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佳雯

內(nèi)容摘要：清代世家大族注重子女教育，男女接受教育的方式和地點有所不同。《紅樓夢》中賈府是典型的清代世家大族，書中有多處關(guān)于賈府眾多子弟接受教育的情節(jié)，透露了一些賈府男性教育的形式和方法。以《紅樓夢》主人公賈寶玉為例，可以深入探究清代世家大族中男性教育的方式、特點與影響，由此對當代教育產(chǎn)生重要啟發(fā)。

關(guān)鍵詞：賈寶玉 清代世家大族 男性教育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刻畫的榮寧二府是清代世家大族的縮影，賈府世代封爵，設(shè)有家塾以保障族中子弟的基礎(chǔ)教育，但這樣的詩禮簪纓之家最終卻落得抄家的下場，族中多為碌碌之輩，家塾淪為亂象叢生之地，究其原因，整個家族的教育是很重要的一個因素。賈寶玉作為榮國府的正統(tǒng)嫡孫，他在成長過程中接受的主要是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不同的教育活動對他性格上產(chǎn)生的影響也不同。

一.教育類型

（一）家塾教育

在清代的教育系統(tǒng)中，私學是其中比較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并且發(fā)展較為興盛。按照辦學主體不同，可分為鄉(xiāng)學、村學、私塾、家塾等。鄉(xiāng)學在人煙聚集，居民較多的地方，以鄉(xiāng)為辦學主體，往往由官紳或富戶提倡，帶頭捐獻，地方人士響應，參加籌辦鄉(xiāng)學、聘請教師，本鄉(xiāng)的弟子入學，人數(shù)略多。村學以村為辦學主體，不僅招收本村子弟，鄰村的兒童也可入學。私塾由塾師自己辦學，自己招生教授。家塾以一家或家族為辦學主體，為教子家子弟而設(shè)，一般不接受外人，但也有例外。①《紅樓夢》第七回中賈寶玉對秦鐘說：“我們家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子弟們中亦有親戚在內(nèi)，可以附讀?！雹跁匈Z寶玉提到的就是典型的家塾，他和秦鐘、賈蘭、賈薔等人都在這里讀書，家塾是清代世家大族中大多數(shù)男性接受教育的主要場所。在封建社會，教育一直是統(tǒng)治階級加強封建統(tǒng)治的重要手段之一，也是青年學子步入仕途的主要途徑，[1]所以世家大族中的男子從小便會進入家塾讀書習禮。私學為古代教育的普及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不僅為封建統(tǒng)治階級培養(yǎng)了大批的可用人才，也為古代教育的普及做出一定貢獻。

（二）家庭教育

賈寶玉作為賈府嫡孫，深受賈母寵愛，賈府上下都以他為中心。他受到的家庭教育主要來自于身邊的賈母、賈政、王夫人、寶釵、襲人等，不同身份的人對賈寶玉教育的方式不同，產(chǎn)生的影響也不同，賈寶玉性格、品行的形成都與他成長環(huán)境中周圍人對他教育影響有關(guān)?？v觀賈寶玉的成長過程，可以說對他性格影響最大的就是家庭教育。賈寶玉銜玉而生，家族富貴顯赫，物質(zhì)生活條件優(yōu)渥，相貌俊朗，深得賈母喜愛。賈母對寶玉存在一種隔代的疼愛，從小在賈母身邊長大，由賈母管教。這種隔代的教育不僅僅體現(xiàn)在賈寶玉身上，其父賈政也是深受自己的祖父榮國公賈源的看重，賈源對賈政的仕宦之途特意做了安排，讓他從科甲出身。由此可見，家庭教育特別是隔代教育在清代世家大族中十分普遍，受到重視的男性幼年多由祖父輩親自撫養(yǎng)教育。而父親賈政對他刻板嚴肅，恪守傳統(tǒng)儒家思想，注重文章經(jīng)濟，希望賈寶玉走仕途道路，性格叛逆的寶玉讓他失望時總是對孩子大聲呵斥、耳提面命，這是一種專制型的教育。[2]王夫人與賈政的教育目的相同，都用封建道德標準來要求寶玉，壓抑了他的天性，在金釧兒的事情上，更是看出她的冷漠無情以及教育無方。還有一種教育來自于寶釵和襲人等，她們與寶玉同輩，屬于一種規(guī)勸型的教育，以說教為主。

