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信息工程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 210044)
翻譯家作為翻譯實踐的主體,對他們的研究由來已久,但都往往集中在某個翻譯家的翻譯策略、翻譯思想等,對于翻譯家作為群體的研究不夠全面和深入?,F(xiàn)有的研究很多都是從譯者的翻譯選材領(lǐng)域、翻譯理念等出發(fā),但翻譯家不是脫離社會從事翻譯實踐的。翻譯家的翻譯實踐行為和他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有什么樣的關(guān)系?翻譯家的語言人的身份和社會人的身份怎樣結(jié)合?對于這些問題近年來已有一些研究從社會學的視角出發(fā),運用布迪厄慣習理論進行了分析。但對于一方水土養(yǎng)大的翻譯家群體和所處區(qū)域的關(guān)系研究還較少,尤其是在中國當代翻譯舞臺上的江蘇翻譯家群體的研究還不多。當代江蘇翻譯家群體和江蘇地緣文化的關(guān)系是什么?他們的群體特征是什么?他們的翻譯實踐活動的特點是什么?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就要先從江蘇地緣文化的特點展開。
在《鄉(xiāng)土中國》中,費孝通先生把文化定義為“人們生存和繁衍的模式”。江蘇地域南北狹長,就地緣而言呈現(xiàn)出豐富的文化特征。原江蘇省文化廳廳長徐耀新在第三屆中美文化論壇(南京會場)指出江蘇地域文化大致可以分為“四主區(qū)”和“四亞區(qū)”。“四主區(qū)”主要包括楚漢文化、吳文化、金陵文化、淮揚文化??梢娔闲惚毙?、吳楚分明的江蘇體現(xiàn)出多元化和兼容并包的地緣文化特點。其中吳文化細膩柔美,富有靈氣,孕育了眾多的著名翻譯家,比如蘇州有楊周翰、黃志良、柳無忌、柳無垢;昆山有孫家晉;無錫有錢鐘書、楊絳、王金陵、祝慶英、陳瘦石、陳瘦竹;宜興有程鎮(zhèn)球;常州有陸小曼、屠岸、湯永寬、張柏然、黃志良等。金陵文化以江蘇省省會南京為中心,作為六朝古都,在南北文化交匯下形成了獨特的金陵文化,代表性的翻譯家有李賦寧?;磽P文化處于江蘇南北之中,既有蘇南的優(yōu)雅委婉又有蘇北的豪邁,淮揚文化范圍內(nèi)的翻譯家眾多,比如祖籍淮安的楊憲益、泰州的錢春綺、揚州的巫寧坤、建湖的馬祖毅。
在江蘇地緣文化的四大主區(qū)之下,還有“四亞區(qū)”,包括了鎮(zhèn)江文化、淮安文化、南通文化、鹽城文化。鎮(zhèn)江文化有山水文化的特質(zhì),翻譯家代表有戴鎦齡;南通沿海沿江、通路通航,有著海納百川、開拓創(chuàng)新的特質(zhì),翻譯家代表有南通的王煥生、王楫;海門的卞之琳。
在近代以前,江蘇工商業(yè)繁榮,崇文重教,江蘇的文人士紳呈現(xiàn)出注重實際、勤奮進取的特點。在鴉片戰(zhàn)爭以后,按《南京條約》,當時屬江蘇管轄的上海成為通商口岸,江蘇其他的城市如南京、鎮(zhèn)江也相繼開埠,隨著西方列強勢力進入江蘇沿海沿江地區(qū),西方的科技、文化也廣泛影響了江蘇民眾。這些都為以后江蘇翻譯家群體的興起奠定了基礎(chǔ)。
新中國建立以后,尤其是改革開放后,江蘇經(jīng)濟發(fā)展煥發(fā)出了驚人的力量,外商投資企業(yè)的大量進入和多種國際合作的開展,都給江蘇翻譯家群體的發(fā)展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物質(zhì)、智力支持和后備力量。
