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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

2021-02-05 09:50姬中憲
上海文學 2021年2期
關鍵詞:光緒慈禧姥爺

姬中憲

定定住天涯

依依向物華

——李商隱《憶梅》

01

喝了點酒,一家人開始輪流講故事,姥爺第一個講。

一家七口,酒倒有五六種,五顏六色。姥爺是真正饞酒的人,早早就掐住金六福的脖子不放;爸爸看姥爺瓶里的酒不多了,不知從哪兒翻出一瓶喝剩的寧夏紅陪姥爺;舅舅只喝他自己帶回來的賀茂鶴一滴入魂,沖這名字,第一天大家都嘗了一口,以后就再沒人肯喝;姥娘和媽媽也跟著湊熱鬧,姥娘先喝了兩盅金六福,又和媽媽各倒了大半杯張裕解百納,媽媽喝到最后也沒喝完,最后一口倒給了爸爸,顏色跟寧夏紅倒接近;大丫二丫原本堅決不喝,但是大丫話多,說漏了嘴,說她班上有個男生一杯就上頭,搶著替隔壁桌買了單,還不如她,她和室友吃火鍋時最多喝過兩瓶,啤的——就給她開了一瓶青島原漿;二丫額頭又發(fā)痘,倒好的一杯原漿又推給大丫,自己開了一瓶可樂,就好像可樂不發(fā)痘似的。

“誰先講誰先講?”

“讓我舅舅先講吧,我舅舅不是專門寫故事的嗎?”

“讓你姥娘先講吧,你姥娘講故事最好玩,自帶表演的,還會模仿每個人說話的口音,比較熱鬧,適合開場,你舅舅的故事嘛,說實話我都聽不大明白,讓他后面講?!?/p>

“反正別讓我姐講,我姐一講就是穿越啊男女生互換身體啊,一聽就知道看劇看多了?!?/p>

“哼,你這么說我,我不講了——讓姥爺講!姥爺也經??磩。匆笆?,姥爺故事最多了。”

“你姥爺一講就是蔣介石、林彪、江青,要不就是座山雕黃世仁南霸天,一群歷史反動派?!?/p>

“姥娘你也差不多啊——你們知道姥娘的愛豆是誰嗎?”

“宋美齡!”

“武則天!”

“咳,咳,我提議啊,咱們按每人喝的酒的度數來排順序,度數高的先進入狀態(tài)了,先講,讓度數低的醞釀一下。”

“我同意!我的沒度數,我是不是不用講了?哈哈至少最后一個講。”

“我也同意,我倒數第二個講,姥爺你就別客氣了,你度數高你先講?!?/p>

“那好,”姥爺閉眼將一盅酒吸溜進去,再睜開,眼睛立刻亮晶晶地鼓起來,好像一個故事已經冒出泡來,“那我就講一個歷史反動派的故事。”

02

1900年——大丫別皺眉——八國聯軍進了北京,慈禧先是縱容義和團滋事,又對萬國宣戰(zhàn),被幾大帝國定為頭號戰(zhàn)犯,要拿她是問。聯軍從天津登陸,直奔北京。慈禧連夜帶著光緒和皇后逃出北京,就帶了幾個貼身的太監(jiān)宮女,御林軍都被派上前線了,他們連個護駕的都沒有。光緒本想帶上他最寵愛的珍妃,慈禧不愿意,她安插在光緒身旁的皇后備受冷落,慈禧原本就不高興,看光緒獨寵珍妃,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索性借著這事,叫人把珍妃投到井里淹死——想想吧,當天晚上皇宮是一副什么景象?鬼子要進城,主子要逃跑,妃子被投了井,皇宮上下真是哭天喊地,人心惶惶,逃出去的,生死不定,留下來的,洋人打進來,多半也是個死,很多留下的宮女都做好自殺的準備了?;食峭饷?,北方幾省,早叫義和團鬧得烏煙瘴氣,民不聊生,洋鬼子一來,老百姓和地方官更是逃的逃、散的散,整個都癱瘓了。這就是1900年。

