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規(guī)
2.三星連線
上古文獻(xiàn)及相關(guān)考古資料表明周人具有比較豐富的天文知識,并且在當(dāng)時世界也居于領(lǐng)先水平——這在《詩經(jīng)》里已得到充分反映。而更令人嘆奇的是,《詩經(jīng)》的作者們竟然巧妙地將這些天文知識化作隱語,用以表現(xiàn)他們的愛情,表達(dá)他們對親人的思念。這里試舉《唐風(fēng)·綢繆》為例:
綢繆束薪,我在屋背后捆干柴的時光,
三星在天。三顆星星正正出現(xiàn)在東方。
今夕何夕?今天晚上是什么樣的晚上?
見此良人?竟會見了你難道是在夢鄉(xiāng)?
子兮子兮!哥兒呀你為何要情深意長!
如此良人何? 會見了你你叫我來怎么樣?
綢繆束芻,我在屋背后捆野草的時光,
三星在隅。三顆星星正正出現(xiàn)在南方。
今夕何夕?今天晚上是什么樣的晚上?
見此邂逅?竟不期而遇難道是在夢鄉(xiāng)?
子兮子兮!哥兒呀你為何要情意深長!
如此邂逅何? 不期而遇你叫我來怎么樣?
綢繆束楚,我在屋背后捆黃荊的時光,
三星在戶。三顆星星正正出現(xiàn)在破窗。
今夕何夕?今天晚上是什么樣的晚上?
見此粲者?竟翩翩而來難道在夢鄉(xiāng)?
子兮子兮!哥兒呀你為何要情意深長!
如此粲者何? 翩翩而來你叫我來怎么樣?
(譯文錄自藍(lán)菊蓀:《詩經(jīng)國風(fēng)今譯》)
詩中的“三星”,按《毛詩詁訓(xùn)傳》,是指二十八宿中的參宿,因為參宿的一個顯著特征就是有耀眼的連成一線的三星。《詩序》說:“《綢繆》,刺晉亂也。國亂則婚姻不得其時焉?!边@說的是造成兩位情人夜間幽會的政治背景。其時女主人公的情人大致被征兵役上戰(zhàn)場,使姑娘飽受分離思念之苦。好容易盼到了三星連線的時候,而情郎也居然從天而降似地出現(xiàn)在姑娘的身旁,使她又驚又喜,連連感謝上天的關(guān)愛,三星的高照。在是詩里,三星既是起興,又是隱喻,表達(dá)出一對普通農(nóng)家兒女的纏綿愛情。
《召南》里還有一首叫《小星》的,其中“三五在東”句,也是明顯地用參星(三星)與昴星(為五顆星)來表示女子對遠(yuǎn)在戰(zhàn)場的夫君的相思之苦。但過去許多注家都說這是一首“小官吏為朝廷辦事。夜間還在長途跋涉”的“自述勤苦”詩。(高亨:《詩經(jīng)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最早的《詩序》則言:“小星,惠及下也,夫人無妒忌之行,惠及賤妾。進(jìn)御于君,知其命有貴賤,能盡其心也?!编嵭睹妭鞴{》也持大致相同的觀點,將《小星》說成是寫內(nèi)宮妻妾性生活場景的隱喻詩。胡適受此啟發(fā)而在《談?wù)勗娊?jīng)》一文里發(fā)揮說,《小星》“好像是寫妓女生活的最古的記載”(《古史辨》第三冊下編,北平樸社1931年版)。而不論上述觀點正確與否,《小星》用星星在天的排列形態(tài)來比喻愛情乃至性生活的看法,則終究不差。
◎3.彩虹隨行
《鄘風(fēng)》中還有一首題作《蝃(dì dōng)》的詩,因為表現(xiàn)“淫奔”,而為漢宋儒家所不齒。其中涉及天象的兩章如下:
蝃在東,莫之敢指。
女子有行,遠(yuǎn)父母兄弟。
朝于西,崇朝其雨。
女子有行,遠(yuǎn)父母兄弟。
詩歌里的這位女子為了尋找或投奔(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奔而曰‘有行者,先奔而后嫁?!保┳约哼h(yuǎn)在他方的意中人,毅然離家出走。五彩繽紛的長虹(即蝃)則伴隨著她向東又轉(zhuǎn)西——西邊大致是愛人所在的方向,剛剛下過一場雨呢!女子知道希望就在前面,幸福的生活快要到來而更加充滿信心,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
高亨《詩經(jīng)今注》釋“蝃”:“先秦人的迷信意識認(rèn)為虹是天上一種動物,蛇類。天上出虹是這種動物雌雄交配的現(xiàn)象,色明者是雄虹,緊緊相依,便是雄雌共眠。此詩以虹出東方比喻男女私通?!彪y怪上自《詩序》作者,下自朱熹,要對《蝃》大加撻伐。只是他們既不諳先秦民風(fēng),又不懂人之常情,只是一味地維護封建綱常,可謂迂腐至極!
