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 湘斌
筆者和抗日名將鄭洞國將軍既是同鄉(xiāng),又是鄭將軍當年興辦的前石門一中學生,十分關(guān)注他和熱衷于搜寫有關(guān)他的資料。
《湖南軍事人物志》載:“鄭洞國1903年出生于湘西石門縣的商溪河畔,黃埔軍校第一期畢業(yè)。參加過北伐戰(zhàn)爭,歷任國民革命軍連長、營長、團長及獨立旅長及四十五旅長。1937年任第二師師長,與日軍鏖戰(zhàn)于保定和武漢。因抗戰(zhàn)有功,1939年晉升為國民黨第五軍副軍長兼榮譽第一師師長,參加舉世聞名的昆侖戰(zhàn)役。1940年升任新一軍軍長,旋改為八軍軍長,扼守宜昌一帶江防。1943年調(diào)任中國駐印度新一軍軍長、副總指揮,佐理抗日同盟軍史迪威將軍。1945年5月回國,任第三方軍副司令官、東北保安副司令副長官,當選為國民黨候補中央執(zhí)行委員。不久又被蔣介石任命為東北‘剿總副司令兼第一兵團中將司令官和吉林省主席。1948年在長春投誠。新中國成立后歷任水利部參事、國防委員會委員、民革中央副主席、第六、七屆全國政協(xié)常委。1991年1月27日,在北京病逝,享年88歲?!?/p>
本文是那年鄭將軍回故鄉(xiāng)時,對黃埔同學兼鄉(xiāng)友唐芳翰講的一個塵封多年的往事。近年,唐芳翰向筆者提供了這個珍貴史料。
鄭洞國說,在其半生的戎馬生涯中,經(jīng)歷了不少曲折和坎坷,由于性格問題,曾頂闖過蔣介石而穿小鞋,為此,他也曾動搖過,彷徨過,但始終因“臣不事二主”而未下定決心。終于落個頑固派罪名。不過使他最感榮幸的是,后半生走上了一條嶄新而充滿光明人生之路。特別難忘的是當年在心中還留有一塊殘冰、一時難以消化之際,毛主席和周總理如春風化雨滋潤了他的心田,得以冰釋。
那是1948年春,他擔任國民黨東北“剿總”副司令兼第一兵團司令和吉林省政府主席時,奉命率10萬大軍,死守東北名城長春。這時蔣家王朝的國民黨已走向全面崩潰,在東北的敗局已定無法挽回。10月中旬,東北的軍事要塞錦州被中國人民解放軍一舉攻克。長春守軍見大勢已去,渴望前程,一部起義,一部投誠。人心向背的形勢迫使鄭洞國不得不作了最后的選擇。
然而,他盡管在戰(zhàn)場上失敗了,心里卻不太服氣,思想頑固,還想保持所謂軍人氣節(jié),不肯做任何有損“黨國”的事情。致使他情緒低落,如患重病一般。
長春和平解放后,鄭洞國受到解放軍的特殊禮遇和優(yōu)待,并安排他到哈爾濱解放區(qū)學習、參觀。在哈爾濱期間,他滿腹疑團,一面留心靜觀戰(zhàn)爭局勢的發(fā)展,一面帶著好奇心閱讀毛主席的有關(guān)著作。他通過學習,思想逐漸有了轉(zhuǎn)變,在心得本上寫道:原來我鄭洞國被老蔣耍了,走錯了道路,差點掉進萬丈懸崖。我違背了早年投奔黃埔、反帝愛國的革命初衷。我好糊涂?。】墒怯捎谛牟∥从懈?,這時仍不能完全擺脫頭腦中封建舊意識的束縛,沒有勇氣在思想上和行動上同國民黨反動派徹底決裂,內(nèi)心十分矛盾和痛苦。曾多次問自己:我該怎么辦?
鄭洞國因心病而導致身體不適。1950年8月,經(jīng)中央同意,要他前往上海治病,途經(jīng)北京。周恩來總理知道后,特地請作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李奇中同志作陪,在家中會見并宴請了他。這是鄭洞國做夢也未想到的事情,往事一下涌現(xiàn)在腦海中。他與周恩來既有當年黃埔軍校師生情誼,在參加東征戰(zhàn)役時,又是上下級關(guān)系。分道揚鑣,各為其主。想不到事隔幾十年,總理還惦記著他的這位學生,這使他大感不安。事實上,在長春解放前夕,周總理專門親筆寫信給他,懇切地勸他顧念當年黃埔軍校革命初衷和師生之情,曉明大義,鼓起勇氣,盡速舉行反蔣起義,及早回到人民的懷抱。可惜因當時城內(nèi)混亂,這封信未能送達到鄭的手中。幸好這次見面講明,消除了誤解。
當鄭洞國得知這一情況時,激動不已,在周總理面前,像個小孩做錯事的,愧疚萬分地表示:“總理,幾十年來我忘記了您的教誨,長春解放前夕,您還親自寫信給我,雖未收到,可見您的寬博胸懷,我有負您的厚望,感謝您和共產(chǎn)黨的寬大政策?!敝芸偫砦⑿χ鴶[手打斷了他的話,說:“過去的事不提了,你不是過來了嗎?今后我們都要為人民做點事嘛!”
