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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澤義烏故里考

2021-02-26 09:08朱海濱
歷史地理研究 2021年4期
關鍵詞:義烏

朱海濱

(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上海 200433)

宗澤(1060—1128),字汝霖,宋代著名抗金將領,婺州義烏人,卒葬鎮(zhèn)江,謚忠簡?!端问贰ぷ跐蓚鳌分惠d其出生地到縣一級。至于宗澤出生于義烏何處,明代中晚期以來,當地流行最廣的說法是義烏縣六都石板塘村(今義烏市蘇溪鎮(zhèn)新廳村,“板”在不同文獻中也寫作坂、版、畈)。清咸豐元年(1851),義烏二都宗塘(歷史上寫作“宗堂”)、三都宗宅兩支宗姓氏族在五龍?zhí)?今新廳村一部分)合修宗澤歷世先祖合葬墓地。1981年義烏縣政府把“宗澤先祖墓”列為縣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可以說宗澤出生于石板塘的說法幾成定論。(1)已故著名宋史專家徐規(guī)在為點校本《宗澤集》所作序文中也說宗澤出生于義烏縣石板塘村。參見徐規(guī): 《宗澤集序》,〔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卷首第1頁。本文利用現存宋元時期的相關史料,證明石板塘為宗澤出生地之說并不符合歷史實際,而是后起的民間傳說,其真正出生地是在舊義烏縣城附近,即義烏江東側的宗堂(今江東街道盤溪社區(qū)宗塘村)。本文所涉地名可參考圖1。

一、 宗澤出生地為石板塘的相關說法

雖然義烏當地盛傳宗澤出生地為六都石板塘村,但在細節(jié)上卻有不同說法。具體而言,這些說法又可分為三種: 出生后遷居廿(也寫作“念”)三里說、出生后遷居宗宅說、未遷居說三種。

(一) 出生后遷居廿三里說

現存明清義烏縣志共有5種(萬歷、崇禎、康熙、雍正、嘉慶)。作為義烏歷史上的著名人物,各縣志都列有《宗澤傳》。但所有明清方志中的《宗澤傳》都未言宗澤出生義烏何處,現存信史中最早關于宗澤生于石板塘的記載,出現在《祠廟志》“宗忠簡公祠”條所附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義烏籍進士、刑部員外郎朱湘于隆慶六年(1572)所撰《重修宗忠簡公祠記》(2)殘碑至今尚保存在原二都宗堂村的“宗忠簡公祠”內。中。

元代時,在義烏縣城的滿心寺(唐代稠州舊址)由自稱是宗澤七世孫的直、謐兩位宗姓主持建成了宗澤祠堂,黃溍為之撰寫過廟記。(3)〔元〕 黃溍: 《滿心寺忠簡公祠碑記》,〔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230—231頁。明正統(tǒng)八年(1443)重建,正德十三年(1518),義烏縣學徙建于此,宗澤祠被毀。根據朱湘的記文,隆慶五年(1571),時任浙江監(jiān)察御史謝廷杰發(fā)檄文要求各地修建先哲祠廟,金華知府鄭一信下其檄文于轄縣,義烏知縣歐陽栢決定修復宗忠簡公祠堂。但舊祠廢棄已久,即便在舊址上重建祠堂,也擔心得不到有效維護。相比之下,縣城東五里處二都宗堂有宗澤裔孫所建宗澤專祠,地處義烏、東陽間交通孔道,便于維護。歐陽栢聽從他人建議,遂通報知府,重修二都宗堂原有宗澤祠堂,并令其子孫世守。知府認為朱湘是該縣人士,就請他作了記文,刻之于碑。

關于宗澤的出生地,朱湘的記文載:“公生于石坂塘,遷居廿三里,登元祐進士,所遺有言行錄、文集各若干卷。茲又史氏所略,余故為并著之,以詔來者?!?4)萬歷《義烏縣志》卷五《秩祀·宗忠簡公祠》,萬歷二十四年本。對于宗澤“生于石坂塘,遷居廿三里”一事,朱湘明確說“史氏所略”,即歷史文獻沒有記載。至于該說法的出處,幾可斷定出自于當時義烏民間,而首次被朱湘記載下來而已。(5)朱湘為舊義烏縣城北郊泮塘村人,距宗宅村不到8里,其說法可能來自宗宅村。正由于此,明清方志中的《宗澤傳》都沒有提及其“生于石坂塘,遷居廿三里”一事。