咱們單說慈禧他們,一行人換上老百姓的粗布衣裳,趕著幾輛車,出了京城,先往北走,想實在不行就出關,回東北老家,打哪兒來,再回哪兒去,天下從此就歸了洋人。但是屈指一算,等他們到了東北,東北只怕已被俄國占領,去了就是自投羅網,被俄國一國弄死,被八國十一國弄死,被萬國弄死,都是一個死,所以東北不能去。東南更不能去,聯軍就從東南方海上來的,而且東南各省的大員們剛和列強簽訂了東南互保協議,表示不執(zhí)行朝廷對各國宣戰(zhàn)的詔書,只求自保,叫慈禧很沒面子——其實也是朝廷和地方合演的一出戲,半真半假,把最富裕、人口最多的東南諸省保住,大清就還有得救——那就只能往西,再往西南,長途跋涉四千多里,到了西安??刹唤形魈?,叫西狩,滿族人是騎馬射箭起家的,你看電視里皇帝皇后們手上戴的扳指,鹿角的、玉的、翡翠的、象牙的,好像裝飾品,其實最初就是拉弓弦時戴的,免得傷了手指,后來腐敗了,戰(zhàn)斗力不行了,還保留著狩獵的習慣,也是顯示皇家排場的好機會,只不過這一回慈禧西狩,不是她追獵物,是獵物追她。

慈禧這一路,尤其剛出發(fā)時,河北、山西北部這一段,真是破衣爛衫,饑寒交迫,這些人,平日里嬌縱慣了,哪見過這陣仗?路上不少拖家?guī)Э谔与y的,也有那大戶人家駕著馬車的,互相搶道走,把皇家車隊擠到路邊上,慈禧他們也不敢聲張,怕暴露身份啊。慈禧要方便——飯桌上不該講這個啊,反正飯都吃完了,就剩下喝酒了——叫太監(jiān)宮女們在野地里圍成一圈,臉朝外,她和皇帝皇后蹲中間,輪著來,她第一個——滿族皇室內部都稱皇帝,不懂行的老百姓才叫皇上,電視劇凈瞎演——老太后那年也六十五歲了,快趕上我和你姥娘的年紀了,大白天蹲在野外上廁所,沒手紙,就用麻葉,也真難為她了。

荒野里趕上大暴雨,車輪陷進泥地里,動也動不了,躲又沒處躲,只能淋著。那時的車窗,密閉性沒那么好,雨簡直就是直接往車里潑,皇帝皇后還年輕,老佛爺可不行啊,這么淋下去,只怕等不到洋人來,自己就先交待了。沒辦法,太監(jiān)宮女們都鉆到車里去,跟上廁所一樣圍成一圈,給慈禧擋雨。四周的雨擋住了,車頂還漏,太監(jiān)們脫了衣服蓋在頂棚上,自己光著。就是這樣,雨下幾個時辰,他們就擋幾個時辰,你說他們是忠心嗎?忠心也真是忠心,但也是習慣,人一旦習慣了,什么事都不在話下。

有一天,雨剛過,經過一個村寨,三三兩兩的茅草房,一個人都沒有——人都被義和拳民嚇跑了。正走著,突然響起幾聲冷槍,趕車的趕緊把馬勒住,車里車外的人都提溜著耳朵聽,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其實也是傻,你定在那里不動,人家不是打得更準嗎?可當時人真是嚇傻了,就這么干站著,然后你就看到了,甭管是習慣還是忠心吧,那些下人們反應過來,立刻又圍在老佛爺的車四周,圍成人墻——他們擋什么都用人擋,擋視線,擋風雨,擋子彈。李蓮英那時也在隊伍里,他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慈禧體恤他,賜他一輛車坐。要說這個李蓮英,真也是個人物,聽到槍聲,第一個從車里跳出來,奔到慈禧車跟前,擋在車前面。槍要再響,他可能就是第一個倒下的,真是護主心切,其他人看到他跑過去了,才有樣學樣,都圍到慈禧的車前——可沒人管皇帝皇后。

