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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呂振羽批評郭沫若古史研究的原因及史料學意義

2021-02-13 06:05
關鍵詞:郭沫若史學胡適

李 勇

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對于史料學的貢獻,近30年來,學界業(yè)已取得一定研究成果。這些成果或從時段上著眼(1)張越《試析20世紀4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對史料和歷史考證方法的重視》,《史學集刊》2006年第2期;葉建《20世紀前半期的馬克思主義史料學》,《學術研究》2009年第1期;竇祿軍《抗戰(zhàn)時期馬克思主義史學界的史料學建設》,華東師范大學2012年碩士學位論文;劉萍《建國以來史料學的理論探討》,《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5期。,或聚焦郭沫若(2)周九香《郭沫若的史料學》,《史學史研究》1993年第4期;程學玲《郭沫若史料觀初探》,《檔案學研究》1997年第1期。、呂振羽(3)陳峰《呂振羽與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方法論的構建》,《史學理論研究》2018年第1期;李勇《呂振羽史料學理論與實踐》,《歷史教學問題》2021年第1期。、翦伯贊(4)劉國華《翦伯贊檔案史料觀探析》,《檔案學研究》2001年第1期;李勇《作為史學雙翼的史料與理論——重讀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史料與史學〉》,《淮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3期。、榮孟源(5)趙慶云《榮孟源與近代資料搜集與整理》,《中國社會科學報》2009年6月23日,第7版;朱蘭蘭《略論榮孟源的檔案文獻鑒別理論與實踐》,《檔案管理》2009年第3期。等史學家,或討論《史料和歷史科學》(6)祁龍威《30年史料工作的結晶——讀榮孟源〈史料和歷史科學〉》,《史學情報》1988年第2期。、《中國古代史史料學》(7)盧心銘《史料學的入門指南——評介〈中國古代史史料學〉》,《史學月刊》1987年第2期。、《史料學五講》(8)瞿林東《講史料 論治學——讀齊世榮先生〈史料五講〉書后》,《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陳其泰《史料價值與辯證分析——讀齊世榮教授著〈史料五講〉》,《淮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2期;朱露川《博覽善擇 舉重明輕——讀齊世榮先生著〈史料五講〉的幾點啟示》,《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李凱《史料擴充與歷史認識——讀齊世榮先生〈史料五講〉的一點認識》,《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期;陳鳳姑、楊共樂《史料學研究的經(jīng)典之作——讀〈史料五講〉》,《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刊》2014年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王姝《史料與學風——齊世榮〈史料五講〉的理論啟示》,《黑龍江社會科學》2015年第1期。等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史料學著作,都是有意義的嘗試,表明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形成了新領域,呈現(xiàn)出新趨勢。然而,現(xiàn)有成果卻未對如下問題給予足夠的論說:為什么民國時期呂振羽要批評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特別說它具有實驗主義特征?那時郭沫若、呂振羽等馬克思主義史學家是如何處理古史,特別是殷代以前歷史研究中的史料匱乏問題的?他們的這些處理措施尤其是呂振羽批評郭沫若的古史研究在史料學上有什么意義?本文擬就這些問題加以探討,敬請方家指正。

一 呂振羽批判郭沫若古史研究有實驗主義特征

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出版以后,呂振羽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多次加以批評,說它具有實驗主義特征。

關于殷代兄終弟及問題。郭沫若在《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中,發(fā)現(xiàn)殷代王位有“兄終弟及”的事實,類似“常常專為先妣特祭”的現(xiàn)象,尤其看見有類于所謂“多父多母”現(xiàn)象的存在,便毫不猶疑地斷定殷代是母系為中心的社會,那時候的家庭是彭那魯亞家庭。對此,呂振羽批評道:“這已完全在追隨著實驗主義者,郭先生自己或者還不知道哩!”(9)呂振羽《殷周時代的中國社會》,不二書店1936年版,第8頁。

關于殷代畜牧業(yè)繁榮問題?!吨袊糯鐣芯俊芬罁?jù)甲骨文等史料,描述殷代畜牧業(yè),但是畜牧業(yè)在殷代處于什么樣的地位,郭沫若的觀點前后不自洽。呂振羽認為郭沫若缺乏辯證分析,“把畜牧的繁盛這一現(xiàn)象固定化之實驗主義的說明,自不能不陷于這樣不能解決的矛盾中”(10)呂振羽《殷周時代的中國社會》,第54頁。。