在近代以來,由于從南京到上海(上海直到1927年才設(shè)立特別市,此前歸屬江蘇省)各通商口岸的開設(shè),新式的近代教育造就了一代又一代杰出的江蘇翻譯家群體。江蘇是洋務運動的重要陣地,上海方言館、上海電報學堂、江南水師學堂和礦務鐵路學堂、金陵同文電氣館等一大批新式學堂革新了傳統(tǒng)的科舉教育體制,成為西學東漸和西方語言文化傳播的重要窗口,再加上大批教會學校的出現(xiàn),培養(yǎng)了一大批通曉西方語言文字的專業(yè)人才。在這一基礎(chǔ)上,江蘇地區(qū)的出國留學人數(shù)也在當時名列前茅。留學經(jīng)歷又給予了留學主體較好的外語能力,于是翻譯家群體的興起就很自然了。有了近代的積累,現(xiàn)當代江蘇教育也傳承了外語教育方面的傳統(tǒng)優(yōu)勢。民國時期在南京,國立中央大學、金陵大學、金陵女子學院等著名高校林立,培養(yǎng)了一大批翻譯人才。
新中國成立以后,江蘇教育的發(fā)展一日千里,目前江蘇義務教育入學率99.99%,與發(fā)達國家水平相當,高考外語分英語、日語、俄語、德語、法語、西班牙語等6個語種,有12所高校躋身全國百強,這些都為江蘇當代翻譯家群體的持續(xù)蓬勃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
由于英語教育的普及,江蘇當代翻譯家從事英漢互譯的名家有很多,比如柳無忌、錢鐘書、李賦寧等,但其他語種的翻譯家也不少,比如從事法漢互譯的有方于、卞之琳、管震湖等。從事俄漢互譯的有陳瘦石、王金陵、姜椿芳、莊壽慈、汝龍、許慶道等。從事德漢互譯的有錢春綺等。從事西漢互譯的有楊絳、祝慶英、黃志良等。還有從事意漢互譯的呂同六、古希臘譯漢的王煥生、捷克語譯漢的楊樂云、印度語譯漢的糜文開等,龐大的多語種翻譯家隊伍巍巍壯觀,不但主流語種名家輩出,小語種也眾星云集。
這和江蘇多元的地緣文化,以及江蘇地緣文化演變的過程是密切相關(guān)的。正是源于文化的多元性,才會出現(xiàn)多元化的翻譯語種選擇,也正是江蘇近現(xiàn)代以來,卓越的中西交流和領(lǐng)先的教育文化的結(jié)果。而且,在這些翻譯家之中有的還精通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外語,這就更難得了。比如卞之琳先生既擅長英譯漢,又擅長法譯漢;楊絳先生擅長西班牙語、法語、英語等數(shù)種語言的翻譯,所以她翻譯《唐吉可德》、《小癩子》等作品可以離開英譯本,直接閱讀西班牙語原著。這和她年輕時到英國、法國等歐洲國家留學有密切關(guān)系,她的父親楊蔭杭曾任京師高等檢察廳長,她能出國留學離不開她書香門第的家庭環(huán)境,而她的家境又是在江蘇對外發(fā)展的大環(huán)境中發(fā)展的,可見江蘇地緣文化對于江蘇翻譯家翻譯實踐的作用和影響是十分深刻的。
地緣文化的多元化也影響著翻譯家譯文體裁的選擇。江蘇翻譯家所選擇的翻譯體裁也種類繁多各不相同,小說翻譯的名家有楊絳、王辛笛、莊壽慈、柳無垢、楊憲益、楊必等。散文翻譯的名家有柳無忌、柳無非、呂叔湘等。詩歌翻譯的名家有錢鐘書、錢春綺、湯永寬。劇本翻譯的名家有卞之琳、陳瘦竹、姜椿芳、楊周翰、屠岸等。政論文獻翻譯的名家有陳瘦石、馬清槐、于寶榘、程鎮(zhèn)球、陳琳等。不少翻譯家同時精通若干種體裁的翻譯,比如楊周翰先生,既擅長小說的翻譯,又擅長劇本和史詩的翻譯。江蘇文化大省的地位也體現(xiàn)在如此眾多不同文體翻譯的大家之中,從深層次的文化底蘊分析,江蘇的地緣文化中南秀北雄、區(qū)域差異明顯的特點潛移默化中影響了眾多翻譯家翻譯實踐各有特色,選材各有偏好,從而實現(xiàn)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格局。
