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星
1941年1月4日晚上,新四軍軍部和皖南部隊共7000余人離開皖南涇縣的云嶺等處駐地,根據國民黨當局的命令和中共中央同意作出的讓步,開始北移。1月7日拂曉,行至涇縣茂林附近,遭到國民黨軍九個師一個旅9萬余人的包圍阻擊。經過7晝夜的英勇自衛(wèi)、浴血奮戰(zhàn),終因眾寡懸殊、彈盡糧絕,于13日晚不得不撤出陣地,分散突圍。在這次國民黨頑固派背信棄義悍然發(fā)動的皖南事變中,新四軍2000余人傷亡,4000余人被俘。只有約2000人分批分路突出重圍。軍長葉挺下山和國民黨軍談判被扣押。軍政治部主任袁國平在突圍中犧牲。項英和副參謀長周子昆突圍后隱蔽在山洞中,3月14日凌晨被叛徒殺害。
新四軍在皖南事變中遭到慘重損失,罪魁禍首是國民黨頑固派。他們對新四軍英勇抵抗日軍深受人民擁護因而不斷壯大,十分嫉妒和恐懼,必欲除之而后快。他們早就大造反共輿論,羅織新四軍的種種罪名。他們命令新四軍軍部和皖南部隊限期北移,同時調兵遣將,策劃在新四軍北移途中予以“一網打盡”。國民黨在皖南原有四個師加一個旅,為了加強圍殲新四軍的兵力,不惜削弱對日軍的防務,又從江蘇、浙江、江西調來五個師。總之,這場親痛仇快、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是國民黨頑固派蓄謀已久的陰謀。這一陰謀能夠得逞,新四軍未能避免或減少損失,又和項英在事變前和事變中的種種錯誤有關。
錯誤之一:一再延誤北移時機。
早在1940年1月29日,毛澤東、王稼祥就電示項英:“你們主要出路在江北”,“須秘密準備多數渡江”。3月29日,毛澤東、王稼祥在關于目前華中軍事策略的指示中又提出:“頑方有可能利用其優(yōu)勢兵力向新四軍軍部地區(qū)進攻,因此,軍部及皖南部隊應預先有所準備,以免襲擊。萬不得已時,可向蘇南陳支隊靠攏,再向蘇北轉移?!?月3日,毛澤東致電項英,詢問新四軍軍部及皖南部隊在受到國民黨軍襲擊時是否有避免重大損失的辦法,“以向南打游擊為有利,還是以向東會合陳毅為有利?渡江向北是否已絕對不可能?”項英于4月9日電復毛澤東,還是這也不行,那也困難:“靠江,則須經過敵友之間,極不利。渡江,絕對不可能,敵在長江封鎖更嚴,江北桂軍已密布江邊?!薄跋驏|,某方已有布置,須沖過兩道封鎖,經過幾次戰(zhàn)斗,才能與陳支隊會合?!倍摇暗教K南地區(qū)不利,處在敵友夾擊,地區(qū)狹小?!痹谶@期間,陳毅、粟裕等多次建議新四軍軍部應東移蘇南。中共中央于5月4日電告項英、陳毅:“同意軍部后方機關及皖南主力移至蘇南”,新四軍主力的主要發(fā)展方向,“是在蘇南、蘇北廣大敵人后方直至海邊之數十個縣,尤其是長江以北地區(qū)。請按這個方針布置兵力,分配指揮人員及指揮機關。”5月26日,中共中央再次致電項英、陳毅:“皖南軍部以速移蘇南為宜”,“在團結抗戰(zhàn)時期,我軍不應向友黨后方行動,而應向戰(zhàn)爭區(qū)域與敵人后方行動”。項英起初表示同意東移,并要陳毅派部隊接應,但6月12日又致電中共中央說:“軍部移動已停滯”,如移動,“很可能為彼方借詞進攻。這一帶作戰(zhàn)極不利,故目前只有作待機移動。”
