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丘陵在上。
新鮮的顏色一鋪十里,染了山巖峭壁,再染江邊人家。
曾經(jīng)的蕭條和衰敗久久不散,但現(xiàn)在我再不收藏。
河水只往低處,緩緩而清澈。
坡上,低頭的牛羊溫馴安靜,石頭排成我喜歡的樣子,不分胖瘦,一蓬蓬旺盛的藥材,直抵每一扇明亮的窗口,一個懶腰,又是一襲花開。
砂礫成為珠寶,土地成為溫床。
我喜歡的,你肯定也歡喜。
一棵樹繞著我,帶動許多樹,繞成密不透風(fēng)的圍墻,郁郁蔥蔥,唯余不敢去碰的往事,那里,藏著唏噓哀怨,一地的支離破碎。
丘陵在上。一坡碧草涵蓋往昔,生機(jī)蓬勃地直抵天邊。
沒有鷹飛,但天空在翕動,畫眉穿梭云朵,藍(lán),盡情,別有一番況味。
置身丘陵,即使不發(fā)號施令,也有千軍萬馬齊齊奔來,卷起聲聲浪。
——從前的破落和死寂,越來越無折痕。
只有蠟梅知道什么叫盛開,什么叫天地有福澤。
貨運(yùn),客船,纜樁,帆影,吃水線。
擋不住的滾滾潮流,涉過柵欄席卷而來,卷走陳舊和僵化。
要退出歷史舞臺的,再戀也要卸妝,歸入茫茫塵土,與消隱為伍。
一直不滅的是一個不溫不火的名字。
只有店鋪,地名,坐標(biāo),挨得上挨不上的,還在拿來鍍金,暫緩一種氣息。
時光推送,送走殘垣斷壁,幾粒咿呀的槳聲,迎來蒼翠的濱河大道。
一只從空中射來的燕子,自有十里長亭短亭,供其棲息舒卷,梳理翩翩時光。
一枚新的羽毛,必有一方新的天地。
老碼頭,彎還是那個彎,一波三折,對岸還是那個岸,沙丘,鵝卵石。
看不見了——魚躍險灘,碧波弄影,漁舟唱晚。
看得見的,是灘涂對灘涂,汀州問安,一艘艘彩舫不舍晝夜地駛進(jìn)星河。
它不需要從前,從前不知以后,一座沖天的彩虹大橋,能讓歷史的口舌塵封。
灘急,燕子也險,過往的船只飄搖不定。
記憶中的燕子灘——幾重相生相成的浪花,幾個永遠(yuǎn)避不開的漩渦,時不時的悲劇和嗚呼。
打滑的雨水,險象環(huán)生的礁石,咒語般的聲鳴。
如今,燕子飛越也難的燕子灘,已然偃旗息鼓,再不心驚肉跳,望而生畏。
一片祥和,風(fēng)物寫真。
半豪春水蕩漾,一張宣紙,一支狼毫行走自如。
燕子逐水而居,銳鋒變成圓潤,桀驁不馴被放逐天邊,散漫和咆哮歸順。剩下一個瘦瘦的形容,經(jīng)不起歲月的追問。
至此,凝望遠(yuǎn)處的眼神,清澈替代渾濁,方向明確一如旅程。逝去的流水,再也不迂回,繞樹三匝,卷起千堆雪。悠閑的魚,若無其事地忽高忽低,一夢到底。
連我銘記的驚呼,也是一葦就能渡河。
現(xiàn)在,我眺望于此,不是要去尋找孑遺的高音,而是撫摸繁花繞襲的堤岸,笑看多少逝水平靜,從容向遠(yuǎn)。
一水解憂。
纖夫被收編,一張照片。
唯有那塊叫纖夫石的石頭,還在臨水而望,望不明白,也要獨(dú)對蒼茫。被無端侵蝕,也是姿態(tài)恒定。
垂直的蔓草模糊了晨曦與斜暉。嘀嗒的山泉灌滿了千溝萬壑。
不是赴死,而是見證。
鷹去鷹回,寂寞忽長忽短。
曾經(jīng)的望,是一望水漲巖低,浮物飄飄,船只擱淺。再望水險灘急,聲浪肆虐,三望脊背朝天,船不動,人動。
一脈流水里,低緩的川江號子,沉重的負(fù)荷,涉水的寂寥。
披掛的纖繩,像是一種束縛,又像是一襲綬帶。
而現(xiàn)在,它只是幽幽佇立,看綠肥紅瘦,一行白鷺上青天,等待更名。
再也不見的纖夫和悲憫。再也不是未被馴服的渠水泛濫。
青山綠水的青,月光朗照的朗。
是的,既然注定要坦露于此,就沒有想過如何藏住肉身,如何不被斑駁,被侵蝕。
不是要去挽回,而是提醒有過的苦難,以便理解今日的碧水蒹葭。
方向在方向以前,渠水終是迎面。
蓬草如須,須斷處,又是幾番春潮博弈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