關于殷、周制度不同問題。《中國古代社會研究》把平王東遷作為奴隸制向封建制過渡的標志。呂振羽在1933年的《中國上古及中世經(jīng)濟史》中批評說:“在我們的‘唯物論’歷史學家的血液中的實驗主義的成分……在西周和東周之際那一連續(xù)發(fā)展的進程中,反又認為是歷史的一大變革期?!?11)呂振羽《呂振羽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8頁。按:據(jù)桂遵義、張傳璽《編印說明》,《中國上古及中世經(jīng)濟史》又名《中國經(jīng)濟史》,是呂振羽1933-1936年在中國大學任教時講義,由北平聚奎堂裝訂、講義局印行。全集編輯者以聚奎堂講義局1933年版為底本,整理編校,校對引文,并補充了個別引文缺字,更正了原講義中的個別錯訛,內容和觀點均保持原貌。這里未能見到聚奎堂本,故而引用全集本。這又是不點名地批評了郭沫若的實驗主義做法。

關于井田制存在問題?!吨袊糯鐣芯俊芬驔]有可靠材料,作出周代沒有井田制的結論。對此,呂振羽批評道:“郭沫若也認為金文中無井田制度的存在,無條件的又作了實驗主義的追尋者。”(12)呂振羽《殷周時代的中國社會》,第185頁。

尤其是關于《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以殷代為“開幕期”,1937年,呂振羽在《世界文化》雜志上發(fā)表《〈中國先階級社會史〉序》,認為資產階級實驗主義史學家“固然一致認為中國社會系開始于有甲骨文字可征的殷代”,而“一些新興的史學家,也一同在此種錯誤的影響之下,認中國社會從殷代開幕”(13)呂振羽《〈中國先階級社會史〉序》,《世界文化》1937年第1卷第9期,第510頁。。這一批評是包含郭沫若在內的。1940年,呂振羽又在《理論與現(xiàn)實》期刊上發(fā)表《關于中國社會史的諸問題》一文,指出顧頡剛、錢玄同等人從實驗主義出發(fā)斷定中國史的開幕時代是殷代,對學界影響巨大。呂振羽在這篇文章中不止一處批評郭沫若的實驗主義觀點,“連郭沫若也沒有完全擺脫實驗主義的影響,例如他也襲取‘疑古’派的成見,斷定殷代為中國史的‘開幕’期”,“對中國新史學研究有相當貢獻的郭沫若,也同樣把中國史截去一長節(jié),以文化發(fā)展到相當程度的殷代為‘開幕期’……這正是郭氏歷史理論中之實驗主義的成分在作祟”(14)呂振羽《關于中國社會史的諸問題》,《理論與現(xiàn)實》(重慶)1940年第2卷第1期,第52、60頁。。在這里,呂振羽毫不客氣地直接點了郭沫若的名。

呂振羽之所以如此批評郭沫若史學,確有事實依據(jù)。無論從治學理念還是實踐上看,郭沫若史學有實驗主義特征,這毋庸諱言。1921年,胡適在《“研究國故”的方法》一文中宣稱:“寧可疑而錯,不可信而錯。”(15)胡適演講、枕薪筆記《“研究國故”的方法——在東南大學演講》,《東方雜志》1921年第16期,第115頁。1936年5月22日,郭沫若給金祖同《甲骨文辨證》一書寫序,并發(fā)表在1940年10月《說文月刊》第2卷第6、7期合刊上,其中有段文字非常有意思,他說:“懷疑辨?zhèn)文藶閷W之基階,為學與失之過信,寧取乎多疑;子輿氏云:‘盡信書不如無書,’此終古不刊之論也?!?16)郭沫若《〈甲骨文辨證〉序》,《說文月刊》1940年第2卷第6、7期合刊,第15頁。其中“失之過信,寧取乎多疑”,與胡適的“寧可疑而錯,不可信而錯”,是多么相似!在提倡懷疑這點上,郭沫若與胡適完全無異。1928年,胡適在談治學時說:“科學的方法,說來其實很簡單,只不過‘尊重事實,尊重證據(jù)’”,“史家若沒有史料,便沒有歷史”(17)胡適《治學的方法與材料》,《新月》1928年第9期,第1、8頁。。1946年,他又說:“‘有幾分證據(jù),說幾分話?!形宸肿C據(jù),只可說五分的話,有十分證據(jù),才可說十分的話。”(18)胡適《“文史”的引子》,《大公報·文史周刊》(上海)1946年10月16日,第10版。在這個問題上,郭沫若與胡適也沒有差別。1942年,他就說過:“要把一切真實的史料搜集起來。若是沒有材料而談社會史,簡直笑話?!?19)郭沫若《今昔集·論古代社會》,東方書社1943年版,第210-211頁。