10月上旬,陳毅指揮新四軍蘇北部隊取得黃橋戰(zhàn)役的勝利,把國民黨頑固派的反共氣焰暫時打了下去。也在同時,葉挺指揮新四軍皖南部隊取得反“掃蕩”的勝利,從日軍手中收復涇縣縣城,打開了由云嶺東進蘇南的門戶。這是新四軍軍部和皖南部隊東移或北移的最佳時機。10月8日和12日,毛澤東、朱德、王稼祥接連致電葉挺、項英,明確指出:蔣介石已令顧祝同、韓德勤“掃蕩大江南北新四軍”,“最困難的是在皖南的戰(zhàn)爭與軍部”,“軍部應此時速速渡江,以皖東為根據地,絕對不要再遲延”。中共中央強調“速速渡江”,“絕對不要再遲延”。項英仍然顧慮重重、訴說困難,沒有執(zhí)行中共中央的命令。
11月24日,毛澤東、朱德、王稼祥電示葉挺、項英:“你們必須準備于12月底全部開動完畢。”12月9日,蔣介石命令:“長江以南之新四軍,全部限本年12月31日開到長江以北地區(qū)”。對新四軍下了最后“通牒”。項英偏要拖到1941年1月4日晚上開動。這四天,給了國民黨軍完成合圍部署的時間,也給了國民黨指責新四軍“違抗軍令”的口實。老天還來添亂,風雨交加,道路泥濘,青弋江江水大漲,北移部隊到7日還沒有走出涇縣。
項英延誤北移的時機,錯誤明顯,不容爭辯。而主張“重新評價”者就在錯誤的原因上做文章。有的說:“錯過北移時機,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中央有一定責任”,“未能具體地規(guī)定北移時間,即使規(guī)定了,又有所變動?!敝钡?940年11月21日,中央還說“你們可以拖一個月至兩個月”。所以,“不能說是項英一個人拖延了時間”。有的說: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在皖南事變前,“對形勢有些過于樂觀,對時局的危險估計不足”,“對北移的態(tài)度變化大,要求走的決心下得太遲”,“對新四軍皖南部隊北移是走一步看一步,曾經是想拖的?!?/p>
中共中央和毛澤東當年對形勢的嚴峻一度估計不足,這是事實,但只是部分事實。全部事實是,中共中央和毛澤東一再指示新四軍軍部和皖南部隊或東移蘇南,或北移皖東,始終是明確的。那個11月21日的電報先說“你們可以拖一個月至兩個月”,緊接著就說“但須認真準備北移”。11月24日,一日兩電,要求“12月底全部開動完畢”,要求“立即開始分批移動”。12月14日的電報又說:“蔣限12月底移完,我們正交涉寬限一個月,但你們仍須在本月內盡可能移畢。”12月16日、18日、20日,接連致電催促北移。12月26日,中共中央致電項英、袁國平、周子昆,批評他們對北移猶豫不決,毫無定見。電報中說:“現雖一面向國民黨抗議,并要求寬限期限,發(fā)給餉彈,但你們不要對國民黨存在任何幻想,不要靠國民黨幫助你們任何東西,把可能幫助的東西只當作意外之事。你們要有決心有辦法沖破最黑暗最不利的環(huán)境,達到北移之目的。如有這種決心辦法,則雖受損失,基本骨干仍可保存,發(fā)展前途仍是光明的;如果動搖猶豫,自己無辦法無決心,則在敵頑夾擊下,你們是很危險的。”只要全面系統(tǒng)地讀一讀中共中央和毛澤東的這些電報就可明白,說拖,是對國民黨的斗爭策略,說走,才是給新四軍的行動方針。
項英拖延北移,原因完全在他自己。
其一,項英總是顧慮在北移途中受到敵頑夾擊。11月27日,他在致毛澤東、朱德電中說:“由蘇南北移路線,途中困難多,危險性較大,反不如由三支地區(qū)兼程北移皖北較利。”毛澤東、朱德、王稼祥11月29日復電:“同意直接移皖東,分批渡江?!本驮谶@一天,項英改變主意了:“我們決心目前公開走蘇南?!睅讉€月里,一再這樣變來變去。項英力求避免部隊受到損失,這種心情可以理解。問題在于,既要北移,無論是先經蘇南還是直接北渡長江,都要通過日軍和國民黨軍的封鎖線,受到襲擊有些損失是難以避免的。作為新四軍的領導人,需要的是權衡利弊抓住有利時機沖破困難的果斷,舍得以局部犧牲換取全局勝利的膽略。左顧右盼,舉棋不定,只能陷于更加困難危險的境地。
