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緒林,陜西楊陵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當(dāng)代》《延河》等。出版長篇小說《關(guān)中匪事》。
一
他站起身來,對面的人也站起了身;他點(diǎn)點(diǎn)頭,對方也點(diǎn)點(diǎn)頭;他沖他笑了笑,對方禮貌地還了他一個相同的笑。他一愣,有點(diǎn)發(fā)懵。
“先生,滿意嗎?”站在他身邊的女理發(fā)師含笑看著他。他猛然醒悟,站在對面的那個人是鏡子中的自己。難怪他認(rèn)不出他來,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照鏡子了,剛才去浴池洗了個澡,還換了一身行頭。他腦海忽然閃現(xiàn)出一個詞:洗心革面。他這是洗心革面嗎?他沖鏡子中的他苦澀地笑了。
“先生,滿意嗎?”女理發(fā)師又問了一句。
他這才趕緊回答:“滿意滿意,謝謝,謝謝!”
出了理發(fā)館,他抬頭看天,藍(lán)得發(fā)青,陽光無遮無攔地傾瀉下來,只覺得渾身上下暖洋洋的。他在街上信步走著,左顧右盼。以前來過這個小鎮(zhèn),記憶中那時只有一條街,從東頭走到西頭也就一根煙的工夫??涩F(xiàn)在有好幾條街,滿街的人,熙熙攘攘,還有車,川流不息。
“洞中才數(shù)日,世上已千年啊!”他在心中感嘆。
道旁有個年輕人在賣墨鏡,揚(yáng)著手中的墨鏡沖他喊:“墨鏡,真正的港貨!”
他停住腳。
“大哥,來一副吧,戴上扎勢得很!”年輕人滿臉帶笑地把墨鏡遞到他手中。他便戴上了,問道:“多錢?”
“二十,不貴,就一包煙錢?!?/p>
他正想買副墨鏡呢,沒有還價。
戴上墨鏡,太陽的溫度似乎降低了一些。
往前走,不多遠(yuǎn),街邊擺著一個攤位——十幾把椅子圍著幾張圓桌,外加一個燒烤爐。一個招牌豎在一旁,毛筆字,粗野豪放,十分的醒目:你考清華,他考北大,我烤面筋。他先是一愣,隨后笑了,走了過去。他感到肚子有點(diǎn)餓,自言自語:“把肚子咥飽再回家?!?/p>
烤面筋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見他過來,笑臉招呼:“大哥你坐,擼幾串?”
看著那張殷切的笑臉,他不好意思推卻,就坐下了,隨口說:“先來十串?!?/p>
“好嘞!再來兩瓶啤酒吧?”
他搖搖頭。
他原本很能喝,十瓶八瓶不在話下。想當(dāng)年就是喝過頭了,才出了事,要不然的話,往瞎的估,也不至于在街頭賣燒烤。
“擼串不喝酒有個啥勁。”
他還是搖頭,卻瞥了一眼身邊的啤酒箱,隔著玻璃瓶他都聞到了酒香,喉結(jié)不能自己的滾動了一下。這些年他一直想喝口酒,可待的那個地方是絕對不允許喝酒的。
他的表情出賣了他,小老板鼓動唇舌,說:“大哥,你身上有股英雄氣,看著就不是尋常人,咋能不喝酒?來兩瓶吧。”
小老板這么吹捧著,臉上的笑意更濃。不喝瓶酒就有點(diǎn)對不住小老板的吹捧和熱情,他不自覺地點(diǎn)了一下頭。
串和酒很快就擺上了桌,他邊吃邊喝??敬奈兜肋€真不錯,他尋思回家后也擺個燒烤攤,本錢不大,而且技術(shù)含量也不高,有把握弄得好。這么想著,心里一下有了勁,笑紋也爬上了眼角眉梢。
沒有其他食客,小老板閑得無聊,過來坐在他的對面,給嘴角點(diǎn)燃一支煙,隨后遞他一支,他擺擺手,眼睛瞥著廣告。
“咋樣?這個吸眼球吧?”小老板一臉的得意。
“你的創(chuàng)意?”
