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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曲胡部合奏與詞樂、詞體的產(chǎn)生

2020-12-28 11:12錢志熙
文藝研究 2020年4期
關(guān)鍵詞:雅樂音樂

錢志熙

一、關(guān)于法曲與胡部合奏的文獻記載

法曲與胡部合奏,向來被視為有關(guān)詞樂興盛的重要史實,但長期以來,學(xué)界對其具體內(nèi)容缺乏考索。沈括《夢溪筆談》卷五:

自唐天寶十三載(754),始詔法曲與胡部合奏,自此樂奏全失古法,以先王之樂為雅樂,前世新聲為清樂,合胡部者為宴樂。①

沈氏此說,厘分唐樂的三大部分,為歷來論燕樂及詞樂者所宗。他指出了一個重要事實,即法曲與胡部合奏,是唐代“宴(燕)樂”的主要內(nèi)涵。這也應(yīng)該是詞體產(chǎn)生的最重要的音樂條件之一。沈氏所敘法曲與胡部合奏,亦見《新唐書·禮樂志》:

開元二十四年(736),升胡部于堂上。而天寶樂曲,皆以邊地名,若《涼州》《伊州》《甘州》之類。后又詔道調(diào)、法曲與胡部新聲合作。明年,安祿山反,涼州、伊州、甘州皆陷吐蕃。②

此處“又詔道調(diào)、法曲與胡部新聲合作”,與沈氏說相近。又“安祿山反”在天寶十四載,為“詔道調(diào)、法曲與胡部新聲合作”之“明年”,則可知此事在天寶十三載??梢娚蚴现f,與《新唐書》的記載正好合拍,或者正是依據(jù)《新唐書》立論的。

關(guān)于法曲與胡部合奏之事,實為唐代音樂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唐人詩文中多有記載與評論。元、白等人的詩中更有具體的展示,元稹《和李校書新題樂府十二首·法曲》云:

吾聞黃帝鼓《清角》,弭伏熊羆舞玄鶴。舜持干羽苗革心,堯用《咸池》鳳巢閣。《大夏》《濩》《武》皆象功,功多已訝玄功薄。漢祖過沛亦有歌,秦王破陣非無作。作之宗廟見艱難,作之軍旅傳糟粕。明皇度曲多新態(tài),宛轉(zhuǎn)侵淫易沉著。《赤白桃李》取花名,《霓裳羽衣》號天落。雅弄雖云已變亂,夷音未得相參錯。自從胡騎起煙塵,毛毳腥膻滿咸洛。女為胡婦學(xué)胡妝,伎進胡音務(wù)胡樂?!痘瘌P》聲沉多咽絕,《春鶯》囀罷長蕭索。胡音胡騎與胡妝,五十年來競紛泊。③

白居易《新樂府》詩中亦有《法曲》一篇,其序曰:“法曲,美列圣,正華聲也?!痹娫疲?/p>

法曲法曲歌《大定》,積德重熙有余慶,永徽之人舞而詠。法曲法曲舞《霓裳》,政和世理音洋洋,開元之人樂且康。法曲法曲歌堂堂,堂堂之慶垂無疆。中宗肅宗復(fù)鴻業(yè),唐祚中興萬萬葉。法曲法曲合夷歌,夷聲邪亂華聲和。以亂干和天寶末,明年胡塵犯宮闕。乃知法曲本華風(fēng),茍能審音與政通。一從胡曲相參錯,不辨興衰與哀樂。愿求牙曠正華音,不令夷夏相交侵。④

由此可見,唐代文人以法曲為華夏正聲,以之與夷聲相對。其淵源究竟來自何處呢?法曲究為何種音樂,歷來學(xué)者闡述者多,而未有十分清晰的界定。元、白詩中專詠法曲,并且列舉其主要的內(nèi)容,但兩家所述甚有差異。元稹從黃帝鼓清角敘起,繼以舜持干羽、堯用《咸池》,以及禹之《大夏》、湯之《大濩》、周之《大武》,然后是后來被用作高祖原廟歌詩的《大風(fēng)歌》、唐太宗時《秦王破陣樂》,強調(diào)的是歷來的廟堂雅樂,也包括屬于鼓吹樂的部分?!稘h書·禮樂志》引《周易·豫·象》云:“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雹菡f的就是這種歷代帝王所作的廟堂雅樂。只是元稹將漢高祖、唐太宗所作也列入其中,以接所謂“六代之樂”,則體現(xiàn)他作為唐代儒者推崇漢唐雅樂的觀念。他還舉唐玄宗時候的《赤白桃李》《霓裳羽衣》,認為也屬法曲,雖然已經(jīng)變亂雅音,加進俗樂,但還沒有參錯胡音。與元稹追溯歷代廟堂雅樂以推崇法曲的作法不同,白居易則僅舉唐代歷世君主所作之樂,并且從唐高宗永徽年間《大定樂》敘起。其事見于《舊唐書·音樂志》:

(永徽)六年(655)三月,上欲伐遼,于屯營教舞,召李義府、任雅相、許敬宗、許圉師、張延師、蘇定方、阿史那忠、于闐王伏阇、上官儀等,赴洛城門觀樂。樂名《一戎大定樂》。賜觀樂者雜彩有差。⑥