江蘇“四主區(qū)”和“四亞區(qū)”的地理文化差異,使江蘇當代的翻譯家在翻譯實踐上既有兼容博大的一面,也有雅致細膩的特點。翻譯家的翻譯行為一定是與他周圍的各種社會制約因素互動,表現(xiàn)出主體的特點。社會因素之一就是長成于斯,終老于斯的對鄉(xiāng)土文化的依戀。這種鄉(xiāng)土依戀之情在江蘇當代翻譯家的翻譯實踐中表現(xiàn)得很突出,比如卞之琳翻譯《春城》,里面的句子“紅紗燈下看牡丹”傳遞出了心底的鄉(xiāng)情。王金陵在翻譯《這里的黎明靜悄悄……》時,字里行間都能讀出吳儂軟語的味道“成啦!成啦…他們可沒出躲啦”,連續(xù)幾個“啦”的使用,讓人讀出了她無錫水鄉(xiāng)文化的軟糯來。祝慶英在翻譯《簡愛》時,用簡潔通順的語言,恰如其分的傳達出譯語的習慣,這也和江蘇地緣文化中樸實無華的因素息息相關(guān)。
總的來說,江蘇當代翻譯家都是以“信、達、雅”為翻譯實踐準則的,在此原則下,翻譯風格的色調(diào)多姿多彩,這正彰顯了江蘇豐富多彩的地理文化。
翻譯家的翻譯實踐一定與歷史環(huán)境緊密相關(guān),體現(xiàn)出時代變遷的印記。在新中國建立以后,由于當時我國的外交政策是堅定站在以蘇聯(lián)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一邊的,俄羅斯語以及東歐社會主義國家語言的翻譯家不斷涌現(xiàn)出來。比如姜椿芳翻譯的《列寧在十月》《演員自我修養(yǎng)》,莊壽慈翻譯的《蘇聯(lián)人民的文學》《饑民們的橡樹》《保衛(wèi)和平》《安東諾夫短篇小說集》,汝龍翻譯的《草原》《第六病室》《復活》,王金陵翻譯的《這里的黎明靜悄悄》《天鵝之死》《莫斯科性格》,臧仲倫翻譯的《驛站長》《罪與罰》《伊萬·伊利奇之死》《卡拉馬佐夫兄弟》《霍爾斯托梅爾》《往事與隨想》。除了俄羅斯語外,還有捷克語的翻譯專家楊樂云,翻譯的代表作有《小城故事》《鮑·聶姆佐娃中短篇小說選》《過于喧囂的孤獨》《卡·恰佩克戲劇選》《早春的私語》《世界美如斯》等。
在改革開放后,由于我國和美國、英國等西方國家交流日益密切,英語翻譯家的數(shù)量居于主體地位,如張柏然翻譯的《人生的枷鎖》《綠陰山強盜——約翰·契弗短篇小說選》《大白鯊》,劉須明翻譯的《王爾德精選集》《黑色交易》《吳健雄——獻身物理科學的一生》,朱建迅翻譯的《湯姆·索亞歷險記》《危情使館》《戀愛的壽司》《糾正》《莊戶人家》《托爾斯泰大傳》等,袁曉寧翻譯的《2006 年中國南京世界名城博覽會》《獸行》《居心叵測》《典瑞流芳——民國大出版家夏瑞芳》等。
在中國翻譯界,江蘇當代翻譯家群體燦若群星,陣容強大。有些翻譯家還具有文學、語言學、戲劇等不同學科的背景,他們的翻譯選材和所翻譯的內(nèi)容和他們的學科背景相映照,獨樹一幟。同時,翻譯家不可避免地受外部和內(nèi)部各種因素制約,這些元素中,江蘇的地緣文化對于翻譯家翻譯實踐活動特點地建構(gòu)發(fā)揮了潛移默化地影響。無論是翻譯的選材,語種的多變,還是文體的多樣化,處處可見江蘇地緣文化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