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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帶一路”沿線的貨幣地理與人民幣崛起戰(zhàn)略

2020-12-28 02:19李俊久
社會科學 2020年12期

摘 要: “一帶一路”之于人民幣崛起具有重大戰(zhàn)略意義。貨幣崛起本質(zhì)上是國家間圍繞國際貨幣事務展開的競合現(xiàn)象、貨幣需求方與供給方相互作用的過程,以及助力和鞏固貨幣發(fā)行國在生產(chǎn)、貿(mào)易、投資、金融等領域地位的“潤滑劑”?!耙粠б宦贰毖鼐€呈現(xiàn)“美元區(qū)”與“歐元區(qū)”共存的雙寡頭貨幣地理格局,這一特征是沿線經(jīng)濟體的貨幣需求與美國、歐元區(qū)的國際公共產(chǎn)品供給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為促進人民幣在“一帶一路”沿線的成功崛起,中國需在戰(zhàn)略理念上把人民幣崛起提升到供給可得、便利、穩(wěn)定的國際公共產(chǎn)品的認識上來,在戰(zhàn)略目標上把人民幣崛起定位于在“一帶一路”沿線構建能支撐中國長期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區(qū)域性資本控制體系,在戰(zhàn)略途徑上把人民幣面向“一帶一路”沿線的“走出去”與針對“一帶一路”沿線的“引進來”有機結(jié)合起來,并重點提升人民幣在大宗商品計價、金融產(chǎn)品交易、貨幣匯率錨定、貨幣價值貯藏方面的職能,在戰(zhàn)略伙伴上明智和審慎選擇地緣戰(zhàn)略棋手和地緣戰(zhàn)略支點,在戰(zhàn)略要素上強化在生產(chǎn)、貿(mào)易、投資、金融領域的國家競爭優(yōu)勢。

關鍵詞:貨幣地理;一帶一路;國際公共產(chǎn)品;人民幣崛起;國家競爭優(yōu)勢

中圖分類號:F82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5833(2020)12-0055-14

作者簡介:李俊久,吉林大學經(jīng)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吉林大學“一帶一路”研究中心副主任 (吉林 長春 130012)

一、問題的提出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中國政府做出了構建國際金融新戰(zhàn)略的嘗試:全球?qū)用?,呼吁?chuàng)建一種超主權儲備貨幣,以規(guī)避主權信用貨幣作為主導性儲備貨幣的內(nèi)在缺陷;區(qū)域?qū)用?,積極參與清邁倡議多邊化機制的談判與創(chuàng)建;國別層面,主推以跨境貿(mào)易結(jié)算和離岸金融市場為主導的人民幣國際化①。從進展看,囿于資金規(guī)模、分配機制、貨幣職能和使用范圍的缺陷,作為超主權儲備貨幣的特別提款權(SDR)在短期內(nèi)無法替代美元的霸權地位;人民幣雖作為第三大權重貨幣(10.92%)被納入SDR貨幣籃,并排在全球外匯儲備第5位截至2020年第一季度,各主要儲備貨幣在已分配的外匯儲備中占比依次為:美元61.99%、歐元20.05%、日元5.70%、英鎊4.43%、人民幣2.02%。參見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Currency Composition of Official Foreign Exchange Reserves”, https://data.imf.org/sk=E6A5F467C14B4AA89F6D5A09EC4E62A4。,進而誘發(fā)70多個央行或貨幣當局的儲備需求,但要崛起為真正有影響力的國際儲備貨幣,還任重道遠。東盟+中日韓“10+3”框架下的東亞貨幣金融合作雖在外匯儲備庫建設、區(qū)域債券市場發(fā)展、區(qū)域經(jīng)濟與金融形勢監(jiān)測、清邁倡議多邊化等方面有所進展,但人民幣的亞洲化未見實質(zhì)性突破。盡管不少亞洲新興市場經(jīng)濟體貨幣如印尼盾、韓元、馬來西亞林吉特、菲律賓比索、新臺幣、印度盧比等在2015年人民幣“8·11”匯改后均出現(xiàn)與人民幣的匯率協(xié)同浮動,但該現(xiàn)象在2017年5月中國推行反周期管理的政策后減弱,當前談論“人民幣區(qū)”為時尚早McCauley, Robert N. and Shu, Chang, “Recent Renminbi Policy and Currency CoMovements”,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Money and Finance, Vol.95, 2019, pp.444-456.。另一方面,除安全、貿(mào)易、投資較大程度上依賴美國外,日本、韓國、新加坡等主要經(jīng)濟體也在金融領域與美國關系密切,因而東亞“去美元化”的基礎尚不穩(wěn)固新冠疫情暴發(fā)后,美聯(lián)儲在2020年3月15日和19日先后向日本銀行及新加坡金融管理局、韓國銀行提供無限額和最高600億美元的美元流動性支持。參見Board of Governors of 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 “Central Bank Liquidity Swaps”, https://www.federalreserve.gov/monetarypolicy/bst_liquidityswaps.htm。。

相比之下,人民幣國際化成效顯著。一是人民幣國際支付地位相對穩(wěn)定。截至2020年7月,人民幣全球支付占比1.86%,排名第5,位列美元(38.77%)、歐元(36.46%)、英鎊(7.00%)、日元(3.46%)之后。人民幣全球貿(mào)易融資占比1.84%,排名第4,位列美元(86.33%)、歐元(7.00%)、日元(1.84%)之后SWIFT, “Monthly Reporting and Statistics on Renminbi (RMB) Progress Towards Becoming an International Currency”, https://www.swift.com/sites/default/files/files/SWIFT_RMB_Tracker_August_2020_Slides.pdf.。二是人民幣跨境收付增長平穩(wěn)。截至2019年底,人民幣跨境收付19.67萬億元,同比增長24.1%,其中,收款10.02萬億元,同比增長25.1%,付款9.65萬億元,同比增長23%;經(jīng)常項目收付6.04萬億元,同比增長18.2%。其中,收款2.66萬億元,同比增長28.6%,付款3.38萬億元,同比增長10.8%;資本項目收付13.62萬億元,同比增長26.7%,收款7.35萬億元,付款6.27萬億元。三是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tǒng)(CIPS)的境外參與者穩(wěn)步增加。截至2020年8月底,CIPS共有參與者1001家,其中,直接參與者33家,間接參與者968家(8月新增17家,其中,境內(nèi)5家、境外12家),在間接參與者中,亞洲741家(境內(nèi)426家)、歐洲131家、非洲37家、大洋洲18家、北美洲26家、南美洲15家,覆蓋全球97個國家和地區(qū)跨境銀行間支付清算有限責任公司:《CIPS系統(tǒng)參與者公告(第五十六期)》,http://www.cips.com.cn/cips/_2668/_2736/42591/index.html,2020年9月1日。。四是人民幣國際合作成效顯著。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RQFII)方面,截至2020年5月31日,20個國家和地區(qū)被授予額度19900億元,批準額度7229.92億元國家外匯管理局:《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RQFII)投資額度審批情況表(停止更新)》,http://www.safe.gov.cn/safe/file/file/20200529/dabab5b2313744549ab9ab9627f3c58e。。雙邊本幣互換方面,截至2019年底,中國人民銀行已和39個國家、地區(qū)的央行或貨幣當局簽署3.7萬億元的雙邊本幣互換協(xié)議,覆蓋全球主要發(fā)達經(jīng)濟體、新興經(jīng)濟體及離岸人民幣市場所在地如無另外說明,文中涉及人民幣國際化的數(shù)據(jù)均引自中國人民銀行:《2020年人民幣國際化報告》,http://www.pbc.gov.cn/goutongjiaoliu/113456/113469/4071737/index.html,2020年8月14日。。雙邊本幣結(jié)算方面,2008年以來中國先后與越南、老撾、俄羅斯、哈薩克斯坦等9個國家簽署雙邊本幣結(jié)算協(xié)議。境外清算機制方面,截至2019年底,人民幣業(yè)務清算安排已覆蓋25個國家和地區(qū),美國和日本各被授權2家人民幣清算行,美國是中國銀行紐約分行和美國摩根大通銀行,日本是中國銀行東京分行和日本三菱日聯(lián)銀行。五是離岸人民幣市場健康發(fā)展。離岸人民幣存款方面,截至2019年底,香港地區(qū)人民幣存款余額6322億元,在各離岸市場中排名第1,同比上升2.8%,占香港地區(qū)全部存款余額的5.1%、外幣存款的10.3%;臺灣地區(qū)人民幣存款余額2610億元,同比下降12.5%,占臺灣地區(qū)全部存款的3.2%、外幣存款的18.6%。離岸人民幣債券方面,“點心債”市場回暖。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2019年已建立人民幣清算行的國家和地區(qū)發(fā)行“點心債”2968億元,同比增長35.4%,其中,香港地區(qū)發(fā)行1667億元,同比增長230.4%。截至2019年底,這些國家和地區(qū)的“點心債”未償付余額4572億元,同比增長10.2%。離岸人民幣清算方面,截至2019年底,離岸清算行的人民幣清算量共計348.17萬億元,同比增長10%,其中,代客清算32.71萬億元,同比增長11.2%;銀行同業(yè)清算量315.46萬億元,同比增長9.8%。全球外匯交易方面,人民幣穩(wěn)中有升。全球人民幣日交易量由2016年的2020億美元增至2019年的2850億美元,占比由4.0%升至4.3%,在參與交易的外匯中排名第8,在新興經(jīng)濟體的貨幣中排名第1BIS Triennial Central Bank Survey, “Global Foreign Exchange Market Turnover in 2019”, December 8, 2019, https://www.bis.org/statistics/rpfx19_fx_annex.pdf.。六是在岸人民幣市場平穩(wěn)發(fā)展。銀行間外匯市場方面,人民幣已與歐元、日元、英鎊、澳大利亞元、新西蘭元、沙特里亞爾、阿聯(lián)酋迪拉姆、新加坡元、瑞士法郎、加拿大元、馬來西亞林吉特、盧布、韓元、南非蘭特、匈牙利福林、波蘭茲羅提、丹麥克朗、瑞典克朗、挪威克朗、土耳其里拉、墨西哥比索、泰銖等22種外幣啟動直接交易,與哈薩克斯坦堅戈、柬埔寨瑞爾、蒙古圖格里克3種外幣實現(xiàn)區(qū)域交易。在岸人民幣債券方面,“熊貓債”發(fā)行的純境外主體參與度不斷提高,類型覆蓋政府類機構、國際開發(fā)機構、金融機構和非金融企業(yè),2019年有12家純境外主體發(fā)行23支熊貓債,占新發(fā)債主體數(shù)量的54%,同比增長7個百分點。人民幣計價大宗商品方面,境外投資者在中國交易已上市的原油、鐵礦石、PTA、20號膠4個特定品種期貨時,可使用人民幣或美元等作為保證金。截至2020年5月15日,以人民幣換算,境外交易者共匯入保證金37.13億元、匯出38.09億元,人民幣分別占比70.87%、82.59%。