下人最知輕重,誰是老大,誰提溜著他們的小命,一清二楚。

還好,槍沒再響,好像剛才那一槍就為了嚇唬嚇唬他們似的。放冷槍的人可是出來了,真不少,用現在話說,怎么也得一個排的兵力,個個拿著西式的槍,兵不兵,匪不匪的,把他們圍上了。慈禧身邊當然有高手護衛(wèi),也請了民間的鏢局護鏢,可是這些高人靠的還是拳腳和冷兵器,西洋人的槍炮面前,他們還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的,他們可不是義和團,于是全都認了,皇家車隊眨眼就落到這群兵匪手里。

出宮前,慈禧下了死命令,決不能透露身份,一是怕招來殺身之禍,二來急于逃命,出宮時竟然沒帶玉璽,沒玉璽,你說你是皇帝,誰信?所以干脆別說。后來是七十一歲的軍機大臣王文韶連滾帶爬追了幾天幾夜,給慈禧送來了軍機處的大印,慈禧才重新開始發(fā)號施令,又是下令剿滅義和團,又是讓沿途地方官員上貢、接待、護駕。當然這都是后話。

老百姓也不認識慈禧,那時候不像現在信息發(fā)達,電視上手機上天天見,照相術雖然早就發(fā)明了,慈禧晚年據說也很迷照相,但歷史留下來的慈禧第一張照片是1903年才拍的,并且她只拍全身照,因為她認為半身照缺胳膊少腿的,不吉利。她還喜歡把自己扮成觀音菩薩拍照,拉著格格們站在左右扮善財童子和龍女??傊桑?900年一般人真不知道慈禧長啥樣,出宮這幾日,泥地里爬過來的,更沒個人樣了,所以那些兵匪就把他們當成逃難的一戶人家了,反正一路上都是逃難的。兵匪把慈禧一伙人都攏在一起,打頭的說——我也不知道他們具體怎么說的,我反正就用山東話說了:你們家,誰是說話的人?

慈禧說:這位軍爺,一家老少逃難,走得急,也沒帶什么值錢東西,這點碎銀子拿去買酒。

軍爺說:錢的事等會兒再說,拿多拿少的,咱說了也不算,我只問你們家誰是當家的,跟我們走一趟。

慈禧說:往哪走?

軍爺很愛惜地把弄著手里一桿漢陽造88式毛瑟步槍,說:不告訴你。

慈禧:你不告訴去哪,我們……

軍爺:再問一遍,誰是當家的?

一眾人都不吭聲。

軍爺說:不作聲也白搭,反正得出一個,來往這么多人家,不能壞了規(guī)矩,你們出一個當家的,去和我們當家的見個面,談什么我不知道,也管不著,反正得出個人,要是不出……

一群兵痞都握一握手里的兵器。

慈禧說:老李,你去!

被慈禧稱作老李的,其實是平時被喚作小李子的李蓮英。李蓮英多精的人啊,馬上挺身站出來,說:我是當家的,麻煩這位軍爺帶路。

軍爺上下打量李蓮英,說:你是當家的?

李蓮英:正是。

軍爺又打量慈禧和皇帝皇后,說:他們是你什么人?

李蓮英:老伴,兒子,媳婦。

軍爺:聽到槍響,你第一個打車里跳出來,護著她的車,真不愧是老伴啊。

江湖經驗,開槍不一定為殺人,也為試探。冷槍最試探人,人在驚恐下的第一反應,最暴露人的本心,也暴露人和人的關系。打草驚蛇,不一定是壞事。

果然,軍爺又說了:我看得清清的,老太太坐頭一輛車,兒子第二輛,媳婦第三輛,你一個當家的,坐最后一輛,合適嗎?

李蓮英也不是吃素的:其他人壓陣,我不放心。

軍爺:這回放心了?