胡適認為,夏、商史事證據(jù)不足,信史只能從周開始。他說:“大概我的古史觀是:現(xiàn)在先把古史縮短二三千年,從《詩三百篇》做起?!?20)顧頡剛等《古史辨》第1冊,樸社1926年版,第22頁。因此,他的《中國哲學史》空白夏、商而直接從孔子寫起,因為沒有證據(jù),故對于夏代歷史要存疑。在這一點上,郭沫若與胡適看法也是一致的。他研究中國古代社會從商代做起,一直到寫《古代研究的自我批判》時還延續(xù)這一看法:“夏代渺茫得很,我們現(xiàn)在還不好多談?!?21)郭沫若《十批判書》,群益出版社1946年版,第10頁。胡適否定井田制,說:“戰(zhàn)國以前從來沒有人提及古代的井田制……沒有證據(jù)證明井田制的存在?!?22)胡適《寄廖仲愷先生的信》,朱執(zhí)信等《井田制有無之研究》,上海華通書局1931年版,第3頁。郭沫若最初也否定井田制,他說:“最好是拿事實來證明,便在是周金中有不少賜土田或以土田為賠償?shù)謧挠涗洠覀冞@里卻尋不出有井田制的絲毫的痕跡。”(23)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上海新新書店1930年第3版,第299頁。他們當時否定井田制的存在,其原因是找不到證據(jù),從本質上說是默證的體現(xiàn),同時也表明他們對證據(jù)的倚重。

當然,問題并不這么簡單,隨著整個學術的進步和他們個人治學的進展,他們的觀點也在發(fā)生變化。胡適后來也承認夏、商歷史,郭沫若承認夏代是奴隸社會,后來還承認井田制的存在。這個問題不是這里要討論的重點,恕不贅述。

無論如何,胡適和郭沫若都強調證據(jù)的重要。所以,胡適研究《水經(jīng)注》,一旦發(fā)現(xiàn)更好的本子,就主動推翻之前依據(jù)較差的本子得出的結論。郭沫若也是這樣,關于殷、周歷史,一旦弄清《周易》、《詩》的時代,就主動修改之前的意見。這都是信奉實驗主義的學者在實踐中的表現(xiàn)。正是由于在這些方面,郭沫若太像胡適,因此,呂振羽批評郭沫若有些觀點是實驗主義的。從以上所述來看,呂振羽這樣評價郭沫若,一點也不冤枉他。然而,郭沫若畢竟不同于胡適。從學理上說,郭沫若使用甲骨文、金文研究殷、周歷史,這是完全依據(jù)傳世文獻的胡適所不可比擬的。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兩人最關鍵的區(qū)別是:胡適主張“我們沒有什么共同的歷史觀”(24)胡適《“文史”的引子》,《大公報·文史周刊》(上海)1946年10月16日,第10版。;郭沫若則說“沒有唯物(辯)證論的觀念,連‘國故’都不好讓你輕談”(25)郭沫若《序》,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第6頁。按:括號里的“辯”為引者所加,本書原文為“沒有唯物證論的觀念”,1932年現(xiàn)代書局版改成“沒有唯物辯證論的觀念”。,通過使用馬克思、恩格斯的理論解讀中國古史,郭沫若終于跟以胡適為代表的實驗主義劃界分野。無論如何,在呂振羽看來,郭沫若關于中國古史的觀點是實驗主義處理史料的結果,所以要受到批判。

二 呂振羽因批判胡適和秋澤修二而批評郭沫若

呂振羽為什么要批判郭沫若史學中的實驗主義特征,這個問題很值得探討。通過分析,大致可以歸結為兩點:一是要批判胡適史學的實驗主義而指摘郭沫若古史研究的實驗主義特征,二是要批判秋澤修二史學的法西斯主義而涉及郭沫若古史研究的實驗主義特征。