(二) 出生后遷居宗宅說

1987年出版的《義烏縣志》,首次將宗澤出生于石板塘的說法記載于官方修撰方志的《宗澤傳》中?!凹蔚v四年十二月生于今聯合鄉(xiāng)新廳附近的板塘村,后遷福田鄉(xiāng)宗宅。世代務農,家境貧寒。麗水人陳允昌與其父宗舜卿相友善,資助宗澤讀書,并以女許配他?!?6)義烏縣志編纂委員會: 《義烏縣志》第32篇《人物》,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641頁。這里有一處明顯錯誤,即宗澤之妻為陳允昌之女,與歷史事實完全不合。現存宗澤文集中收有宗澤為岳父陳裕及父親摯友陳允昌撰寫的墓志銘,從中可知宗澤之妻為陳裕之幼女。而陳允昌共有一子一女,其墓志銘中明確說“女適游士傅璨”(7)《陳公墓志銘》,〔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108頁。,與宗澤沒有任何關系。同時該志提出宗澤出生于石板塘,后遷居于福田鄉(xiāng)宗宅村。該說法早在嘉慶《義烏縣志》中就有記載:“(三都)宗宅: 即麒麟塘,由石板塘遷此”(8)嘉慶《義烏縣志》卷一《鄉(xiāng)隅》,嘉慶七年本。,只是出現在該志之《鄉(xiāng)隅》中,說明只是流傳于義烏宗宅村而已。與明清方志《宗澤傳》相比,新修義烏縣志直接采信了流行于民間的說法。

(三) 未遷居說

針對1987年版《義烏縣志》的宗澤遷居宗宅之說,1993年黃碧華在《浙江學刊》上發(fā)表《宗澤家世故里考釋》一文,提出宗澤出生并生活于石板塘。(9)黃碧華: 《宗澤家世故里考釋》,《浙江學刊》1993年第6期。其主要依據是清光緒乙亥(1875)年《盤溪宗氏宗譜》所收南宋嘉熙二年(1238)宗夢說撰寫《重修宗堂譜序》的相關記載。該譜序中提到:“始祖諱溥府君,罹五季之亂,避地江南,遂構居義烏普濟寺前石畈塘之原,播遷經始,謀猷宏遠,家聲崛起。至六世伯祖舜臣之子,遷居廿三里,派之別也。吾祖舜卿,由沙溪石畈塘而生沃、澤?!?10)〔宋〕 宗夢說: 《重修宗堂譜序》,《盤溪宗氏宗譜》繩字卷一,光緒乙亥本。按該說法,遷居廿三里的是宗澤伯父宗舜臣之子,而宗澤父子、兄弟仍然居住在石板塘村。

到了2011年,新出版《義烏市志》的宗澤傳記對1987年版的《義烏縣志》作了修正:“北宋嘉祐四年(1059)十二月十四日生于石板塘村,少時家境貧寒,有麗水人陳允昌,與其父宗舜卿相善,資助宗澤讀書?!?11)義烏市志編纂委員會: 《義烏市志》第5冊《人物傳·宗澤》,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383頁。2011年版《義烏市志》刪除了1987年版《義烏縣志》中遷居宗宅及陳允昌許配女兒給宗澤的說法,但依然采信民間傳說的出生于石板塘村及陳允昌資助宗澤讀書等內容。

二、 義烏宗氏族譜中南宋文獻之“偽”

宗澤出生于石板塘的說法,除了隆慶六年朱湘的記載外,其最主要證據是義烏宗氏族譜所收的南宋相關文獻。義烏宗姓主要分布在宗堂村和宗宅村。兩支宗氏都自稱是宗澤后裔,各自修譜,宗堂村宗氏自稱為“盤溪宗氏”(盤溪派),而宗宅村則自稱為“麒麟塘宗氏”(麟塘派)。那么,義烏宗氏族譜中的南宋文獻是否真實可靠呢?