其二,項英對皖南戀戀不舍。10月8日,毛澤東、朱德、王稼祥電示新四軍軍部應北渡長江,或東移蘇南,同時指出:“向南深入黃山山脈游擊,無論在政治上、軍事上是最不利的?!表椨⒂?0月11日復電卻說:“依據各方面形勢與條件,軍部困難北移”,“仍以軍部所在地作基點較有利”。10月12日,毛澤東、朱德、王稼祥再次電示:“因蔣是站在反日立場上,我不能在南方國民黨地區(qū)進行任何游擊戰(zhàn)爭”,“因此,軍部應乘此時速速渡江”。而項英的回答仍是:“為了便于將來我更大發(fā)展,堅持皖南陣地有極大作用?!薄耙獔猿滞钅详嚨?,必須有相當強的兵力才能保證,因此原有的力量不能減弱北移?!钡搅?0月30日,項英提出應付國民黨軍進攻的三個方案請中央選定,第一個方案仍是“保持皖南陣地,根本不北移”。11月3日,終于致電中共中央表示:“我們贊成北渡方針,并正做如此準備?!钡又终f:“目前有種種客觀困難,不能立即實現這一方針”,“決心堅持皖南陣地”,還列舉了有把握堅持的五個條件。這個株守皖南以圖向南發(fā)展的情結,一直干擾著項英的北移決心。
錯誤之二:北移路線選擇不當。
在中共中央的批評督促下,項英終于決定北移,在12月28日主持新四軍軍分會會議討論行動方案,并請葉挺列席。會上提出三個方案,逐一作了分析比較。
第一方案是向東經楊柳鋪、孫家埠、郎溪到蘇南,待機北渡長江到蘇北。這個方案有利的方面是沿途建有兵站,做好了供應準備,地形比較熟悉,群眾基礎較好;如果發(fā)生戰(zhàn)斗,新四軍蘇南部隊可以策應。不利的方面是經過國民黨軍三個師防區(qū),如果發(fā)生戰(zhàn)斗,不易突出包圍。
第二方案是由銅陵、繁昌間北渡長江,再到皖東。這個方案的有利方面是路程短,到長江邊只需一天一夜行軍,沿途為第三支隊活動地區(qū),群眾基礎好;經過半個月的準備,渡口已經選好,船只已有準備,在長江北岸還設立了接應指揮部。不利的方面是如果一次不能渡完,余部易遭敵頑夾擊;北渡時如被日軍發(fā)現,會有艦艇攔截;江北沿岸的渡口大部分被國民黨第五戰(zhàn)區(qū)部隊控制,登岸時會受到堵擊。
第三方案是向南繞道茂林、旌德、寧國、郎溪,沿天目山脈到蘇南,待機北渡長江到蘇北。實施這個方案,只要迅速接近天目山麓,地形有利;遭遇國民黨軍第四十師時,以六個團對付三個團,兵力足夠。不利的方面是行程遠,時間長,地形不熟,群眾工作基礎薄弱。
項英認為第一和第二方案太危險,應該避強就弱,決定實施第三方案。歷史已經證明,這個向南繞道北移的路線選擇不當。前方等著的不僅是第四十師,而是進了國民黨軍包圍圈。對敵情嚴重估計不足,對自己的力量估計過高。而且向國民黨后方移動,給了他們攔截的口實,政治上十分不利。其實,無論是第一方案或第二方案,雖然可能遭到日軍和國民黨軍的襲擊,但并非絕對不可行。這年12月,新四軍軍部和皖南部隊先后有三批非戰(zhàn)斗人員向東到蘇南,然后北渡長江到了蘇北,其中包括中共中央東南局副書記曾山率領的機關干部和警衛(wèi)人員。在此之前,第三支隊參謀長林維先率領一個營從皖南北渡長江,順利到達了無為縣以東地區(qū)。大部隊北移當然比小部隊困難更大,但總比后來的結果損失小些。
有的文章說,項英選擇向南繞道,還是想擇機向浙閩山區(qū)發(fā)展。這個說法沒有依據,不應臆測推斷;何況近萬人的行軍隊伍,如果臨時變更目的地,談何容易!