“北大清華畢業(yè)生不一定能有這個創(chuàng)意吧?!毙±习妩c(diǎn)頭說著,呵呵地笑。
“看來你是劍橋畢業(yè)的?!彼χ毩艘痪?。
“哥們,你這話我愛聽?!毙±习逶掍h一轉(zhuǎn):“聽口音你是西府人?!?/p>
他點(diǎn)點(diǎn)頭。
“出來打工?”
他又點(diǎn)了一下頭。
“回家看嫂子去?”
他沒結(jié)過婚,但曾經(jīng)有過女朋友,處了三年,眼看就要結(jié)婚,卻又黃了。他不明白小老板怎么突然來了這么一句,茫然地看著小老板。
小老板哈哈笑著:“瞧你這身打扮,剛理的發(fā)吧?行頭也是新置的吧?回家看嫂子就得拾掇得精神點(diǎn)。唉,我也想媳婦了,今日兒是來不及了,明日兒我也回家去看媳婦?!?/p>
“你不是本地人?”
“我老家也是西府的?!?/p>
“你口音不像。”
“入鄉(xiāng)隨俗,在這里做生意就得說這地方的話,他們聽著親,生意也就好做了。你說是不?”
他連連點(diǎn)頭,隨口問道:“收入咋樣?”
“咋地,你也想干這行?”
“怕我搶了你的生意?”
“瞧你老哥這派頭,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能看上干這營生?”小老板打著哈哈。這時來了顧客,小老板起身去招呼顧客。
他沖著小老板的背影搖搖頭,笑了一下,心里說?!俺燥柡茸懔?,該回家了。”
二
他提著包信步朝汽車站走去。路過一片草坪,一群麻雀在草坪覓食,時而飛起,時而落下,快樂愜意。他駐足看著那群麻雀,眼里流露出羨慕之色。他揚(yáng)起手來想招呼那群麻雀,那群麻雀卻倏地飛上了樹梢。他明白它們以為他要對它們不利。他笑著搖搖頭,為自己干擾了麻雀的自由自在而自責(zé)。
來到汽車站,等了半個小時,他登上了回家的長途汽車。
上車后,他挨著車窗坐下,看著窗外,一個小男孩在吃冰淇淋,看見他在看他,沖他做了個鬼臉。他笑了,也沖小男孩做了個鬼臉。一個少婦過來拽著小男孩的胳膊朝車前走去。他收回目光。這時一個年輕女子上了車,她蓬勃的胸脯穿過墨鏡朝他晃動,他感到一陣目眩,趕忙避開。年輕女子的屁股在他身邊的空位落下了,把斜挎的小坤包抱在胸前,抽了一下小巧玲瓏的鼻子,嗅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趕緊站了起來,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是警惕和鄙夷。他很是惶然,后悔剛才不該喝酒,下意識地往緊縮了縮身子,生怕妨礙了她。年輕女子見他如此模樣,似乎更加鄙夷和警惕,抬腳往車后另尋座位。
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似乎挨了一記耳光。擱在以前他會罵人,甚至動手??纱藭r此刻,他別過頭去,佯裝看車外的風(fēng)景,掩飾自己的尷尬。
稍頃,一對母子上了車。少婦擦過他身邊想到后邊去找座位,小男孩卻一屁股坐在了他身邊,少婦便朝他莞爾一笑,問道:“這兒有人嗎?”他認(rèn)出那男孩就是剛才在車外給他扮鬼臉的孩子,急忙說沒人。少婦便挨著他坐下了,他趕緊往里縮了縮身子。
小男孩不消停,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的墨鏡,到底沒忍住,伸手去抓他的墨鏡。他母親在孩子手上打了一下,孩子咧著嘴哭了。他摘下墨鏡塞到孩子手中,孩子破涕而笑。少婦不好意思地說:“就這么一個寶貝,嬌慣得不像樣子。”
他笑道:“孩子都這樣,好奇?!?/p>
少婦叮嚀兒子:“別把叔叔的墨鏡弄壞了。”
汽車緩緩地出了站,車行景移。少婦忽然“噗嗤”笑了,他茫然地看著他,不知她為何發(fā)笑。少婦指著窗外說:“你看那副標(biāo)語!”