《大定樂》之后,白氏繼之以唐玄宗時《霓裳羽衣樂》。結(jié)合元、白兩家所敘而言,法曲實為三代所傳的固有雅樂,也包括并非三代雅樂的漢唐時代所造廟堂音樂以及宮庭所傳的俗樂。它的內(nèi)容十分廣泛。其中有一個重要的判定標準,至少在元、白時代的文人看來,法曲是指未曾雜入胡夷音樂成分的華夏固有音樂。所以白居易在詩序中說“法曲,美列圣,正華聲也”,詩中更強調(diào)“乃知法曲本華風(fēng),茍能審音與政通”,其實已經(jīng)將法曲擴大到華夏音樂的全部,其中包括周之雅樂與漢魏六朝以后產(chǎn)生的清商俗樂,并認為華夏固有音樂都有觀政的功能,即班固《漢書》所說的“觀風(fēng)俗,知薄厚”⑦。當然在這里面,也還要辨別雅正。不僅三代以下的音樂要辨別雅正,三代之樂也未必都合于雅正,如元稹詩即說:“《大夏》《濩》《武》皆象功,功多已訝玄功薄?!彪m然法曲未必皆雅正,甚至像清商樂原為俗樂,但畢竟都是華夏正聲。可見,唐人辨別法曲的一個主要標準就是華夷之辨。南宋姜夔上書朝廷議大樂,其核心的觀點也是嚴華夷之辨:

周六樂奏六律、歌六呂,惟十二宮也?!巴醮笫常?。”注云:“朔日、月半?!彪S月用律,亦十二宮也。十二管各備五聲,合六十聲;五聲成一調(diào),故十二調(diào)。古人于十二宮又特重黃鐘一宮而已。齊景公作《徵招》《角招》之樂,師涓、師曠有清商、清角、清徵之操。漢、魏以來,燕樂或用之,雅樂未聞有以商、角、徵、羽為調(diào)者,惟迎氣有《五引》而已,《隋書》云“梁、陳雅樂,并用宮聲”,是也。若鄭譯之八十四調(diào),出于蘇祗婆之琵琶。大食、小食、般涉者,胡語;《伊州》《石州》《甘州》《婆羅門》者,胡曲;《綠腰》《誕黃龍》《新水調(diào)》者,華聲而用胡樂之節(jié)奏。惟《瀛府》《獻仙音》謂之法曲,即唐之法部也。凡有催袞者,皆胡曲耳,法曲無是也。且其名八十四調(diào)者,其實則有黃鐘、太簇、夾鐘、仲呂、林鐘、夷則、無射七律之宮、商、羽而已,于其中又闕太簇之商、羽焉。國朝大樂諸曲,多襲唐舊。竊謂以十二宮為雅樂,周制可舉;以八十四調(diào)為宴樂,胡部不可雜。郊廟用樂,咸當以宮為曲,其間皇帝升降、盥洗之類,用黃鐘者,群臣以太簇易之,此周人王用《王夏》、公用《鷔夏》之義也。⑧

姜氏溯源于周雅樂,并認為雅樂舊所用只有宮聲,也承認黃帝時有清角以及漢魏以下的清商及迎氣五調(diào)之存在,但言下之意,還是承認這些都是華聲,像蘇祗婆的八十四調(diào),則是胡聲。法曲、法部,則是與胡樂相對的概念,即姜氏所說的華聲。其中尤舉《瀛府》《獻仙音》兩曲為例。由此也可見,唐宋人法曲概念的重要內(nèi)涵,即是無論樂曲本身及節(jié)奏(即音律),俱為華土固有音樂,即華聲,其實質(zhì)則是隋唐傳自梁陳的清樂。

明白法曲的主要內(nèi)涵是指中土固有音樂,我們對于《舊唐書》所載的被當時樂工稱為“法曲”的太常舊傳《五調(diào)歌詞》,就可以有一種全新的認識?!杜f唐書·音樂志》敘太常雅樂云:

(開元)二十五年,太常卿韋絳令博士韋逌、直太樂尚沖、樂正沈元福、郊社令陳虔申懷操等,銓敘前后所行用樂章為五卷以付太樂、鼓吹兩署,令工人習(xí)之。時太常舊相傳有宮、商、角、徵、羽樂《五調(diào)歌詞》各一卷,或云貞觀中侍中楊恭仁妾趙方等所銓集,詞多鄭、衛(wèi),皆近代詞人雜詩,至絳又令太樂令孫玄成更加整比為七卷。又自開元已來,歌者雜用胡夷里巷之曲,其孫玄成所集者,工人多不能通,相傳謂為法曲。今依前史舊例,錄雅樂歌詞前后常行用者,附于此志。其五調(diào)法曲,詞多不經(jīng),不復(fù)載之。⑨

按:“楊恭仁妾趙方等”,或被誤讀為“趙方等(人)”,如丘瓊蓀《燕樂探微》即說:“趙方的五調(diào)法曲即不傳,《唐書》又不附錄,不獨歌詞已缺失,甚至曲名與宮調(diào)都不可考了。”⑩此即誤讀趙方等為趙方。按:“方等”為佛教語,經(jīng)有方等部,為大乘五部之一。佛教的意義,方等是指方正平等,謂所說之理方正而平等,為一切大乘經(jīng)教的通名?。方是廣之義,等是均之義,佛于第三時,廣說藏、通、別、圓四教,均益利鈍之機,故名方等。楊恭仁妾趙方等之取名,即得于此,亦如北宋李師師的名字,也取佛教義。又王灼《碧雞漫志》言唐時善歌者,“女有穆氏、方等、念奴、張紅紅、張好好”?等等。其中“方等”或即楊氏妾趙方等,當以貞觀中歌人而為貴宦之妾,故能銓集《五調(diào)歌詞》。亦可見初唐歌曲,仍為出于清樂之《五調(diào)歌詞》。至開元以來,此類歌曲工人多不能通,多用胡部之音雜之。