也有文章為項英辯護,說選擇向南繞道,是新四軍軍分會集體決定,不是項英一個人的錯。事實是,葉挺在會上主張第一方案,被項英否定。葉挺退而求其次,又贊成第二方案,還是被項英否定。
錯誤之三:優(yōu)柔寡斷指揮失誤。
1941年1月7日拂曉,新四軍軍部和皖南部隊在北移途中遭遇國民黨軍的阻擊。指戰(zhàn)員一面喊話:“新四軍是奉命北移,友軍不要攔阻!”“槍口對外,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一面被迫還擊,奮力沖殺。第一縱隊沖過球嶺,占領了星潭東北方向的舉山。第二縱隊沖上丕嶺,沿著百戶坑向星潭進擊。第三縱隊一路沖殺,下午到達離星潭只有六七公里的牛欄山一帶。但是,由于國民黨軍的層層阻攔,預定三個縱隊在7日午前會集星潭的計劃未能實現。
7日15時許,項英在百戶坑這個山谷里召開新四軍軍分會擴大會議,討論下一步怎樣行動。
葉挺認為,現在情況緊急,我們只能前進,不能后退,后退就是滅亡。星潭是通向旌德的必經之路,只有奪取星潭才有出路。葉挺說,午前他到前沿察看,已告第五團第二營做好增援第二縱隊進攻星潭的準備。要不惜犧牲,堅決從星潭打出去,沖破封鎖,突出包圍。作戰(zhàn)科長李志高和第二縱隊政治委員黃火星都支持葉挺的意見。但是項英不同意,認為硬攻星潭犧牲太大,傷員多了不好處理,如果付出重大代價,星潭打不下來,那就更困難了。
有人提出第二種方案:翻過百戶坑右側山梁,由另一個坑口打出去。但這一路情況不明,偵察地形和摸清敵情需要幾個小時,時間不允許,不偵察又不能貿然行動。這個意見也被項英否決。
傍晚,葉挺又提一案:既然不能正面突破,應該立即改道,沿國民黨軍力量薄弱的太平、洋溪、石埭方向突圍,甚至南出祁門、景德鎮(zhèn),以圖生存。項英仍然不同意。他一直有向南發(fā)展的意圖,此時卻說,向南是向國民黨統(tǒng)治地區(qū)行動,在政治上說不過去。
項英一再否決別人意見,自己卻提不出具體方案,會議遲遲形不成決策。到了晚上近22時,葉挺忍無可忍,有些氣憤地說:“時間就是勝利,不能夠猶豫不決,不能夠沒有決心。我的態(tài)度是,錯誤的決定我也服從,現在就請項副軍長決定吧!”
這時周子昆提議:早上特務團通過高嶺時,沒有遇到國民黨軍,我們可以退回里潭倉,出高嶺,到太平,轉入黃山,伺機東進。項英當即同意,決定子夜沿原路折回,并且作了后衛(wèi)變前衛(wèi)、軍部隨后跟進的部署。
隆冬季節(jié),皖南山區(qū)細雨綿綿,朔風凜冽,格外寒冷。指戰(zhàn)員們不明白為什么改變計劃后撤,懷著不安的心情在崎嶇的山路上行進。走到1月8日午后,發(fā)現走錯了路,不是向高嶺而是走向濂嶺。此時,特務團正在濂嶺與國民黨軍對峙中,于是又向后轉再往高嶺。此時,又得知國民黨軍正向高嶺攻擊。前進受阻,軍部不得已在晚上撤回里潭倉宿營。
后來才知道,1月7日晚上,在軍分會擴大會議還在爭執(zhí)不休之時,老三團和新三團經過奮力沖殺,已經掃清星潭外圍,新三團第一營已經攻進了星潭鎮(zhèn)。只是由于通訊工具落后,這個信息沒有及時傳到軍部。直到8日凌晨,第一營得知部隊已經后撤,才撤離星潭鎮(zhèn)。如果按照葉挺的意見,當晚由第五團增強攻擊力量,完全可以攻克星潭,從這里突出重圍。
在北移受阻陷入國民黨軍包圍的困難處境,在戰(zhàn)機稍縱即逝、理應當機立斷的緊急時刻,項英主持的作戰(zhàn)會議竟然開了七小時之久。這樣的優(yōu)柔寡斷、患得患失,錯失了有可能轉危為安的時機。
在我讀到過的爭論項英功過的眾多文章中,沒有人為這七小時的會議辯解。我們在許多年以后談論這七小時的會議,仍然只能為如此猶豫不決、亂了方寸感到驚訝,為錯失突出重圍的良機而扼腕痛惜,實在找不出理由來辯解了。