但國別層面的人民幣國際化并非一路高歌猛進,而是呈現(xiàn)“2010—2015年間快速推進,2016—2017年間陷入停滯,2018年后趨于平穩(wěn)”的特征。其背后折射出中國政府正著手推進人民幣國際化策略的轉(zhuǎn)型:由“跨境貿(mào)易與投資的人民幣結(jié)算+離岸人民幣金融中心+雙邊本幣互換”的舊“三位一體”策略,轉(zhuǎn)向“人民幣計價的原油期貨交易+加快開放國內(nèi)金融市場+鼓勵‘一帶一路沿線的人民幣使用”的新“三位一體”策略張明、李曦晨:《人民幣國際化的策略轉(zhuǎn)變:從舊“三位一體”到新“三位一體”》,《國際經(jīng)濟評論》2019年第5期。。但無論哪種策略,“一帶一路”始終是人民幣國際化的重點推進區(qū)域。不同的是,舊策略傾向于面向沿線國家和地區(qū)的人民幣“走出去”,新策略著重于吸引沿線國家和地區(qū)為了人民幣“走進來”??梢?,“一帶一路”倡議既寄托著中國構建全方位對外開放格局及增進與各國經(jīng)濟互利、政治互信和文化互容的戰(zhàn)略構想,也承載著它尋求在更大空間和更廣職能內(nèi)促進人民幣崛起的深謀遠慮。

對此,國內(nèi)學界進行了深入研究。中國人民大學的研究報告強調(diào),“一帶一路”倡議和人民幣國際化是服務于中國國家利益和全球利益的兩大戰(zhàn)略。“一帶一路”建設為人民幣國際化帶來了難得的歷史機遇,它可拓寬人民幣的使用范圍,增加人民幣的國際使用規(guī)模,從而推動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人民幣國際化報告2015:“一帶一路”建設中的貨幣戰(zhàn)略》,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89-120頁。。在保健云看來,“一帶一路”建設將給人民幣國際化創(chuàng)造難得的投融資機遇、國際分工環(huán)境和市場條件,從而促進人民幣貿(mào)易圈和人民幣貨幣區(qū)的構建和形成保健云:《論“一帶一路”建設給人民幣國際化創(chuàng)造的投融資機遇、市場條件及風險分布》,《天府新論》2015年第1期。。曲鳳杰提出,“一帶一路”給中國提供了一個構建經(jīng)濟次循環(huán)體系的機會,對“一帶一路”沿線國的大量投資、經(jīng)常項目逆差,有助于奠定人民幣在次循環(huán)體系中的中心地位曲鳳杰:《構建“一帶一路”框架下的人民幣國際化路線圖》,《國際貿(mào)易》2017年第8期。。周天蕓認為,“一帶一路”倡議推動下的貨幣慣性、經(jīng)濟實力、金融發(fā)展水平和實際匯率的提升,有助于人民幣國際化進程周天蕓:《“一帶一路”建設對人民幣國際化的影響機制研究》,《求索》2017年第11期。。嚴佳佳和辛文婷提出,“一帶一路”倡議有助于為人民幣國際化奠定經(jīng)濟基礎、提供市場支持、激發(fā)結(jié)算需求、營造穩(wěn)定金融環(huán)境嚴佳佳、辛文婷:《“一帶一路”倡議對人民幣國際化的影響研究》,《經(jīng)濟學家》2017年第12期。。孟剛指出,“一帶一路”建設有助于對接中國與沿線國的發(fā)展戰(zhàn)略、激發(fā)沿線國的人民幣資金需求、促進沿線國與中國的貿(mào)易投資便利化合作、增強人民幣的支付和結(jié)算功能、深化沿線國民眾對人民幣能拓寬資金渠道和規(guī)避匯率風險的認知,從而為“人民幣區(qū)”的形成創(chuàng)造良好條件孟剛:《“一帶一路”和人民幣國際化》,《公共外交季刊》2018年第4期。。王喆和張明認為,“一帶一路”建設促進了人民幣跨境結(jié)算的穩(wěn)步推進、中國與沿線國貨幣互換合作的不斷加深、人民幣國際化的金融基礎設施逐漸完善、人民幣計價功能的初步發(fā)展王喆、張明:《“一帶一路”中的人民幣國際化:進展、問題與可行路徑》,《中國流通經(jīng)濟》2020年第1期。。

這些文獻正確指出了“一帶一路”之于人民幣崛起的重大意義,但仍存幾個核心問題有待澄清:首先,貨幣崛起的本質(zhì)是什么?其次,“一帶一路”沿線具有怎樣的貨幣地理特征?再次,中國該以怎樣的戰(zhàn)略因應這一貨幣地理?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構成了本文的寫作主旨。

二、貨幣崛起的本質(zhì)