上面《舊唐書》所說的《五調(diào)歌詞》,是太常舊所傳,其音樂工人多不能通,稱為法曲。關(guān)于這組法曲的實質(zhì)內(nèi)容及與詞樂可能存在的關(guān)系,下文將會展開具體論述。我們先看開元以來,歌者雜用胡夷里巷之曲,亦即胡部新聲的情況。這些歌者為太常樂工,其原本所歌為太常舊樂,亦即《五調(diào)歌詞》之類,至此則雜用胡樂新聲??梢姺ㄇc胡部的雜奏現(xiàn)象,從開元以來就已發(fā)生。《新唐書》所說的“開元二十四年,升胡部于堂上”,也是上述音樂發(fā)展趨勢的一個結(jié)果。但真正承認胡部與法曲合奏的事實并用皇帝詔書的名義加以確定,則是天寶十三載的事情。前引白居易的《法曲》詩,也說“以亂干和天寶末”。

二、太常舊傳“樂《五調(diào)歌詞》”的來源探討

天寶十三載詔令“法曲與胡部合奏”之法曲為何?我們暫不得知。但《舊唐書》所說的太常舊傳樂《五調(diào)歌詞》被工人相傳稱為法曲,則可知其為由貞觀流傳至開元年間的法曲,至少是這個時間內(nèi)法曲的一種,所以要研究“法曲與胡部合奏”的內(nèi)容,首先要對這一組法曲舊樂的來源和內(nèi)容進行探討。

所謂“五調(diào)歌詞”,即宮、商、角、徵、羽五調(diào)?,F(xiàn)在最早能見到的是梁代沈約所作的《相和五引》:

《角引》:萌生觸發(fā),歲在春?!断坛亍肥甲啵律腥?。沾滯以息,和且均?!夺缫罚簣?zhí)衡司事,宅離方。滔滔夏日,火德昌。八音備舉,樂無疆?!秾m引》:八音資始,君五聲。興此和樂,感百精。優(yōu)游律呂,被《咸》《英》?!渡桃罚核厩锛o兌,奏西音。激揚鐘石,和瑟琴。風(fēng)流福被,樂愔愔。《羽引》:玄英紀運,冬冰折。物為音本,和且悅。窮高測深,長無絕。?

據(jù)《隋書》記載,梁武帝興復(fù)古樂,制作四種音律之器,名為“通”,用來確定律呂,“乃定郊禋宗廟及三朝之樂”?,制作《俊雅》《皇雅》等諸《雅》及登歌、祭祀祖宗的廟祭之歌,并有《相和五引》,詞多沈約所制?!捌胀ㄖ?,薦蔬以后,敕蕭子云改諸歌辭為相和引,則依五音宮、商、角、徵、羽為第次,非隨月次也。”?又載梁時三朝設(shè)樂,第一種即為《相和五引》?。梁代三朝設(shè)樂制度為陳代所承,《隋書·音樂志》:“至太建元年(569),定三朝之樂,采梁故事:第一,奏《相和五引》……”?隋開皇九年(589),獲宋齊舊樂,置清商署,用陳太樂令蔡子元、于普等。梁、陳《相和五引》使用于郊樂。《隋書·音樂志》:“古有宮、商、角、徵、羽五引,梁以三朝元會奏之。今改為五音,其聲悉依宮商,不使差越。唯迎氣于五郊,降神奏之,《月令》所謂‘孟春其音角’是也?!?據(jù)前引《宋史》所載姜夔《大樂議》,此五曲又稱“迎氣《五引》”。姜氏認為周雅樂只有十二宮,至漢魏燕樂才有宮調(diào)之外的各調(diào),而雅樂一直不用角、徵等調(diào),用者唯此“迎氣《五引》”。姜氏所說的“迎氣《五引》”,即指上述沈約、蕭子云所作的《相和五引》。據(jù)姜氏所論,是各以宮、商、角、徵、羽為調(diào)。所以,實亦可稱為“相和五調(diào)”,“引”即“調(diào)”也。它的歌曲性質(zhì)雖為雅樂,但在音律上卻是漢魏俗樂即相和樂,故稱“相和五引”。據(jù)姜氏之論,雅樂只用宮調(diào),至齊景公、師涓、師曠等,才有《徵招》《角招》及清商、清角、清徵之操。而漢魏以來,燕樂或用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清商樂,實為漢、魏、晉、宋、梁、陳歷代流傳之清樂的主體。此為學(xué)者所熟知,不須贅論。

明白沈約、蕭子云所作《相和五引》的音樂性質(zhì)為漢魏以來流傳的燕樂,并為宮、商、角、徵、羽五調(diào),我們就可知唐初太常所傳的楊恭仁妾趙方等輯集的《五調(diào)歌詞》,正是來源于梁代沈約、蕭子云所衍的這個系統(tǒng),實梁陳以來所傳雅樂中的宴樂部分。其歌詞的內(nèi)容,亦是“詞多鄭、衛(wèi),皆近代詞人雜詩”,以其為太常所存肄,故稱“法曲”??梢姺ㄇ黧w,即為中原舊有之樂,無分雅、鄭。在隋唐之際,這部分音樂主要是來自于梁陳時代。

關(guān)于法曲之源流,《新唐書·禮樂志》有這樣的敘述:

初,隋有法曲,其音清而近雅。其器有鐃、鈸、鐘、磬、幢簫、琵琶。琵琶圓體修頸而小,號曰“秦漢子”,蓋弦鼗之遺制,出于胡中,傳為秦、漢所作。其聲金、石、絲、竹以次作,隋煬帝厭其聲澹,曲終復(fù)加解音。玄宗既知音律,又酷愛法曲,選坐部伎子弟三百教于梨園,聲有誤者,帝必覺而正之,號“皇帝梨園弟子”。宮女數(shù)百,亦為梨園弟子,居宜春北院。梨園法部,更置小部音聲三十余人。帝幸驪山,楊貴妃生日,命小部張樂長生殿,因奏新曲,未有名,會南方進荔枝,因名曰《荔枝香》。?