此外,現(xiàn)代科學(xué)常識還告訴我們:虹乃大氣中的一種光現(xiàn)象,它的發(fā)生與存在當(dāng)有兩個條件:第一,它是天空中的小水珠經(jīng)日光照射發(fā)生折射和反射作用而形成的;第二,它只能出現(xiàn)在與太陽相對著的方向。可是我們比較《蝃》中的虹、雨與太陽的關(guān)系(按:“蝃在東,莫之敢指”,體現(xiàn)出兩層意義:其一,因為蝃乃雌雄交配,不能用手指,指了會爛指頭。其二,因為太陽光的照射使虹光亮耀眼,不敢指著觀望),竟發(fā)現(xiàn)它們與現(xiàn)代科學(xué)知識所描述的完全一致。這說明詩作者對天象的觀察十分細(xì)致,天文和氣象知識水平比較高。
由《蝃》我們又想到了《小雅》中的一首詩——《漸漸之石》。該詩說:“月離于畢,俾滂沱矣?!贝笠馐牵涸铝两?jīng)過(離,猶言歷經(jīng))畢宿(二十八宿之一,為八顆星),連綿的雨季(或大雨)就要到了。這里實際說的是下弦(夏歷每月二十二日或二十三日時的月相)以后新月經(jīng)過畢星的時候,而且是后半夜的情景。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這種情況出現(xiàn)后,《漸漸之石》里所說的那種連綿陰雨或大雨的確多會隨之到來。正如《毛詩詁訓(xùn)傳》所說:“月離陰星則雨?!眱汕Ф嗄昵暗摹对娊?jīng)》作者(可能是出征在外的普通壯?。┑淖匀豢茖W(xué)知識如此豐富,運用得如此嫻熟,這是許多今人所不及的。
三、南有樛木:以草木隱性愛
三國吳陸璣在《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里,以整整一卷(全書為上、下二卷)的篇幅專釋《詩經(jīng)》草木之名,凡78條。清人顧棟高則在其《毛詩類釋》里進(jìn)一步作了細(xì)致統(tǒng)計,說《詩經(jīng)》里有草37種,木43種,谷類24種,蔬菜38種,花果15種,計157種。這還不包括藥物中的植物。而就對它們的描寫次數(shù)來看,則以《國風(fēng)》為最,其次為《小雅》。至于《大雅》《頌》則較少。研究者們認(rèn)為,這與《風(fēng)》《雅》《頌》的作者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例如《風(fēng)》的作者就大多來自下層勞動人民,他們生活、生產(chǎn)于山林之間、田園之中、河流之濱,整日里與草木為伴,最熟悉草木,因而在他們唱出的歌兒中,自然會以草木起興,以草木做比喻、比擬,來表達(dá)他們的喜怒哀樂,來反映他們的愛與恨。
就表現(xiàn)愛情而言,葉舒憲在《〈詩經(jīng)〉的文化闡釋》(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一書里提出愛情巫術(shù)(咒術(shù))中的“采”與“投贈”等“母題”,指出《詩經(jīng)》之《關(guān)雎》里的采荇菜、《卷耳》里的采卷耳,《苜》里的采苜(fóu yǐ)以及投我以桃,投我以木瓜、木李之類,都屬于愛情咒術(shù)。葉舒憲認(rèn)為,男女主人公所采、投的花果草木,乃是與情愛、相思密切相關(guān)的愛情咒術(shù)品。主人公們“借助于夢幻的力量把主體意愿投射為現(xiàn)實,如《關(guān)雎》中的‘寤寐求之?!蛾P(guān)雎》中的男主人公借助于荇菜的致幻,他對咒術(shù)的效應(yīng)深信不疑,因而充滿自信地陶醉在得到淑女的幻想中?!毒矶返呐魅私柚诰矶闹禄?,希望意中人來團聚”。