(一) 宗堂村(盤溪派)族譜

自明代嘉靖十五年(1536)禮部尚書夏言上奏皇帝允許民間祭祀始遷祖之后,全國各地宗族建設進入了新的階段。可能也正是在這樣的潮流中,宗堂村的宗氏開始著手編纂族譜,建立宗族。從現存族譜來看,宗堂村宗氏明代首次修譜是在嘉靖三十年(1551)前后,此后每隔數十年重修一次的傳統(tǒng)沒有中斷過,因此至少明代中期以來宗堂族譜中的行傳及其他相關文獻,基本上是“信史”。

嘉靖三十年前后的修譜活動,由族人宗參及宗周(生員)主持。嘉靖三十年,宗參自己撰寫譜序,談到宗氏族譜修纂情況時說:“吾家之譜,曠久不修,恐后世之子孫支分派別,昭穆難敘,親疏莫辨。于是率眾重修,以遺諸后?!?12)〔明〕 宗參: 《宗氏重修譜序》,《盤溪宗氏宗譜》繩字卷一。序中雖然用了“重修”,不能排除明代之前宗氏曾修撰過族譜的可能性,不過從宗參的序文中可以看出,他們重修族譜活動幾乎是重起爐灶的。從宗氏行傳中也可看出,明代洪武、永樂以降的宗氏男性祖先,基本上都有生卒年記錄,而此前宋元時期的宗氏祖先,絕大部分都無生卒年,這也印證了宗堂族譜初編于明代嘉靖中期的事實。宗周在修譜期間去世,該譜沒有及時完成,直至嘉靖四十三年(1564)才刊行,并請義烏籍舉人、知南安府事的虞文詡撰寫序文。關于義烏宗氏的祖先,虞文詡所撰序文中說:“降及五季,四方紛擾,有諱溥者,避亂江南,愛金華山水之勝,而義烏尤金華之勝也,遂卜居焉。延至八世有諱澤者,元祐間登進士第,官歷資政殿大學士,卒謚忠簡公?!?13)〔明〕 虞文詡: 《宗氏重修譜序》,《盤溪宗氏宗譜》繩字卷一。無論宗參還是虞文詡的序文,都沒有談及宗氏祖先在義烏的最初居住地,同時也沒有強調義烏宗氏都是宗澤之后,更沒有談及宗氏南宋時期曾經修過譜。由于作序時間分別早于朱湘碑記21年、8年,也許最初修譜時,宗澤出生地在“二都宗堂”是常識,沒成為一個有爭議的問題。

明代譜序中首次談及義烏宗氏祖先早期居住地的內容,遲至宗堂村第二次修譜(萬歷十五年,1587)時義烏籍進士、河南道監(jiān)察御史龔一清撰寫的序文中才出現。由龔一清序文可知,萬歷十五年義烏宗氏第二十二世孫宗應科修訂族譜后,通過其侄龔見彥,向龔一清求賜序文。(14)《盤溪宗氏宗譜》有載:“其二十二世孫曰應科者,懼其族眾繁而譜牒逸也,故于萬歷丁亥秋九月偕塾師吾侄松南龔見彥者,相與訂證其差訛,增補其未備,既編集而征言于予。”參見〔明〕 龔一清: 《重修宗氏譜序》,《盤溪宗氏宗譜》繩字卷一。該序文提到義烏宗氏祖先居住地時說:“降及五季,四方紛擾,有諱溥者,避亂江南,居義烏金山普濟寺前。”(15)〔明〕 龔一清: 《重修宗氏譜序》,《盤溪宗氏宗譜》繩字卷一。按此說法,宗氏祖先最先居住在義烏縣境東北部,距舊義烏縣城60里的金麟山普濟寺前。雖然15年前的朱湘記文中說宗澤出生于石坂塘,但龔一清記文中卻絲毫未提及此事。也就是說,萬歷前期,關于義烏宗氏祖先居住地,至少存在著兩種互相矛盾的說法: 其一為朱湘記載的石坂塘,其二為龔一清記載的金(麟)山普濟寺前。朱湘的說法刊刻在宗堂村宗忠簡公祠堂的碑文上,而龔一清的說法刊印在宗氏族譜中。兩種記載都沒有提示證據,說明萬歷十五年時,還沒有出現所謂的南宋族譜文獻。