此處隋之法曲,與梁代所傳《相和五引》及初唐之《五調(diào)歌詞》究竟關(guān)系如何?尚待考證。但它們應(yīng)屬同一系統(tǒng),或者即是由《相和五引》向《五調(diào)歌詞》發(fā)展中某一個環(huán)節(jié)的音樂。由《相和五引》的性質(zhì)為漢魏以來的燕樂,可知隋之法曲,亦為漢魏相和樂(清商樂)系統(tǒng)的音樂。因為清商、清角、清徵等調(diào),故其“音清”,其性質(zhì)實為燕樂而非雅樂。但因五調(diào)曾為迎氣雅樂,并且為太常所掌,所以史家評其為“近雅”。由“近雅”亦可知其并非真正的雅樂。據(jù)上文姜夔引“《隋書》云‘梁、陳雅樂,并用宮聲’”?,可知與當時雅樂相比,此法曲因有五調(diào),所以為煬帝、玄宗所喜愛。然煬帝“厭其聲澹,曲終復(fù)加解音”,已用新的音樂演奏法來改造它,故后來樂工多雜胡夷之音,天寶中又詔與胡部合作,亦是勢所必然。據(jù)此可得一初步結(jié)論,即《五調(diào)歌詞》為初唐法曲之一種,淵源于梁代《相和五引》。但在從《相和五引》到《五調(diào)歌詞》的中間,存在著隋代的法曲。因此,煬帝所喜愛然嫌其音澹的隋法曲,很可能就是這個系統(tǒng)中的音樂。再看《新唐書》所述隋唐法曲,實為一個與之源流相接的同一種音樂。在隋煬帝時,法曲已面臨一種被新聲改造的局面。至開元時期,因玄宗特殊愛好,法曲大盛。然此玄宗愛好之法曲,實為煬帝“復(fù)加解音”、開元太常樂工雜用胡夷里巷之曲的背景下的法曲。若能論定煬帝所喜愛之法曲即屬于從《相和五引》到《五調(diào)歌詞》這個系統(tǒng),則玄宗所喜愛并加以改變的法曲,亦當為此系統(tǒng)的音樂。又梨園法曲的一個重要曲目為《霓裳羽衣舞》,唐人詠法曲,多及此曲。鮑溶《霓裳羽衣歌》有“五聲寫出心中見,拊石喧金柏梁殿”?之句,所謂“五聲”即指宮、商、角、徵、羽五調(diào)。其與《相和五引》《五調(diào)歌詞》的淵源關(guān)系,于此可見。前面曾論到,元、白等人的詩,都肯定《霓裳羽衣曲》為法曲,是華夏正聲,正是因為其中包含了梁隋以來的五聲。

推究法曲與《相和五引》《五調(diào)歌詞》的這種關(guān)系,我們大概可知,在法曲與胡部合奏的音樂改造過程中,這一部分音樂,不是被簡單地放棄,而是作為法曲與胡部合奏的重要部分參與了新聲的產(chǎn)生。

三、煬帝等《紀遼東》歌詞與法曲可能存在的關(guān)系

《相和五引》梁代有沈約、蕭子云兩家之作。蕭作原是取代沈作,但現(xiàn)存的卻只有沈作。據(jù)史書所載,蕭子云只是改了歌辭,并沒有改曲調(diào)。換句話說,也就是依舊曲制新詞。這正是一種填詞的方法。據(jù)此可推測,貞觀時趙方等整理的《五調(diào)歌詞》,即是由梁代《相和五引》繁衍出來的。其繁衍的方式,很可能是用蕭子云所創(chuàng)的依舊曲填新詞這個方式,即宮、商、角、徵、羽五調(diào)曲之下,各自繁衍出新歌詞,其中不無綺艷之曲,即所謂“詞多鄭、衛(wèi),皆近代詞人雜詩”。觀察《相和五引》的歌詞文體,為七言三句,押韻的方式為句句入韻。按:漢、魏、晉七言入樂歌詞,如曹丕《燕歌行》、陸機《百年歌》為句句入韻之體。文人擬作《燕歌行》,在梁代之前,亦皆為句句入韻式。至宋、齊、梁、陳間,才發(fā)展出隔句入韻式,但仍存在句句入韻式,或兩種押韻方式相雜?。由此可得一初步結(jié)論:句句入韻為漢魏相和樂的體制,而隔句入韻則為南朝吳聲西曲音樂生發(fā)出的一種新變。據(jù)此亦可知《相和五引》確為舊清商樂。更由此可知,向來被視為詞體繁衍之標準方式的倚樂填詞,在梁陳所傳之漢魏一系的相和樂中已經(jīng)發(fā)生。

