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萍
又到了汶川櫻桃成熟的時節(jié),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經(jīng)讀過羌族作家羊子的詩,仿佛那是奉獻給世界的贊歌:
五月的陽光熟透岷江河谷的心情/時間清澈見底,櫻桃笑得多甜/豌豆奔跑在回家的路上/汶川山上的羊群、草藥和傳說/白云一樣輕盈而唯美/紅領(lǐng)巾在國旗下幸福歡暢/天真是最真實的自由/
之所以記得,是因為在“跪請生活回家”的危情時分,羊子適時地抒寫出災(zāi)難中的汶川人對于日常生活的美好回憶和急切向往,教人讀后難以忘懷。十二年過去了,羊子依舊生活在汶川這片滄海桑田一般的土地上。
“寫作是我最好的感恩?!甭犓啻芜@樣說過。
地震發(fā)生后,羊子耳聞目睹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各種救災(zāi)物資,從山外一路坎坷地運送進來,從高空飛機上投放下來。震后第九天,也就是當年的5月21日,他寫出《汶川之歌》,發(fā)表在5月27日的《文藝報》上,包括《雷雨之中》《指揮部》《飛機》《悼同胞》《從廢墟中站起來》,充滿詩意地向祖國和人民匯報堅強自救中的汶川精神面貌,編者還加了按語:“汶川羌族詩人羊子在汶川大地震中得以幸存。在同胞遇難、遍地廢墟的慘目傷懷的哀痛之中,詩人忍淚含悲寫出了深情的詩作。本報茲擇發(fā)羊子在余震中創(chuàng)作的五首詩歌,以饗廣大讀者?!?/p>
后來,在舉世矚目的恢復重建中,他更加清楚地看見震中汶川和災(zāi)區(qū)羌族所承受的全部苦難和創(chuàng)傷,也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自古以來人類生生不息、堅韌頑強的生命力,經(jīng)過一年多構(gòu)想、探索和書寫,他終于為世界奉獻出了一部具有史詩價值和意義的鴻篇巨制——《汶川羌》。2011年9月22日上午,《詩刊》社、《民族文學》和四川省作協(xié)聯(lián)合在北京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舉辦了“《汶川羌》作品研討會”,《文藝報》以“《<汶川羌>以詩歌為民族立傳》頭版報道,這是羌族有史以來如此重要的第一部文學作品研討會,《詩刊》以《為民族書寫,為時代謳歌》專欄刊發(fā)研討會內(nèi)容,對作品所蘊含的文學性、民族性、現(xiàn)代性、藝術(shù)性等特征特質(zhì)予十分客觀的肯定。這,仿佛是羊子在其詩篇《微風》中的抒情一樣:
從現(xiàn)實和可能的水面上吹過來,帶著水的光芒,水的質(zhì)地,/輕輕地從樹梢,從清晨,從傍晚,從微笑的唇邊吹過來。/吹開舒心,撫摸愜意,微風是一把小小的扇子,輕輕地,/把花的靈魂吹到飛翔的雪白的羽毛身上,/把葉的精神吹到大地的胸口,一片一片層巒疊嶂的深處,/輕輕地,把水的情感吹進迎面金黃的每一縷霞光,/吹進雨后炊煙。山間小路上阿妹背水的眼睛里。
即使那些不曾來過汶川卻心系汶川的人,未曾聽說或者了解過羌族這個古老民族的人,只要接觸過羊子的文字、羊子的詩篇,他們大都能夠身臨其境般感受滅頂之災(zāi)中令人窒息的無助、惶恐、絕望、吶喊和無邊無際的黑暗,同時,也能夠十分清醒而且堅定地觸摸到期盼、守望、溫暖、互助和迎面而來的曙光。
這些真實的英雄/以堅強、無畏、崇高/青春、純凈、美好的品德/源源不斷地/一個一個地來了/向著恐怖環(huán)繞的汶川/靠近,再靠近/把個人的生與死放在一邊/只有一個心愿/快快抓住汶川的手/把寬闊的胸膛/貼近汶川破碎的臉龐/從死神的手中奪回希望/——《潮涌大愛》
