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丞
(中國人民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872)
黨的領導體制是當代中國政治制度體系的核心組成部分。新中國成立以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黨的領導體制改革成為學界持續(xù)關注的重要課題,領導體制研究也受當代中國政治理念和實踐推進的深刻影響而呈現(xiàn)出階段性演變的鮮明特點。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進入“更加成熟更加定型”階段的今天,有必要對領導體制演進的歷史脈絡和領導體制研究的學術脈絡進行梳理,認真總結存在的問題,從中獲取拓展深化研究的啟示。這種研究對于貫徹落實十九屆四中全會精神,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深入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意義重大!
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初步建立,世情、國情、黨情發(fā)生深刻變化,對領導體制改革提出了新的要求。江澤民在黨的十三屆四中全會上指出 :“形勢和任務不斷變化,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和斗爭策略、活動方式、工作方法也要相應改變,但黨的性質不能變,共產主義的最高目標不能變。”(1)《江澤民文選》(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62頁。在此思路下,黨的領導層對領導體制改革的路徑選擇形成新的共識 :第一,黨的領導不容質疑,“歷史和現(xiàn)實反復證明,要走社會主義道路,就不能沒有共產黨領導”;第二,黨的政治領導和思想領導、組織領導是統(tǒng)一的、不可分的,“思想領導是政治領導、組織領導的重要前提和基礎,組織領導是政治領導、思想領導的重要保證”;第三,對黨的領導體制的改革“不是要削弱、更不是要取消黨的領導,而是要加強和改善黨的領導”。(2)江澤民 :《論黨的建設》,中央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6-7頁。
在黨中央的引導下,學術界關于領導體制的研究取向也發(fā)生了重大變化。隨著1992年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目標的確立、1997年“依法治國”執(zhí)政方略的提出,學術界開始對“黨的領導”的準確含義、黨的領導體制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依法治國的關系、共產黨執(zhí)政規(guī)律的探索等問題開展研究,這一方面以往學者已經多有論述,在此不再重復。(3)楊德山 :《新時期以來國內“改革和完善黨的領導體制”研究綜述》,《教學與研究》2006年第7期。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時期學者關于領導體制問題同時存在兩種觀點 :
第一種觀點對改革開放前十年的黨的領導體制改革持基本肯定態(tài)度,同時注意總結上一階段的經驗教訓,以便為下一階段的改革框定邊界。如有的學者提出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的最大成就是理順了中國共產黨同其他政治主體之間的關系,并在肯定黨政職能分開必要性的同時強調,實行黨政職能分開不是黨政分家,不能使國家政權和其他組織搞平起平坐,也不能搞“寓黨于政”或“以政代黨”。(4)林常穎 :《從“一元化領導”到“黨政分開”——談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黨的領導體制的改革與完善》,《黨史研究與教學》1998年第6期。
第二種觀點則以更加嚴格的眼光審視20世紀80年代的黨的領導體制改革。比如有學者從目標系統(tǒng)、規(guī)范系統(tǒng)、組織系統(tǒng)三個方面評判黨的領導體制改革,認為改革“盡管未盡人意,但成效是可喜的”;但在組織系統(tǒng)改革方面,要繼續(xù)深化領導體制改革,還須從進一步宣傳貫徹好黨的基本路線、進一步加強法制建設、進一步理順黨政關系和精簡機構等方面入手。(5)賀培育 :《深化我國領導體制改革的思考》,《理論探討》1992年第6期。
還有學者指出,20世紀90年代以來,出于對社會政治穩(wěn)定的優(yōu)先考慮,政治、經濟與社會發(fā)展出現(xiàn)了不和諧現(xiàn)象。而要加快領導體制改革的步伐,需要進一步解放思想 :僅僅認識到黨政分開是職能分開還不夠,它還包括機構、職責、監(jiān)督、方式等分工以及黨對政府機構如何實施領導等問題,“這些遠不是一次機構改革所能解決的”;在干部制度改革問題上仍存在不少亟待澄清的認識;在黨員監(jiān)督問題上必須大膽克服舊觀念,引入“監(jiān)督無禁區(qū)”的新觀念;在黨內民主問題上,封建主義思想還遠沒有肅清;等等。(6)韓強 :《對目前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的幾點看法》,《理論探討》2000年第1期。