李蓮英:還是失了算,防了后面,沒防住前面,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軍爺:說話倒是敞亮,人也像是見過世面的,可還是有一樣,你自己都不一定意識到——剛才和他們幾位站一起,您可是連腰都沒直過,眼睛都沒敢抬過!

李蓮英不說話。

宮里規(guī)矩,主子面前,下人不準抬眼皮,主子坐著,下人們或跪著或躬著,低頭垂眼,不能正對上主子的眼神。出宮這幾日,這規(guī)矩著實有點不適用了,因為慈禧臨時征用的幾輛押鏢的車太高大,下人站在地上,仰著頭才能看到主子的小腿,再低頭垂眼,車上的主子就只能看到下人的后腦勺,下命令都別扭,總覺得上情不能下達。慈禧這幾天還想呢,特殊時期,要不要暫時廢了這規(guī)矩?

軍爺盯著慈禧:老太太,我看你倒是個事事挑頭,說話有分量的人。

所有人都聽著,拿槍的,被槍指著的,都在想同一件事。

慈禧面不改色:婦道人家,只會窩里橫,軍爺面前,不敢造次。

軍爺挨到慈禧身前:要不就勞煩您走一趟?說著就要伸手拉人。

眾人一看,護駕心切,都往慈禧身旁偎,一個貼身宮女說:我家老太太不能去,我家老太太身體不好……右臉挨了一槍托,當場倒翻在地。

軍爺收起毛瑟槍,又要拉慈禧,忽聽到一聲:住手!聲音柔和,卻也柔中帶剛,眾人循聲望去,竟是光緒。

光緒雖說是個廢帝,那也是皇帝,自小受的教養(yǎng)、見過的排場擺在那里,一般人裝也裝不來,他呢,想蓋也蓋不住,這一聲斷喝,倒真把人嚇住。軍爺放了慈禧,回臉看光緒。

光緒說:我是當家的,我跟你們走。

軍爺已把光緒從頭到腳看個遍,笑一笑,說:您說這話,我倒信,這樣吧,老太太,少爺,你們二人出一個,隨便哪個,我都能交差——怎么樣,娘倆兒商量商量?

光緒走到慈禧跟前,看著她。

慈禧臉色鐵青,不說話,也不看人。

光緒略一沉吟,拱手道:母親大人身體要緊,孩兒去去就來。手朝皇后方向歪一下,轉身就走,軍爺都被甩在后頭。

慢著!慈禧忽然說話。

光緒站住。慈禧卻是對著軍爺,也像是對著眾人朗聲說道:我可告訴你,我的兒交給你,怎樣去的,怎樣回來,要是少了一根毫毛,老太婆饒不了你!

軍爺嬉皮笑臉:有去有回,原樣奉還!

眾兵匪收了槍,押著光緒騎上一匹快馬,絕塵而去。

03

“姥爺,光緒后來回來了嗎?”大丫說。

“虧你還是個文科生,光緒不回來,后面的歷史怎么寫?”二丫說。

姥爺說:“回是回來了,可是……”

可是回來的不是光緒。是一個長得很像光緒的人。

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雖然過了幾個時辰,天已擦黑,可是那個人下了馬,剛落地,走了沒兩步,所有人就看出來了,這人不是光緒,哪怕長得再像,哪怕騎著光緒走時騎的那匹馬穿著光緒走時穿的那身破衣裳。

說了嘛皇帝自小養(yǎng)成的排場、氣度,一舉手一投足,可不是一般人說學就能學的。

老太婆當然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眾人一時愣在那里,不知道該不該叫,叫的話該叫什么,光緒——假光緒已經幾步趕到老太婆跟前,好像看了老太婆一眼,其實更像是叫老太婆看他一眼,然后就徑直坐進老太婆的車里,半開著車門。

所有人都知道,這幾天里,慈禧每有大事要商議,或者做出要商議的樣子時,就把皇帝皇后召到她的車里,關起門來開會。慈禧的車最大,坐得最寬敞,當然,也是權力的象征:是你們找我定奪,可不是我去征求你們意見。

假光緒坐進真慈禧的車里,這是主動要求開會啊。

下人們都偎到慈禧身旁,嘴上不說話,眼神里可滿是狐疑和擔心,不想讓慈禧去開這個會,要開也到外面來開,和一個陌生人關在車里,多嚇人!

