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生
“貓冬”“窩冬”,喜歡北京方言的理由有很多,其中一條就是因為它蘊含著濃厚的生活之味,就連面對這大多數(shù)人并不喜歡的北方寒冷冬季,都能創(chuàng)造出如此形神兼?zhèn)涞脑~匯。
比較之下,對于我個人而言更喜歡“貓冬”之詞,簡單的兩個字便可以讓人在腦海中出現(xiàn)這樣的場景:一只蜷成絨團一般的老貓,滋潤地享受著灑在凳子上的冬日暖陽,讓你忍不住想去撫摸面前這柔軟的絨球;陽光下,爐臺上坐著的水壺冒出蒸汽,茉莉花伴隨著一泓開水而入,在茶缸子里自由舞蹈……
動物捕食增膘,人也得開始購物儲備。談到“冬儲”,很多人會直接想到大白菜?!俺啥训陌撞嗽诼愤吺圪u,大家有的推著小竹車,有的拉著三輪車,來來回回地在胡同里打著招呼穿行著。每家?guī)装俳锏拇蟀撞顺浞终紦?jù)了院里的向陽地帶,那時候院子里全是大白菜的清香味兒。我們小孩兒力氣雖小,但也能一棵一棵幫著自家和鄰居家往院里運,最喜歡那時熱鬧的景象!”
我們上小學的時候,孩子均屬于“放養(yǎng)式”,沒有太多家長接送上下學,按照歸家線路不同,每到放學,一頂頂小黃帽組成的路隊成為了學校周邊一景兒。當時班主任老師也住在小區(qū)附近,因為要天天兼顧我們這些學校里的“搗蛋鬼”,所以直至大白菜銷售中期,還沒時間集中為家中采購冬儲大白菜,只得“愚公移山”,螞蟻搬家一般,每天下班分批次采購。于是小黃帽、大書包的隊伍標配中,每個人懷中的兩棵大白菜成為了當時冬季街道里的特殊景觀。十幾人的隊伍,沒過多久便讓班主任家的過冬儲備有了足夠的“家底”,看著碼放在老師家門口的白菜,孩子們臉上是欣慰。
或許冬天的滋味橫生就是因為人們需要親身參與,其實這也是“貓冬”之趣味所在。正如這貌似普通的大白菜,只需要為其注入生活智慧與親手參與,給它一個機會,給你一個奇跡。
白菜汆丸子、白菜燉凍豆腐、醋熘白菜、熗拌白菜……生性柔和的白菜仿佛與各種食材都可以和睦相處,不搶另外一方滋味,又可將自身優(yōu)勢發(fā)揮得恰到好處。正如老丈桿子每年冬天都會包上幾回以白菜為主的素餡餃子。取白菜葉為主料剁碎瀝水,輔料源自北海東門陟山門買賣街的碎排叉,或是護國寺小吃店的油餅,因其口感肉頭兒,并沒有薄脆之感。輔料同樣剁碎與白菜一同和餡兒,配以調(diào)料入味,熱騰騰的餃子出鍋,白菜葉的口感適中,排叉與油餅不但中和了調(diào)料的味道,更吸收了白菜葉的汁水,食其味,多了不少層次感。
常言道,餃子就酒越吃越有。別看白菜以素為美,但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酒菜兒行列。有很多人不愛吃這白菜幫子,總覺得這個部位的筋太多,而且不如菜葉口感好。但唯獨在北京酒蟲兒面前,這可是件寶。一是因其口感脆爽,無論是涼拌還是熱炒, 都會擁有自己的韌性,正與咱這北京的二鍋頭是絕配。此外,菜幫的水氣大,頗有爽口感,于是也便有了那道著名的下酒涼菜——芥末堆兒。
如果問一整棵白菜中最珍貴的是什么?100個人,99個人得說是白菜心兒。確實,白菜一切兩半,菜心兒的稚嫩與鵝黃色,讓人有種如獲至寶般的感覺,更有急脾氣者,直接取下塞入口中,清新中則可以品出甘甜。珍貴的白菜心與河北高碑店的五香豆腐絲聯(lián)姻,或許是最早的“京津冀協(xié)同發(fā)展”……