羅伯特·蒙代爾(Robert Mundell)提出:“大國有大貨幣”Robert Mundell, “EMU and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 A Transatlantic Perspective”, Oesterreichische Nationalbank Working Papers No.13, 1993.。其命題邏輯是,在國際體系中稱得上是大國的,定是對國際事務有影響力的國家,其有能力和意愿推動本幣崛起。反過來,當一國貨幣崛起被國際社會普遍認可、接受和使用的國際貨幣時,其發(fā)行國既獲得巨大的經(jīng)濟和金融利益,如廉價的商品進口、巨額的鑄幣稅、低成本的國際投融資,又較大程度保持政策自主,還握有對他國行使權力的有效手段,并贏得足夠的國際聲望??梢?,大國與大貨幣的關系互為表里、互相促進。因此,歷史上不乏大國致力于推進本幣崛起的案例,但成功崛起且長期可持續(xù)的大貨幣寥寥無幾。迄今,只有英鎊和美元做到了這一點。那么,我們該如何認知貨幣崛起的本質(zhì)?要回答這個問題,需綜合審視關于貨幣崛起的經(jīng)典詮釋。

“條件論”論證了一國貨幣的“崛起潛能”。查爾斯·金德爾伯格(Charles Kindleberger)指出,人們選擇國際貨幣“不是基于功績或道德價值,而是基于規(guī)?!盋harles P. Kindleberger, “The Politics of International Money and World Language”, Princeton University Essays in International Finance, No.61, August 1967, p.11.。杰弗里·弗蘭克爾(Jeffrey Frankel)給出決定貨幣國際地位的四要素:產(chǎn)出和貿(mào)易的模式,金融市場的深度、廣度和開放度,投資者對貨幣價值的信心,以及網(wǎng)絡外部性Jeffrey Frankel,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the RMB and Historical Precedents”, Journal of Economic Integration, Vol.27, No.3, 2012, pp.329-365.。但這些前提絕非純粹的市場自發(fā)演進能夠生成,政治和制度供給的“助產(chǎn)士”作用不容忽視。拓展的國際貨幣搜尋模型認為,政治影響力如為國際貨幣使用提供信用保證的能力、建立保證幣值穩(wěn)定的制度框架的能力、爭取他國政府支持的能力,在一國貨幣崛起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Giovanni B. Pittaluga and Elena Seghezza, “Euro vs Dollar: An Improbable Threat”, Open Economic Review, Vol.23, No.1, 2012, pp.89-108; 喻海燕、葉芳:《政治邏輯下的國際貨幣競爭——基于拓展的貨幣搜尋模型》,《投資研究》2013年第2期。。埃里克·海雷納(Eric Helleiner)指出,政治既可通過影響市場和國家行為體的經(jīng)濟選擇來間接影響市場信心、貨幣流動性和交易網(wǎng)絡,又可通過促成國家實際行動來直接支持本幣的國際化使用,如美國在20世紀初為在拉美建成一個“美元區(qū)”所開展的“美元化外交”Eric Helleiner, “Political Determinants of International Currencies: What Future for the US Dollar?”,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 Vol.15, No.3, 2008, pp.354-378; “Dollarization Diplomacy: US Policy Towards Latin America Coming Full Circl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 Vol.10, No.3, 2003, pp.406-429.。本杰明·科恩(Benjamin Cohen)強調(diào),一國貨幣的國際競爭力除需要發(fā)行國長期保持低速和穩(wěn)定通脹、具有深度和良好的金融市場并對非居民足夠開放、存在廣泛貨幣交易網(wǎng)絡外,還有賴于發(fā)行國保持國內(nèi)政治穩(wěn)定、從事有效政府治理,并考慮地緣政治與安全因素的制約Benjamin J. Cohen, “The Yuan Tomorrow? Evaluating Chinas Currency Internationalisation Strategy”, New Political Economy, Vol.17, No.3, 2012, pp.361-371; “Will History Repeat Itself? Lessons for the Yuan”, ADBI Working Paper No.453, January 2014.。歐緯倫等人提出一種貨幣成為國際貨幣的兩個關鍵條件:一是須有在境外使用該貨幣的市場需求,二是發(fā)行國政府須通過創(chuàng)立或支持國際和國內(nèi)的配套制度和機構,來積極支持該貨幣的國際使用 歐緯倫、馬國南、羅祥國:《人民幣的崛起:全球貨幣新體系的興起》,李巍、蘇晗譯,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32頁。。

“職能論”揭示了一國貨幣的“崛起情境”。經(jīng)過科恩、彼得·凱南(Peter Kenen)、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陳庚辛(Menzie Chinn)和弗蘭克爾、伊藤隆敏(Takatoshi Ito)、弗蘭克爾的案例研究Benjamin J. Cohen, The Future of Sterling as An International Currency, London: Macmillan, 1971; Peter Kenen, “The Role of the Dollar as An International Currency”, Group of Thirty Occasional Papers No.13, 1983; Paul Krugman, “The International Role of the Dollar: Theory and Prospect”, in John F. O. Bilson and Richard C. Marston, eds., Exchange Rate Theory and Practice,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4, pp.261-278; Menzie Chinn and Jeffrey A. Frankel, “Will the Euro Eventually Surpass the Dollar as Leading International Reserve Currency?”, in Richard H. Clarida, ed., G7 Current Account Imbalances: Sustainability and Adjustment,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7, pp.283-335; Takatoshi Ito,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the RMB: Opportunities and Pitfalls”, A CGS/IIGG Working Paper, http://web.pdx.edu/~ito/Ito2011%20CGSIIGG_WorkingPaper15.pdf; Jeffrey Frankel,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the RMB and Historical Precedents”, pp.329-365.,一個貨幣崛起的標準分析框架已經(jīng)形成:當一國貨幣在私人和官方部門中廣泛承擔記賬單位、交易媒介和價值貯藏的職能時,它就崛起為國際貨幣了(詳見表1)。但該框架并不完美。首先,它是一種需求分析,沒有將影響貨幣崛起的供給分析考慮在內(nèi)。其次,它沒有刻畫出貨幣崛起的“空間感”,因而對貨幣崛起程度的度量不夠完整。最后,它只體現(xiàn)出貨幣崛起的國際經(jīng)濟內(nèi)涵,而過濾掉了豐富的地緣政治含義,即圍繞貨幣崛起所展開的競逐權力、利益和聲望的復雜大國博弈。

“空間論”探究了一國貨幣的“崛起范圍”。該范圍不僅包括經(jīng)濟意義的空間或地理邊界,也涵蓋政治意義的勢力范圍。在經(jīng)濟意義上,經(jīng)由蒙代爾、羅納德·麥金農(nóng)(Ronald McKinnon)、凱南、詹姆斯·英格拉姆(James Ingram)、戈特弗里德·哈伯勒(Gottfried Haberler)、馬庫斯·弗萊明(Marcus Fleming)等人的發(fā)展,要素流動性、經(jīng)濟開放性、產(chǎn)品多樣化、國際金融一體化、通脹率相似性等最優(yōu)貨幣區(qū)(OCA)標準,已成為揭示貨幣境外最優(yōu)流通空間的經(jīng)典表述,并被認為有效推動了歐元的問世和拓展Francesco Paolo Mongelli, “‘New Views on the Optimum Currency Area Theory: What is EMU Telling Us?”, European Central Bank Working Paper Series No.138, April 2002.。但OCA理論的一個致命缺陷是,它以“貨幣中性”為潛在假設前提,這顯然與貨幣的現(xiàn)實屬性不符。在政治意義上,查爾斯·古德哈特(Charles Goodhart)強調(diào),OCA理論將貨幣視為私人部門用以將成本最小化的便利交易的手段,這一認識沒有預測或解釋能力,因為它不能解釋主權與貨幣區(qū)之間的關系Charles A. E. Goodhart, “The Two Concepts of Money: Implications for the Analysis of Optimal Currency Areas”, 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14, No.3, 1998, pp.407-432.??贫髡J為,OCA理論以純粹的“交易范圍”為經(jīng)驗研究方法,雖抓住了地理學的功能性概念,但忽視了由競爭和等級關系決定的貨幣空間,在一個存在競爭性和等級制的世界中,相比“領土范圍”和“交易范圍”,“權威范圍”的觀念即市場和政府在貨幣空間的型塑和治理中分享著權力,對于正規(guī)的貨幣地理學分析更為適用Benjamin J. Cohen, The Geography of Money,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8, pp.23-25.。