《紀遼東》這一組隋代新曲的產(chǎn)生,其音樂情況未見有關(guān)記載。郭茂倩《樂府詩集》引《隋書》:“大業(yè)八年(612),煬帝伐高麗。度遼水,大戰(zhàn)于東岸,擊賊破之,進圍遼東?!?這組新曲即是此時之作。其曲體為七言與五言相間之體。煬帝《紀遼東》二首(雜言):

遼東海北剪長鯨,風(fēng)云萬里清。方當銷鋒散馬牛,旋師宴鎬京。前歌后舞振軍威,飲至解戎衣。判不徒行萬里去,空道五原歸。

秉旄伏節(jié)定遼東,俘馘變夷風(fēng)。清歌凱捷九都水,歸宴洛陽宮。策功行賞不淹留,全軍藉智謀。詎似南宮復(fù)道上,先封雍齒侯。?

王胄《紀遼東》二首:

遼東氵貝水事龔行,俯拾信神兵。欲知振旅旋歸樂,為聽凱歌聲。十乘元戎才渡遼,扶濊已冰消。詎似百萬臨江水,按轡空回鑣。

天威電邁舉朝鮮,信次即言旋。還笑魏家司馬懿,迢迢用一年。鳴鑾詔蹕發(fā)淆潼,合爵及疇庸。何必豐沛多相識,比屋降堯封。?

此組新曲從其篇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聲來看,應(yīng)當視為填詞之體。其性質(zhì)為凱樂,就應(yīng)屬于雅樂。若與沈、蕭《相和五引》相比較,篇體要復(fù)雜得多,但其中主要的句式為七言。我們既知蕭梁時期的《相和五引》為法曲之源,而煬帝于法曲“厭其聲澹,曲終復(fù)加解音”。這一組《紀遼東》極有可能即是這一音樂上改造的結(jié)果。其五言部分,很可能就是“復(fù)加解音”部分的填實。如果情況真是這樣,那么齊言聲詩變?yōu)橥{(diào)的長短句,在隋代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其原因則仍在音樂本身的變化。

四、法曲與云韶樂

法曲在梁、陳、隋、唐間的源流,已見上述。關(guān)于法曲之名,前人或指佛道之曲。張世彬《中國音樂史論述稿》第四篇第一章有“法曲的淵源與內(nèi)容”一節(jié),其論云:

繼“清樂”而興起,又與“清樂”有關(guān)連的新俗樂,可以說是“法曲”?!胺ㄇ币幻?,相信來自梁武帝的“法樂”?!端鍟ひ魳分尽吩疲骸傲何浜V信佛法……又有‘法樂’‘童子伎’‘童子倚歌’‘梵唄’,設(shè)無遮大會則為之陳?!倍伟补?jié)《樂府雜錄》“雅樂”條云:“次有登歌,皆奏‘法曲’,近代內(nèi)宴,即不全用‘法樂’也?!庇帧短茣肪砣爸T樂”條云:“太常梨園別教院教‘法曲’樂章等?!敝痢稑犯娂肪砥呤艅t曰:“又有梨園別教院法歌樂十一曲。”綜合而觀,可知“法曲”即“法樂”。梁武帝的“法樂”,相信以“佛曲”為主。其后隋唐“法曲”,仍然保留若干“佛曲”,不過加入許多新曲罷了。?

此處述法曲名稱由來及其在梁至隋唐的源流變化,看起來十分清晰,但其中仍然存在推測的成分。梁武帝《法樂》是指弘倡佛法之樂曲,并無疑義,其《法樂歌辭》至今尚存。其歌辭內(nèi)容,純用弘法,其音律雖稱雅樂,實際恐怕少不了俗樂的借用。觀其詞體多用五言,即可知所用實為清樂。但是隋唐的“法曲”(包括“法樂”),是否即是此一佛曲系統(tǒng)的繼承與增變,則實有疑問。即據(jù)張氏所引《樂府雜錄》以下諸條,法曲用于食舉登歌,內(nèi)宴不用此,又為太常下面的俗樂機構(gòu)梨園別教院樂章,其與武帝用于無遮大會的法樂實有明顯的性質(zhì)不同。張氏認為法曲是與清樂有關(guān)聯(lián)的新俗樂,此說可取。其實法曲應(yīng)該就是清樂。陳隋繼梁代清樂,而梁代所傳清樂,實非用于佛曲之“法樂”一種。若將隋唐法曲全部納入此種佛曲中,頗不易理解。張氏強調(diào)自隋唐以來法曲是專為皇帝所設(shè)的“俗樂”,并且每一時代流行音樂的代表作都入法曲,其中不無胡樂成分。這一說法不無道理。但從太常所掌稱為樂《五調(diào)歌詞》的法曲貞觀后樂工多不能演奏這一點來講,則法曲實非一完全開放、不斷加入流行新聲的系統(tǒng),不如說它的特點是比較凝固、守舊的,當然這個“舊”也就是梁陳清樂之舊。張氏也舉《五調(diào)歌詞》為法曲,但在他的認識里,《五調(diào)歌詞》也是從武帝法樂辭過來的,他說:“由此看來,到了開元年間,‘法曲’歌詞竟有七卷之多,可見其內(nèi)容豐富。而太樂、鼓吹兩署的樂工竟不懂演唱,亦可知法曲是比較艱深復(fù)雜的。”?這與張著前文強調(diào)法曲多容納流行之新聲俗樂,是有矛盾的。其原因都是由于誤認法曲的源頭與性質(zhì)。實際上,《五調(diào)歌詞》出于梁三朝設(shè)樂之《相和五引》。