在中國鼓噪實驗主義最積極和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胡適,而胡適卻是明確排斥馬克思主義的。早在1919年,胡適在《新青年》第6卷第4期發(fā)表《實驗主義》,在《新青年》第7卷第1期發(fā)表《新思潮的意義》(26)此文又見于《新隴》1920年第1卷第1期,后又重刊于《文化雜志》1942年第2卷第2期和《訓練與服務》1943年第1卷第2期。,之后又在《每周評論》上發(fā)表《三論問題與主義》、《四論問題與主義》二文,這些文章皆流露出他對馬克思主義的排斥態(tài)度。在《實驗主義》中,胡適強調相對真理觀,明確表示達爾文的進化論超越了黑格爾(27)胡適《實驗主義》,《新青年》1919年第6卷第4期,第342-358頁。。

胡適在《三論問題與主義》中說:“一切主義,一切學理,都該研究,但是只可認作一些假設的見解,不可認作天經(jīng)地義的信條;只可認作參考印證的材料,不可奉為金科玉律的宗教;只可用作啟發(fā)心思的工具,切不可用作蒙蔽聰明、停止思想的絕對真理?!?28)胡適《三論問題與主義》,《每周評論》1919年8月24日第36期,第2版。假如這段話所指尚可理解為針對一般性主義,那么他《四論問題與主義》則直指馬克思主義,說馬克思主義是馬克思那個時代、家庭和個人行為的產物,輸入學理要考慮到這些因素,否則“當作有永久價值的真理,那就上了古人的當了”;還說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是“帶著海智兒臭味的歷史哲學”,特別是其階級學說“無形中養(yǎng)成一種階級的仇視心……這種仇視心的結果,使社會上本來應該互助而且可以互助的兩種大勢力,成為兩座對壘的敵營,使許多建設的救濟方法成為不可能,使歷史上演出許多本不須有的慘劇”(29)胡適《四論問題與主義》,《每周評論》1919年8月31日第37期,第1-2版。。在《新思潮的意義》中,他又提出:“現(xiàn)今的人愛談‘解放與改造’,須知解放不是籠統(tǒng)解放,改造也不是籠統(tǒng)改造……是一點一滴的解放……是一點一滴的改造?!?30)胡適《新思潮的意義》,《新青年》1919年第7卷第1期,第11-12頁。假如把這幾篇文章聯(lián)系起來通盤考察,則胡適的觀點昭然若揭。在他看來,馬克思主義歷史觀是已經(jīng)過時的黑格爾哲學的后學,不是永久的真理,表達出強烈反馬克思階級學說的情緒,主張一點一滴變革的社會主張。這些文章收入《胡適文存》第一卷,由亞東圖書館1924年出版,后又多次再版,因而影響廣泛。

胡適的這些反對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言論,有時也許并非出于故意,而只是出于一般性的學理分析,但放在當時歷史語境中卻在有意無意間否定了以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國歷史、改造中國社會的價值與意義。按理說,像郭沫若、呂振羽、翦伯贊等馬克思主義史學家,不可能不注意到胡適這一學術和政治傾向并加以批判。

在《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一書的《序》中,郭沫若評胡適等人整理國故為“社會的來源既未弄清,思想的發(fā)生自無從說起”(31)郭沫若《序》,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第3頁。。翦伯贊批評實驗主義史學,說“中國歷史也和世界其他文化民族的歷史一樣,經(jīng)過了一系列之發(fā)展諸階段”,可是在胡適那里,“中國歷史只存在著一個封建社會的時代”(32)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生活書店1938年版,第227、278頁。。吳澤批評實驗主義史學,“把各種各樣的史料看做互相脫離、互相孤立、互相沒有聯(lián)系和依存的偶然堆集”(33)吳澤《怎樣運用中國歷史的史料——歷史唯物論與中國歷史史料的實際運用》,《讀書月報》1940年第2卷第3期,第127頁。。華崗批判胡適等人的實驗主義,“落入唯心論中主觀主義的窠臼,并以陳腐的進化論為中心,來否認社會歷史發(fā)展中有任何質的突變”,“運用其‘自由意志’,觀念地創(chuàng)造適合于其自身脾胃的中國歷史”,“又以長于考證自夸,可是他們只能看到個別的零碎的現(xiàn)象,而在現(xiàn)象與現(xiàn)象之間,卻無力建立聯(lián)系,更無力理解社會歷史發(fā)展之內在的規(guī)律”(34)華崗《歷史為什么是科學和怎樣變成科學(續(xù))》,《群眾》1945年第7卷第15期,第378頁。。出于同樣的考慮,呂振羽最初也是因為要批判胡適的實驗主義,發(fā)現(xiàn)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也有實驗主義特征,因此呂振羽提出這個問題并加以批判。