“權力論”回答了一國貨幣的“崛起動機”。蘇珊·斯特蘭奇(Susan Strange)區(qū)分了國際貨幣的不同權力層級:頂級貨幣(Top Currencies)、主導貨幣(Master Currencies)、消極或中性貨幣(Passive or Neutral Currencies)、政治或協(xié)調(diào)貨幣(Political or Negotiated Currencies)Susan Strange, “The Politics of International Currencies”, World Politics, Vol.23, No.2, 1971, pp.215-231.。在科恩看來,國際貨幣體系中的關鍵貨幣的發(fā)行國具備兩種貨幣權力:拖延本國國際收支調(diào)整的“延遲力”(power to delay)和向他國轉(zhuǎn)嫁國際收支調(diào)整成本及壓力的“扭曲力”(power to deflect)Benjamin J. Cohen,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 Diffusion and Ambiguity”,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84, No.3, 2008, pp.455-470.。喬納森·科什納(Jonathan Kirshner)認為,貨幣即權力,它隨時隨地是一種政治現(xiàn)象,這在大國/強國向小國/弱國施加強制性貨幣操縱(currency manipulation)、貨幣依賴(monetary dependence)和體系破壞(systemic disruption)等國際貨幣權力時,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Jonathan Kirshner, “Money is Politics”,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 Economy, Vol.10, No.4, 2003, pp.645-660; 喬納森·科什納:《貨幣與強制:國際貨幣權力的政治經(jīng)濟學》,李巍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1-235頁。。張宇燕和張靜春強調(diào)了貨幣作為計價單位所內(nèi)含的權力屬性,即貨幣反映建立在國家權威基礎上的社會信用關系,在一個非中性的國際貨幣體系中,大國謀求不斷擴大本國的貨幣流通域,并竭力排斥別國競爭和取代自己的位置張宇燕、張靜春:《貨幣的性質(zhì)與人民幣的未來選擇——兼論亞洲貨幣合作》,《當代亞太》2008年第2期。。趙柯對德國馬克崛起的研究表明,貨幣國際化進程是對國家間財富分配格局的重建,根本動力是各國特別是大國間對國際貨幣權力的競爭、限制和占有趙柯:《貨幣國際化的政治邏輯——美元危機與德國馬克的崛起》,《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12年第5期。。

現(xiàn)有理論為我們理解貨幣崛起的前提、程度、范圍、動機提供了有用素材,但不足在于:首先,對大國間貨幣競爭強調(diào)有余,而對國家間貨幣合作重視不足;其次,對貨幣在計價、支付、貯藏方面的功用研究有余,而對貨幣崛起的信用基礎及公共產(chǎn)品特質(zhì)分析不足;最后,對貨幣崛起的微觀層面論證有余,而對貨幣崛起的大國戰(zhàn)略思考不足。鑒于此,本文對貨幣崛起的本質(zhì)做如下界定:首先,貨幣崛起是國家間圍繞國際貨幣事務展開的競(爭)合(作)現(xiàn)象。它事關致力于貨幣崛起的國家與在位貨幣霸權國家之間、致力于貨幣崛起的不同國家之間、致力于貨幣崛起的國家與接受該貨幣崛起的國家之間的復雜博弈。其次,貨幣崛起是貨幣的需求方與供給方相互作用的過程,其間既存在貨幣需求方引導貨幣供給方行為的現(xiàn)象(需求尾隨型貨幣崛起),又存在貨幣供給方誘致貨幣需求方偏好的現(xiàn)象(供給引導型貨幣崛起),二者都涉及貨幣供給方向需求方提供適宜的國際公共產(chǎn)品有研究指出,主要大國的貨幣崛起都與政府有意識的推動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參見Barry Eichengreen and Marc Flandreau, “The Federal Reserve, the Bank of England, and the Rise of the Dollar as an International Currency, 1914-1939”, Open Economies Review, Vol.23, No.1, 2012, pp.57-87.。再次,貨幣崛起既是貨幣發(fā)行國在生產(chǎn)、貿(mào)易、投資、金融等領域?qū)嵙Φ闹匾a(chǎn)物,又是助力和鞏固該國在這些領域地位的“潤滑劑”。這意味著,對貨幣崛起的審慎思考,有必要跳出僅僅基于經(jīng)濟因素的研究定式,而是立足于國家競爭優(yōu)勢的戰(zhàn)略視角謀篇布局。

三、“一帶一路”沿線的貨幣地理

所謂“貨幣地理”,意指貨幣關系的空間組織——貨幣區(qū)域是如何形成和被治理的Benjamin J. Cohen, The Geography of Money, p.10.。依此定義,“一帶一路”沿線的貨幣地理即是研究“一帶一路”沿線貨幣關系的空間組織,具體來說,它包括兩方面重要內(nèi)容:一是“一帶一路”沿線有著怎樣的貨幣區(qū)域?qū)傩??二是哪些因素促成了“一帶一路”沿線的貨幣地理?

(一)“美元區(qū)”與“歐元區(qū)”共存的雙寡頭格局

首先,美元、歐元作為主導性國際貿(mào)易計價貨幣的地位尚難撼動。在全球,盡管美國和歐元區(qū)的全球貿(mào)易份額在縮減,但美元和歐元的計價貨幣功能在提升,歐元在非洲部分地區(qū)被用作載體貨幣,一些歐洲國家明顯轉(zhuǎn)向歐元計價Emine Boz, et al., “Patterns in Invoicing Currency in Global Trade”, July 2020, IMF Working Paper WP/20/126.。在亞洲,對日本企業(yè)海外子公司的最新問卷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2018年美元、日元、歐元、英鎊、人民幣在全世界的計價占比為85.1%、66.2%、32.5%、11.4%和16.5%,相比2014年,美元提升1.2%、日元上調(diào)5%、歐元降低2.4%、英鎊微漲0.5%、人民幣增長6.8%。從地區(qū)看,五大貨幣在亞洲占比85.1%、76.7%、16.8%、2.5%、28.3%,在大洋洲為85.7%、53.6%、44.6%、14.3%、1.8%,在歐元區(qū)為69.6%、64.1%、95.6%、40.3%、3.9%,在非歐元區(qū)的歐洲為69.0%、46.9%、82.3%、52.2%、3.5%,在中東地區(qū)為90.0%、90.0%、40.0%、10.0%、0.0%,在非洲為100.0%、100.0%、100.0%、0.0%、0.0%伊藤隆敏、鯉渕賢、佐藤清隆、清水順子、吉見太洋:“日本企業(yè)の為替リスク管理とインホイス通貨選択——平成30年度日本企業(yè)の海外現(xiàn)地法人アンケート調(diào)査結(jié)果概要”, RIETI Discussion Paper Series 19-J-042, 2019年8月。;即便向非洲國家出口,亞洲經(jīng)濟體如中國、日本、韓國、臺灣地區(qū)、香港地區(qū)、澳門地區(qū)、孟加拉、文萊、柬埔寨、老撾、緬甸、馬來西亞、菲律賓、新加坡、泰國、越南也傾向于首選美元計價Lapukeni, Angella Faith and Sato, Kiyotaka, “Invoice Currency Choice in Malawis Imports from Asia: Is There Any Evidence of Renminbi Internationalization?”, RIETI Discussion Paper Series 19-E-060, August 2019.。在歐洲,全部產(chǎn)品進口方面,歐元僅在拉脫維亞、斯洛文尼亞、斯洛伐克明顯占優(yōu),在馬耳他與美元相差無幾,在德國稍遜于美元,在比利時、丹麥、愛爾蘭、希臘、法國、塞浦路斯、立陶宛、盧森堡、馬耳他、荷蘭、波蘭、葡萄牙、羅馬尼亞、芬蘭明顯弱于美元。出口方面,歐元在德國、法國、拉脫維亞、立陶宛、盧森堡、荷蘭、波蘭、葡萄牙、羅馬尼亞、斯洛文尼亞、斯洛伐克、芬蘭明顯占優(yōu),美元在比利時、丹麥、愛爾蘭、希臘、塞浦路斯、馬耳他具有優(yōu)勢。特別是,石油、石油制品及相關原料的進口方面,美元在比利時、丹麥、德國、愛爾蘭、希臘、法國、塞浦路斯、拉脫維亞、立陶宛、盧森堡、荷蘭、波蘭、葡萄牙、羅馬尼亞、斯洛文尼亞、斯洛伐克、芬蘭占絕對優(yōu)勢,歐元僅在馬耳他占據(jù)主導。出口方面,美元在比利時、丹麥、愛爾蘭、希臘、法國、塞浦路斯、拉脫維亞、立陶宛、波蘭、葡萄牙、羅馬尼亞、芬蘭占絕對優(yōu)勢,歐元在德國、盧森堡、馬耳他、荷蘭、斯洛文尼亞、斯洛伐克的優(yōu)勢明顯Eurostat, “ExtraEU Trade by Member State, Shares by Invoicing Currency”, Last Update: May 28, 2020, https://appsso.eurostat.ec.europa.eu/nui/setupDownloads.do.。