不過,倘換一個角度來考察問題,葉舒憲所言的“采”與“投贈”母題,其實又可歸入性愛或性欲隱語的手法,這包括葉舒憲提到的像《采蘩》《采》《草蟲》中的“采蕨”與“采薇”,《谷風(fēng)》中的“采葑采菲”,《桑中》中的“采唐”“采葑”,《采葛》中的“采葛”“采蕭”“采艾”,《采苓》中的“采苓”“采苦”“采葑”,《采芑》中的“采芑”,《采菽》中的“采菽”和“采芹”等等。
至于像《樛木》中纏繞樛(jiū,樹木向下彎曲)木的葛藟(野葛藤),《摽有梅》中成熟待品的梅子,《桑中》里進(jìn)行幽會的桑中(桑林),《河廣》中可用為筏的蘆葦,《中谷有蓷》中濕了又干、干了又濕的蓷(tuī,益母草),《山有扶蘇》里的長在濕地里的荷華(荷花),《溱洧》中相謔贈送的勺藥,《野有死麇》《白華》中的白茅……則簡直就是性欲望、性生活乃至男女性器的代名詞。
這里僅舉葛藟、桑林、荷花三例以說明。
◎1.“藤纏樹”之歌
《周南·樛木》第一章是這樣寫的:
南有樛木,南山有木壯又彎,
葛藟累之。葛藤纏樹緊且綿。
樂只君子,如膠似漆郎君笑,
福履綏之。福祿長在保平安。
這是一首對新婚青年的賀詩。詩中樛木(高大的樹或枝干彎曲虬勁的樹)象征男子,葛藟(野葛藤一類)象征新婦?!段倪x》潘安仁《寡婦賦》云“伊女子之有待兮,爰奉嬪于高族。承慶云之光覆兮,荷君子之惠渥。愿葛藟之蔓延兮,托微莖于樛木”。此后兩句顯然系由《樛木》化來。這種“藤纏樹”的比喻,固然反映出古代婦女的地位低下,只能依附于男子而生;但是,在《詩經(jīng)》的時代,其原義則是在強調(diào)新婚夫婦的親密無間,卿卿我我的甜蜜愛情。一曲“藤纏樹”之歌,不是使我們生出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么?
2.桑林之戀
《鄘風(fēng)》有《桑中》一詩。所謂“桑中”,窄義是指桑樹林;廣義則指“桑間濮上”,即泛指先秦以鄭、衛(wèi)之地為代表的男女自由戀愛、自由交合的野外場所——這既包括了當(dāng)時中國的中原地帶,也包括了中原以外的南方地區(qū),如楚地。
江林昌《楚辭文化淵源及其南北文化關(guān)系新探》(載《荊州師專學(xué)報》1994年第1期)考察說,楚族本源于夏氏族?!妒酚洝こ兰摇罚骸俺瘸鲎缘垲呿湼哧?。高陽者,黃帝之孫,昌意之子也?!秉S帝與顓頊,都是夏氏族所崇奉的遠(yuǎn)祖太陽神。以后,楚民族攜著北方夏殷原始氏族文化南下后,又吸收了三苗等土族文化。于是楚文化在繼承原有夏殷氏族文化基礎(chǔ)上,又給注入了地方文化血液。而這繼承,則特別表現(xiàn)在夏殷初民的“桑林”習(xí)俗上。桑林本是夏殷初民對太陽云霧的植物化稱呼,后又演變成地上以祭日禱雨求子為目的、以男女性愛為內(nèi)容、以原始樂舞為形式的場所。楚辭中作為太陽神樹名的扶桑,就完全襲用了夏殷時期的原始含義,如《天問》之禹“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于臺?!?。《淮南子·修務(wù)》說,桑林祭祀,能興云雨。卜辭中也有許多祭云求雨的記載。夏殷初民認(rèn)為,這云雨即男女桑林交合時所激發(fā)起來的太陽神母羲和之動情排液。所以桑林情愛即是“云雨”之事。