他探頭朝窗外看去,只見前方有一個醒目的標(biāo)語牌:不要打架,打贏坐牢,打輸住院。他的眉頭不易覺察地皺了一下。
少婦笑道:“這個標(biāo)語說的是大實(shí)話,可不完善。”
他疑惑地看著她。少婦說:“那要打出人命怎么辦?”
他的嘴角咧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好在少婦并不要他作答,自顧自說:“剛才我在街上看到了一個很搞笑的招牌:你考清華,他考北大,我烤面筋?!鄙賸D說著又咯咯地笑了。
他也笑了,說:“我在那兒擼了一頓?!?/p>
“味道咋樣?”
“不錯,有點(diǎn)北大清華的味道?!痹谀贻p漂亮的女人面前他來了點(diǎn)幽默,少婦果然被他的幽默逗笑了。
男孩嚷著:“我要擼串!要擼北大清華的串!”
年輕的母親笑說:“這會上哪兒擼去?下次吧。”
男孩說:“不許騙人。”
“不騙你。”
“咱們拉勾!”男孩伸出小拇指和媽媽拉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小狗熊。”
看著這有趣溫馨的一幕,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三
汽車飛馳,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窗外的景色。時值初夏,公路兩旁一片蔥綠,大片的麥田中夾雜著果園,小麥拔節(jié)孕穗,果園的果樹枝頭掛滿了青澀的果子。拐過一個彎,一片荒地映入眼簾,肯定是主人在外不在家,把地撂荒了。他心一沉,不知家里的責(zé)任田怎么樣了?父母都老了,本該享受兒女的福報,可還得下田勞作。他想象得出:父親的腰彎成了一張弓,荷鋤走在田間的小路上;臉上布滿皺紋的母親提著竹籠跟在父親身后。這幅剪影深深地刻在他的腦海中,且時常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他覺得鼻腔似乎滴進(jìn)了一滴醋,眼眶也有點(diǎn)發(fā)潮。
他揉了揉眼,在心底長嘆一聲,收回了目光。
縣級公路,加之失修,汽車跑起來如同在小船在風(fēng)浪在顛簸,他的身體隨著飛馳的車身輕輕地?fù)u晃著。他閉上了眼睛,讓自己一直處于亢奮狀態(tài)的心情安靜下來。漸漸地,他有了睡意。
朦朧間,幾個哥們叫他去喝酒。哥們相邀,卻之不恭。
縣城南關(guān)新開了一家酒樓,是一個哥們的大舅子開的。都是熟人,哥們幾個徑直進(jìn)了一樓一個包間。酒菜很快上齊,便吃喝起來,梁山好漢的氣氛。啤酒灌多了他只覺得腹脹,深一腳淺一腳去廁所。也是喝大了,出了廁所腳一拐他竟然來到了后院。后院有個大水池,新開的酒樓供水設(shè)施還不到位,老板便用水池供水。忽然他瞧見水池邊站著一個人,解開褲帶,掏出家伙就要往水池泚尿。他以為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眼沒花,真真切切。這時就見老板過來阻攔,說是人吃的水,萬萬不可。那家伙不但不聽,還揮拳打老板。老板也是沒防備,身子一仰,噗通跌到了水池。水池的水倒也不深,齊在老板胸口。老板嗆了水,兩手胡撲騰。那家伙哈哈笑著往老板臉上泚尿。他頓時怒從心中來,惡向膽邊生。搶前一步,對著那家伙的屁股就是一腳,那家伙一頭栽進(jìn)了水池。等冒出頭時,已是一只落湯雞。
那家伙爬上水池,他仔細(xì)一看,認(rèn)得,此人是縣城城關(guān)鎮(zhèn)霸主熊勝虎。熊勝虎也是喝大了,廁所沒找著,來到后院把水池當(dāng)廁所。做了缺德事被老板阻攔,還動手打老板,也就是熊勝虎能干得出來。別看他是個白面書生模樣,其實(shí)是個心狠手辣的角色。他手下有一伙小兄弟,一天到晚游手好閑,無事生非。
熊勝虎也認(rèn)出了他。在這一帶他可不是無名之輩,人送外號:西鄉(xiāng)二哥。西鄉(xiāng)是縣西部的統(tǒng)稱,有六個鄉(xiāng)鎮(zhèn)。那時他二十出頭,荷爾蒙過剩,滿臉的青春疙瘩。他自稱:喝起酒來不吃菜,光著膀子打領(lǐng)帶;自行車騎到八十邁,唱著秦腔跑塞外。他姓武,是《水滸傳》的忠實(shí)粉絲,一百單八將的綽號他能倒背如流,張口閉口自稱“灑家”。他最崇拜的人當(dāng)然是老祖宗武松,在西鄉(xiāng)一帶他稱老二,沒人敢稱老大。
“武東豐!你給我等著!”熊勝虎的手指鐵叉似的直指著他,一雙圓眼往外噴火。
他冷冷一笑,說:“你好歹也算是個人,咋能干這么齷齪的事!灑家等著你!”