封建社會是一個典型的男尊女卑的社會，男子往往被看作是一家一族的代表，家族的興衰存亡很大程度上也取決于家中男子的作為。孩子的從啟蒙開始都是先接受家庭教育，到一定年齡再接受學校教育，家庭教育更是貫穿于人的一生的，因此家庭教育的好壞顯得至關(guān)重要重要。但是從賈府這個世家大族培養(yǎng)出來的大多數(shù)男性以及最后的結(jié)局來看，賈府的家庭教育是存在很大問題的，他們的家庭教育不利于子孫的成長。不僅僅是賈府如此，清代很多世家大族最終由鐘鳴鼎食之家走向衰敗沒落，甚至最終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③的根源也在于失敗的家庭教育。

二.教育特點

（一）家塾教育模式特點

《紅樓夢》對家塾的描寫主要集中在第九回“戀風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頑童鬧學堂”，作者在書中點名了賈府建立家塾的目的和維持的方式，“原系當日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貧窮不能請師者，即入此中肄業(yè)。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給銀兩，按俸之多寡幫助為學中之費。特共舉年高有德之人為塾掌，專為訓課子弟?！雹芡ㄟ^這一段描寫可以看出賈府起初對于子弟教育是很重視的，建立家塾的出發(fā)點也十分正確，但是最終卻發(fā)生了頑童鬧學堂的風波，究其根本，還是家塾在教育目的、教育內(nèi)容、管理模式等方面存在一定問題。以《紅樓夢》中賈府的家塾為例，具體來說，清代世家大族接受學校教育場所之一——家塾主要具有以下特點：

1.教育目標單一功利

明清時期科舉制度僵化，八股取士，許多封建世家大族的讀書人為了走仕途道路，除了世襲官爵都要參加科舉考試。這就決定了明清時期的教育內(nèi)容必須與科舉考試內(nèi)容結(jié)合，私塾教育也不例外地帶有應試教育的性質(zhì)。賈政作為正統(tǒng)封建制度的代表者與維護者，他希望寶玉能夠接受私塾教育參加科舉走上仕途道路。在第八十一回，賈政送寶玉去家塾，對賈代儒說“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到底要學個成人的舉業(yè)才是終身立身成名之事。如今他在家中只是和些孩子們混鬧。雖懂得幾句詩詞也是胡謅亂道的。就是好了，也不過是風云月露，與一生的正事毫無關(guān)涉?！雹菘梢娰Z政讓寶玉上家塾是把科舉考試和仕途道路作為培養(yǎng)目標的。然而寶玉對于仕途經(jīng)濟是毫無興趣的，也十分批判八股文章，帶有這樣的心態(tài)學習，效果可想而知。

2.教育內(nèi)容單調(diào)枯燥

私塾教育的教學內(nèi)容一般單一、枯燥，科舉應試的內(nèi)容居多，當時科舉考試的八股文的題目只從“四書”中選取，因此私塾教育的內(nèi)容就是講解“四書”，讓學生熟悉八股文的題目及其寫作技巧，以便日后參加科舉順利考取功名。賈政在第九回中對跟著寶玉的小廝李貴說：“那怕再念三十本《詩經(jīng)》，也都是掩耳盜鈴，哄人而已。你去請學里太爺?shù)陌?，就說我說的：什么《詩經(jīng)》古文一概不用虛應故事，只是先把《四書》一氣講明背熟是最要緊的?！雹蘅梢娝麡O力要求賈代儒對寶玉加強《四書》內(nèi)容的學習，反對他看一些所謂的“雜書”，反對他吟詩作對，但是寶玉對這些內(nèi)容是很感興趣的，八股文章的教學壓抑了寶玉的天性。這種乏味的教育內(nèi)容對孩童來說毫無吸引力，更不能加強他們的自身的文化修養(yǎng)，束縛他們的頑劣行徑，這也是導致學鬧風波的一個原因。

