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意境是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的一個概念。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常以詩畫這種表現(xiàn)形式創(chuàng)造意境。而電影作為一門新生的綜合藝術,在傳入我國之后,也被我國電影人積極地與中國傳統(tǒng)美學相結合,創(chuàng)造出與眾不同的美學意境。《太陽照常升起》是我國第五代導演姜文將中國傳統(tǒng)美學與電影藝術相結合的經典之作,文章從畫面、道具、色彩等方面對《太陽照常升起》中陰陽結合的美學意境進行分析。
關鍵詞:意境;隱喻;意象;姜文;影視美學
意境是一種于中國古典美學中不可剝奪的存在。明代的朱承爵《存馀堂詩話》中曾說:“作詩之妙,全在意境融徹,出音聲之外,乃得真味?!鼻榕c景相結合、意與境相融徹、虛與實相輔相生,才是中國古典美學的完美體現(xiàn)。數代歷朝的才子名仕往往覽名山大川便可悟人生仕途之道,觀一草一木皆含情感。意境始于中國傳統(tǒng)詩畫之中,卻不囿于詩畫二類形式。在電影這種新生的綜合藝術誕生之后,我國的藝術家們也用另一種方式詮釋了中國古典美學的意境。
《太陽照常升起》是姜文壓抑了數年之后的釋放內心之作。姜文運用了多達兩千余個的短鏡頭和數十個意義各不相同的意象將自己想說的話熔鑄進去,藏于各個畫面之中,讓不會說話的物體替他說出來。在這部電影中,無論是意象,臺詞,畫面,道具,處處都展現(xiàn)著專屬于中國的傳統(tǒng)美學。下面本文將以意象為主,嘗試分析《太陽照常升起》的隱喻美學意境。
一、畫面中的美學意境
荒誕電影通常以非?;恼Q的敘事手法和鏡頭語言進行創(chuàng)作?!短栒粘I稹纷鳛橐徊康湫偷幕恼Q電影,姜文吸收了西方的電影語言,并將其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融合,形成了獨特的鏡頭語言和影視美學。在中國古典的道家哲學中,“太極”這一概念在畫面中以“陰陽魚”的形式體現(xiàn)。一黑一白兩條魚圍成一個正圓形,相傳是由伏羲女媧交尾圖演化而來。而在《太陽照常升起》中,陰與陽的沖突和結合,也成為了畫面意境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
(一)陰
在影片剛開始的時候,最吸引人的部分就是那一雙漂亮女人的腳。女人的腳在我國古代的傳統(tǒng)文化中需被裹足布厚厚裹住不可露出,往往只有丈夫可以看見。而開篇的鏡頭直接特寫了在水盆中那雙瘋媽的腳,那雙腳不斷踏著木盆中的清水,金色的陽光直射水面使那雙腳看起來仿佛在發(fā)光,接著這雙白嫩而漂亮的腳從盆中拿出,被盆中水所反射的陽光照得剔透,還有幾滴水從腳尖上滴落。
隨后鏡頭長時間對這雙腳進行拍攝,她赤腳下樓梯,走過木地板和紅色的土壤,整個畫面朦朧曖昧,若有若無,似真似幻。無論是陽光、土壤、硬木板,都與水和女人的腳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和沖擊。姜文在開頭就直接向我們用畫面展現(xiàn)出這是一個與陰陽、男女、情愛有關的故事,就像詩畫中的一筆一畫,無須多言,自然可見。
在第二個故事開頭的部分是由梁老師彈唱的《美麗的梭羅河》引入的,歌聲先行,與畫面并不同步,給觀眾留下了視覺上的懸念。在觀眾以為場景切換至舞蹈室時,鏡頭卻搖進了廚房里,畫面中廚娘們排排站,跳舞一樣的揉面團。鏡頭隨著姑娘們大腿的上下擺動來回搖移,整個畫面香艷而又曖昧。姑娘們腳上都穿著款式新潮的涼鞋,并不似20世紀的款式,反而放在現(xiàn)在更為合適。 這又通過畫面留給觀眾新的問題:這是真是假?還是非真非假?虛虛實實不可判定。