現存宗堂村宗氏族譜南宋時期譜序有二: 其一是嘉熙二年(1238)自稱宗澤五世孫宗夢說所撰《重修宗堂族譜序》,其二是自稱宗澤八世孫宗誠于寶祐癸丑(1253)所撰《宗氏族譜序》。其中寶祐癸丑序文作者,自稱宗澤八世孫宗誠,在盤溪派宗氏族譜行傳上排在“志字行”第27,并非宗澤一系,而是宗澤長兄宗沃一系。行傳雖然沒有注明其生卒年,但同譜“志字行”中唯一留下生卒信息的“志字行”第19“卒于明正統(tǒng)戊午年”,以此推算,宗誠不可能是南宋時人,而是元代中期至明前期時人。明鄭柏《金華賢達傳》也載:“宗誠,字仲實,義烏人。受業(yè)許謙,經明學邃,家居授徒,所著有《孝友通紀》及詩文。”(16)〔明〕 鄭柏: 《金華賢達傳》卷一一《明宗誠傳》,黃靈庚、陶誠華主編: 《重修金華叢書》第14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407頁。其子宗濬,洪武十四年(1381)“以明經舉,仕本縣儒學訓導”(17)嘉慶《義烏縣志》卷一五《文苑》。。因此所謂的南宋寶祐癸丑《宗氏族譜序》,顯然屬于后人偽托之作。

至于嘉熙二年(1238)譜序作者宗澤五世孫“宗夢說”,在宗堂譜五世孫(仁字行)中無考,名字較像的有宗夢孫。而宗宅村《麒麟塘宗氏家譜》的行傳中,把宗堂譜中的“宗夢孫”記載成“宗夢說”,似乎印證確有其人。宗夢孫(說)排行為仁字第27號,沒有生卒信息,而仁25宗純一生于紹定癸巳(1233),仁26宗季龍生于寶慶丁亥(1227),雖然仁25、仁26出生年代不合邏輯,但大致可以推定宗夢說(孫)與他們年齡相仿,以此推算,嘉熙二年時宗夢說(孫)還不到10歲,為宗氏族譜作序,顯然不可能。當然族譜中早期祖先的生卒年信息不一定可信。即便如此,仍然可以從其記載的內容來鑒定其“真?zhèn)巍?。該序文載:

始祖諱溥府君,罹五季之亂,避地江南,遂構居義烏普濟寺前石畈塘之原。播遷經始,謀猷宏遠,家聲崛起。至六世伯祖舜臣之子,遷居廿三里,派之別也。吾祖舜卿由沙溪石畈塘而生沃、澤。澤登元祐進士,歷龍游、館陶、趙城尉,所至咸有功德,轉東京留守。克服金人,盡忠報國,卒死于官,合葬鎮(zhèn)江丹徒京口峴山之原。嗣子穎任兵部郎中,后致政而返故鄉(xiāng),卜居雞鳴山前古塘,名其家曰宗堂,不曰宅而曰堂者,蓋避澤之諱耳。兵部郎五子: 嗣益、嗣尹、嗣旦、嗣良、嗣安,咸登仕籍。嗣安長子淮,隨贅丹徒馬氏,遂家焉。(18)2017年金華巿區(qū)發(fā)現的宗嗣安墓志銘(現收藏在金華巿博物館)載:“男五人,曰昱、曰昺,俱蚤世。曰潛、曰湝、曰澮。”宗嗣安長子、次子早夭,可以確證長子入贅鎮(zhèn)江記載不實。從孫武繼登進士,家聲文運,并振一時。(19)〔宋〕 宗夢說: 《重修宗堂譜序》,《盤溪宗氏宗譜》繩字卷一。