其次,美元、歐元作為核心性匯率駐錨的優(yōu)勢依然明顯。在錨定美元的經(jīng)濟體中,帕勞、馬紹爾群島、密克羅尼西亞、東帝汶直接把美元作為本幣,吉布提、香港地區(qū)實行貨幣局制。巴林、厄立特里亞、伊拉克、約旦、阿曼、卡塔爾、沙特阿拉伯、土庫曼斯坦、阿聯(lián)酋采用傳統(tǒng)盯住。黎巴嫩、馬爾代夫、越南、亞美尼亞、阿塞拜疆、埃及、吉爾吉斯斯坦、蘇丹、塔吉克斯坦采取穩(wěn)定化安排。老撾、毛里塔尼亞、斯里蘭卡、南蘇丹、烏茲別克斯坦、利比里亞、阿爾及利亞、孟加拉國、布隆迪、埃塞俄比亞、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盧旺達、坦桑尼亞實行類似爬行的安排。柬埔寨實行其他管理的安排。在錨定歐元的經(jīng)濟體中,科索沃、黑山、圣馬力諾、安道爾、摩納哥直接把歐元作為本幣。波黑實行貨幣局制,丹麥、克羅地亞加入歐洲匯率機制(ERM II),保加利亞在加入ERM II后繼續(xù)實行貨幣局制。捷克、匈牙利、波蘭、瑞典實行與歐元關聯(lián)的自由浮動。塞爾維亞、突尼斯采取爬行盯住或類似爬行的安排,阿爾巴尼亞、土耳其實施(有管理的)浮動體制??颇α_、佛得角、中非經(jīng)濟貨幣共同體、西非經(jīng)濟貨幣同盟、喀麥隆、圣多美和普林西比、中非共和國、乍得、剛果共和國、貝寧、布基納法索、赤道幾內(nèi)亞、加蓬、科特迪瓦、幾內(nèi)亞比紹、馬里、尼日爾、塞內(nèi)加爾、多哥實行傳統(tǒng)盯住。北馬其頓、羅馬尼亞實行穩(wěn)定化安排。在錨定一籃子貨幣的經(jīng)濟體中,斐濟傳統(tǒng)盯住美元、英鎊、日元、澳大利亞元、新西蘭元,薩摩亞傳統(tǒng)盯住美元、新西蘭元、澳大利亞元、歐元,瓦努阿圖傳統(tǒng)盯住美元、澳大利亞元、新西蘭元、歐元、英鎊、日元,科威特、利比亞、摩洛哥、白俄羅斯傳統(tǒng)盯住美元、歐元等,博茨瓦納爬行盯住美元、英鎊、南非蘭特、SDR等,伊朗爬行盯住美元、歐元、人民幣等,摩洛哥實行錨定美元、歐元等的穩(wěn)定化安排,新加坡推行錨定美元、歐元、日元、英鎊等的類似爬行的安排,敘利亞采取錨定美元、歐元等的其他有管理的安排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Annual Report on Exchange Arrangements and Exchange Restrictions 2019, Washington, D.C.: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2020; European Central Bank, “The International Role of the Euro”, June 9, 2020, https://www.ecb.europa.eu/pub/pdf/annex/ecb.ire202006_annex~335de04196.en.pdf.。

再次,美元、歐元作為支配性金融交易媒介的作用仍然突出。全球外匯交易方面,美元在澳大利亞、新西蘭、新加坡、韓國、臺灣地區(qū)、香港地區(qū)、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印度、巴林、阿聯(lián)酋、沙特阿拉伯、以色列、南非、土耳其、俄羅斯、奧地利、比利時、丹麥、匈牙利、荷蘭、挪威、葡萄牙、西班牙、瑞典、瑞士、英國的交易超過歐元、日元、英鎊、人民幣的加總。歐元在保加利亞、捷克、芬蘭、希臘、立陶宛、羅馬尼亞、斯洛伐克的交易超過美元、日元、英鎊、人民幣的加總。日元和美元在日本的交易平分秋色,歐元和美元在盧森堡的交易排名前2位,美元和歐元在法國、德國、愛爾蘭、意大利、拉脫維亞、波蘭的交易排名前2位BIS, Triennial Central Bank Survey: Global Foreign Exchange Market Turnover in 2019, December 8, 2019, https://www.bis.org/statistics/rpfx19_fx_annex.pdf.。國際存貸款方面,無論是全部跨境未償付存貸款,還是歐元區(qū)外的存款人存在歐元區(qū)外的銀行的未償付存款,抑或是歐元外的銀行向歐元區(qū)外的借款人發(fā)放的未償付貸款,美元占比均大幅超過歐元、日元和其他貨幣,也超過三者之和。國際債券交易方面,無論是按窄口徑還是寬口徑來衡量,美元在全球未償付國際債券中的占比均為第1,超過歐元、日元和其他貨幣的加總。進一步細分,美元在非洲、亞太(包括日本)、整個歐洲、歐元區(qū)、歐盟28國統(tǒng)計期內(nèi),英國還未在法定程序上退出歐盟。、非歐盟的發(fā)展中歐洲國家(阿爾巴尼亞、白俄羅斯、波黑、北馬其頓、摩爾多瓦、俄羅斯、烏克蘭)、中東、離岸中心的占比均大幅超過歐元、日元和其他貨幣,在丹麥、瑞典、英國、其他非歐元區(qū)的歐盟成員國、非歐盟的發(fā)達歐洲國家(冰島、挪威、瑞士、歐洲微型國家)的占比遜于歐元,但顯著超過日元和其他貨幣European Central Bank, The International Role of the Euro, June 9, 2020, https://www.ecb.europa.eu/pub/pdf/annex/ecb.ire202006_annex~335de04196.en.pdf.。

最后,美元、歐元作為關鍵性外匯儲備的角色仍舊穩(wěn)固。在亞洲,美元作為主要儲備貨幣的角色顯著。例如,截至2019年底,香港外匯儲備中的美元占比高達82.8%,港元占比7.2%,包括歐元、人民幣、日元、英鎊在內(nèi)的其他貨幣占比10.0%Hong Kong Monetary Authority, 2019 Annual Report, https://www.hkma.gov.hk/media/eng/publicationandresearch/annualreport/2019/AR2019_E.pdf.;韓國外匯儲備中的美元占比69.1%,其他貨幣占比30.9%Bank of Korea, 2019 Annual Report, http://www.bok.or.kr/eng/bbs/E0000740/view.do?nttId=10058851&menuNo=400221.。截至2020年3月31日,新加坡2791億美元外匯儲備的3/4由美元、歐元、日元、英鎊組成,美元又占據(jù)其中大部分比重Monetary Authority of Singapore, Size and Composition of OFR, https://www.mas.gov.sg/whoweare/annualreports/annualreport20192020/macroeconomicandfinancialstability/reservemanagement.。在歐洲,截至2019年底,歐元儲備在俄羅斯、挪威、瑞士、波蘭、瑞典占比相對較低,分別為37.9%、29.5%、39.8%、21.9%和21.6%。在保加利亞、克羅地亞、捷克、丹麥、羅馬尼亞、英國占比為99.8%、83.7%、57.2%、78.5%、68.1%和50.8%European Central Bank, The International Role of the Euro, June 9, 2020, https://www.ecb.europa.eu/pub/pdf/annex/ecb.ire202006_annex~335de04196.en.pdf.。美元作為主要外匯儲備的角色,也間接體現(xiàn)在沿線經(jīng)濟體持有的美國債務。截至2019年6月28日,美國以外的其他經(jīng)濟體(含國際和區(qū)域組織)持有美國債務高達20.5344萬億美元,其中,官方持有6.1118萬億美元,占比29.76%,亞歐非、澳大利亞/大洋洲又占據(jù)其中大部分比重。從官方的投資幣種來看,美元和其他幣種的對比懸殊,短期債務為美元3320億美元、歐元10億美元;長期債務為美元47220億美元、歐元100億美元、日元20億美元、英鎊和澳大利亞元各10億美元Department of the Treasury, Federal Reserve Bank of New York, and Board of Governors of the Federal Reserve System, Foreign Portfolio Holdings of U.S. Securities, as of June 28, 2019, April 2020, https://ticdata.treasury.gov/Publish/shl2019r.pdf.。