以上觀點中,前者更加強調在改革過程中堅持、加強和改善黨的領導,更多地表現(xiàn)出在黨的領導體制改革問題上樂觀審慎、積極穩(wěn)妥的精神;后者則強調不能自我滿足于改革取得的階段性成果,高度重視改革的延續(xù)性和穩(wěn)定性,更能體現(xiàn)知識分子對黨和國家政治發(fā)展前途的關切和憂慮。長期以來,學術界在討論這一階段研究的發(fā)展取向時,往往只注重前一種觀點而有意無意忽略了后一種觀點,實際上兩者是共生共存、互為補充的關系,共同構成黨的領導體制改革持續(xù)健康推進的強大動力。
新世紀新階段,國際局勢風云變幻、綜合國力競爭空前激烈,國內經濟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社會矛盾的日益激化,對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水平和執(zhí)政能力進而對黨的領導體制改革提出了嚴峻挑戰(zhàn)。影響黨的領導體制改革路徑選擇的另一重要因素是黨對自身歷史定位轉變的認識加深 :我們黨歷經革命、建設和改革,已經從“領導人民為奪取全國政權而奮斗的黨”轉變?yōu)椤邦I導人民掌握全國政權并長期執(zhí)政的黨”(7)《十六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第9頁。?;诖?,黨中央審時度勢,在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和加強黨的建設和黨的領導方面提出許多重大理論主張,這些主張深刻影響并極大鼓舞了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研究向民主化、制度化的方向推進。
第一,提出“改革和完善黨的領導方式和執(zhí)政方式”(8)《十六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第26頁。,要求黨按照總攬全局、協(xié)調各方的原則完善黨的領導,按照科學執(zhí)政、民主執(zhí)政、依法執(zhí)政的原則加強黨的執(zhí)政能力建設。這是繼20世紀80年代的“黨政分開”、90年代的“加強和改善黨的領導”之后,推動改革向縱深發(fā)展的嶄新主題。有學者指出,這一主張的提出意味著黨的領導體制改革已經超越黨政關系簡單分合的傳統(tǒng)思路,而是在實現(xiàn)黨的思想、政治、組織全面領導基礎上,進一步從發(fā)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和推進黨的建設偉大工程的高度,提出了全新思路。(9)周敏凱 :《試析黨和國家領導制度改革30年的路徑轉換》,《社會科學》2010年第12期?!翱茖W執(zhí)政、民主執(zhí)政、依法執(zhí)政”是黨中央根據(jù)執(zhí)政能力建設迫切需要提出的新思想,有學者認為“三執(zhí)政”原則的落實離不開黨內領導體制的改革和完善,反之,黨內領導體制改革必須遵循“三執(zhí)政”原則,為此必須科學配置黨內領導機關的權力,建立健全黨內決策權、執(zhí)行權、監(jiān)督權既相互制約又相互協(xié)調的權力結構和運行機制,保證黨內權力的健康有序運行。(10)楊紹華、唐曉清 :《按照“三執(zhí)政”的要求健全科學的黨內領導體制和工作機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2007年第6期。還有學者指出,黨的領導方式和執(zhí)政方式轉變的根本要求正是“三執(zhí)政”中的依法執(zhí)政,它表明黨徹底告別“人治”而向法治化轉變。(11)許冬梅 :《從黨的領導方式和執(zhí)政方式轉變看黨內民主新趨勢》,《科學社會主義》2004年第4期。
第二,提出“黨內民主是黨的生命”(12)《十六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第39頁。,以保障黨員民主權利為基礎,以完善黨的代表大會制度和黨的委員會制度為重點,從改革體制機制入手,建立健全黨內民主制度,還要以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黨的十六大以來,“黨內民主”成為黨的建設和加強黨的領導一個繞不過去的重要課題。一方面,黨的領導體制改革是推進黨內民主從而帶動人民民主的關鍵,由于發(fā)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是推進人民民主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政治體制改革是發(fā)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重要動力,而領導體制改革又是政治體制改革的核心內容,因此可以邏輯地得出結論 :領導體制尤其是黨的領導體制改革是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的關鍵。(13)賀善侃 :《黨的領導體制改革 :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的關鍵》,《領導科學》2010年3月中。另一方面,推進黨的領導體制改革,必須緊緊依靠發(fā)展和擴大黨內民主 :構建以決策權、執(zhí)行權和監(jiān)督權的相互制衡為重點,充分發(fā)揮黨代會、全委會和紀律檢查委員會職能作用的領導模式;構建以體現(xiàn)黨的核心領導地位為重點,充分發(fā)揮其他組織職能作用的領導模式;構建以集體領導、民主集中、個別醞釀、會議決定為重點,充分發(fā)揮集體作用的領導模式;構建以相互影響、相互監(jiān)督為重點,充分發(fā)揮上下兩級組織積極性的工作制度。(14)李素艷 :《關于構建科學的地方黨的領導體制和工作制度的思考》,《理論前沿》2006年第6期。