竊以為法曲的本義,乃是應(yīng)雅合法之曲。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雅樂部》先敘天子宮懸四面之制,言鐘、磬、編鐘皆依十二律排之,再敘四鼓,接著說:

樂即有簫、笙、竽、塤、篪、籥、跋膝、琴、瑟、筑。將竽形似小鐘,以手將之,即鳴也。次有登歌。皆奏法曲;御殿,即奏《凱安》《廣平》《雍熙》三曲;宴群臣,即奏《□□》《□□》《鹿鳴》三曲——近代內(nèi)宴,即全不用法樂也——郊天及諸壇祭祀,即奏《太和》《沖和》《舒和》三曲。凡奏曲,登歌先引,諸樂逐之。其樂工皆戴平幘,衣緋大袖,每色十二,在樂懸內(nèi)。已上謂之“坐部伎”。?

按:登歌皆奏法曲,可見法曲的原本意義,是指雅樂歌曲?!稘h書·禮樂志》敘漢哀帝時以鄭、衛(wèi)聲盛,“其罷樂府官,郊祭樂及古兵法武樂,在經(jīng)非鄭、衛(wèi)之樂者,條奏,別屬他官”,檢核樂府人員,“大凡八百二十九人,共三百八十八人不可罷,可領(lǐng)屬大樂,其四百四十一人不應(yīng)經(jīng)法,或鄭、衛(wèi)之聲,皆可罷”?。竊以為隋唐所說法曲,亦即《漢書》所說的“在經(jīng)非鄭、衛(wèi)之樂(音)”的意思。又《漢書》稱鄭、衛(wèi)之音“不應(yīng)經(jīng)法”,則郊祭樂等雅樂,即為“應(yīng)經(jīng)法”之樂,可見“法曲”之“法”,即“經(jīng)法”之義,亦即合乎禮法的雅樂,故稱“法樂”?!胺ú俊币啻肆x也。當然,始于《相和五引》的梁、陳、齊、隋、唐間的法曲,實質(zhì)上并非周代雅樂,而是漢魏相和樂。但上面舉元、白等家詠法曲詩已可知,法曲在當時實為大概念,差不多可以收容雜入胡樂之前的中土舊樂之全部,因為這時音樂上的主要問題已由辨雅、鄭轉(zhuǎn)為辨華、夷。此外,元、白兩家多強調(diào)法曲為華夏音樂之正統(tǒng),如果法曲是指梁武帝所傳的佛曲,而佛曲在唐人正統(tǒng)觀念中不啻為夷樂,則斷不能將源于佛曲之法樂視為正統(tǒng)。饒宗頤《敦煌曲續(xù)論》八“《法曲子》論”一篇,所研究的對象是敦煌曲中的“法曲子”。作者考證其為唐代的佛曲“唐贊”,并作結(jié)論說:

法曲二字,表面看來,似是唐梨園之法曲。觀其所舉曲子諸例,皆為佛子唱道贊詠之詞,實際應(yīng)指佛曲,故復(fù)稱之曰唐贊。因此類贊唱,唐時佛子皆習(xí)用之。?

據(jù)此而言,唐宋間的佛道之曲,亦有稱法曲者,但此與隋煬帝所改造、唐玄宗所喜愛的法曲,實為兩流。而法曲的本義,即指“應(yīng)經(jīng)法”之曲,不管它的內(nèi)容是儒或釋、道。終唐之世,法曲一直是太常樂的一種?!杜f唐書·文宗紀》載:“壬寅,翰林院宴李仲言,賜《法曲》弟子二十人奏樂以寵之?!?李仲言即李訓(xùn),同書《李訓(xùn)傳》亦載此事:“其年十月,遷國子《周易》博士,充翰林侍講學(xué)士。入院日,賜宴,宣法曲弟子二十人就院奏法曲以寵之。”?李訓(xùn)假儒術(shù)為君王所寵,在翰林院賜宴,并奏法曲寵之。這種法曲,實為梨園法曲之遺,但由奉常掌管。唐代宮廷又有云韶府,掌云韶樂,亦屬于法曲一類?!杜f唐書·職官志》“內(nèi)教坊”條:“內(nèi)教坊,武德已來,置于禁中,以按習(xí)雅樂,以中官人充使。則天改為云韶府,神龍復(fù)為教坊?!?神龍后,云韶府復(fù)為內(nèi)教坊,但云韶樂并未停止。文宗太和中,重取開元雅樂,定為《云韶樂》。事見《舊唐書·王涯傳》:“大和三年(829)正月,入為太常卿。文宗以樂府之音,鄭、衛(wèi)太甚,欲聞古樂,命涯詢于舊工,取開元時雅樂,選樂童按之,名曰‘云韶樂’?!?又《舊唐書·馮定傳》亦載此事:“大和九年八月,為太常少卿。文宗每聽樂,鄙鄭、衛(wèi)聲,詔奉常習(xí)開元中《霓裳羽衣舞》,以《云韶樂》和之?!?又《舊唐書·音樂志》:“大和八年十月,宣太常寺,準《云韶樂》舊用人數(shù),令于本寺閱習(xí)進來者。至開成元年(836)十月,教成。三年,武德司奉宣索《云韶樂縣圖》二軸進之。”?《新唐書·禮樂志》:“文宗好雅樂,詔太常卿馮定采開元雅樂制《云韶法曲》及《霓裳羽衣舞曲》?!对粕貥贰酚杏耥嗨奶?,琴、瑟、筑、簫、篪、籥、跋膝、笙、竽皆一,登歌四人,分立堂上下,童子五人,繡衣執(zhí)金蓮花以導(dǎo),舞者三百人,階下設(shè)錦筵,遇內(nèi)宴乃奏?!?李賀樂府詩多被云韶樂工所采。《舊唐書·李賀傳》:“其樂府詞數(shù)十篇,至于云韶樂工,無不諷誦。補太常寺協(xié)律郎?!?由此可見,文宗時《云韶樂》是據(jù)開元中舊雅樂所作,并且與《霓裳羽衣曲》同稱“法曲”。文宗因鄙鄭、衛(wèi)之聲而重法曲、云韶樂,其事與漢哀帝的不喜鄭、衛(wèi)之聲相似。事實上,云韶樂為開元、天寶之舊名。顧況《八月五日》詠明皇:“率土普天無不樂,河清海晏窮寥廓。梨園弟子傳法曲,張果先生進仙藥。玉座凄涼游帝京,悲翁回首望承明。云韶九奏杳然遠,唯有五陵松柏聲?!?從“梨園弟子傳法曲”和“云韶九奏杳然遠”可見兩者的歸屬關(guān)系,“云韶”即是梨園弟子所傳法曲之一種。