這里提到的義烏宗氏始祖宗溥,五代時避亂居住在義烏“普濟寺前石畈塘之原”,存在明顯的地理表述錯誤。普濟寺位于義烏縣東北60里的金麟山下,地處九都,屬大陳江流域。而石板塘,則位于義烏縣東北30里,為六都溪的上游附近,屬義烏江流域。六都與九都之間,間隔著七都、八都,按舊時道路,距離至少34里以上,而且流域也不一樣。無論從空間距離還是地理方位來看,兩者都不可能放在一起表述??梢酝茰y,隆慶六年朱湘說宗澤“生于石坂塘”,萬歷十五年龔一清說宗澤祖先居住在“金山普濟寺前”,兩者互相矛盾。宗夢說記文中的“普濟寺前石畈塘之原”,明顯是把這兩種說法調和在一起,變成了一種說法。對于生活在二都宗堂的宗氏而言,六都的石板塘(距離義烏縣東北30里左右)、九都的普濟寺(距離義烏縣東北60里),都位于義烏江之北,距離本村較遠,把兩者放在一起不會感覺到有什么不合適,但兩種不同說法卻被統(tǒng)一起來了。因此所謂的宗夢說記文,基本上可推斷為明代萬歷十五年之后偽造的。從宗氏人物信息來看,該記文基本上是以宗澤一系為中心來表述的,而宗澤長兄宗沃一系,僅有“從孫武繼登進士”一句話附帶。如從現存宗堂族譜行傳來看,南宋時期宗沃后裔的人數其實比宗澤后裔人數多。再者,宗夢孫本人是宗沃的五世孫,并非宗澤五世孫;前述元明之交的宗誠、宗濬父子也都是宗沃的后裔而非宗澤后裔。另外關于宗澤官歷的表述,“歷龍游、館陶、趙城尉”也不準確。事實上,宗澤進士及第后,先是任職館陶縣尉,然后再任龍游、膠水、趙城、掖縣知縣等,這里無論是順序還是官職都存在明顯錯誤,不可能是南宋人所作。關于宗堂村與宗澤的關系,該記文說宗澤之子宗穎致仕后定居在宗堂村,“不曰宅而曰堂者,蓋避澤之諱耳(筆者按: 義烏話中,澤與宅兩字同音)”。從這一表述中可以看出宗堂村與宗宅村之間的競爭關系,而這種關系也是由明代晚期以來兩地都強調自己才是宗澤的后裔,相互貶低甚至否認對方的地位所致。從以上諸多錯誤、疑點及表述方式來看,所謂的宗夢說序文,其實是明代萬歷中期以后的偽作。

宗堂宗氏族譜認為宗堂村由宗穎開創(chuàng)。除了宗夢說的記文外,同譜中還載有宗穎所作的《世系紀原》。其中談到創(chuàng)村經歷時說:“后穎以憂居,侍母東歸,緣舊居湫隘,乃卜處于邑二都崇德鄉(xiāng)雞鳴山之原盤溪居焉。”(20)〔宋〕 宗穎: 《世系紀原》,《盤溪宗氏宗譜》翼字卷二。這里出現了與歷史事實明顯不符的“侍母東歸”,宗穎之母陳氏早在宣和四年(1122)就已去世,葬在鎮(zhèn)江。1128年宗澤去世后由宗穎及岳飛扶柩從開封運至鎮(zhèn)江與陳氏合葬。從《宗澤集》所收的宗澤行狀、墓志銘可以看出,宗澤在夫人去世后并未再娶。因此這是一處明顯的“破綻”。(21)黃碧華認為此處的“母”,是指與宗穎共同生活的伯母“徐氏”。筆者不贊成這樣的解釋。宗澤長兄宗沃有五個孩子,建炎二年時尚有三個兒子在世,由宗穎扶養(yǎng)伯母,無論如何不成立。再者,南宋岳珂《寶真齋法書贊》所收的建炎二年宗澤寫給侄兒宗稷的一封書信中顯示,徐氏在義烏老家居住(見后注)?!妒老导o原》中還說:“令子孫宗之,第恐世遠屬疏,無從追溯,故訂排行、輩分字目八十字?!钡^的輩分字,筆者用宗堂譜行傳中的歷代子孫名字進行比對,發(fā)現明代中期之前,幾乎所有宗姓子孫命名都不符合《世系紀原》中的輩分字。到了嘉靖三十年前后出現了同輩人姓名中間字趨同的現象,但并不統(tǒng)一,往往有好幾種選擇,或者干脆自由命名,說明此時宗氏族人間剛開始有輩分字的意識。直至排行字中的第26世,其姓名才開始使用統(tǒng)一的輩分字“永”,且符合《世系紀原》的輩分字順序,此后就一直延續(xù)下來。因此可以推測,大約是從排行字中的第25世(明代第三次修譜時)才開始形成所謂的《世系紀原》。從行傳中25世、26世的生卒年月大致可以推斷,萬歷末年左右,形成了《世系紀原》這樣的偽托文獻,并實行排行、輩分字的統(tǒng)一規(guī)范化。