呂振羽《關于中國社會史的諸問題》之所以又一次毫不客氣地批評郭沫若,則跟批判秋澤修二的法西斯史學有關。1937年,原來具有左的傾向的日本學者秋澤修二出版《東方哲學史》,其中主要論述印度和中國哲學史,又概論了日本哲學作為附錄。該書的漢譯本,由王耀三、劉執(zhí)之合譯,并于1939年由生活書店出版。后來,鄔由又把書中的中國哲學史部分單獨抽出,題名為《中國哲學史》,由三通書局于1941年出版。秋澤修二論中國哲學史,第一章就是《中國的社會及科學》,認為商殷是氏族社會末期,周到秦是奴隸社會,秦漢到唐是奴隸制向封建制轉化,唐到清中期是封建社會,之后是封建社會崩潰和資本主義的發(fā)展。秋澤修二把商殷看成是氏族社會末期,周是奴隸制開始,并在注釋里標明“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史》”,顯然是接受了郭沫若的觀點。關鍵是秋澤修二把周代看成是殷的敵人征服了殷,而不是殷人下屬的反叛;唐朝封建制的建立,是南北朝時期胡人入侵的結果;中國社會史上的商人資本和土地所有制的結合,造成了“亞細亞”的長期停滯性,中國沒有產生像歐洲那樣的科學,正像他在《中國哲學的特質》里所說的中國哲學也是停滯的。在這里,秋澤修二雖然朦朧流露出異族征服或者入侵對于中國的推動作用的觀點,但是尚未到公然為日本法西斯侵華作鼓吹的地步。

1939年,秋澤修二出版《中國社會構成》一書,系統(tǒng)而公開地提出關于中國歷史的法西斯觀點。在這本書里,秋澤修二順著《東方哲學史》的思路往下講:一是系統(tǒng)分析中國社會長期停滯性的表現(xiàn)和原因,指出奴隸制和封建制在中國歷史上因敵對勢力的征服而交替反復,其中原因是農村共同體下的父系家長制、人工灌溉所決定的中央政府的相關經(jīng)濟職能以及敵對社會的存在;二是強調外力對于中國社會制度轉化的推動作用,明確提出日本與中國的停滯性截然對立,是打破中國社會停滯和循環(huán)的動力。對此,呂振羽《日本法西斯蒂的中國歷史觀與三民主義的中國革命》(35)呂振羽《日本法西斯蒂的中國歷史觀與三民主義的中國革命》,《中蘇文化》1940年3月專號《中山先生逝世五十周年紀念特刊》,第63-71頁。和葉蠖生《抗戰(zhàn)以來的歷史學》(36)葉蠖生《抗戰(zhàn)以來的歷史學》,《中國文化》1941年第3卷第2-3期,第51-62頁。,出于批判的需要,都對秋澤修二著作中的觀點作了提要。秋澤修二在《中國社會構成》一書里的中國社會停滯論,系為日本侵華尋求歷史借口。在該書《序文》里,他露骨地宣稱:當前中日之間的戰(zhàn)爭,即他所謂的“現(xiàn)在的事態(tài)”是“日本和中國社會性格相違背的結果”,即“前進自立的日本和停滯、依附歐美的中國之間的對立”;中國最大的不幸是成為“歐美資本的殖民地”,而“今次事變可以幫助中國走向光明”,并與自立的日本“結合成東亞協(xié)同體”(37)秋澤修二《序文》,秋澤修二《支那社會構成》,白揚社1939年版,第3-4頁。。后來,秋澤修二另有《中國社會與日本社會性質的差異》一文,發(fā)表在《東方文化》1942年第1卷第4期上,差不多是該書的提綱,沒有了序言里明顯鼓吹侵華的字樣。

按說在中日關系和平或者良性發(fā)展時期,像《東方哲學史》和《中國社會與日本社會性質的差異》那樣一般性論述中國社會,作為一種學術觀點是沒有問題的??墒?,這本書出版在日本全面侵華之際,文章發(fā)表在中國抗戰(zhàn)艱難時期,這一書、一文雖然沒有明言日本侵華對于推動中國進步的意義之類的話,但其言說則未免陰陽怪氣。到了《中國社會構成》一書這里,作者內心的丑陋與邪惡完全暴露了出來。