五、法曲與胡部合奏與詞體發(fā)生關(guān)系之總檢討

法曲與胡部合奏,尤其是唐玄宗時期設(shè)梨園盛法曲的事實,實是詞樂興盛、詞體流行的關(guān)鍵。我們通過對貞觀中《五調(diào)歌詞》與梁《相和五引》關(guān)系的探討,追溯到法曲的來源,可知唐法曲實來源于梁陳的燕樂,亦屬漢魏燕樂之流變。梁代《相和五引》即具雅樂性質(zhì),所以由隋至唐,法曲一直由太常府、云韶府等機構(gòu)掌管,但實為宮廷燕樂之一部分。

從大的范圍來講,原始的法曲屬于清商系統(tǒng),實為清樂的一種。其樂律實為漢魏燕樂,不同于只用宮聲的周雅樂。然唐人因為胡樂的進入,尤其出于對鄭譯依蘇祗婆七聲所作八十四調(diào)的抵制,已將雅樂之尺度放寬到宮調(diào)之外的商、角、徵、羽諸調(diào),故以五調(diào)為主要特征的隋唐法曲,亦成為雅樂之正宗。此事梁代是關(guān)鍵。元稹《法曲》更是將其追溯到先王之樂,首言“吾聞黃帝鼓清角”,即是為法曲有商、羽、角、徵諸調(diào)溯本。

清商系統(tǒng)原本為清商三調(diào),這是漢魏舊曲,南齊時代已經(jīng)有所衰落。王僧虔在劉宋升明二年(478)上論樂表:“又今之《清商》,實由銅爵,三祖風(fēng)流,遺音盈耳,京、洛相高,江左彌貴。諒以金石干羽,事絕私室,桑、濮、鄭、衛(wèi),訓(xùn)隔紳冕,中庸和雅,莫復(fù)于斯。而情變聽移,稍復(fù)銷落,十數(shù)年間,亡者將半。自頃家競新哇,人尚謠俗,務(wù)在噍殺,不顧音紀,流宕無崖,未知所極,排斥正曲,崇長煩淫?!?這里所說的“清商”即漢魏清商,亦即漢魏相和歌辭。“三調(diào)”即平調(diào)、清調(diào)、瑟調(diào),見《宋書》《舊唐書》等史志,名稱有時不同,瑟調(diào)又作“側(cè)調(diào)”?!断嗪臀逡冯m用“相和”之名,實為清商之調(diào)。蓋清商指調(diào)而言,相和指配樂方式而言,即“絲竹更相和,執(zhí)節(jié)者歌”?。所以,梁代沈約等所作歌,仍稱“相和五引”,“五引”即《舊唐書》所說的《五調(diào)歌詞》。據(jù)此則可知漢魏舊清商為三調(diào),至梁代發(fā)展為五調(diào),這是隋代燕樂調(diào)傳進來之前清商樂內(nèi)部的樂調(diào)發(fā)展。這個發(fā)展很可能是梁陳音樂新變及七言體流行的根本原因。對于七言體的流行,尤其是七言隔句押韻體的產(chǎn)生與音樂的關(guān)系,筆者另有專文討論?。其實這個音樂上的變化,不僅是各種七言體產(chǎn)生的原因,也是詞體產(chǎn)生的重要契機。詞與近體詩擁有共同的音樂母體。只是最先盛行的是齊言聲詩,而曲子詞是后來才流行的。清商系統(tǒng)經(jīng)過梁陳時的發(fā)展,到了隋唐之際,相對新的胡夷里巷之曲,已經(jīng)屬于典雅的音樂,尤其它是使用傳統(tǒng)中土固有的樂律系統(tǒng),所以被稱為“法曲”。