從“歐元區(qū)”的情形看,首先,歐洲大市場的貿(mào)易吸收能力是歐元被歐洲國家認可和接受為主要國際貿(mào)易計價貨幣的基本前提。截至2019年底,在歐盟的區(qū)域內(nèi)商品貿(mào)易中,只有3個歐元區(qū)成員的指標低于50%,其中,塞浦路斯對歐盟的出口占其總出口的40.9%,愛爾蘭對歐盟的出口、進口、進出口占其總出口、總進口、總進出口的37.2%、37.7%、37.4%,荷蘭從歐盟的進口占其總進口的40.4%European Commission, DG Trade Statistical Guide, August 2020, https://trade.ec.europa.eu/doclib/docs/2013/may/tradoc_151348.pdf.。基本與該貿(mào)易格局相對應,除意大利、西班牙、塞浦路斯、盧森堡、斯洛文尼亞的數(shù)據(jù)不可得外,只有法國商品進出口(39.8%、49.8%)、希臘商品進口(38.8%)的歐元計價低于50%;即便在非歐元區(qū)的歐盟國家如保加利亞、捷克、匈牙利、羅馬尼亞,其商品進出口的歐元計價均顯著高于50%European Central Bank, The International Role of the Euro, June 9, 2020, https://www.ecb.europa.eu/pub/pdf/annex/ecb.ire202006_annex~335de04196.en.pdf.。其次,歐元區(qū)及歐盟金融市場的規(guī)模和一體化程度是歐元被用作金融交易媒介的重要條件。從歐元區(qū)看,過去數(shù)年中,其金融體系規(guī)模一直保持穩(wěn)定,是GDP的6到7倍,和其他主要國家金融體系的相對規(guī)模大體相當。2019年6月,歐元區(qū)金融中介機構的資產(chǎn)存量(含歐元體系持有的資產(chǎn))合計82萬億歐元,是歐元區(qū)GDP的7倍多,自2015年以來變化甚微;截至2018年底,歐元區(qū)所有經(jīng)濟部門的總?cè)谫Y規(guī)模為67萬億歐元,是歐元區(qū)GDP的近6倍,自2014年以來變化不大。從歐盟看,以2015年9月引入第一個“資本市場同盟(CMU)行動計劃”為標志,歐盟委員會啟動了CMU倡議,旨在通過開展30多項行動為實現(xiàn)歐盟在2019年建成統(tǒng)一的資本市場奠定基礎。截至2019年底,該行動計劃中的13項倡議已有11項被采納。截至2020年1月,6項立法措施已生效,余下措施將最遲到2022年中陸續(xù)生效European Central Bank, Financial Integration and Structure in the Euro Area, March 2020, https://www.ecb.europa.eu/pub/pdf/fie/ecb.fie202003~197074785e.en.pdf.。再次,ERM II是歐元被作為錨定貨幣的重要基礎。1999年1月1日創(chuàng)立的ERM II,旨在確保歐元和其他歐盟貨幣的匯率波動不破壞歐洲單一市場的經(jīng)濟穩(wěn)定,并幫助那些非歐元區(qū)國家為加入歐元區(qū)做好準備。匯率穩(wěn)定的趨同標準,要求非歐元區(qū)國家的貨幣須成功加入ERM II,該機制提供了用以管理歐盟國家貨幣間匯率并確保經(jīng)濟穩(wěn)定的框架。在有資格加入歐元之前,一國必須在確保自身政策不與ERM II存在嚴重對立,且至少2年內(nèi)自身貨幣對歐元的中心匯率不貶值的前提下加入該機制。迄今,丹麥克朗在1999年1月1日、保加利亞列弗和克羅地亞庫納在2020年7月10日加入了ERM IIEuropean Commission, ERM II- the EUs Exchange Rate Mechanism, https://ec.europa.eu/info/businesseconomyeuro/euroarea/introducingeuro/adoptionfixedeuroconversionrate/ermiieusexchangeratemechanism_en.。最后,歐元區(qū)及歐盟的金融救助機制是歐元被作為錨定貨幣和儲備貨幣的重要保障。對成員國乃至非歐盟的伙伴國家來說,歐洲央行和歐盟扮演著“最后貸款人”角色,救助機制和渠道包括:緊急事態(tài)下減少失業(yè)風險的臨時性支持(SURE)、歐洲穩(wěn)定機制(ESM)、國際收支援助便利、歐洲金融穩(wěn)定便利(EFSF)、歐洲金融穩(wěn)定化機制(EFSM)、對非歐盟伙伴國家的宏觀—金融援助貸款計劃(MFA),以及雙邊貨幣互換安排和回購協(xié)議。迄今,歐元區(qū)的塞浦路斯、希臘、愛爾蘭、拉脫維亞、葡萄牙、西班牙,歐盟的匈牙利、羅馬尼亞、克羅地亞、保加利亞、丹麥,以及非歐盟的塞爾維亞、阿爾巴尼亞、烏克蘭、格魯吉亞、摩爾多瓦、約旦、突尼斯,均不同程度得到過歐洲央行和歐盟的金融救助,歐盟還計劃向阿爾巴尼亞、波黑、格魯吉亞、約旦、科索沃、摩爾多瓦、黑山、北馬其頓、突尼斯、烏克蘭等10個經(jīng)濟體分別提供1.8億、2.5億、1.5億、2億、1億、1億、0.6億、1.6億、6億、12億歐元的新冠肺炎疫情金融支持European Central Bank, Swap Lines, https://www.ecb.europa.eu/home/search/html/swap_lines.en.html; European Commission, Financial Assistance to Euro Area Countries, https://ec.europa.eu/info/financialassistanceeuroareacountries_en; Financial Assistance in the EU, https://ec.europa.eu/info/businesseconomyeuro/economicandfiscalpolicycoordination/financialassistanceeu_en; “Coronavirus: Commission Proposes 3 Billion MacroFinancial Assistance Package to Support Ten Neighbouring Countries”, April 22, 2020, https://ec.europa.eu/commission/presscorner/detail/en/ip_20_716.。