《中國社會構成》一書主要依據(jù)中國學者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兩周金文辭大系》、陶希圣《中國封建社會史》《中國社會史講話》、曾謇《中國古代社會》、萬國鼎《中國田制史》、鞠清遠《唐宋官私工業(yè)》、全漢昇《中國行會制度史》、劉道元《兩宋田賦制度》以及日本學者田清、加藤繁、森谷克己、佐野袈裟美、桔樸等人關于中國歷史的著作中摘錄的材料和觀點拼成一盤大雜燴,再從黑格爾《歷史哲學》、馬克思《資本論》中摘錄一些詞句來給自己的著作披上一層圣衣,構建出關于中國社會特質的宏大敘事,在中國全面抗戰(zhàn)的節(jié)骨眼上替日本侵華“正當性”幫腔。所以,呂振羽等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對他的法西斯主義史學展開了批判。正如有論者所言:呂振羽等人的批判,“使人們更加認清了日本帝國主義法西斯文化走卒的真實面目,對于動員人民群眾積極投入偉大的抗日民族解放戰(zhàn)爭,起了宣傳教育和推動作用”(38)桂遵義《馬克思主義史學在中國(修訂本)》,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第235頁。。

秋澤修二與郭沫若的關聯(lián),在于《東方哲學史》《中國社會構成》都把《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作為重要參考文獻。秋澤修二以殷代為氏族社會末期、周代是奴隸制、春秋至秦為奴隸制向封建制過渡的這些提法,都是抄襲自《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在呂振羽看來,諱談夏史、以殷為原始社會、以周為奴隸制社會,是實驗主義研究方法的結果,特別是郭沫若《中國古代社會研究》,以周平王東遷作為向封建社會轉變的節(jié)點,而東遷卻與犬戎侵擾有關,這恰好符合秋澤修二的異族征服推動社會轉變的論調。因此,呂振羽就此對郭沫若提出批評。

關于郭沫若依據(jù)安陽出土文物中有石器而斷定殷代還沒有進入奴隸制時期,呂振羽批評道:“無可隱諱,這正是郭氏歷史理論中之實驗主義的成份在作祟?!标P于郭沫若把周代的“小人”、“農人”、“庶民”解為奴隸,呂振羽批評說:“那正由于郭氏對西周社會的歷史現(xiàn)象或事象,沒有從其運動的發(fā)展的變化的觀點上去把握,也沒有從其相互關聯(lián)相互依存的聯(lián)系性上為綜合的考察?!标P于郭沫若以公元前770年平王東遷作為由奴隸制到封建制轉化的界線,呂振羽再批評說:“如果說外族的入侵,能擔當社會形勢之轉變的革命的任務,那是和史的唯物論的理論及世界史具體內容不能相容的?!笨傊瑓握裼鹫J為:“郭氏的這種意見,對目前國內外的中國史研究者還是有相當?shù)挠绊懀灾赋銎溥@些錯誤仍是必要的。”(39)以上引文,均見:呂振羽《關于中國社會史的諸問題》,《理論與現(xiàn)實》(重慶)1940年第2卷第1期,第52-65頁??磥?,秋澤修二的法西斯主義論調,跟以實驗主義研究歷史脫不了干系。

三 呂振羽的批評在史料學上實現(xiàn)了對實驗主義的再突破

呂振羽對郭沫若古代研究的批評,除了他所說對于唯物史觀運用的問題外,在技術和思想方法上還涉及他們之間對于史料的理解和運用,其實就是史料學的問題。

應該說,郭沫若作《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已經(jīng)有意識地要跟胡適劃清界線,并且這種意識很強烈,在史料學上首次突破了實驗主義,否則沒法理解他的《自序》對胡適的批評和高標自己與胡適及其“整理國故”的不同,說到底就是向世人昭示自己對于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理解和運用,具體說就是對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序言》中的理論的理解和運用。在這個問題上,呂振羽贊同郭沫若的“中國人不是神,也不是猴子”的說法,認為“中國社會歷史的發(fā)展,當然也不能在這個共同的法則之外,另有一個途徑”(40)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北平人文書店1934年版,第6頁。。郭沫若把“亞細亞生產方式”說成是原始共產社會,呂振羽則吸納普列漢諾夫《馬克思主義的根本問題》的說法,并認為郭沫若使用歷史唯物主義“完全是正確的,而且這才是馬克思主義的真正精神”(41)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第14頁。。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對郭沫若的做法也持肯定態(tài)度:“舊來的歷史理論之能進到真正的科學階段,是由馬克思恩格斯的史的唯物論之建立”,“在中國開始以史的唯物論把歷史來作系統(tǒng)研究的,要算是郭沫若……他在中國歷史的研究上有其相當貢獻的一個人”(42)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生活書店1939年版,第22、29頁。。