從眾人到車,慈禧緩緩地掃了一眼,可是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她眼里沒有人也沒有車,她在密集地思考,她借這緩緩的一眼盡量延長思考時間,免得想錯了,這一眼過后,再說什么都晚了。

然后她猛地看向眾人,這一眼,眼里全是人,她在向眾人下一道無聲的指令:我不怕他,開玩笑呢?真的我都不怕,我怕假的?我要去開會,這是我和此人的私人恩怨,和你們無關。

慈禧進了車,車門關上。

這就是歷史啊,永遠的謎啊,沒人聽見慈禧和假光緒在車里聊了什么,下人們自動和車離開一點距離,圍成一大圈,保衛(wèi)著會場,就像一開始圍起來讓他們上廁所一樣,同時每個人心里也明白,現在不會有兵匪來打擾,現在最危險的人在車內。

“哎喲媽呀,姥爺你說得跟真的似的, 假光緒真的是假的嗎?”

“你姥爺酒勁兒上來了,再喝兩盅,更沒邊沒沿了。”

“你們甭管真的假的,”姥爺說,“你們要不要聽吧,聽,我就繼續(xù)講,不聽咱就換下一個人講?!?/p>

兩年前戊戌政變,慈禧剛給光緒還了政,又收回來,把光緒軟禁在頤和園瀛臺,還張羅著立新皇帝,徹底廢了光緒。光緒的維新運動沒搞成,變法圖強的雄心被扼殺在搖籃里,還搭上了自己的政治生命,整個人都頹了,天天在屋里研究各式鐘表,神神道道的。這件事震驚中外,國內國外都有替光緒鳴不平的聲音,國外尤其同情光緒,慈禧立新帝之所以失敗,與國外一致反對有關,光緒向西方學習的決心大,外國人都看在眼里,再來個新皇帝又麻煩,所以一直有人在暗中設法營救光緒,出于各種公開的或不可告人的目的,總有人想把光緒重新扶上馬,扳倒太后為首的保守勢力,將那場只持續(xù)了一百天的維新繼續(xù)維下去。明的暗的,真的假的,這樣的事情一直沒中斷過。

可是難啊,光緒囚禁在皇城深處,帝國的中心,別說帶一個活人出來,就是帶一只貓狗帶一草一木出來也難啊。

“除非發(fā)動一場戰(zhàn)爭?!?/p>

兩年后的庚子之變,八國聯軍侵華,就是那場戰(zhàn)爭。

故事講到這里,那些人物、情節(jié)好像已經脫離了姥爺的講述,自行運轉在每個人的腦子里。

營救計劃大致是這樣的:聯軍攻入北京,如果能直接沖進宮里,生擒慈禧和光緒,那么事情就好辦了,但很可能辦不到,一是聯軍的性質決定的,侵華是根本目的,燒殺搶掠是其本性,而且一群雇傭軍小混混,真進了城,看什么都稀罕,難保不出亂子;二來慈禧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一場將她列為頭號戰(zhàn)犯的戰(zhàn)爭打到皇城根下,打又打不過,她能不跑?——就讓她跑,不跑怎么救光緒?這叫敲山震虎,調虎離山。跑有兩種跑法,不帶光緒跑,那最好不過,讓出皇城,光緒直接歸位,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慈禧一直把光緒囚禁在眼皮子底下,萬不敢讓光緒離開她半步,這種時候怎么可能丟下他?帶著光緒一起跑,好,那就有了我們講的這個故事。