周恩來見鄭洞國還是心神不安的樣子,便繞開了話題,詳盡地詢問他的身體和家庭情況。當總理問及他今后的打算時,他正襟危坐,頹喪地向總理表示:“學生既無教養(yǎng),又別無所長,人也老了,打算回家鄉(xiāng)種地去?!痹谝慌宰髋愕睦钇嬷型敬蛉さ溃骸昂猛?,你在老師面前還敢稱老?”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周總理親切地開導他說:“洞國,你現(xiàn)在不到50歲嘛,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為人民作貢獻?,F(xiàn)在國家建設(shè)剛剛開始,百廢待興,有許多事情等著我們?nèi)プ鲅?。你養(yǎng)好身體,隨時都可以來參加工作?!?/p>
周恩來的話如久旱的甘霖。鄭洞國早已熱淚盈眶,語句塞喉了。他邊聽邊想:共產(chǎn)黨人的胸襟是寬闊的,待人的態(tài)度是真誠的,在波瀾壯闊的中國歷史畫卷中,只有共產(chǎn)黨才能救中國,相比之下,自己頑固地愚忠于一個早已為人民唾棄了的反動政權(quán),不是太狹隘、太荒謬了嗎?
1952年1月下旬,鄭洞國應電邀再次來到北京參加一個會議,又受到周總理熱情的接見和宴請。當總理看到他思想上有了新的進步時,高興地握住他的手,久久不放,鼓勵說:“你的思想又有了很大進步,這是值得慶賀的,我代表大會和家人歡迎你。你的年紀比我年輕些,完全可以多為人民服務嘛?!?/p>
同年7月,在周總理的關(guān)懷下,鄭洞國舉家遷居北京,同時被任命為水利部參事,以后又經(jīng)毛主席親自提議,就任國防委員會委員,參與國家機要工作。鄭洞國如同第一次進黃埔的孩子,那興奮勁兒,簡直無法形容。只是還有一個心愿未了,那就是他想同內(nèi)心欽佩的毛澤東主席親面交談一次,聆聽其教誨。
1954年4月的一天,鄭洞國突然接到一張?zhí)准t的金字請?zhí)?,打開一看,原來是他夢寐以求的時刻到了,毛主席要在中南海家中宴請他。這個意外之喜,使鄭洞國一夜未合眼,心想,見到毛主席該說些什么、問些什么?失眠,次日起床延誤了時間,遲到了幾分鐘。只見賀龍和葉劍英等同志早已在座。鄭洞國顯得有些尷尬,一到場,毛主席便迎了上來,親切地握手、寒暄、讓座。坐定之后,毛主席和顏悅色地問鄭將軍吸不吸煙?他馬上應聲說:“吸?!辈㈨樖衷诓鑾咨先×艘恢銦?。使他怎么也沒想到,毛主席極為敏捷地從口袋中掏出一盒火柴,站起身替他點燃了香煙。毛主席如此親切隨和、平易近人的大家風范,原本有些緊張、拘謹?shù)乃幌伦虞p松多了。
毛澤東說:“這下子我放心了,我們終于坐在一條板凳上說話了,你的名字鄭洞國、鄭洞國好啊!你對人民是有功的?!编嵍磭D時一愣而站起身子。毛主席揮手招呼他坐下,說:“如果不是你回電蔣介石,曾澤生的六十軍將被蔣介石飛機炸為平地呀!你說的對,轟炸無意義,蔣介石太絕情了,是不是?你是抗日名將,我們說話是作數(shù)的,只要放下武器,我們一律歡迎,你還年輕,還可以為中國人民做很多工作。”
席間,毛主席問起他全家的生活情況。他都一一如實回答了。毛主席聽后親切地說:“你的家庭生活安排好了,還得多為人民做點工作嘛!你今年才51歲,還很年輕喲!”“51歲,”鄭洞國心中又是一驚:毛主席日理萬機,工作那么繁忙,怎么連我歲數(shù)都記住了,此時心中如潮水翻滾起來。二人愈談愈隨便,鄭洞國的心病徹底治愈了,高興異常,竟忘了自己的身份,突然向毛主席提出了一個不甚得體的問題:“你的馬列主義為什么學得那么好?”毛主席聞言爽朗地笑了,接著回顧了早年在革命實踐中接受馬列主義的曲折經(jīng)歷,并強調(diào)說:“我也不是生而知之的圣人,而是在向社會學習、向群眾學習的過程中逐步走上革命道路的?!泵珴蓶|最后還說,一個人的思想總是發(fā)展的,立場是可以轉(zhuǎn)變的,只要立場轉(zhuǎn)變了,自覺地放下架子,拜人民為師,這就靈了,學馬列主義也就容易學好。
毛澤東主席的諄諄教誨,使鄭洞國深受啟發(fā),他心中明白,毛主席是以自己切身的體會開導他,鼓勵他轉(zhuǎn)變立場,為人民服務,走革命之路。
從那以后,鄭洞國始終牢記著毛主席、周總理的教導,認真學習,努力改造世界觀,在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下,堅定地走上了愛國的革命的道路。
回憶到此,鄭洞國遂問唐芳翰:“唐老弟你呢?”唐芳翰滿臉自豪地對他說,共產(chǎn)黨早已把我當朋友對待了。并告訴鄭將軍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情況。鄭洞國一臉陽光,連說共產(chǎn)黨英明。并即興賦詩一首曰:“往事如煙不再留,和風春雨潤心頭。愿將余生獻人民,光明道上跟黨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