明代宗堂宗氏族譜序文中,首次將宗澤出生地為石板塘一說寫進譜序的是翰林院編修、起居注郎、武康人駱從宇于萬歷四十五年(1617)所撰的譜序:“宋元祐進士忠簡宗公始祖卜居石畈塘。嗣子穎兵部郎中徙邑治東差五里許雞鳴山前,名其里曰宗堂云?!?22)〔明〕 駱從宇: 《宗堂宗氏譜序》,《盤溪宗氏宗譜》繩字卷一。該譜序正好印證了前述南宋族譜文獻(宗夢說《重修宗堂譜序》、宗穎《世系紀原》)是萬歷中晚期偽托之作的推論,即通過萬歷末年的修譜活動,確立了宗堂村由宗穎開創(chuàng)的說法。在此之后新出生的宗姓子裔,基本上都遵循《世系紀原》中所約定的輩分字取名。

(二) 宗宅村(麟塘派)族譜

從現存《麒麟塘宗氏族譜》譜序可以判斷,宗宅村的宗氏族譜,其實際修譜活動要晚于宗堂宗氏。但是該譜所收最早的一則譜序,卻是嘉定己卯年(1219)義烏宗氏12世孫宗如圭所撰的《義烏麒麟塘宗氏家譜序》。以此為據,清代譜序都聲稱該譜由宗如圭開創(chuàng)。實際上,宗宅村宗氏第一次完成修譜要晚至康熙十九年(1680)。撰寫于雍正五年(1727)的譜序中稱:

然石版塘奈至數傳而式微,其支已成廢絕。是本邑止有麒麟塘一派為公之裔孫明矣。但子孫雖有,亦同杞宋,故自十二世孫如圭公修譜之后,越十一世竟無有起而任其責者。延至國朝庚申(1680)有廿五世孫廷獻公者,奮臂疾呼,爰糾同志,重為修輯,無如治亂相循,代凡幾更,廣搜舊本,簡斷編殘,千百止存什一,隨仍舊貫,有者存,無者闕。至今重修,亦不敢參以己意。雖曰殘缺失次,其為公之一派相傳,猶班班可考也。(23)〔清〕 張際虞: 《麒麟塘宗氏重修家譜序》,《麒麟塘宗氏家譜》卷一,2017年重修本。

該記文刻意強調石板塘宗氏已廢絕,因此只有麟塘派才是宗澤后裔,言下之意盤溪派并非宗澤后裔。由該記文可知,自12世宗如圭之后,其間連著11世沒有修譜,一直要到25世康熙年間廷獻公才著手重修,但康熙譜并沒有譜序留存。而道光八年(1828)的譜序中卻稱:“越明萬歷乙亥十三年(筆者按:“十”應為衍字),十五世祖文聰及稠諸公一經纂修。遞我國朝康熙庚申暨雍正丁未及乾隆戊寅、甲午、乙卯,緯編考訂,閱成六任。迄今道光戊子,歷有二百五十四年矣?!?24)〔清〕 宗維新: 《麒麟塘宗氏重修家譜序》,《麒麟塘宗氏家譜》卷一。按此說法,明萬歷三年(1575),宗宅村的文聰、稠諸公就曾經修過譜,至道光八年,宗宅宗氏共修過7次譜。即便這一說法成立,宗宅村的宗氏修譜活動也要比宗堂宗氏晚??赡苁鞘芗尉负笃谧谔么寰幾遄V的刺激,萬歷初宗宅村也開始了編纂族譜的活動。(25)《麒麟塘宗氏家譜》卷一有一篇由金華籍學者蘇伯衡于洪武辛亥年(1371)撰寫的《麒麟塘宗氏重修族譜序》,但現存蘇伯衡文集中并不見此文。結合該譜元末宗姓人物行傳及雍正五年譜序,可以斷定也是后人偽托作成。

