實在郭爾羅斯前旗西部農(nóng)田和科爾沁草原交界處有一個叫“龍坑”的地方,有人猜測那里藏著齊王爺?shù)倪z寶。張老漢還說,龍坑這個地方實為兩山夾著的深澗,綿延兩千余米的山谷,有九十九道彎,澗底有潭,兩側(cè)石壁上有九十九個山洞,每個洞中刻有一條石龍!因地勢險要,且發(fā)掘難度巨大,故一直未有人到此處挖寶。不過,民間早有人認為齊王爺就是借著天然的屏障將曠世珍寶遺藏在這里。
由于畏懼馬六順的虎威,一時緊張過度的侯三剛才竟然忘記將這一重要信息講給馬六順聽了,于是巧舌如簧的侯三抖落了一臉的憂郁,快步來到馬六順的跟前,皮笑肉不笑地講起了有關(guān)龍坑的秘聞。在講述的結(jié)尾,侯三又辯解說,他之所以放棄對李小個子的跟蹤,也是去打探齊王爺寶藏的下落了!
馬六順的眼神鯊魚一樣游在洞口涼意十足的空氣中,隨著侯三的講述,感到全身上下仿佛處于熊熊烈焰之中,在侯三閉上嘴的那一刻,他騰地從凳子上躍起來,嚇得侯三身子有了漩渦般的晃動。
“這就對上了!這就對上了!”馬六順興奮得大叫起來,嚇醒在暗處做夢的李小個子。他跌跌撞撞地奔過來,想一看究竟。睡意蒙眬中,他和侯三撲了個滿懷。
6
做事一向蠻橫的馬六順根本不去理會李小個子和侯三見面后的窘態(tài),他甚至當著兩個人的面赤裸裸地比對起他們打探回來的消息。
李小個子的情緒異常低落,因為馬六順對他粗暴的懷疑讓他本來過得并不輕松的生活有了更多的負重。侯三豎起兩耳,一方面對李小個子賠著苦笑,另一方面準備時刻聆聽馬六順的訓教。
馬六順嚅動著嘴唇,他飄動起來的身影似洞中陰氣襲人的幽魂?!吧x說齊王爺?shù)牟貙殘D繪于鹿皮之上,上面有山有水有龍!張老漢說齊王爺?shù)倪z寶藏在龍坑,此處便有山有水有龍的雕像!你們二人所探的消息可互為佐證。因此,可以斷定齊王爺?shù)牟貙氈鼐驮诘貏蓦U峻的龍坑?!闭f話時,幽魂般的馬六順顯現(xiàn)出耽于沉思的氣韻。聽了他的話,李小個子身子一下子輕松得如朔風推動的航船,他褐色的面頰不再深沉和冷漠,“馬六爺,看來我們要發(fā)財了!”李小個子話音剛落,侯三也爭搶著說道:“六爺,咱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帶著弟兄們?nèi)埧訉??!?/p>
馬六順的大禿頭和花白胡子一起搖蕩著?!扒衣?,這不是一件小事,更何況今時今日天下不太平,我們這些人出出入入的也不方便,就算齊王爺?shù)膶毑芈裨诹她埧?,就憑我們這點人也實難挖掘??!”李小個子從馬六順低沉的話語中體味到了異常的失落。這時,侯三被洞中濁氣重壓著的細腰往前躬了躬,脖頸和肩膀扭動了一下說:“六爺,可否找日本人幫忙?”