總有一片家園升起炊煙,打開門窗,迎接天光。/總有一個故事孕育村莊,繁榮不同的夢想。/總有一個廣場盛開族群的力量。羌。/總有一家火塘留著當初的火種。羌。/總有一塊白石走進心扉,傳遞宇宙的光芒。/——《總》
時年82歲高齡的著名詩人流沙河先生,與羊子在成都大慈寺禪茶堂單獨會面時,開門見山地說,《汶川羌》是用來閱讀的,《汶川羌》這個名字好……分別之前,還毫不吝嗇地簽名留下“詩歌之子,民族之光”這樣珍貴的贊語。
羊子由衷地說:“生活在這個時代,我是非常幸運的,當然,也是勤勉的?!彼?jīng)歷曠世災(zāi)難,見證偉大時代,見證國家繁榮和民族團結(jié),作為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他無時無刻不懂得感恩,而感恩的方式和途徑,最恰當?shù)哪^于是文學創(chuàng)作。伴隨岷江每一天滔滔不絕的奔流,在羊子蓬勃青春的生命里,我們仿佛隨時隨地都可以傾聽到他的傾訴,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能比寫作更讓他著迷,更讓他執(zhí)著于文學的方式思考、生活、創(chuàng)作和詩意地探索。
雖然《神奇的九寨》早已唱遍祖國大江南北,但是,喜歡這首歌的人卻不一定知道,歌詞的作者就是羊子。即便這樣,相信那些關(guān)注當代民族文學的人,對于羊子及其文學創(chuàng)作一定是不會陌生的。他先后創(chuàng)作出《靜靜巍峨》《汶川年代:生長在昆侖》這樣表達心境的詩歌作品,入評第六屆、第七屆魯迅文學獎,還出版有散文集《最后一山冰川》《岷山滋養(yǎng):一個真實的汶川》和與人合作的長篇小說《血祭》等備受關(guān)注的作品。在他的作品里,讀者無不會感受到歷史文化的縱深,還有文辭中深藏的突如其來一般的痛楚,教人熱淚盈眶,卻又不失充滿力量和希望的溫暖與期盼。
“以獨特的聲音,匯入一個時代的文學合唱?!?019年8月作家出版社出版詩集《祖先照亮我的臉》,作家張煒這樣推薦說。此前,詩人梁平直接主張:“羊子以自己優(yōu)秀的詩歌為自己的民族樹碑立傳,羊子也因為自己的民族而生動,而成為這個民族杰出的歌者,讓自己站成一個民族的文學標桿?!?/p>
就是這樣,羊子把所有的生活感觸、感想,還有感恩和感激,皆以文字的方式呈現(xiàn),無論是詩歌,還是散文,或是小說,還包括在他的文化研究和文學評論中,字里行間蕩漾著他對祖國、對時代、對家鄉(xiāng)、對生活和對生命的忠誠熱愛,對自己民族的守護和謳歌。的確,寫作就是羊子最好的感恩。他說,他受到的恩情從生命伊始就有了,后來讀書到小學,到中學,到大學,即便后來參加工作,他都在用心經(jīng)歷時代,都在感受生活,從內(nèi)心深處來理解家庭、國家的關(guān)懷與培養(yǎng),直到某一天開始提筆書寫,曾經(jīng)那些溫暖、溫馨、美好的感動,經(jīng)歷中閃爍人性光芒的人和事,以及身邊生動變化的自然世界,無不觸動他的情懷,好似召喚一般要他回應(yīng),要他書寫。
帶著幾分欣慰,他說:“無論我走到哪里,詩意就盎然到那里?!蔽业乃季w隨之漫漶起來。顯然,這是羊子文學自信力的表現(xiàn)。不管是哲學里的詩意的棲居,還是文學中的詩意的棲居,在羌族作家羊子這里,詩意的棲居就是他現(xiàn)實中的詩性生活。
此時,窗外的山河綠意婆娑。四面村莊、道路、梯田,與眼前的樓房、街道、橋梁,仿佛心心相印,充滿祥和。熱愛生活的羊子,又在他昆侖書院的院子里,孩子一般栽種著一株株渴望飛翔的綠植,妝點他的書院、他的夢想、他分分秒秒牽掛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