3.教育效果南轅北轍

《紅樓夢》第九回作者花了大量筆墨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家塾中一群頑童大鬧學堂的風波。這次風波是由貴族青年平日爭友吃醋積怨而引起的，學中雖都是本族人丁與親戚的子弟，但是龍蛇混雜，家塾就成了滋生是非之地。這些世家大族子弟來上學，目的各不相同，薛蟠聽說學中廣有青年子弟，動了“龍陽”之興而來上學;賈薔來上學不過虛掩耳目，仍是斗雞走狗，賞花玩柳;金榮妒恨寶玉、秦鐘與玉愛、香憐交好;賈代儒的孫子賈瑞“助紂為虐”……家塾中風氣之亂、弊端之多，由此可見一斑，打群架的過程表面上與寶玉關(guān)系不大，但從側(cè)面反映了他的學習環(huán)境和交往對象，頑童鬧學風波充分暴露了封建私塾教育的片面性、虛假性。

賈政讓寶玉來此學習，但是并不了解家塾實際的教學情況，這體現(xiàn)了封建世家大族教育的弊端。同時，《紅樓夢》中多數(shù)貴族青年們都沒有堅持長期在家塾中學習，寶玉因秦鐘的夭逝、賈母的溺愛、父親的外任等俗事，有幾年都未去家塾，賈薔、薛蟠等人新鮮了一陣也都出來了，賈環(huán)也常裝病不去讀書。這樣的家塾教育在封建社會后期成了名存實亡的失敗的教育。

（二）家庭教育模式特點

從賈寶玉接受的家庭教育來看，主要可以分為的三種類型，賈政的指責型教育，賈母、王夫人的討好型教育，寶釵、襲人等的超理智型教育，這三種教育分別具有不同的特點。

1.指責型教育

父母作為孩子的第一任老師，他們的教育方法深深影響著孩子的性格、品行以及將來的人生選擇。但是賈政與王夫人對于寶玉的教育方式走向了兩個極端，賈政深受封建禮教儒家思想的熏陶，為維護賈府的富貴前程，望子成龍，他期望寶玉能走仕途經(jīng)濟道路，看不慣寶玉混在脂粉堆中，扼殺寶玉在詩詞、對聯(lián)方面的才情，認為這些無益于科考，父親賈政的教育方式是一種典型的棍棒式專制教育。

2.討好型教育

作為賈府中的女性角色，賈母和王夫人對寶玉都是百般寵愛，一味縱容溺愛賈寶玉。賈政因為金釧兒的事情教訓寶玉，惹得賈母大怒，王夫人袒護。[3]長此以往，便養(yǎng)成了寶玉每每在被賈政訓斥時第一個想到的求救對象便是賈母的習慣，他并不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而是習慣于逃避錯誤。

3.超理智型教育

這種超理智型的教育主要以說教為主，常常給孩子講一大堆道理，寶釵、襲人經(jīng)常以讀書求仕的價值觀來勸說寶玉，寶玉曾為此將寶釵斥為“入了國賦祿鬼之流?！笨梢娝闹袑τ谑送窘?jīng)濟的厭惡，雖然在思想上寶玉不愿茍同，但是在心里他還是把她們當作姐姐一樣敬重，對于她們的勸導，寶玉偶爾也會在言行表示上妥協(xié)。[4]