歷來學(xué)者對“法曲與胡部合作”與詞樂、詞體發(fā)生的認識,多側(cè)重于“與胡部合作”的部分,而對法曲與詞體產(chǎn)生的關(guān)系,則似乎很少注意。如鄭振鐸《詞的起源》論到六朝樂府之衰落與胡夷里巷之音的興起時,認為“六朝樂府在隋時尚有存在,以后便日益淪缺了”。他舉《舊唐書·音樂志》所述清商署所存四十四曲,“自長安以后,朝廷不重古曲,工伎轉(zhuǎn)缺”等事實為據(jù)。其中也提到《五調(diào)歌詞》的問題:“同書《音樂志》又說:‘孫玄成等所集樂章,工人多不能通。’古曲既然不能通于今,于是另有別派的樂章,便代之而流行于時。這些樂章,便是所謂的詞。同書《音樂志》又說:‘自開元以來,歌者雜用胡夷里巷之曲?!@里所謂‘胡夷里巷’之曲,便是詞的兩個大來源?!?孰不知“不重古曲”不等于全不用古曲,“多不能通”也不等于全不能通,而“雜用胡夷里巷”,更不等于全用胡夷里巷。詞樂的起源,實為清樂與胡夷里巷之樂的結(jié)合。楊蔭瀏認為:“唐人的燕樂,是清樂與胡樂之間的一種創(chuàng)作音樂,是含有胡樂成分的清樂,含有清樂成分的胡樂?!?兩者幾乎是平分秋色,這個說法才是符合事實的。不僅如此,從倚聲填詞體制的產(chǎn)生來說,清樂實起了更為決定性的作用?;蛟S可以說,在曲子詞系統(tǒng)的形成過程中,從音樂方面來講,新的胡夷里巷之曲起到主導(dǎo)、刺激音樂新變的作用;而從倚聲填詞體制的形成來講,實為清商樂內(nèi)部詩樂關(guān)系的發(fā)展。由此可見,詞的發(fā)端需要追至清商樂。然孕育詞體的并非清樂的全部,而是齊梁時代新變的清樂。清樂歌詞主要是五言體,至齊梁新變?yōu)槠哐?。此種新變乃詞體之來源。

明白了法曲即是清樂,而梁陳清樂之新變,不僅導(dǎo)致聲詩入樂,且同時還促使填詞體的形成,可見詞體產(chǎn)生的最早依據(jù)乃在法曲。法曲與胡部混合,亦即燕樂調(diào)進入法曲,才是詞體流行的條件。詞史家多有認為沈約等人所制《江南曲》等長短句歌曲為填詞之始,但沒有發(fā)現(xiàn)其實《相和五引》即后來的《五調(diào)歌詞》這個系統(tǒng),很可能是以依舊曲填新詞這個方式繁衍的?!段逭{(diào)歌詞》為楊恭仁妾趙方等所銓集,本來就具有女樂之性質(zhì)。至唐玄宗愛好法曲,并置梨園弟子三百人,選坐部伎三百人教于梨園,又置宜春院,盛設(shè)女樂,則是對女樂性質(zhì)的一種加強。其實,法曲起自齊梁,雖被唐人視為清雅之調(diào),但詞多鄭、衛(wèi),正是齊梁歌詩的風(fēng)格,其中恐怕不乏宮體。宮體實為詞的重要起源之一。而填詞之風(fēng),實始于清商樂系統(tǒng)的法曲,由于煬帝、玄宗等的喜好,在清商法曲中加入了胡夷之樂的成分。由此可見,詞體發(fā)生,雖然借助法曲與胡部的結(jié)合,但恐怕法曲仍是主體。

① 沈括著,胡道靜校證:《夢溪筆談校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32頁。

②?? 《新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476—477頁,第476頁,第478頁。

③ 《元稹集》,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282頁。

④ 《白居易集》,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55—56頁。

⑤⑦? 《漢書》,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038頁,第1756頁,第1073頁。

⑥⑨??????? 《舊唐書》,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047頁,第1089—1090頁,第556頁,第4396頁,第1854頁,第4404頁,第4391頁,第1053頁,第1053頁。

⑧ 《宋史》,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3052—3053頁。

⑩ 丘瓊蓀著,隗芾輯補:《燕樂探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59頁。

? 丁福保:《佛學(xué)大辭典》,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312頁。

? 王灼:《碧雞漫志》,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年版,第57頁。

?????? 《隋書》,中華書局1973年版,第302頁,第292頁,第302頁,第302頁,第308頁,第357頁。

? 《隋書·音樂志》第353頁作“今梁、陳雅曲,并用宮聲”。

?? 彭定求等編:《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5504頁,第2944頁。

?? 參見錢志熙:《試論漢魏六朝七言詩歌的源流及其與音樂的關(guān)系》,《中華文史論叢》2013年第1期。

? 此段引文據(jù)郭茂倩《樂府詩集》隋煬帝《紀遼東》題注(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1108頁)?!端鍟奂o》第82頁:“甲午,車駕渡遼。大戰(zhàn)于東岸,擊賊破之,進圍遼東?!?/p>

?? 郭茂倩:《樂府詩集》,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1108頁,第1108頁。

?? 張世彬:《中國音樂史論述稿》,(香港)友聯(lián)出版社1974年版,第153頁,第155—156頁。

? 段安節(jié):《樂府雜錄》,中國戲曲研究院編:《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一,中國戲劇出版社1982年版,第41頁。同書第68頁注:“據(jù)文津閣《四庫全書》本,此處所缺四字是‘四牡、皇華’。”

? 饒宗頤:《敦煌曲續(xù)論》,(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6年版,第77—78頁。

? 《南齊書》,中華書局1972年版,第595頁。

? 《宋書》,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603頁。

? 鄭振鐸:《詞的起源》,《小說月報》第20卷第4期,1929年4月。

? 楊蔭瀏:《中國音樂史綱》,《楊蔭瀏全集》第1卷,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9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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