隨后出現(xiàn)的林大夫這個角色全身充滿著荷爾蒙的氣息,她的出場是由一個隨著喘息不斷翕動的口罩拉進的。姜文給了林大夫許多特寫,她永遠濕漉漉的頭發(fā)絲,她給梁老師扎針時候過分炙熱的眼神,唐老師幫她弄大的涼鞋等鏡頭都讓人感受到了她在當時大環(huán)境下的壓抑。她去探望梁老師時將雨衣脫下的緩慢動作如同脫下最后的遮體之物一樣讓人浮想聯(lián)翩。不同于其他意象,林大夫整個人是作為一個代表壓抑的符號標記。從某種程度上講,林大夫這個角色更是盡情釋放了姜文被壓抑數年的內心。
(二)陽
唐老師是伴隨著一把獵槍出現(xiàn)的,鄉(xiāng)間小路上三輪車搖搖晃晃,唐老師帶著媳婦抱著長桿槍坐在車上。在他出現(xiàn)之后,獵槍幾乎沒有離開過他的身旁。他每天都持獵槍在林間打鳥,砰一聲槍響,咔嗒一聲槍栓歸位,接下來就是叼著煙的唐老師陽剛的面龐。這就是影片中第二部分唐老師的日常。槍在文化之中往往指代著陽剛,這管獵槍也就成為了唐老師的化身。
唐老師與唐妻定終身的場景也是極具虛實相生的夢幻色彩,唐老師讓唐妻去天的盡頭等他。唐妻騎著駱駝經過雪山和沙漠,就像經過了四季。在天盡頭的大手石雕旁邊,唐老師叼著煙等著唐妻。唐妻撲上去,唐老師一手抱住唐妻,一手掏出獵槍向天開了一槍。這一槍代表著占有和征服。而最后獨木橋對峙之后,唐老師也是對著李東方開了一槍,槍響代表著愛情的開始,也代表著生命的結束。
從影片中不難看出,不僅“陰”表達著姜文內心的壓抑,“陽”同樣也是不得釋放、困頓、被壓抑的。姜文將古代陰陽哲學和自己情緒的表達相結合,情景交融,呈現(xiàn)了一種特殊的電影美學意境。
二、道具中的美學意境
“魚水之歡”一詞出自王實甫的《西廂記》,用來表示愛情。所以在中國古代的詩畫之中,魚這種意象在很多環(huán)境上都被指代女性或者感情。
姜文在《太陽照常升起》中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進行道具制作和布景,其中有像子宮一般的石頭房子、冒出熱水埋著石頭的深坑等,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那雙精巧的魚鞋,在此其余不多贅述,僅以魚鞋為引。
影片開頭處天將曉,瘋媽在火車上生下了李東方。姜文在應該擺放嬰兒的鐵軌上,擺放了一雙明艷的魚鞋。關于這雙魚鞋,《太陽照常升起》的服裝組負責人徐建樹曾說:“服裝組幾乎動用了近一百個人工去制作這些魚鞋,其中鞋底是請云南劍川的能工巧匠納成的,鞋面則是用了貴州水族的馬尾繡,魚眼睛是云南大理的刺繡師繡上的,可謂巧奪天工,美輪美奐?!盵1]而姜文就是用了一雙這樣美麗且奪目的魚鞋,就暗喻了瘋媽那段丟失的愛情。
在影片的第一部分,瘋媽光著腳去買魚鞋。魚鞋一排排擺著,長的都一樣,但是瘋媽一下子就挑到了自己要的那雙,抱著魚鞋就跑了回去。后來魚鞋丟了,李東方給她買了新的送回來,她把鞋扔出去,說“根本就不是這雙鞋”。所有人都以為瘋媽瘋了,但只有瘋媽自己知道丟的到底是什么。赤腳的瘋媽代表了失去愛情的瘋媽,而她買回的魚鞋則代表著瘋媽即將尋回自己的愛情。
若只用一個片段強行說魚鞋暗喻了愛情或許太過牽強,而接下來的鏡頭向我們佐證了魚鞋指代了瘋媽的愛情。天上飛來了說著“我知道我知道”的鸚鵡,它一口叼走了魚鞋,瘋媽追著鸚鵡爬到了樹上,突然對著遠方大喊。瘋媽并沒有追到鸚鵡和魚鞋,所以這個時候瘋媽幸福的笑臉與劇情產生了強烈的反差??赐暾坑捌罂梢园l(fā)現(xiàn),在追魚鞋時候瘋媽幸福的臉與片尾處、故事最開始時李東方出生時她幸福的臉是一模一樣的。這樣將劇情倒退回去便不難想象到瘋媽當時自己眼前的畫面:爬上樹去的瘋媽在腦海中自己又爬上了那節(jié)初升驕陽之下的火車車廂,抱著孩子對著朝陽吶喊[2]。
當李東方接走下放的唐老師后,鏡頭向瘋媽的方向拉近,她滿面透露著喜悅的神色,一直望著遠方,她眼睛里放著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在《太陽照常升起》上映之后,關于“阿廖沙”到底是誰的爭論不一,如果順著魚鞋這項隱喻向下推理的話,可推斷出唐老師可能是“阿廖沙”。因為在唐老師下放回來的這一天,被鸚鵡叼走再無蹤跡的魚鞋突然被瘋媽自己找了出來穿在腳上。這雙穿在腳上的魚鞋,似乎直接對觀眾說:她的愛情又回來了。