第三,提出“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15)《胡錦濤文選》(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74頁。,充分發(fā)揮黨的領導核心作用,以黨的執(zhí)政能力建設和先進性建設推動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還要以黨內和諧促進社會和諧。有學者圍繞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對黨的領導提出的新要求進行論述,指出和諧社會的構建需要更加合理和規(guī)范的黨政關系、更加穩(wěn)定和完善的政黨制度、更加有序和有力的黨社關系、更為民主和嚴謹?shù)狞h內機制。(16)陳位志 :《和諧社會中黨的領導體制新特征》,《福州黨校學報》2008年第1期。還有學者以和諧社會為理論觀照,指出黨的執(zhí)政效能發(fā)揮應由兩個方面構成 :一是黨政機構工作職責明確、分工合理;二是領導班子和諧協(xié)調,領導成員之間團結協(xié)作,互相配合,使領導班子富有親和力、向心力,構成一個堅強和充滿活力的領導集體。據(jù)此,學者抓住領導體制改革實踐中的地方黨委“減副”模式,指出這一模式有效回應了地方領導體制運行中黨政關系未理順、黨內民主缺失、黨內決策效率低下、權責不一致等問題,對完善黨的領導體制有重要意義。(17)張骎、郭建明 :《和諧社會構建下黨的領導體制改革——論地方黨委“減副”》,《云南行政學院學報》2007年第2期。
綜而觀之,這一時期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的研究成果無論在數(shù)量上還是在質量上,都比過去上升了一個臺階。如果說20世紀八九十年代仍只是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理念的萌發(fā)和初步展開階段,那么進入21世紀以來,黨的領導體制改革按照既定戰(zhàn)略規(guī)劃在各層級各地區(qū)普遍展開,必然迎來理論和學術研究上的大豐收。從主題和內容來說,這一時期的研究一方面延續(xù)了既往黨政分開、改善黨的領導的問題意識,另一方面又在此基礎上往縱深推進,提出改革和完善黨的領導方式和執(zhí)政方式的問題,體現(xiàn)出一脈相承的特點。
當然,在取得較大進步的同時,這一時期的研究仍存在較多不足,除學者此前已總結的幾點問題外(18)劉學申、崔保鋒 :《改革和完善黨的領導體制和工作機制研究述評》,《中共南京市委黨校學報》2014年第4期。,研究中還存在兩種傾向 :一種傾向是“畫地為牢”,拘泥于對黨的文獻和領導人講話的理論解讀,研究缺乏實踐性和創(chuàng)新性,造成學術話語落后于政治話語的現(xiàn)象;另一種傾向則是“畫蛇添足”,不加分析地引進“公共權力”“民主化”“轉型”等西方話語理論,附會和曲解領導人關于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的論述,造成學術話語對抗政治話語的現(xiàn)象。如何克服這兩種傾向,實現(xiàn)政治話語與學術話語的統(tǒng)一,仍是值得思考的問題。(19)秦宣 :《正確處理政治話語與學術話語的關系》,《中國青年社會科學》2019年第3期。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社會主要矛盾發(fā)生重大變化,中國人民在黨的領導下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向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奮力邁進。在加強黨的領導和黨的建設方面,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集體自上任伊始,就采取一系列重大戰(zhàn)略舉措,提出一系列重大政治論斷。2013年6月至2014年10月在全黨范圍內開展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繼而提出“全面從嚴治黨”作為“四個全面”戰(zhàn)略布局的重要組成部分;2014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以完善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實現(xiàn)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為總目標的全面深化改革,同時提出“深化黨的建設制度改革”(20)《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513頁。;2016年黨的十八屆六中全會明確習近平同志為黨中央的核心、全黨的核心(21)栗戰(zhàn)書 :《堅決維護黨中央權威》,《人民日報》2016年11月15日第6版。