就史料學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即史料解讀來說,郭沫若在思想方法上與胡適的實驗主義嚴格區(qū)別開來,這一點呂振羽和翦伯贊都是承認的。在史料范圍的確定、歷史上限劃定等方面,翦伯贊指出,郭沫若超越胡適的另外一條,就是郭沫若除了根據(jù)胡適認為可信的《詩經(jīng)》之外,還應用了胡適認為“無哲學史料可說”的“卜筮之書”、“沒有信史價值”的《尚書》以及胡適無力應用的甲骨金石文字,把中國歷史研究提到殷代,并承認中國也有一個奴隸制的時代,從而“沖破‘歷史懷疑主義’的迷魂陣”(43)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第273頁。。翦伯贊此論,若說郭沫若在這些方面超越了胡適,大體可以說得過去,但是由于顧頡剛和傅斯年也批判地使用《書》《詩》《易》,也在征引甲骨金石文字以考史,甚至傅斯年并沒有放棄殷商史的研究,可以說他們在這些方面是與郭沫若類似的。另外,郭沫若雖然較之胡適把“開幕期”從周提前到殷,但是在觀念上并無本質區(qū)別,因此要說郭沫若在這些方面超越實驗主義則有點言過其實。

在史料學上再次超越實驗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史學家,還是呂振羽。呂振羽在《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一書《自序》中寫道:“深深的感覺一般中國史研究者自為所謂辯證論的‘歷史家’們,大抵不是如實的在履行著實驗主義的方法論,便又走入了機械論的歧途?!?44)呂振羽《自序》,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第2頁。于是,他探索了解決之道。他在此書《序幕》開篇就提出史前史研究存在的“歷史材料的不充分”和“既有材料之難以正確引用”問題,那么商代以前的歷史還能加以研究嗎?他認為商代以前歷史是可以研究的,關鍵是解決史料問題,為此首先要解決方法論問題。

呂振羽提出方法論中要堅持的第一條是歷史發(fā)展的一般性,那就是馬克思、恩格斯關于人類社會發(fā)展一般性的論述,或者可以理解為與羅馬、日本、埃及、希伯來、巴比倫、腓尼基和波斯各國進行參照;方法論中第二條是兩個吻合,這是呂振羽非常自得的,那就是“出土的一些新石器和金石時代的實物,所能指出的時代,和神話傳說所暗示的,竟能吻合”,“出土的主要地方,亦竟能和神話傳說所寄托的主要區(qū)域相當”(45)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第35頁。。

按照這個方法論的兩條,就可以克服一些史料不足的難題。關于夏代有不少啟繼承禹的傳說,這些標志著家天下的確立。呂振羽指出,這些傳說所揭示的歷史現(xiàn)象,與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論述社會發(fā)展的一般性相一致。同時,這些傳說主要流傳于澠池地區(qū),而現(xiàn)代考古在辛店、沙井、寺漥等地發(fā)現(xiàn)的銅器,與傳說中夏能夠鑄鼎相一致,而且可以判定夏處于金石并用時期。這樣,傳說中的夏代不僅可以認定為可信的,更為重要的是古史上限從郭沫若的殷代推到夏代,從而實現(xiàn)了一大突破。因此,翦伯贊評論呂振羽的這一貢獻時說:“把中國歷史研究的領域,突破了‘階級社會’的界限,從殷代再提前到先階級的原始時代,因而把‘歷史懷疑主義者’在中國歷史上所設定的封鎖線,也徹底地毀滅了。”(46)翦伯贊《歷史哲學教程》,第274頁。