三.兩種教育的作用及其弊端

（一）賈府家塾教育的作用與弊端

私塾教育作為中國古代和近現(xiàn)代學校體系中的不可替代的部分，在傳承中國傳統(tǒng)文化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世家大族的子弟一般都接受過這種教育，從這種教育中脫穎而出者也不在少數(shù)。同時，私塾教育特有的注重因材施教、溫故知新、循序漸進等教學方式方法，都被現(xiàn)代教育證明是成功的經(jīng)驗，有助于提高教學質(zhì)量和促進教學方法改革，對于今天仍然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因此，私塾教育有其特有的教育優(yōu)勢與作用，這也是許多世家大族選擇這個教育方式的原因之一。

但是隨著封建制度的腐朽沒落，私塾教育的弊端也逐漸顯現(xiàn)出來。例如清代私塾教育內(nèi)容僵化，局限于八股文寫作，壓抑了學生吟詩作對的才情。此外，書中多次寫賈代儒采用體罰、責令、威逼等教育教學管理方法，這是封建專制統(tǒng)治在教育領(lǐng)域中的表現(xiàn)。這種教育管理方法使得學塾中的學生十分懼怕老師的懲罰，缺乏學習的主動性和積極性，也就不可能產(chǎn)生好的學習效果。

（二）賈府家庭教育的作用與弊端

在封建世家大族中很容易出現(xiàn)以賈母為代表的隔代長輩溺愛與以賈政為代表的父輩專制權(quán)威教育模式，這兩種教育模式分別走向了兩個極端，雖然他們的出發(fā)點都是為寶玉好，一個希望寶玉走上仕宦道路，一個給予寶玉全部的關(guān)愛的呵護，但是父親賈政的棍棒式權(quán)威教育除了使得寶玉更加懼怕自己外，也進而激發(fā)了他內(nèi)心的叛逆性格，讓寶玉對仕途經(jīng)濟的厭惡更深，可見這樣的教育方式是錯誤的。相反的，賈母與王夫人的溺愛助長了寶玉不愛“四書”，不上學堂，虛度光陰的行為，讓寶玉缺乏了孩子在成長中應有的挫折教育，往往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缺乏責任心和自強自立精神，使得賈寶玉在面臨人生的抉擇時，失去了一個成年人應有的擔當與氣魄。

綜上，從賈寶玉身上，我們可以看見賈府這樣一個世家大族對男性的教育情況，總體表現(xiàn)為私塾教育與家庭教育相結(jié)合，重視科舉功名，忽視道德家風影響。教育方式的不當是賈家兒孫一代不如一代的重要原因，也是清代世家大族在封建社會后期逐漸走向衰敗沒落的原因之一。這些不良的教育疏忽了對個人的性格培養(yǎng)、品格培養(yǎng)，使世家大族的男子們?nèi)狈械纳鐣熑胃泻图彝ヘ熑胃校罱K隨著腐朽的封建制度走向衰敗毀滅。

參考文獻

[1]薛梅，程為民.清代私塾教育及其在《紅樓夢》中的體現(xiàn)[J].華中農(nóng)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2）：97-100.

[2]付雨鑫.《紅樓夢》中賈寶玉家庭教育模式探析[J].佳木斯職業(yè)學院學報，2017（01）：88.

[3]劉蕊杏.《紅樓夢》賈府家庭教育問題探究[J].凱里學院學報，2019，37（01）：86-89.

[4]徐竹君.《紅樓夢》中的家庭教育模式探析[J].北方文學，2019，（14）：218.

注 釋

①孫培青著：《中國教育史》，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172頁.

②（清）曹雪芹，高鶚著：《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82頁.

③（清）曹雪芹，高鶚著：《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8頁.

④（清）曹雪芹，高鶚著：《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99頁.

⑤（清）曹雪芹，高鶚著：《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932頁.

⑥（清）曹雪芹，高鶚著：《紅樓夢》，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98頁.

（作者單位：南通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