;2017年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yōu)勢是中國共產黨領導,黨是最高政治領導力量”,把“堅持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作為新時代堅持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基本方略的第一條(22)習近平 :《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0頁。;黨的十九屆三中全會作出黨和國家機構改革的重大決定,提出要“完善堅持黨的全面領導的制度”,形成“總攬全局、協(xié)調各方的黨的領導體系”(23)《十九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257—258頁。。黨的領導體制改革在黨的統(tǒng)籌規(guī)劃和堅強領導下全力推進,領導體制研究也邁入新的階段。這一時期的研究成果主要可以歸納為以下四類 :
第一,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與黨的領導體制改革。黨的執(zhí)政能力和領導水平是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核心要素,因而黨的領導體系在國家治理體系中也占據(jù)核心地位。習近平總書記對此有形象比喻 :“在國家治理體系的大棋局中,黨中央是坐鎮(zhèn)中軍帳的‘帥’,車馬炮各展其長,一盤棋大局分明?!?24)中共中央宣傳部編 :《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三十講》,學習出版社2018年版,第79頁。有學者指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提出標志著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模式的“轉型升級”,而“黨的領導制度科學化”應當是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題中之義,國家治理體系和黨的領導體制屬于“共生共建”的關系。要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和“科學化”共同推進,必須以改革創(chuàng)新為根本動力,以民主為核心價值訴求,以法治為基本方式,加強頂層設計與基層治理改革創(chuàng)新相結合,實現(xiàn)黨的領導制度與國家治理體系的無縫連接和有機融合。(25)鄒慶國 :《論國家治理體系現(xiàn)代化與黨的領導制度科學化》,《新視野》2014年第3期。
第二,領導核心的確立與黨的領導體制改革。隨著習近平總書記核心地位在全黨的確立,學界重新掀起以領導核心為主題的研究熱潮,圍繞領導核心的理論來源、實踐形式、基本內涵、發(fā)展演變、重要意義等方面展開熱烈討論。其中,有學者把領導核心的確立和黨的中央集體領導體制聯(lián)系起來,指出確立習近平同志的核心地位,有利于維護黨的團結統(tǒng)一,有利于鞏固黨的執(zhí)政基礎和執(zhí)政地位,有利于持續(xù)推進全面從嚴治黨,有利于全黨凝心聚力應對當前的種種風險、挑戰(zhàn)和考驗,有利于實現(xiàn)人民幸福、民族復興,有利于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領導核心和民主集中制并不沖突,相反,必須要有一個智慧的、堅強有力的核心對風險性問題作出最后決定,并代表領導集體承擔責任,才能達成真正的“集中”??偟膩碚f,核心的能力與領導集體其他組成人員的能力共同構成領導集體的“能力集”,兩者的作用之間是“乘法關系”,兩者在民主集中制原則和集體領導制度的基礎上相互促進、相得益彰。(26)胡鞍鋼、楊竺松 :《堅持完善黨中央集體領導體制 :“七大機制”與核心》,《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1期。
第三,黨和國家制度系列重大變革與黨的領導體制改革。黨和國家機構改革對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的重要意義是一段時期以來學界研究的熱點問題。如有的學者指出,黨的十九大報告把“完善堅持黨的領導體制機制”作為“堅持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的重要內容來強調,意在通過創(chuàng)新來實現(xiàn)黨的領導體制機制的完善。(27)裴澤慶等 :《黨的領導體制和工作機制創(chuàng)新研究》,《中國領導科學》2019年第1期。換言之,必須通過創(chuàng)新和完善黨的領導體制機制為黨的全面領導提供堅實的制度保障。在堅持和加強黨的全面領導的系列制度安排中,“建立健全黨對重大工作的領導體制機制”被置于突出位置,著重形成“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委會領導下黨中央決策議事協(xié)調機構的嶄新格局”這一重要舉措,進一步打通了黨的領導與各方面工作的關系,進一步理順、規(guī)范、優(yōu)化了相應機構和職能設置,進一步增強了黨的領導體制的系統(tǒng)性、整體性、協(xié)同性,“必將對黨和國家事業(yè)發(fā)展產生重大現(xiàn)實影響和深遠歷史影響”。(28)穆虹 :《建立健全黨對重大工作的領導體制機制》,《人民日報》2018年4月18日第7版。