聽了侯三的話,坐在那里的馬六順如身處小舟之中,上身前后仰合著,任憑李小個子和侯三期盼的目光將他圍攏?!叭毡救颂澙?,他們不會白幫咱們這個忙的!”馬六順悲喜交替的神色如水花默默地在長臉上來回翻滾。
“可事到如今,我們也只有找日本人幫忙了,畢竟我們曾為他們做過事?!崩钚€子說道。
“找國民黨和找共產(chǎn)黨都是行不通的,我們在日本人手下干了太多壞事,他們都不會輕饒了我們?!瘪R六順有些無奈地說著,聲音一時間竟有些嘶啞。
“齊王爺藏了那么多寶貝,即使日本人事后分咱們一點,也足夠我們兄弟后半輩子花的了。要是能再回到日本人手下做事,也比整天躲在陰冷潮濕的山洞中好過呀!”李小個子的一番話讓馬六順的身體一下子安靜下來,“你說的這話有道理,我決定了,就找日本人來,我們一起去龍坑挖寶?!瘪R六順挺起胸膛說道。
情緒高漲的馬六順命令手下人去附近村屯掠獲來一些雞鴨鵝和白酒。當日傍晚,酒肉擺滿了洞中央的長桌。那熱火朝天升騰擴散的蒸汽抵御著從洞外入侵的寒意。侯三命人點亮了更多的松枝火把,馬六順滿臉堆笑地坐在桌子的一端,目光在每個人身上跳著歡愉的舞蹈。一聲輕柔的咳嗽過后,馬六順舉杯說話了,“兄弟們,挖到齊王爺?shù)牟貙?,我馬六順就是馬王爺!跟著我馬王爺混,保你們像今天這樣,頓頓有酒有肉,人人發(fā)財!”
沉迷于酒香肉美中的眾徒們呼喊起來,“馬王爺威武!”“馬王爺無敵!”這狼嚎鬼叫之聲震得桌上的酒杯亂顫。馬六順手中的酒杯不停地左右碰撞,濺飛的酒花灑落了一地醇香。
第二天黎明的光芒涌入洞口,一身柔軟的馬六順從酒桌前爬起來,他用腳踹醒了躺在他身旁的李小個子,又抓起桌上吃剩的雞骨頭砸醒了趴在地上的侯三。接著,所有匪徒都被馬六順清脆的敲桌聲嚇醒了。大家東倒西歪地聚集到馬六順面前,等待他的吩咐。
馬六順說話前先將手槍砸在了桌子上,短短的一瞬,眾人體內(nèi)的酒氣從每一個張開的毛孔中淌出來。馬六順一臉凝重地命令侯三去長春聯(lián)系日本關(guān)東軍,又命令李小個子去龍坑仔細打探一番?!澳愣吮仨毐M心竭力辦好各自承擔的大事,如有閃失,我的槍可就不客氣了。”馬六順說完,用手搓著桌子上的手槍,發(fā)出讓人心碎的雜響。
李小個子和侯三哆哆嗦嗦地從山洞里逃出來。他們沒有時間抱怨和祈求,為了活命,他們能做的就是盡快上路。
7
和侯三分開后,李小個子一路打聽著朝龍坑方向疾行。兩天后,他終于趕到了龍坑山谷腳下的格斯勒村。這時天色已晚,李小個子沒敢一個人貿(mào)然登山察看,而是投宿到村中獵戶趙殿發(fā)家。長得高高大大的趙殿發(fā)年齡四十出頭,是個單身漢,性格豪爽,待人熱情。
李小個子到來后,趙殿發(fā)從倉房中提出來一只剛捕獲的山兔,李小個子拿出偷偷帶在身上的一葫蘆白酒。有酒有肉的夜晚,趙殿發(fā)和李小個子相談甚歡。
冰冷的木柴在爐膛里燃燒得熱烈,陶醉于兔肉香味中的李小個子整個人變得飄然若仙,說起話來也開始放縱,在趙殿發(fā)的夸贊和慫恿下,李小個子將自己的身世和此行的目的全都如實告訴了趙殿發(fā)。他甚至勸趙殿發(fā)入伙到馬六順的隊伍里,然后和他們一起挖掘?qū)毑?,求取更好的前程?/p>
趙殿發(fā)激動于和李小個子的猝然相遇,不勝酒力的他臉漸漸變紅,說話時的表情夸張得有些扭曲。趙殿發(fā)告訴李小個子,龍坑是個充滿玄機的地方,至于那些山洞中的石龍是哪朝哪代刻下的,當?shù)匕傩斩贾v不準確。一直以來,龍坑是很少有人問津的險地,只是在齊王爺離世后,來龍坑尋訪探秘的人便日漸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