事后人分析,路上那群兵匪正是計劃的一部分,關鍵部分。攔下皇家車隊,你不承認自己的身份,我們也不揭穿你的身份,就當我們是車匪路霸,抓你們當家的,故意逼一逼慈禧,威脅要帶她走,看她敢不。她敢,事情也好辦;不敢,就心甘情愿放走光緒??傊?,只要把慈禧和光緒分開,事情就有的辦。

萬人叢中,將一人打撈出來,是個大工程,涉及層面極多,大到國際關系,小到一個角色一句對白一個時刻的取舍與應變,縱有計劃,多數也是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態(tài)。何況立場不同,動機難測,一定也有人往這大工程里塞私貨,反正境內境外,黑道白道,人多嘴雜,又都上不了臺面,死無對證,其中誰幕后,誰臺前,誰主辦,誰協辦,誰執(zhí)行,都說不清。單舉一例:事發(fā)后,消息在內圈人士中流轉,竟有不止一人挑頭揭榜,承認此事由他一手策劃,互相都鐵嘴鋼牙。光緒被調包后,有人第一時間要搶這頭彩,不是別人,正是戊戌年的罪魁之一康有為,此人正流亡海外,偽造光緒的衣帶詔,以政治被迫害者身份四處撈金,身為?;庶h第一人,聽聞出了這等大事,他豈能放過商機?以他對光緒的忠心、對慈禧的仇恨,正有足夠動機,于是忙不迭跳出來承認。可是這種事總要提供些實錘,上一次他偽造衣帶詔,這一回山高皇帝遠,信息也閉塞,他連基本日期和常識都搞錯,嚷嚷了幾聲,得了倒彩,就自己找臺階下了。他的“保救大清國光緒皇帝會公司”倒是趁機又狠撈一筆。

“光緒知情嗎?”

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不知道,也能猜出幾分。更何況,堂堂一國皇帝,壯志未酬,被一擼到底,下半輩子成了活死人,國家被人隨便欺負,皇宮眼看淪陷,心愛的女人眼睜睜被人投了井,自己淪落荒野不知所終,還有什么盼頭?換了我,只要有人能帶我離開,我一定跟他走,管他去哪,只要離開!

“太后、皇后面前一拱手,就是永別??!”

幾天前,聯軍攻破京郊的八里橋,逼近皇城時,正是光緒三十歲的生日——還是個年輕人?。∵@個三十歲的青年,自小未踏出皇城半步,現在騎一匹陌生的快馬,在他曾短暫統(tǒng)治過的國土上,頭也不回地疾馳而去。

“都說三十而立,他是不是直到這時候才稍微有了一點點自立的感覺?”

回鑾,歸政,中興……此刻他想的一定不是這些遙遠的詞,他想的一定是在節(jié)奏和發(fā)音上與馬蹄聲更契合的另一個詞:離開,離開,離開……

從這一刻起,他不再叫光緒。

前方,所有交接工作都準備好,新的衣服、車馬、身份、前程依次等著他,三十歲的青年像一條塵封多時的消息,像奄奄一息的一星火苗,被一站一站地傳遞下去,幾個時辰之內,已是天涯海角。

另一邊,甘肅布政使岑春煊正帶著兵馬星夜兼程,趕來護駕,各路神仙也不知道是為了保命還是爭功,也都打著勤王的名義往慈禧這邊趕。要保證光緒免遭他們圍捕,安全進入外國勢力范圍內,幾個時辰是必要的,所以幾個時辰之后,假光緒才回來。

“真光緒都跑了,為什么還要派個假光緒回來?”

真光緒——或者說目前這個暫時無法命名的年輕人,即使贖出自由身,大清也還在慈禧及其爪牙治下,短期內無人能動搖,當時的形勢下,列強也不想直接接管大清,然后立一個傀儡政權,只是先留出一條活路,再慢慢與清廷周旋,最后還是想以更體面更平穩(wěn)的方式逼迫大清完成權力交接。對外就說光緒意外被兵匪擄走,輾轉逃生,進入外國租界,這樣的外交說辭張口就有。這樣的話,就需要繼續(xù)在面上承認慈禧的權力,保全大清的清白,而慈禧雖然將光緒權力剝除干凈,畢竟沒有正式廢他,名義上光緒仍是大清國皇帝,所以要想維持目前這個局面,慈禧身邊就少不了光緒,哪怕是個假光緒。

是啊,一個禁閉在瀛臺彈丸之地、毫無發(fā)言權的人,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關系呢?