第四,中長歷史時段中的黨的領導體制改革。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陸續(xù)迎來一連串重要的紀念日——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改革開放40周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等等。許多學者已不滿足于僅僅立足當下實際探討黨的領導體制改革,而是將其置于更寬廣的歷史視野中來審視改革的進程、意義和問題。有學者立足建黨以來黨的領導體制演變歷程,抓住黨和國家制度改革中黨政領導分任制這一現(xiàn)象,以歷屆中共中央委員會成員個人基本信息和職業(yè)發(fā)展路徑的數(shù)據(jù)分析為基礎,考察中央委員會成員在革命、建設、改革不同時期交叉任職的狀況,得出中央委員在不同部門、系統(tǒng)之間交叉任職的比重下降,有不同部門、系統(tǒng)任職經歷的中央委員比重上升的結論,由此說明中國共產黨“在注重黨政干部分任制的同時,仍十分注重黨員干部在不同系統(tǒng)、部門的任職經歷,以期對領導干部能力進行多方位培養(yǎng)”。(29)祝猛昌等 :《中共中央委員會成員任職狀況的歷史變遷與黨和國家領導體制轉型》,《中共黨史研究》2015年第6期。
還有學者著眼改革開放40年,追溯黨和國家領導制度改革的時代背景,界定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經歷的三個歷史階段——從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到1989年“在探索中起步”階段、從1989年到黨的十八大“在探索中逐步展開并深化”階段、黨的十八大以來“在全面從嚴治黨的新形勢下向縱深推進”階段,進而歸納出改革開放以來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的基本經驗 :黨的領導體制改革與政治體制改革、經濟體制改革等必須同步開展、相互促進;本質上是對領導體制的自我完善;必須體現(xiàn)黨的建設的總要求;必須以完善的黨內法規(guī)制度作保證;必須堅持試點先行穩(wěn)步推進。(30)韓強 :《論改革開放以來黨的領導體制改革》,《黨政研究》2018年第3期。
更有學者放眼新中國成立70年,圍繞學界對新中國以來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研究提出不少富有意義的理論問題 :其一,黨的領導體制可劃分為領導原則、領導方式、組織形式和工作制度等若干層次。其中,領導原則解決的是“誰領導、領導誰和領導什么”的問題,領導方式解決的則是“怎么領導、以什么方式領導”的問題。其二,“黨的領導體制的演變實質上是黨的領導方式的演變,或者說,是以黨的領導方式的演變?yōu)橹饕卣鞯狞h的領導體制的演變”。其三,黨的十三大報告提出“黨的領導是政治領導”,這個提法并非是對思想領導、組織領導的否定,相反,政治領導“本身就包含了思想領導和組織領導的內涵”,因此那種以黨的十三屆四中全會為界把之前概括為“政治領導”、之后概括為“全面領導”的做法是不正確的。(31)黃曉輝、付健行 :《新中國成立70年黨的領導體制演變的若干思考》,《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19年第4期。
以上各類研究,對黨的領導體系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樞紐地位、領導核心確立對黨的領導體制完善和改革的重大作用、黨的領導體制改革與黨和國家機構改革的密切聯(lián)系、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的理論成果和實踐經驗等系列重要問題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但在如何解釋黨的領導體制演進與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關系,如何厘清黨的領導原則、領導方式、領導體制等概念間的關系,以及如何準確概括領導體制改革理論與實踐的階段性特征等問題上,仍然有較大的拓展空間。
統(tǒng)觀整個30年的研究歷程可以發(fā)現(xiàn),領導體制研究在理論來源、研究重點、價值取向等方面呈現(xiàn)出比較鮮明的特點,同時也存在一定的問題。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重大命題,2019年7月習近平總書記又提出“重構性健全黨的領導體系”,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有關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決定》,這為今后推進黨的領導體制研究開辟了廣闊空間。因此,我們必須認真審視當前研究的既有問題,站在新時代的起點上展望未來。