別以為沖天椒來自菜市場與千里之外的川蜀大地,其實它們的家就在院中的瓦盆里,也是“貓冬”的又一例證。清明前后辣椒籽藏于瓦盆的新土之中,和風細雨作用下,一株株小苗鉆出土壤甚是可人。辣椒的生長速度是驚人的,在不經(jīng)意間,這些小苗就會茁壯挺立,成為布滿綠葉、身材挺拔的“成年”。最初看葉,而后賞果。
就在那指間的一掐, 沖天椒的命運由其觀賞價值邁向了食用價值, 個個火紅的辣椒或是被鋪在笸籮里,享受深秋中的斑斕陽光,或是就那么成群結(jié)隊被鐵絲扎成一簇,掛于廊下墻邊,靜待華麗登場。寒冬時節(jié),帶著火熱氣質(zhì)的辣椒終于在告別水分之后,為這個冬日增添了不少暖意。涮鍋子的調(diào)料、涼菜中的辣油、炒菜里的調(diào)味……為北京的“貓冬”增添著口味中的色彩。
“太陽的味道”,每次老婆提起這個詞兒,一定是在曬被子之時,而曬被子,當屬“貓冬”的序曲。
曬被子再簡單不過,但也頗有些儀式感。首先,院子里晾衣服的鐵絲必須擦拭干凈,這事如果交給小丫頭兒,定會從一頭搭上抹布,很是帥氣的一捋而下,直至鐵絲的另一頭, 此種行為如果讓大人看見,必定會得來一頓訓斥——蘿卜快了不洗泥,你這糊弄誰哪?
擦拭鐵絲過后,大衣柜里沉睡數(shù)月的棉被如新媳婦上花轎般被請了出來,這新媳婦周身還有一股子衛(wèi)生球的味道。
大人們把被子抱出了屋,就是那么利索的一搭,恰到好處地將鐵絲作為“黃金分割線”,技術(shù)高者只需將被子的褶皺稍微整理一下,便大功告成。于是接下來的事情,便交給了暖陽與微風,它們在這秋去冬來的某一天,靜靜聊著天……突然,一根棗木棍兒打破了寧靜,也打在了被子的身上?!隘傃绢^,你這么打,還不把被面兒打露了!”當棗木棍轉(zhuǎn)移到大人手中,同樣是敲打在被子上,卻如此的節(jié)奏分明,如此的力道恰當,讓人不禁想起了王洛賓老先生筆下的那句經(jīng)典歌詞:“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她去放羊,我愿她拿著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p>
夕陽西下,被子早已告別它之前周身的緊張,抱被子的人都可以感受到棉花蓬松后的柔軟,被子剛放在床上還沒等鋪好,小丫頭一躍趴在被子的包裹中,臉貼在柔軟的被子里,而后抬起頭,滿足地說了句:“這上面有太陽的味道!”時過境遷,小丫頭如今也成了曬被子的主力,而那句“太陽的味道”仍舊沒有改變。
在我的記憶深處至今還保留著若干與蜂窩煤爐子有關(guān)的味道記憶, 那是爐膛里烤白薯的香甜;那是鐵箅子上散發(fā)著焦香的饅頭片兒;那是爐臺兒上脆脆的花生……雖然爐子早已告別了平房區(qū),取而代之的是煤改電的暖氣,但為迎接冬季而籌備的工作也有了新的版本。這不,蹬著梯子與老婆一起上房,為老丈桿子的太陽能熱水器管道換上新的海綿、裹上新的鋁箔膠帶,以防北方的寒氣把管道凍壞。
“其實以前也挺好,到什么時候、什么季節(jié)都像安排好了一樣有事情做,特別充實。”妻子看著倆人的勞動果實冒出了這樣一句話。遠眺下,片片青磚灰瓦映入眼簾,想想各家各戶也在上演著不同的“貓冬”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