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龍
老劉是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在工作中,他是鐵血硬漢,曾一人一槍,制伏過三個歹徒。但在我面前,老劉膽小如鼠。
那次,老劉外出辦案,整整一個月才回家。他進門后,還沒顧得上換鞋,便急匆匆敲響了我的房門:“閨女,怎么回事?桌上為什么會有藥盒?”我拄著拐,像傷兵似的慘兮兮地打開房門。老劉臉色驟變,趕忙沖過來扶住我:“你的腳怎么了?”
“沒事。前天打排球時,我不小心被同學絆了一下?!?/p>
可老劉聽完,盯著我的眼睛,再次問道:“真的嗎?跟爸爸說實話!”
我知道,老劉一旦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某人,就是在觀察對方的微表情,這是他多年的職業(yè)習慣。所以我立刻點頭,大聲回答:“真的!”但老劉仍不放心,還打算給班主任打電話。
我覺得老劉小題大做了,然而據(jù)我媽說,我小時候,老劉比現(xiàn)在更加謹小慎微。那時,因為我被蚊子叮了幾個包,老劉一氣之下拔光了后院所有的花草,還特意買了一整箱滅害靈,頂著烈日,汗流浹背地在小區(qū)里噴灑。
鄰居們說,老劉是“女兒奴”。那時我雖然不清楚“女兒奴”是什么意思,但總覺得在老劉身邊格外幸福。因為只要我大喊一聲“爸爸”,他便如神兵天降,像保護神一樣替我解決所有麻煩。
6歲那年,我開始跟著老劉學習擒敵拳。他老人家的本意是希望我通過打拳強身健體,但長大后,我反而因為會幾招功夫,成了班里的“一方勢力”。
一次,我因為用力過猛把同桌弄成了骨折。班主任暴跳如雷,老劉也因此被“請”進了辦公室。那天,老劉像挨訓的小學生一樣,一直尷尬地彎著腰,向班主任反復(fù)道歉。看著窩囊的老劉,我不禁懷疑,這還是以前那個威風凜凜、不怒自威的他嗎?
回家后,我與老劉大吵一架。我聲嘶力竭地摔著課本:“大不了我不上學了!”老劉聽完,氣得臉色通紅,他猛然抬起大手,愣了愣,終究還是無奈地放了下去。
“哎!都怪我把你寵壞了?!?/p>
“什么叫把我寵壞了?你以為我有多喜歡讀書嗎?實在不行,我就退學!”我憤怒地提高聲調(diào),仿佛這樣自己便有了底氣一般。我以為老劉會強烈反對,然而,他竟一言不發(fā),平靜地轉(zhuǎn)身離開了。
第二天清晨,老劉冷靜地對我說:“如果你沒心思學習的話,選擇一所大專其實也不錯?!边@句話如同閃著寒光的利刃,凌遲著我的自尊。原來在老劉眼中,我未來最好的歸宿就是一所大專。
記得當初學打拳時,老劉告訴過我,做人一定要有血性。其實我骨子里與他一樣,爭強好勝。為了爭一口氣,我開始挑燈夜戰(zhàn),整個人像踏進斗獸場的角斗士一樣,斗志昂揚。
我暗暗發(fā)誓,要向所有人證明,我是彩虹,不是他們眼里肥皂泡上折射的光。
高二那年的期末考試,我第一次沖進了全班前10名,班主任親自給老劉打電話報喜。然而,老劉不僅沒有表揚我,還對我說:“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你取得這樣的成績我很欣慰,但你應(yīng)該提高學習效率,早睡早起。”
我覺得老劉簡直不可理喻,難道他以為我是天才嗎?不通過題海戰(zhàn)術(shù),不每天熬至深夜,我憑什么趕超別人?當時的我意氣風發(fā),并沒有想過老劉的話會一語成讖。
高考前的一個月,我住進了醫(yī)院。那時,考前沖刺早已開始,我的同學們每天至少做三套習題,唯有我終日有心無力地躺在病床上,我很后悔,也很無助。
一次,輸液時,老劉用雙手捂著我的輸液管。我問他:“你在干什么?”他說:“我擔心藥水太涼,所以幫你焐一焐。”明明已是盛夏,老劉卻仍會擔心藥水的溫度。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小時候,看見了那個如同保護神一般護我周全的老劉。我再也忍不住,摟著他的脖子號啕大哭。
老劉拍拍我的肩膀,對我說:“我對你有信心。這次高考,你一定能一鳴驚人!”
我揉揉紅腫的眼睛,哽咽著問:“你不是早就為我安排好以后上大專嗎?”
老劉笑了起來:“傻丫頭,如果我不那樣激你,你能發(fā)奮嗎?”
我滿臉錯愕。原來,老劉比我更清楚,我有多希望成為他的驕傲,所以他才想到了使用激將法這一招。
老劉說:“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完全超乎我的預(yù)料!”
老劉的話似乎帶有魔力,從那之后,我的身體漸漸痊愈了,我再一次投入學習之中。因為甩掉了心中的焦慮,那年高考,我超常發(fā)揮,被浙江大學錄取。公布成績那天,老劉激動得像個孩子,一會兒說要給我買新手機,一會兒說要帶我去旅游,一會兒又說要馬上通知爺爺,讓他在老家放一掛鞭炮。
看著如此激動的老劉,我不禁笑了起來。其實我什么也不需要,因為這份榮耀,本身就是命運對我和老劉最好的褒獎。我站在明媚的陽光下,挽起老劉的胳膊,大聲喊道:“最親最愛的老爸,我愛你!”
張愚摘自《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