“你等著,誰走就不人日下的!”熊勝虎拔腿走了。
“灑家還怕你不成!”他沖著熊勝虎的后背呵呵笑著。
回到包間繼續(xù)喝酒。哥幾個問他咋去了那么長時間,是不是給女朋友打電話去了。他不愿掃了哥們的興,打了個哈哈,給大伙斟酒。
正喝在興頭上,嘭的一聲爆響,包間門被踢開了。大伙閃目疾看,是熊勝虎,身后跟著一伙人。熊勝虎把濕衣服換了,穿著皮夾克,變魔術(shù)似的右手亮出一把短刀。幾個哥們都是一驚,不知出了啥事,面面相覷。他心里也是一寒,但強(qiáng)作鎮(zhèn)定,站起身沖著熊勝虎說:“咱倆的事咱倆解決,不要連累別人?!?/p>
熊勝虎咬牙道:“今日個我要讓你認(rèn)得狼是個麻的!”
他哈哈笑道:“灑家還以為狼是灰的呢!你要是條漢子,咱倆單挑,你拿刀,我空手,咋樣?”
熊勝虎知道他練過功夫,并不答話,揮手就是一刀,直奔他的胸膛。他急忙躲閃,熊勝虎的刀走空。熊勝虎連連揮刀,他左躲右閃,包間空間太小,躲避不及,他的左肩挨了一刀,痛得他叫出了聲……
激靈一下,他醒了,原來是南柯一夢。
四
雖然是夢,卻是真事。
八年前,他和朋友擼串喝酒,五個人,喝了好幾箱啤酒。那天他喝大了,上廁所時鬼使神差來到了后院,正好瞧見熊勝虎往水池撒尿,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和夢里幾乎一模一樣。
他和熊勝虎打到了大廳。熊勝虎果然心狠手辣,刀刀直取他的致命處。熊勝虎又一刀刺來,他慌忙躲避,左臂又挨了一刀。他沒等熊勝虎拔出刀,飛起一腳踢到了熊勝虎的胯部,熊勝虎怪叫一聲,朝后倒去,后腦勺磕到了一個石板上,當(dāng)下身子面條似的軟在了地上。搶救的倒也及時,可磕碰的是致命處,熊勝虎保住了命,卻成了植物人。
雖說沒出人命,但也得坐牢,不管事情是怎樣發(fā)生的。
此時此刻坐在這趟車上,做了這樣一個噩夢,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叔叔,你剛才怎么啦?又喊又叫的?!毙∧泻⒖粗笆遣皇亲鲐瑝袅??”
他抹了一把額頭沁出的冷汗,做了個笑臉說:“沒事?!?/p>
男孩說:“我也做噩夢。那回我夢見一頭惡狼要吃我,我拼命跑,可怎么也跑不快,把我都嚇哭了?!?/p>
他摸著孩子的頭笑著說:“小孩都會夢見狼的?!?/p>
男孩問:“大人做噩夢嗎?”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你剛才做的是噩夢嗎?你夢見狼了嗎?”
他說:“是噩夢,比遇見狼還可怕的噩夢?!?/p>
“比狼還可怕?是老虎要吃你嗎?”