錯誤之四:驚慌失措擅自離隊。
1月8日下午,顧祝同發(fā)布命令:新四軍皖南部隊“經我各部圍剿,窮蹙一點,消滅在即”,“務嚴令包圍于現地區(qū),限電到十二小時內一鼓而聚殲之,勿使逃竄分散為要”。項英從新四軍獲取的情報得知這一消息,驚慌失措,于9日晨率十余人擅自離開指揮崗位出走。走了不久,感到不對,隨同附近的第五團于10日回到軍部,并致電中共中央報告:“今日已歸隊。前天突圍被阻,部隊被圍于大矗山中,有被消滅極大可能,臨時動搖,企圖帶小隊穿插繞小道而出?!薄按舜涡袆由鯄模院蛑醒胩幜P。我堅決與部隊共存亡。”
項英離隊后,葉挺立即負起重任,親臨前線指揮作戰(zhàn)。12日,中共中央電令:“中央決定一切軍事、政治行動均由葉軍長、饒漱石二人負總責,一切行動決心由葉軍長下。項英同志隨軍行動北上。”
對于項英的這個嚴重錯誤,40年后也有過爭論。有人稱之為逃跑,有人反對用這種詞語。我以為,項英的本意是試圖分散突圍,這是他在南方三年游擊戰(zhàn)爭中用過的辦法。錯是錯在本應同舟共濟的危急時刻,項英沒有和葉挺商量應急措施,而是置軍長和指戰(zhàn)員們的安危于不顧,自己離隊出走了,造成了部隊的思想混亂,影響了士氣。幸而他及時醒悟,一天后就歸隊,立即向中共中央檢討。他自己承認“臨時動搖”,已經對這次出走的錯誤定性。對一個共產黨員來說,這個定性足夠嚴重了。
錯誤之五:對并不了解底細的劉厚總給予了特別信任。這個最后的錯誤導致項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好幾篇文章說劉厚總是項英的“隨從副官”。這是對副官這個職務的誤解。新四軍初期的副官處,負責行政管理,相當于后來的管理處。劉厚總是副官處第三科副官,分工管理木工班和飼養(yǎng)班。項英原來并不認識劉厚總,而是在突圍途中偶然相遇。據當年隨同項英的警衛(wèi)排副排長鄭德勝回憶:“1月16日傍晚,敵人回大康王吃飯去了,劉厚總突然從對面山里爬出來,出現在我們面前。項副軍長問:他是誰?我們告訴他是副官劉厚總。項副軍長說:好吧!那就跟著我們一塊走吧!”
在近兩個月的突圍、轉移、隱蔽期間,劉厚總對項英十分巴結,有一次還主動背著項英過河。項英因而對劉厚總有了好感,越來越信任。有人曾提醒,我們對劉厚總并不了解底細,不宜過于信任。項英仍未引起重視。后來到了涇縣南容鄉(xiāng)石牛窩村的赤坑山,隱蔽在山上的蜜蜂洞里。蜜蜂洞因赤坑山的頂峰狀如蜂桶而得名。洞不很大,只能躺下四個人。除了項英、周子昆和周子昆的警衛(wèi)員黃誠,還有一人,本來應該是項英的警衛(wèi)人員中的一個,但項英卻選了劉厚總,讓警衛(wèi)排的李德和、鄭德勝、夏冬青等住在半山腰懸崖旁的一個草棚里。更為荒唐的是,劉厚總攜帶的短槍只能打單發(fā),他看到鄭德勝的槍好,要求換槍。鄭德勝不肯,項英還動員鄭德勝換給他。
1941年3月14日凌晨,劉厚總就用鄭德勝那把連發(fā)的槍,接連殺害了熟睡中的項英和周子昆,又向被槍聲驚醒的黃誠連開兩槍,然后下山去向國民黨報“功”了。
多年以前,我去尋找過蜜蜂洞。山高林密,雜草叢生,山徑時斷時續(xù),眼看天色已晚,還是未能找到。1990年10月,為準備紀念皖南事變五十周年,涇縣人民政府修筑了上山的道路,才使我得以探訪蜜蜂洞。到了現場,不禁贊嘆蜜蜂洞真是藏身的好地方。我們上山時,一路走來,邊走邊抬頭,沒有發(fā)現洞。接近頂峰時,山路突然右拐,這才看到蜜蜂洞。但是站在洞口,卻可以一眼望見山下的村子。隱蔽在這個洞里,山下一有風吹草動,就可以從容轉移。如果沒有項英的盲目信任為劉厚總提供了行兇的條件,項英、周子昆完全可能在皖南事變中脫險。這真是令人痛惜的悲??!