花心思找個長相接近的人回來,已經夠友好夠體貼了。

“那假光緒到底是誰?”

是誰已經不重要了,民間自有義士,四億中國人里找一個長得像光緒的,也不太難,估計光河北一帶就能找出不少來。說他是義士,是因為一命抵一命,這一交換,只怕兇多吉少。

“光緒后來怎么死的?”

“1908年光緒駕崩,說是病死,可是光緒和慈禧前后腳死,今天一個明天一個,好像掐著點排著隊一樣,哪有死得這么準的?光緒肯定被害死的,然后慈禧看光緒死了,這才放心閉眼?!?/p>

“我搜到了我搜到了——2003年開始,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反應堆工程研究設計所及北京市公安局法醫(yī)檢驗鑒定中心組成了專家組,對光緒遺骨遺物進行了長達五年的細致科學化驗,甚至動用了最先進的微型反應堆儀器中子活化法,終于在2008年,光緒去世一百周年時得出結論:光緒帝頭發(fā)中的砷含量高于致死量的二百多倍,而皇陵周邊環(huán)境未發(fā)現砷污染的痕跡,最終得出光緒帝系砒霜中毒死亡的結論,讓光緒死于謀殺的百年猜測得到證實……”

“媽呀,可是躺在皇陵里面的人其實不是真光緒?”

“細思極恐……”

“既然是假光緒,為什么還要毒死?”

“慈禧自己要死了,能留活口?這種事敗露出去,丟死人了。而且這樣一來,等于封了流落在外的真光緒的嘴,你說你是真的,你怎么證明?玉璽?你沒有,我有。人?你有,我也有,真假美猴王了,非得到佛祖面前分辨了,可慈禧自己就是老佛爺?!?/p>

“是啊,那真光緒不是白逃出去了?他后來不是也沒什么動靜嗎?沒見他黃袍加身殺回來???”

“局勢一時一變,政治上沒有絕對的承諾,也許有人只是拿光緒逼一逼慈禧,慈禧真開始立憲了,誰當皇帝也不重要了。”

“我倒覺得,依光緒的個性,是他自己把自己勸退了,從沒見過外面廣闊世界的人,一旦見了,是回不去的。從來都是犯人越獄,很少見有自由人再越回去的?!?/p>

“除非越回去有皇帝做,從小受皇權教育的人,哪有什么廣闊世界?有,他第一反應也是:我要在這世界上稱王!”

“光緒一直對西方有幻想,二十歲就開始自學英語,當然據說水平一般,跟現在中國人學英語的問題一樣,語法精通,聽說不行,他需要一個英語環(huán)境,所以我猜他很可能就坡下驢,去了外國定居,娶一外國媳婦,生一堆混血娃,練成一口流利英語?!?/p>

“光緒才是真正贏家啊,管你們誰當皇帝,誰侵略誰,我只管策馬揚鞭,活得瀟瀟灑灑?!?/p>

“哎呀咱別討論這些了,你們誰能告訴我當年慈禧進了車以后,和假光緒在車里干嗎了?”

“開會唄,談判唄,談交換條件,讓慈禧默認此事,列強保慈禧不死,待形勢好轉,把她從戰(zhàn)犯名單榜首上拿下來,殺幾個替罪羊了事,可能還框架性地提到了一些別的政治經濟條件,割地賠款啊,開放口岸啊,有計劃地實施君主立憲啊,后來確實也都發(fā)生了——當然,也可能什么都沒說,假光緒口才也不一定行,他可能只負責送信,所有談判條件都在信上寫著呢?!?/p>

“慈禧真就認了?”