他搖搖頭。
“那就是獅子!”男孩玩過斗獸棋,一臉的肯定。
他苦澀地一笑,還是搖了一下頭。
男孩還要問啥,被他母親攔住了:“小娃娃真是多嘴多舌,別煩你叔叔了。”年輕母親充滿歉意地沖他笑了一笑,把孩子摟在懷里。
車子繼續(xù)向前,雖然顛簸得像搖籃,可他再沒有睡意了。年輕的母親摟著孩子卻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他閉著眼睛假寐,腦子還在回憶剛才的夢。
好多年過去,他還真沒做過這種噩夢,今天要回家,怎么在車上做了這么個夢。他感覺到脊背還在冒冷汗。
想當(dāng)年,如果那天他不去喝酒,就不會發(fā)生那樣的事,那他的命運(yùn)絕不會如此不堪??墒郎蠜]有后悔藥可吃。唉!
他鋃鐺入獄后,談了三年的女朋友離他而去,這在意料之中,他盡管心中很痛,但很快就挺過去了。換位思考,他愿意等候她十年嗎?父母來探監(jiān),母親哭得跟淚人似的,他不知該怎么安慰母親,只是咬緊嘴唇,不讓淚水流出來。父親是農(nóng)民,平日就少言寡語,悶了半天,說:“事情已經(jīng)出來了,就好好改造,學(xué)著做個好人吧?!?/p>
他不敢看父親那失望的眼神,垂下目光,重重的點(diǎn)了一下頭。
今天出獄,原本判了十年,表現(xiàn)好,減了兩年。監(jiān)獄方面通知了他的父親,父親來電話,要來接他回家。他不要父親來,他說他不是小娃娃,還要人接,他知道回家的路。
父親知道他的脾氣,也就沒來接他。
五
突然,車猛地剎住了,車內(nèi)的人身子都是往前一傾。有人罵了起來,因?yàn)槟X袋磕在了前邊的座椅上。
司機(jī)沒理會,把頭伸出窗外大聲吼道:“找死呀!”
原來有人在公路中間攔車。司機(jī)兇是兇,還是打開了車門。
上來了兩個小年輕,一個光頭,一個染著滿頭紅發(fā),都帶著墨鏡。他瞥了一眼,就看出他們那樣的裝扮是土狗扎狼狗勢,唬人哩。
光頭惡狠狠地瞪了司機(jī)一眼,司機(jī)把目光轉(zhuǎn)了過去。
紅毛厲聲說:“開車!”兇神惡煞一般。
汽車又開動了。
光頭和紅毛站在過道,藏在墨鏡后邊的眼睛來回搜索著,顯然是尋找什么。乘客都看出這二位是從“梁山”下來的,紛紛避開墨鏡的巡視。他身邊的少婦緊摟著孩子,直往他這邊靠,一臉的驚恐。他也避開了那二位不速之客的墨鏡。他不是怕,是不想,也不愿招惹是非。
光頭把手伸向坐在過道邊一位老人的衣袋。老人后邊坐著的一位學(xué)生模樣的青年,瞧著眼里,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大聲說:“大爺,你的東西掉了。”
老人急忙摸衣袋,光頭縮回了手,惡狠狠地瞪了青年一眼,罵道:“你個碎慫皮干得很!”
罵聲很是刺耳,他轉(zhuǎn)過目光,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沒人吭聲了,老人緊緊捂住了衣袋。
汽車飛馳著,車內(nèi)的空氣不僅沉悶,而且還彌漫著恐怖。
忽然,有人尖叫起來,是個年輕的女聲。他張目向前看去,是上車時那個嫌他身上有酒味的姑娘發(fā)出的叫聲。只見紅毛一臉壞笑地把手伸向姑娘的胸脯,姑娘嚇得驚叫起來,雙手緊抱著胸前。紅毛撕開姑娘的雙手,就捏姑娘的胸部,姑娘哭泣起來。那個學(xué)生站起身大喊:“不許耍流氓!”
紅毛轉(zhuǎn)過身,冷笑一聲:“我就耍一回流氓讓你看看!”一拳過去,把那個學(xué)生打坐下了。
“不許耍流氓!”學(xué)生還是喊著。
“吆呵,還跟我演英雄救美!”紅毛揚(yáng)手一巴掌,學(xué)生的左臉頰印上了紅指印,一條“蚯蚓”從他的嘴角爬了出來。
車內(nèi)一陣騷動,有兩個年輕人似乎要抱打不平。光頭忽然亮出一把匕首,環(huán)指著,厲聲喝道:“都老實(shí)坐著,誰要敢動我就給誰放血!”