換槍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在關于項英的文章和書籍中未見記述。我是聽鄭德勝說的。那時他正任蕪湖軍分區(qū)司令員,涇縣就屬于蕪湖地區(qū)。往事難忘,鄭德勝對換槍之事一直耿耿于懷。
一定還要說說項英的最后兩個月。
在突圍和隱蔽的那些日子,項英反復思考的,應該是他在皖南事變前后的錯誤??梢钥隙?,項英對此已有正確的認識和態(tài)度。據大難不死的黃誠回憶,項英在突圍中遇見周子昆時,噙著眼淚說:“我們部隊遭受這么大的損失,主要責任在我。我回到中央,要做檢查,請求處分。”后來在螺絲坑隱蔽時,聯系上李志高、謝忠良,項英又說:“新四軍這次失敗,我是要負主要責任的。”“將來到延安以后,我會向中央檢查自己的錯誤的。不管指責我是什么主義,我都接受?!?/p>
項英在隱蔽期間,不斷聯系上被打散的新四軍人員。他在極端困難的處境中,不忘自己的領導責任,向戰(zhàn)友們強調既要分散隱蔽,力保安全,又要組織起來,統(tǒng)一行動。在聯系上李志高等人以后,他提出要建立臨時黨支部,并指定李志高為臨時黨支部書記,謝忠良為副書記。項英說:“在隱蔽過程中,一切行動要以支部為核心?!焙髞?,項英又先后聯系上軍部機關政治協(xié)理員楊漢林、軍需處副處長羅湘濤等,多達70余人。項英得知已有三個臨時黨支部,又提出建立黨的總支部,以楊漢林為書記。他說:“在任何時候,特別是環(huán)境險惡的情況下,一定要加強黨的領導,發(fā)揮黨組織的戰(zhàn)斗堡壘作用,發(fā)揮共產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項英還十分重視尋找當地的黨組織,務使突圍行動在黨的領導下進行。
項英鼓勵干部戰(zhàn)士在挫折面前要保持旺盛的斗志、勝利的信心。第五團第二營營長陳仁洪和副營長馬長炎,在石井坑抗擊國民黨軍的戰(zhàn)斗中負重傷,經領導批準由營部偵察班、通訊班戰(zhàn)士抬著擔架離開戰(zhàn)場,隱蔽養(yǎng)傷,后來和項英聯系上了,還見了面。項英聽說他們的傷口已經好轉,在一起隱蔽的有20余人,非常高興,和他們作了長時間的交談。項英說:“雖然我們這次損失很大,但新四軍在蘇南、江北地區(qū)還是有很大發(fā)展的,從整個新四軍看,我們還是有很大力量的。不要喪失信心,我們將來還會發(fā)展起來的。目前敵人還在搜山,你們要團結好周圍的同志,注意隱蔽好,保存力量,以求共同突圍出去,多保存一個人,就是多一顆革命種子,多一份革命力量啊!”
項英還作了兩手準備,力爭突圍到長江以北的新四軍根據地去,萬一北渡長江不成,就在皖南組織力量打游擊。他對隱蔽在石牛窩村的工兵連長劉奎說:“我們現在又有了這么多人,這里的群眾又這么好,我們還有槍,還有那么多老戰(zhàn)士可以當干部。這樣,很快可以發(fā)展成為一個營、兩個營?!庇终f:“現在的條件是很好的,比我們在贛南打游擊的條件好多了。”劉奎記住了項英的話,這年5月就組成涇(縣)旌(德)太(平)游擊隊并任隊長。他在皖南一直堅持到解放大軍南下,民間譽稱“打不死的劉奎”。
項英在突圍和隱蔽期間的所思所為證明,他是勇于正視錯誤和承擔責任,有決心改正錯誤的正直的共產黨人;他是挫折和失敗壓不垮打不倒,即使九死一生仍然斗志昂揚的堅強的革命戰(zhàn)士;他是忠誠于黨和人民,為民族獨立人民解放奮斗一生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他是值得我們永遠緬懷的新四軍英烈!
(全文完)
(編輯 韓鴻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