四、人民幣在“一帶一路”沿線的崛起戰(zhàn)略

迄今,人民幣在“一帶一路”沿線的國際化穩(wěn)步推進。在跨境支付系統(tǒng)參與方面,截至2020年8月底,來自沿線經(jīng)濟體的CIPS間接參與者共計501家。其中,亞洲經(jīng)濟體315家、歐洲經(jīng)濟體131家、非洲經(jīng)濟體37家、大洋洲經(jīng)濟體18家跨境銀行間支付清算有限責任公司:《CIPS系統(tǒng)參與者公告(第五十六期)》,http://www.cips.com.cn/cips/_2668/_2736/42591/index.html,2020年9月1日。??缇辰Y(jié)算方面,中國已和包括越南、老撾、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在內(nèi)的9個沿線國家簽署雙邊本幣結(jié)算協(xié)議。截至2019年底,中國與沿線國家的人民幣跨境收付超過2.73萬億元,占同期人民幣跨境收付的13.9%,其中,貨物貿(mào)易收付7325億元,直接投資收付2524億元,跨境融資收付2135億元。至少有11個沿線經(jīng)濟體與中國開展了人民幣跨境收付,包括:香港地區(qū)(44.9%)、新加坡(10.3%)、德國(3.4%)、臺灣地區(qū)(3.3%)、澳門地區(qū)(3.2%)、日本(3.1%)、英國(3.0%)、韓國(2.3%)、荷蘭(1.3%)、瑞士(1.3%)、愛爾蘭(1.0%)。外匯儲備方面,截至2019年底,中國與澳門、日本、俄羅斯、印度尼西亞、阿聯(lián)酋、英國、歐洲央行等34個沿線經(jīng)濟體簽署了雙邊本幣互換協(xié)議,依據(jù)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規(guī)定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Balance of Payments and International Investment Position Manual, Sixth Edition (BPM6), Washington, D.C.: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2009, pp.116-117.,這意味著,人民幣已成為其外匯儲備的新幣種;那些尚未與中國簽署互換安排的沿線經(jīng)濟體,如臺灣地區(qū)、菲律賓、柬埔寨、尼泊爾、沙特阿拉伯、伊朗、奧地利、立陶宛、挪威、法國、德國、斯洛伐克、比利時、西班牙、肯尼亞、坦桑尼亞、贊比亞、津巴布韋、盧旺達等,也單方面把人民幣納入了其外匯儲備根據(jù)各種公開報道整理。。離岸清算方面,在21個沿線國家和地區(qū)建立了人民幣清算行,包括菲律賓、日本、韓國、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卡塔爾、阿聯(lián)酋、香港地區(qū)、臺灣地區(qū)、澳門地區(qū)、澳大利亞、贊比亞、南非、英國、德國、法國、盧森堡、匈牙利、瑞士、俄羅斯;開展人民幣清算業(yè)務的15大離岸經(jīng)濟體,有13個位于“一帶一路”沿線:香港地區(qū)(74.49%)、英國(6.50%)、新加坡(3.34%)、韓國(2.36%)、臺灣地區(qū)(2.03%)、法國(1.61%)、澳門地區(qū)(1.44%)、澳大利亞(1.11%)、日本(0.81%)、德國(0.64%)、盧森堡(0.42%)、比利時(0.31%)、荷蘭(0.26%)SWIFT, Monthly Reporting and Statistics on Renminbi (RMB) Progress Towards Becoming an International Currency, https://www.swift.com/sites/default/files/files/SWIFT_RMB_Tracker_August_2020_Slides.pdf.。人民幣交易方面,香港地區(qū)(17.02%)、臺灣地區(qū)(12.37%)、新加坡(6.65%)、韓國(5.65%)、馬來西亞(2.38%)、澳大利亞(1.87%)、荷蘭(1.86%)、瑞士(1.61%)、英國(1.58%)、印度尼西亞(1.51%)、泰國(1.23%)、菲律賓(1.06%)、意大利(0.93%)、日本(0.86%)、阿聯(lián)酋(0.57%),排在全球人民幣外匯交易的前15位BIS, Triennial Central Bank Survey: Global Foreign Exchange Market Turnover in 2019, https://www.bis.org/statistics/rpfx19_fx_annex.pdf, December 8, 2019.。人民幣已實現(xiàn)與歐元、日元、英鎊、澳大利亞元、新西蘭元、沙特里亞爾、阿聯(lián)酋迪拉姆、新加坡元、瑞士法郎、馬來西亞林吉特、盧布、韓元、南非蘭特、匈牙利福林、波蘭茲羅提、丹麥克朗、瑞典克朗、挪威克朗、土耳其里拉、泰銖20種沿線貨幣的直接交易,以及與哈薩克斯坦堅戈、柬埔寨瑞爾、蒙古圖格里克3種沿線貨幣的區(qū)域交易。216家沿線機構投資者獲批RQFII并投資于中國證券市場:香港地區(qū)99家,韓國36家,新加坡32家,英國20家,法國7家,盧森堡7家,德國3家,澳大利亞3家,瑞士2家,泰國2家,日本2家,愛爾蘭2家,馬來西亞1家國家外匯管理局:《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RQFII)投資額度審批情況表(停止更新)》,http://www.safe.gov.cn/safe/file/file/20200529/dabab5b2313744549ab9ab9627f3c58e.pdf?n=人民幣合格境外機構投資者(RQFII)投資額度審批情況表(停止更新)。。日本、新加坡、韓國、菲律賓、馬來西亞、香港地區(qū)、阿聯(lián)酋沙迦酋長國、俄羅斯、德國、法國、葡萄牙、意大利、匈牙利、波蘭14個沿線經(jīng)濟體,以及亞洲開發(fā)銀行、新開發(fā)銀行、亞投行3個區(qū)域金融組織,通過發(fā)行熊貓債籌集人民幣資金數(shù)據(jù)來源于Wind咨訊。。

相比日元、英鎊,人民幣在“一帶一路”沿線的崛起表現(xiàn)可圈可點,但較美元、歐元還有相當差距。面對“美元區(qū)”與“歐元區(qū)”并存的雙寡頭貨幣地理格局,為促進人民幣在“一帶一路”沿線的成功崛起,中國需制定系統(tǒng)的人民幣戰(zhàn)略,包括:

第一,戰(zhàn)略理念的確立。應把人民幣的崛起提升到供給可得、便利、穩(wěn)定的國際公共產(chǎn)品的認識上來。其作為國際公共產(chǎn)品的特質(zhì)體現(xiàn)在:一是人民幣的流通具有顯著的“溢出效應”“非競爭性”“非排他性”“非分割性”,是中國供給“一帶一路”沿線私人部門和官方部門的一種特殊公共產(chǎn)品;二是人民幣在“一帶一路”沿線流通規(guī)模的擴大、貨幣職能的延伸、使用空間的拓展,是人類合作的擴展秩序在國際貨幣領域的體現(xiàn)哈耶克認為,貨幣的作用“使人類合作的擴展秩序和市場價值的一般計算成為可能。要想讓相互合作擴展到人的知覺范圍以外,從而擴展到可確認的、能夠當即視為機會擴大的現(xiàn)象范圍之外,貨幣是不可缺少的”。參見F.A.哈耶克《致命的自負》,馮克利、胡晉華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18頁。;三是人民幣在“一帶一路”沿線的崛起將伴隨“需求尾隨型”和“供給引導型”的國際公共產(chǎn)品供給。一方面,中國需作出適時、適當?shù)闹贫燃罢哒{(diào)整以因應沿線經(jīng)濟體的人民幣需求,另一方面,需主動向沿線經(jīng)濟體供給合宜的制度及政策創(chuàng)新以引導其人民幣需求;四是中國需在參與國際貨幣金融治理的能力、擁護自由開放的國際貿(mào)易秩序、加大全方位對外開放的力度、完善國內(nèi)金融市場的發(fā)育程度、提升本國資本賬戶開放的水平、創(chuàng)新人民幣良性內(nèi)外循環(huán)的機制、增強救助危機國家的反應速度等國際公共產(chǎn)品的供給方面,夯實人民幣崛起的信用基礎;五是中國面向“一帶一路”沿線的國際公共產(chǎn)品供給,需以政策溝通、設施聯(lián)通、貿(mào)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為機制,以共商、共建、共享為理念,以完善貨幣金融治理、分享貨幣投資收益、協(xié)調(diào)資本流動監(jiān)管、制衡美元過度特權為共識,依此奠定人民幣崛起的合作基礎。

第二,戰(zhàn)略目標的定位。應把人民幣的崛起定位于在“一帶一路”沿線構建能夠支撐中國長期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區(qū)域性資本控制體系。1500年以來大國興衰的經(jīng)驗尤其是戰(zhàn)后以來的美國霸權經(jīng)驗表明,真正決定大國興衰及其在國際體系中地位的關鍵因素是貨幣與金融實力,也就是汲取區(qū)域或全球資本并有效控制其流動規(guī)模、途徑和方向的能力李曉、李俊久:《“一帶一路”與中國地緣政治經(jīng)濟戰(zhàn)略的重構》,《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15年第10期。。這種能力也影響著一國汲取并控制區(qū)域或全球資源、能源、商品、服務及技術的能力。由此,被“一帶一路”沿線經(jīng)濟體廣泛用于記賬單位、交易媒介、價值貯藏,僅是未來人民幣崛起的外在體現(xiàn)。通過使用空間的拓展、貨幣職能的延伸、流通規(guī)模的擴大,實現(xiàn)人民幣國際化使用的“網(wǎng)絡外部性效應”(network externality effect),最終得以有效配置區(qū)域性或全球性資本來服務于中國的長期可持續(xù)發(fā)展,才是未來人民幣崛起的內(nèi)在追求。