大致正是出于這個原因,《詩經(jīng)》中有不少女子(主要是采桑女)以桑樹來比喻自己。如《衛(wèi)風(fēng)·氓》:“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朱熹《詩集傳》注此說:“言桑之潤澤,以比己之容色光麗;言桑之黃落,以比己之容色凋謝?!彼齻兠利惗嗲榍矣赂覞娎?,大膽追求自由、幸福和愛情,被后世儒生譏為“桑婦”(如《列子·說符》)。而屈原的《九歌·山鬼》中的女山神,聞一多、郭沫若、姜亮夫等推證說,是楚王所幸的巫山神女,竊以為其實就是桑婦——桑中女也?!渡焦怼防锏呐缴竦男袨橐蚴律媲閻?,屈原因此所營造的意境亦云亦雨,曰“云容容兮而在下”,曰“東風(fēng)飄兮神靈雨”,曰“雷填填兮雨冥冥”……這便證明了云夢巫山故事乃上承夏殷桑林情愛的古俗;只是它并不直言桑林而代之以巫山云雨罷了。
3.蓮荷之戲
聞一多在《風(fēng)詩類鈔》里就《邶風(fēng)·簡兮》里的兩句詩評論說:“‘山有榛,隰有苓是隱語,榛是喬木,在山上,喻男,苓是小草,在隰中,喻女。以后凡是稱‘山有口,隰有口而以大木小草對舉的,仿此?!保ā堵勔欢嗳返?卷,三聯(lián)書店1982年版)就木本植物和草本植物的比較而言,前者高大剛強,多見高山峻嶺;后者柔弱纖瘦,常居于平川濕地(《簡兮》中的“隰”,指低下的濕地)。而這則與男人和女人的生理特點相對應(yīng)。因此《詩經(jīng)》里的愛情詩,即如聞一多所指出的那樣,凡以“山有口,隰有口”而以大木小草對舉者,皆隱喻男、女及其相互依戀之情?!多嶏L(fēng)·山有扶蘇》中“山有扶蘇,隰有荷華”“山有橋松,隰有游龍”就是兩例。
《山有扶蘇》里的荷花、游龍(即水葒)都是水生植物,在是詩里,為女子自喻之辭。前者在古代民歌、文人詩文里頻頻出現(xiàn),構(gòu)成現(xiàn)代民俗學(xué)者所說的“蓮荷意象”。不少民俗學(xué)者還認(rèn)為,蓮荷在民間其實亦是女陰的隱語(如王寧宇、黨榮華在《陜西民間蓮族藝術(shù)內(nèi)涵初探》一文所言)。朱熹大致了解到這個情況,因此對《山有扶蘇》一詩嗤之以鼻,說是“淫女戲其所私者”(《詩集傳》),輕薄得很。但今天來看這首詩,可謂嬉笑怒罵皆備,其所刻劃的先秦女子率直天真、無拘無束的個性,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先秦社會民風(fēng)的淳樸與開放。
四、匪斧不克:以器物隱性愛
《詩經(jīng)》中提到不少器物,有一些語焉不詳,至今還眾說紛紜,難定一尊,如《周南·摽有梅》中“頃筐塈之”的筐;《邶風(fēng)》之《谷風(fēng)》中“毋逝我笱”的笱,《靜女》中“貽我彤管”的彤管;《齊風(fēng)·南山》中“匪斧不克”的斧,《豳風(fēng)》之《破斧》中“既破我斧”的斧、《伐柯》中“伐柯如何?匪斧不克”的柯、斧等等。這里以《伐柯》為例試作解析——按照這樣的解析方法,希望其他個案的謎底也會次第抖落出來。
《伐柯》可分作二章,其一這樣說: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
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詩的意思看似很明:如何才能砍來木頭做斧把?(據(jù)《毛詩詁訓(xùn)傳》:“柯,斧柄也?!保]有斧頭是不行的。如何才能把妻子娶回家來?沒有媒人是不行的。不過這里卻有些使人迷糊:為什么要把以媒人作中介娶妻一事與用斧頭砍木頭聯(lián)系?換言之,這里的婚姻大事為什么要以斧頭砍木頭起興?斧頭在先秦社會有何象征意義?