這種借意象暗喻情感的方式正是意境中的虛與實的結合??繉嵨飦肀磉_,加以觀眾的想象和感悟,就像導演與觀眾對上了暗號一樣,心照不宣[3]。
三、色彩上的美學意境
彩色電影是電影的發(fā)展到達了一定成熟度的時候才出現(xiàn)的。在當代電影中,色彩的運用也是電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姜文在拍攝《太陽照常升起》時,對色彩的要求極為嚴苛。白色的鵝卵石、紅色的土壤、軌道上五彩斑斕的花都是人工搬運的布景。如此布景除了讓畫面優(yōu)美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色彩蒙太奇。影片中,通過色彩蒙太奇的組接,也表達出讓人意想不到的意境。
影片一開頭就是一條色彩瑰麗,開滿鮮花的鐵軌,和睡著的瘋媽來回切換的畫面。其以橙紅色為主色調的明艷夢境中的鐵軌和現(xiàn)實中黑色底色下瘋媽花白的頭發(fā)在顏色上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僅靠色彩上的強烈沖擊就能讓觀眾感受到瘋媽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不順。而瘋媽夢里的鐵軌上放的那雙鮮紅色的魚鞋,也作為整個影片的第一部分的線索,成功通過色彩吸引了我們的視線。姜文在影片中的用色大膽,所有的色彩切換都和主人公的境遇和情緒有關,這種豐富多彩且極具沖擊力的色彩變化向我們展示了一個被賦予靈魂如畫般的意境。
情節(jié)的最后也是故事的開始,姜文為觀眾制造了一場盛大的狂歡。眾人在維吾爾族歌曲中圍著篝火跳舞,黑夜里金黃色的火苗沖天,似乎把天都要照亮了。白色的煙霧向上升騰,似乎要與云相接。所有人穿著五顏六色的艷麗衣服,大爺大媽都可以肆意地親吻,當時還尚年輕的唐老師和陌生的女孩子跳舞。這場明明是故事開始時的荒誕且無休無止的狂歡沒有放在開頭,而是放在了結尾,像在表達世界本該如此,故事后面發(fā)生的一切才是錯誤的[4-5]。
宋代嚴羽《滄浪詩話·詩辨》中說“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币饩持v究由有限寫無限,由有窮畫無窮。最后的畫面中火車從視線右端深藍色的天空穿過日出前的金色的地平線停在左端,蒸汽渲染了大半個屏幕,在有限的空間中展示著無限的天地。
四、結語
姜文作為第五代導演中的翹楚,從《陽光燦爛的日子》到《一步之遙》,姜文一直都是一位極具個人風格的導演。這位導演在《太陽照常升起》中的畫面、道具、色彩各方面運用了大量的意象,就像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一樣,運用鏡頭語言中的意象與觀眾進行對話。而電影表達的追求與傳統(tǒng)藝術中對意境的追求似乎殊途同歸——詩畫言有盡而意無窮,而電影則是用一塊熒幕呈現(xiàn)一個世界的精彩。
作者簡介:楊洛(1997—),女,漢族,河北承德人,碩士,研究方向為影視美學。
參考文獻:
〔1〕服裝設計師許建樹.[E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4c5ad7e1010081yb.html.外灘傳媒,2008-01-16
〔2〕邱懿君.魔幻現(xiàn)實主義電影品相與接受心理[D].上海:上海戲劇學院,2009.
〔3〕董盼盼.《太陽照常升起》:中國知青電影的新走向[D].青海:青海師范大學,2016.
〔4〕馬嬌嬌.電影《太陽照常升起》的荒誕敘事解讀[J].藝術評鑒,2020(14):148-150.
〔5〕田川流.藝術美學[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