沒人動了。他身邊的男孩緊緊抱著母親,母子二人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這可怖的一幕。他感覺到年輕的母親身子在發(fā)抖,他心底熄滅已久的蠟燭被年輕母親的顫抖點(diǎn)著了。
紅毛又上手了,一把捋下那姑娘的金項(xiàng)鏈,又把手伸向姑娘的胸部。姑娘哭泣起來。
心底的蠟燭燃燒起來,他血管在發(fā)熱,忍不住大聲咳嗽了一聲。紅毛被咳嗽聲噤住了,停住手,轉(zhuǎn)過目光沖著他,惡狠狠地說:“哪達(dá)跑來的叫驢,這么叫喚!給我悄著!”
他只是想提醒一下紅毛,不要太過分,可沒想到紅毛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里不說,還惡口傷人。心底的蠟燭燃旺了,加上酒的力量,血管的熱量在上升,他忽的站起身,說:“欺負(fù)女人可不算本事!”
紅毛一愣,看出他不是個善茬,像當(dāng)年熊勝虎似的變魔術(shù)一般亮出一把三棱刮刀。他身邊的男孩哇地一聲嚇哭了。他在男孩的頭上撫了一把,低聲說:“別怕?!彪S后一步到了過道,壓低聲音對紅毛說:“把刀收起來,別嚇著孩子?!?/p>
紅毛哪里肯聽他的,三棱刮刀逼得更近了,直對他的胸膛,惡狠狠地說:“驢槽出了個馬嘴!再皮干當(dāng)心放了你的血!”
“把刀收起來,這里不是耍把式的地方!”心底的蠟燭燃成了一片火海,血管的血液開始沸騰,可他還是盡力的克制著。
“你以為老子是個耍把式的,瞎了你的狗眼!”紅毛眼里冒出了兇光。
“想玩刀行,咱們下車,陪你玩玩?!彼槐安豢旱卣f,眼睛盯著紅毛手中的三棱刮刀。
“你可是自找的!”紅毛突然發(fā)起攻擊,揮手就是一刀。
他側(cè)身躲過,一把打掉紅毛手中的三棱刮刀,隨后一記重拳打在紅毛的胸脯上,紅毛怪叫著一屁股跌坐在過道。紅毛掙扎著想爬起身。心底的火海熊熊燃燒起來,血管的血液沸騰著,他使出絕招,一腳飛過去,紅毛又趴在了過道,再也起不來了。
這時身后有人驚呼起來:“小心!”
他急回過身,只見光頭手中的匕首朝他扎來,他躲避不及,匕首扎在了后背上,頓時鮮血染紅了衣服。他強(qiáng)忍著痛,扭過身揮手一拳打在了光頭的下巴,光頭哇地吐了一口血,血中有兩顆白牙。隨后他抓住光頭的手腕猛地一扳,匕首掉在了走道。
光頭和紅毛完全喪失了戰(zhàn)斗力,車內(nèi)的人一哄而上,擒住了光頭和紅毛。
他身子一歪,倒在了過道。大家七手八腳把他抬到了后排座位上,年輕的母親撕開自己的衣衫為他包扎傷口,小男孩在他耳邊呼喚:“叔叔,你醒醒……”
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圈關(guān)切緊張的眼神。他把目光落在小男孩的臉上,做了個笑臉,想說點(diǎn)啥,嘴一張,卻吐了一口血。
在大家的呼喚中他又睜開了眼睛,恍惚中他看到父親朝他跑來,身后跟著母親,大聲喊著他的乳名。他笑著回應(yīng):“爸,媽,我回來了……”父親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母親卻緊緊抱住了他,淚水落在了他的胸脯上,喃喃地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剛想給父母親說點(diǎn)啥,卻瞧見一伙人圍著他喊什么,聲音嘈雜,他聽不清楚,只聽見有人說:“快打120!”
隨后有人說:“打120還不如直接去醫(yī)院!”
有人就朝司機(jī)喊:“師傅,給醫(yī)院開!加速開!”
他感覺到汽車在轉(zhuǎn)彎,隨后飛了起來,自己也跟著汽車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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