大家知道,斧頭的淵源十分悠久,各地新石器遺址就出土有許多磨制精良的石斧。因此作為生產(chǎn)、生活中的一種重要工具,斧在原始父系社會的觀念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1978年,考古工作者在河南省臨汝縣(今汝州市)閻村遺址(屬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年代為公元前3900年左右)出土了一具上大下小直筒形甕棺。甕腹用白、黑兩色彩繪鸛、魚及石斧。畫高37厘米,寬44厘米,約占甕腹表面的一半。這是目前中國所發(fā)現(xiàn)的最大一幅史前時期的彩陶畫。畫左部為一只銜著魚的白鸛,全身著白彩,側(cè)向右立,圓眸,細(xì)頸長喙,短尾,高足。畫右部為一豎立的帶柄石斧。石斧為圓弧刃,綁在木柄的上端,穿銎(安柄的孔)而過。斧柄粗壯,中間用黑彩畫一“×”形符號(與半坡刻符相同)。從造型藝術(shù)角度看,這幅畫具有后來中國畫的某些基本技法,如勾線法、沒骨法、填色法等。有的研究者因此稱該畫為“國畫之祖”。
研究者還認(rèn)為,彩陶畫上的鸛、魚、石斧,既表現(xiàn)出仰韶文化居民的經(jīng)濟生活,同時也反映出某種社會思想意識。而這種社會思想意識則在《詩經(jīng)》時代得以延續(xù)并表現(xiàn)在《詩經(jīng)》里?!对娊?jīng)·曹風(fēng)·候人》里這樣唱道:
維鵜在梁,不嚅其味。
彼其之子,不遂其媾。
薈兮蔚兮,南山朝,
婉兮孌兮,委女斯饑!
這里的鵜即鵜鶘,一種捕魚、食魚的水鳥,欲稱水老鴰。傅道彬認(rèn)為:“鳥銜魚象征男女交媾是《詩經(jīng)》和原始藝術(shù)常用的母題,魚是女性之象,鳥是男子之形。二者結(jié)合當(dāng)然具有兩性交歡的意義”。(《中國生殖崇拜文化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閻村遺址出土的鸛魚石斧圖,“反映的也正是盼望男女媾合的生殖意義”。而上引《候人》詩,則是“用鳥捕不著魚來象征男女不得交歡的苦悶”(同上),即所謂性饑渴。
至于鸛魚石斧圖中斧與柄的蘊意,葉舒憲在《詩經(jīng)的文化闡釋》里說:斧的“組合方式”通常是以在斧頭上打孔后插入斧柄。這一種孔與柄的結(jié)合自然會類比為男女性器的結(jié)合方式;于是斧除了從整體功能上象征男性性器外,它本身又是男女交合的類比形象?!比~舒憲還從《說文》與甲骨文等關(guān)于斧形聲解構(gòu)以及中外民俗調(diào)查資料中,尋得一個結(jié)論,這就是“父”“斧”“陽具”在男權(quán)社會觀念里乃是三位一體的關(guān)系。倘順著這條思路,那么,上述《伐柯》中的問題便有了答案。原來這是男人們在以自己于夫妻性生活中的雄勃有力的能力,即賴以自豪的地位比喻媒人的作用。這樣來看,我們自會明了:原來《伐柯》是一曲男人的歌,是一曲男人自我炫耀、自我贊美性能力與生殖力的歌。
由此我們又想到《豳風(fēng)·破斧》所吟唱的:“既破我斧(橢圓孔斧),又缺我斨(qiāng,方孔斧)……”這不是在悲嘆或怒斥戰(zhàn)爭使夫妻(或情人)相隔(甚至生死相隔),使男子喪失了自己對女子應(yīng)盡的義務(wù)和享有的權(quán)利么?在這種反復(fù)吟唱中,我們似乎聽到了這些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英勇殺敵的堂堂男兒們的又一種聲音:
我們不要戰(zhàn)爭!
我們要和平!
我們要家庭!
我們要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