第三,戰(zhàn)略路徑的規(guī)劃。渠道路徑方面,應把人民幣面向“一帶一路”沿線的“走出去”與針對“一帶一路”沿線的“引進來”有機結(jié)合起來。通過“走出去”,實現(xiàn)人民幣由“體內(nèi)循環(huán)”向“體外循環(huán)”的轉(zhuǎn)換,形成圍繞人民幣計價、交易和貯藏的離岸市場。通過“引進來”,一是實現(xiàn)人民幣由“體外循環(huán)”向“體內(nèi)循環(huán)”的回流,消除離岸與在岸的利差和匯差,以降低套息和套匯交易誘發(fā)的金融風險;二是加大金融對外開放力度,使“一帶一路”沿線經(jīng)濟體有機會交易中國境內(nèi)的人民幣金融產(chǎn)品,滿足其價值發(fā)現(xiàn)、價值實現(xiàn)、風險規(guī)避、成本節(jié)約等多種貨幣需求,提升中國金融市場的黏性吸引。職能路徑方面,重點提升人民幣在大宗商品計價、金融產(chǎn)品交易、貨幣匯率錨定、貨幣價值貯藏方面的職能。一是依托大連、鄭州、上海等商品期貨交易所,穩(wěn)步推進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經(jīng)濟體圍繞鐵礦石、石油等大宗商品的人民幣定價中心構建;二是深化金融市場、拓展金融產(chǎn)品、規(guī)范金融監(jiān)管,為沿線經(jīng)濟體提供多樣、方便、穩(wěn)定的人民幣投融資工具、產(chǎn)品和秩序;三是增強人民幣匯率彈性,實現(xiàn)人民幣匯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的基本穩(wěn)定,以穩(wěn)定沿線經(jīng)濟體將貨幣長期錨定人民幣的心理預期;四是培育自身作為區(qū)域或全球“最后貸款人”的意識與能力,通過向遭受危機的沿線經(jīng)濟體提供必要的流動性支持,提升人民幣作為有價值的貯藏貨幣的吸引力。

第四,戰(zhàn)略伙伴的選擇。中國需審慎選擇人民幣崛起所依托的戰(zhàn)略合作伙伴,重點突破而非全面鋪開。一是明智選擇地緣戰(zhàn)略棋手。能勝任這一角色的,是那些地理位置優(yōu)越、金融市場發(fā)達、營商環(huán)境良好、人民幣應用需求強烈的經(jīng)濟體。從這個角度出發(fā),處在“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要沖的香港地區(qū)、新加坡以及“一帶一路”交匯點的英國,是歐亞大陸兩端關乎人民幣崛起的3個重要的地緣戰(zhàn)略棋手。二是審慎擇取地緣戰(zhàn)略支點。能扮演這一角色的,是那些有能力和意愿在其所處地理區(qū)域內(nèi)發(fā)揮影響的經(jīng)濟體,如“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沿途的阿聯(lián)酋、法國,“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輻射的日本、澳大利亞、南非,“絲綢之路經(jīng)濟帶”沿線的俄羅斯、瑞士、德國。從人民幣在“一帶一路”沿線的國際化進展看,阿聯(lián)酋的迪拜在中東地區(qū),法國的巴黎在南歐、北非、中非和西非,俄羅斯的莫斯科、瑞士的蘇黎世和德國的法蘭克福在中東歐,日本的東京、澳大利亞的悉尼和南非的約翰內(nèi)斯堡在東北亞、大洋洲和南部非洲,有望起到撬動人民幣次區(qū)域崛起的杠桿作用。

第五,戰(zhàn)略要素的強化。中國應注重強化在生產(chǎn)、貿(mào)易、投資、金融領域的國家競爭優(yōu)勢。生產(chǎn)領域,重點是貫徹實施制造強國戰(zhàn)略和建設創(chuàng)新型國家戰(zhàn)略,主旨是通過培育先進制造業(yè)基礎和技術創(chuàng)新能力,實現(xiàn)中國產(chǎn)業(yè)結(jié)構由勞動密集型和資本密集型為主向信息技術密集型為主的轉(zhuǎn)型,在“以國內(nèi)大循環(huán)為主體,國內(nèi)國際雙循環(huán)相互促進”的新發(fā)展格局中,逐步構建自身在“一帶一路”區(qū)域價值鏈中的競爭優(yōu)勢,為人民幣崛起奠定堅實的微觀產(chǎn)業(yè)基礎。貿(mào)易領域,重點是加快實施自貿(mào)區(qū)戰(zhàn)略和對外貿(mào)易平衡發(fā)展戰(zhàn)略,主旨是發(fā)揮中國作為貿(mào)易大國特別是進口大國的規(guī)模優(yōu)勢,為“一帶一路”沿線經(jīng)濟體供給自由、開放、穩(wěn)定的最終產(chǎn)品出口市場,助力人民幣崛起為被沿線經(jīng)濟體廣為計價和結(jié)算的國際貨幣。投資領域,重點是深化與“一帶一路”沿線經(jīng)濟體在基礎設施、制造業(yè)、服務業(yè)等領域的投資合作,主旨是穩(wěn)步拓展人民幣作為“走出去”的企業(yè)優(yōu)先考慮使用的投資載體貨幣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高達73%的受訪“走出去”企業(yè)表示對外投資優(yōu)先考慮使用人民幣,但在“走出去”企業(yè)的實際對外直接投資項目中,使用人民幣的比例低于20%,完全沒有使用過人民幣的超過60%,人民幣的跨境投資使用在服務企業(yè)“走出去”中的積極作用沒有得到充分體現(xiàn)。參見中國銀行:《人民幣國際化白皮書——“走出去”企業(yè)中的人民幣(2019)》,https://pic.bankofchina.com/bocappd/rareport/202004/P020200407590208082037.。金融領域,重點是提升央行的宏觀調(diào)控能力和對外交往水平,主旨是在有序開放國內(nèi)金融市場的同時注意防范和化解金融開放風險,以吸引“一帶一路”沿線經(jīng)濟體在中國境內(nèi)穩(wěn)步開展人民幣業(yè)務,在漸進擴展雙邊貨幣金融合作的同時積極參與國際貨幣金融治理,以提升人民幣作為沿線經(jīng)濟體外匯儲備貨幣的影響力。

(責任編輯:曉 亮)

Abstract: The “Belt and Road” is of great strategic significance for Renminbi srice. Currency rise in nature is one phenomenon of competition and cooperation among states on international monetary affairs,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monetary demand sides and supply sides, and the lubricator of promoting and reinforcing currency issuers leading position in production, trade, investment and finance. The Belt and Road takes on duopolistic pattern of monetary geography of the dollar area with euro area, which is the outcome of monetary demand of the economies along the “Belt and Road” and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 supply by the United States and euro area. In order for the Renminbi to succeed in rising along the “Belt and Road”, China needs to lay down systematic Renminbi strategy: First, China needs to view Renminbis rise as providing available, convenient and stable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 Second, China needs to position Renminbis rise as building a regional capital control system that can support Chinas long run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Third, China needs to effectively connect Renminbis “going out” to the “Belt and Road” with Renminbis “coming in” from the “Belt and Road”, while focusing on promoting Renminbis functions in bulk commodities invoicing, financial products trading, exchange rate anchoring, and store of currency value. Fourth, China needs to deliberately choose geostrategic players and pivots. Finally, China needs to strengthen its national competitive advantages in the fields of production, trade, investment and finance.

Keywords: Monetary Geography; the “Belt and Road”; International Public Goods; Renminbis Rise; National Competitive Advanta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