第一,從理論來源看,領導體制研究從以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為主要依據(jù),向政治學、法學、社會學等多學科理論、多視角分析轉變,同時也存在理論與實際脫節(jié)的問題。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體制是根據(jù)馬克思主義建黨學說和國家理論建立起來的,要對既有體制進行反思和改革,必須追根溯源,相關研究在理論援引和比較分析時都離不開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作品,也不能繞開如列寧、毛澤東等無產階級革命家建黨立國的實踐活動。隨著20世紀80年代以來大量西方社會科學理論與方法的引介,研究者們開始不滿足于馬克思主義的條目字句,轉而尋求諸如民主、轉型等西方理論的支撐,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當時理論匱缺、分析乏力的問題。然而,任何社會科學理論都是建立在一定的社會政治經濟結構及其產生的價值理念基礎之上的,在把社會科學理論嫁接到異質結構之上時,必然會有意識或無意識地輸出深植于其中的價值理念。因此,問題不在于多學科、多視角,而在于眾多學科視角背后的西方價值理念的影響。因此,展望下一階段的領導體制研究,首要一點是必須重新回到馬克思主義建黨學說的發(fā)展脈絡中理解黨的領導體制的演變邏輯,結合中華傳統(tǒng)政治文化理解黨的領導體制呈現(xiàn)出的新特點,并濟之以批判吸收西方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依靠中國話語、中國概念建立起來的哲學社會科學理論,使黨的領導體制研究既能正本清源,又能枝繁葉茂。
第二,從研究重點來看,30年來領導體制研究多側重于黨外領導體制的研究,對黨內領導體制的研究相對較少。這一特點和問題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歸因于黨的領導體制改革啟動的特殊歷史背景。眾所周知,鄧小平在關于黨和國家領導制度改革的講話中重點批判的就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權力過度集中、黨政不分、以黨代政的問題,即黨對國家和社會的領導體制問題,因此改革的首要著眼點必然是黨政分開。當黨政分開的思路在實踐中遭遇問題時,黨的領導層的直接反應是調整改革思路,指出“以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以黨內民主和黨內和諧為主題的黨內領導體制改革研究逐漸興起,開辟了黨代會制度、全委會制度、黨內監(jiān)督制度、黨員主體地位等研究領域,幾可與同時期的黨外領導體制研究平分秋色。因此,展望下一階段領導體制研究,應該把研究精力和資源進一步向黨內領導體制改革以及黨內外領導體制融合同向發(fā)展的方向傾斜,在研究取向上更加重視黨內治理的有效性,比如在思考什么樣的黨內領導體制能夠更充分體現(xiàn)集體領導原則的同時,還應該考慮什么樣的領導體制或領導形態(tài)能夠更加強有力地領導黨的自我革命和偉大社會革命。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屆三中全會上指出 :“處理好黨政關系,首先要堅持黨的領導,在這個大前提下才是各有分工,而且無論怎么分工,出發(fā)點和落腳點都是堅持和完善黨的領導?!薄安荒芎唵沃v黨政分開或黨政合一,而是要適應不同領域特點和基礎條件,不斷改進和完善黨的領導方式和執(zhí)政方式?!?32)《十九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第277頁。這實際上已為研究者提供了不同于以往黨政分開改革的新啟示。
第三,從價值取向來看,30年來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的共同目標取向是不斷完善黨的領導體制和工作機制,實現(xiàn)黨的領導制度化,但同時也存在只見“制度”不見“人”的問題。領導體制研究,研究的對象自然是制度,研究的取向自然是制度化,這是無可非議的。同樣地,這一價值取向的形成乃至黨的領導體制改革這一研究領域的確立,從根本上說也是歷史的產物。在改革開放以前的相當長一段歷史時期,不論是黨的領導人還是普通黨員、群眾,都曾有過忽視制度和法律作用的經歷,由此而造成的沉重災難在中國人民的深層意識結構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因此,才會有改革開放以后鄧小平提出“領導制度、組織制度問題更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wěn)定性和長期性”的論斷,從而產生以制度化為取向的相關研究。但是,在肯定制度化是黨和國家制度發(fā)展的必然要求的同時,必須看到制度離開人是無法存在的——畢竟制度由人創(chuàng)立,亦由人改動,目的也在于制約人的行為。因此,在政治實踐中推進制度化是理所當然的,但在學術研究中則必須同時兼顧制度與人事。具體到黨的領導體制改革研究而言,不僅要研究各項領導體制機制的設立、運行和演變,同時也要研究身處領導體制之內的權力關系及其對制度改革和發(fā)展的影響,即制度與人事的互動關系。放眼30年相關研究成果,制度問題的研究所在多有,但精熟背后人事變遷及其與制度互動狀況的則鳳毛麟角。這固然有研究話題本身高度敏感的因素,也有人事研究所需資料機密性和稀有性的制約,但這并不妨礙我們盡力搜集已有資料(包括黨內重要歷史人物的傳記、年譜、回憶錄等),在有限的條件下邁出突破性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