“不認能怎么樣呢?我懷疑啊,光緒和她拱手道別的時候,甚至軍爺拿槍指著讓他們兩個出一個的時候,她已經多少明白了,但是明白又能怎樣?她的第一選擇永遠是自保,哪怕暫時自保,這一點早被人看得透透的!”

“如此精明,把權力視作性命,分分鐘都要懷抱著權力才能入睡的人,出宮時會忘了帶玉璽?我分析她另有深意,知道一離開皇宮,局面可能失控,萬一走散了,讓光緒和玉璽落到一起,她的末日就到了,所以她的規(guī)劃里,最理想當然是把光緒拴在眼前,萬一拴不住,也要把光緒和玉璽分開,光緒被帶走時,她可能多少也在慶幸,還好還好,玉璽還在。”

“剛才是誰講的慈禧出宮沒帶玉璽?姥爺是你講的嗎?”

“我沒講啊?!?/p>

“那是誰講的?你?你?你?你?你?你?”

“沒有啊,我們都沒講,可是我也記得聽誰說過沒帶玉璽這回事。”

“咳,咳,我插一句啊,我覺得現在有點亂,本來是你姥爺第一個講故事,怎么講著講著變成所有人一起講了?”

“姥爺故事已經講完了呀,現在是討論時間,當然誰有話都可以說了?!?/p>

“姥爺你作弊!這個故事不是你原創(chuàng)的,我順著剛才那個鏈接點下去,看到有一個人寫的這段故事,和你說的一部分有點像,你就是講的時候添油加醋了一下?!?/p>

“這種故事哪有什么原創(chuàng),不都是捕風捉影,東拼西湊出來的?”

“啊,我又搜到一個驚人真相,當然我不知道真假啊,網上有篇文章,正好接著剛才那篇,就是2008年為了查明光緒死因進入清崇陵,開棺驗尸,從頭發(fā)上驗出砒霜那篇。這篇文章說,這次化驗背后有滿族皇室后裔暗中資助,查明光緒死因只是個幌子,他們其實對死因并不感興趣,因為他們早就知道死因,這樣說只是為了更容易獲得批準,因為光緒死因在學術界一直有爭議,這項研究有史學價值,所以一舉兩得,學者查死因,后裔們有更重要的任務。他們也相信真光緒早就外逃了,這些年他們一直沒放棄尋找,居然真被他們找到了,當然那時光緒早死了,找到的是他的骨殖,所以從2003年到2008年這五年,一方面是驗砒霜,一方面是比對DNA,比對的結果也證明了猜想:棺材里的是假的,外面的才是真的。2008年光緒死因的研究結果公布的同時,真光緒的骨殖也正式移入崇陵,當然這個事是秘密進行的,對外沒有公開,不管怎么說吧,在異國他鄉(xiāng)游蕩了半個多世紀的一個孤魂,在去世一百周年的時候,總算魂歸故里?!?/p>

“那假光緒的尸骨呢?”

“也沒有移走,這個至今仍不知名的義士,陪慈禧走完剩下的西狩之路,在西安躲了一年多,又隨慈禧起駕回鑾,去頤和園瀛臺做一個名義上的皇帝、事實上的囚犯,直到八年后喝下砒霜——啊,也是傳奇的一生呢——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里,有沒有以一介布衣之身多少體會到一個廢帝的心境,不管怎樣,是他替換出光緒,與光緒共用過一個名分,為光緒的靈柩暖了一個世紀的床,滿族后裔們算有良心,沒有把他移出去,而是把真的移進去,讓他們合體了?!?/p>

“天哪,我不知道說什么了?!?/p>

“還沒結束,后面還有一篇,這篇馬上辟謠了,辟謠這篇更長,有圖有數據,要不要讀?”

“別讀別讀!”

“真的不想再驚動這個故事了?!?/p>

那就讓這個故事結束在合體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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