其實,呂振羽這一舉措的學術意義還不僅止于此,它在史料學上也為解決史料缺乏問題做出了有益示范。

現(xiàn)代史料學要考慮的問題之一是,歷史研究碰到史料缺乏怎么辦?科學主義史學家朗格諾瓦和瑟諾博斯在《史學原論》中提出,解決史料不足的的途徑是“疏解推論”(47)這個術語的原文是Constructive Reasoning,李思純譯為“理想推度”。Constructive,相當于“疏通”、“解釋”,本身就有“推論”含義;而Reasoning則意為“推理”,Constructive Reasoning譯為“疏解推論”或者“有理性的推論”可能更好。。在他們看來,開展“疏解推論”方式的有兩種。一種是消極的。就是根據(jù)某事實未見現(xiàn)存史料,從而推論無事實之存在。例如胡適依據(jù)戰(zhàn)國以前從來沒有人提及古代的井田制,推出井田的均產制乃是戰(zhàn)國時代的烏托邦(48)胡適《胡適之先生寄廖仲愷先生的信》,《建設》1920年第1卷第1號。。朗格諾瓦、瑟諾博斯把類似于這種情況者稱為“Argument from silence”。這個詞組,李思純在翻譯《史學原論》時把它譯為“缺亡之考慮”(49)朗格諾瓦、瑟諾博斯《史學原論》下冊,李思純譯,商務印書館1933年版,第48頁。,何炳松在《歷史研究法》中稱之為“無言之證”(50)何炳松《歷史研究法》,商務印書館1927年版,第64頁。,張蔭麟則名其為“默證”(51)張蔭麟《評近人對于中國古史之討論》,《學衡》1925年第40期,第1-18頁。。這種“默證”,本質上說就是以未見為未有,恰好是實驗主義方法的一貫表征。另一種是積極的。按照朗格諾瓦、瑟諾博司的說法就是:“乃由史料中所已建立之事實開始,而推度出史料中未舉及之他項事實,此乃歷史學之根本原則之應用,即過去人類與現(xiàn)代人類二者間之‘類同近似’也?!?52)朗格諾瓦、瑟諾博斯《史學原論》下冊,第51頁。呂振羽在文獻史料缺乏情況下,使用神話史料,與出土文物互證,與民族材料互證,結合世界史知識或者說參照人類社會發(fā)展一般情況,確是克服史料缺乏的積極舉措,是與實驗主義完全不同的對待史料的態(tài)度和方法。這一做法在翦伯贊、范文瀾那里得到響應。例如翦伯贊注重遠古神話的梳理,他在為《中國史綱》所寫的《序》中自道:“這本書,我雖不敢說已經(jīng)把殷周及其以前的古史,從神話的霉銹中洗刷出來,但至少已使這一段古史,顯出了它本來的面目。一言以蔽之,從神的歷史還為人的歷史?!?53)翦伯贊《序》,剪伯贊《史前史殷周史》第1冊,重慶五十年代出版社1944年版,第6頁。范文瀾同樣注重解讀神話,他在論史前的原始社會中說:“依一般進化規(guī)律說,人類最初過著樹上生活,其后發(fā)明用火,又其后發(fā)明漁獵,又其后發(fā)明畜牧,又其后發(fā)明農業(yè)。這與有巢、燧人、庖犧、神農的次序,大體符合?!瓊髡f中人物,似乎比較可信的,有太皞、炎帝、蚩尤三人?!?54)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上海新知書店1947年版,第6頁。

總之,無論是實驗主義史學,還是馬克思主義史學,都是中國新史學的重要分支,都強調史料對于史學的重要性,拿證據(jù)說話,這是它們在技術層面的共同特征。馬克思主義史學不同于實驗主義的是,從郭沫若就開始的使用唯物史觀解讀史料,而以胡適為代表的實驗主義者則非常不情愿乃至極力反對。不僅如此,面對史料匱乏的情況,實驗主義者采取了默證的消極方式,而郭沫若盡管在思想方法層面與實驗主義劃清了界線,但在技術方法層面實際并無不同,也是采用默證的方式,其他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在郭沫若基礎上再進了一步。20世紀30年代,呂振羽批評郭沫若史學,是因為要在政治上批判胡適的學術和政治主張,自然少不了批判實驗主義,而郭沫若的古史研究確實有實驗主義特征。40年代,呂振羽批評郭沫若史學,是因為政治上要批判秋澤修二的法西斯主義史學,而秋澤修二的學術源頭之一是郭沫若的觀點,郭沫若的這些觀點又是實驗主義方法帶來的。呂振羽對郭沫若史學實驗主義特征的批評,僅就學術而言,不僅只是在一些具體問題上促進了中國古史研究的進步,更為重要的是它代表著突破史料匱乏的一種努力,實現(xiàn)了對實驗主義方法論的進一步突破,從方法論上把史料學體系又完善了一步,這不能不說是呂振羽等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一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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