那么,麟塘派族譜中所收的南宋宗如圭《義烏麒麟塘宗氏家譜序》是否真實可信呢?該譜序談到義烏宗氏早期祖先時說:“迄嫡祖諱溥府君,因五季之亂,避地江南,爰居義烏石版塘而家焉。七世而有舜卿,生忠簡公,遷居念三里。”(26)〔宋〕 宗如圭: 《義烏麒麟塘宗氏家譜序》,《麒麟塘宗氏家譜》卷一。與隆慶六年朱湘所述“生于石坂塘,遷居廿三里”之說無異,但朱湘早已說明這一說法“史氏所略”,他之所以記載,是為了詔示后人。如果有宗如圭之族譜序文,朱湘當直接引用為是,完全不必說“史氏所略”。該序文除了交待宗澤及其子孫功績、官歷外,并無新的內容。序文所記宗穎及其五個兒子的官職完全等同于崇禎《義烏縣志·封蔭表》所載,甚至對宗宅始遷祖宗嗣尹的官歷掌握都不全面(27)《麒麟塘宗氏家譜》中的宗如圭序文、行傳等所記載的宗嗣尹官位是“承議郎、通判濠州”,但宗澤女婿、金華知縣余翔所作的《宗忠簡公事狀》(〔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185頁)卻說他的官位是“朝奉大夫,通判慶州”,朝奉大夫明顯高于承議郎。另外,寶祐《重修琴川志》卷三《敘官·丞》載:“宗嗣尹,乾道元年八月以通直郎賜緋至?!奔醋谒靡涝耆温毘J炜h丞。還有咸淳《臨安志》卷五○《秩官·縣令·臨安縣》中有“宗嗣尹”之名,從時間順序推測,宗嗣尹在常熟縣丞之后的官職是臨安縣知縣。南宋方志所載宗嗣尹曾任常熟縣丞、臨安知縣等履歷,在義烏宗氏族譜中都沒有留下任何相關記錄。。但該序卻在文末加上了一段話:

猶慨吾高祖忠簡公累世更歷仕宦,膺受欽差御札誥命及忠簡公言行錄十卷,遣于子孫,世世寶藏于家。若遺佚他人之手,而同姓非族之好為援附者,因賄之以為證,故得售偽亂真矣。其忘本之罪,何所逃乎,故反覆言之。并序譜首,以勖吾之后昆云。(28)〔宋〕 宗如圭: 《義烏麒麟塘宗氏家譜序》,《麒麟塘宗氏家譜》卷一。

言下之意,宗如圭編纂該譜及欽差御札誥命、言行錄十卷,主要是為了防止同姓人冒充宗澤后裔而作。這完全是明末清初以來宗宅、宗堂兩支宗姓氏族間宗澤后裔之爭的直接投射。其托名宗如圭(四世孫)之作,年代早于宗堂宗氏族譜的宗夢說(五世孫)序19年,其實就是為了證明宗宅比宗堂更有資格說是本支宗澤的后裔。因此所謂宗如圭的族譜序文,其實際形成年代當晚于宗夢說族譜序文,正因宗堂出現了對宗夢說嘉熙二年(1238)序文的偽托,才刺激了宗宅對于嘉定十二年(1219)宗如圭序文的偽托。也就是說,在萬歷末年以后,才出現所謂的宗如圭序文(從其修譜情形推測,可能是清初修譜時所為)。

元至順《鎮(zhèn)江志》卷十九《僑寓》載:“(宗)如圭,嗣尹子(29)義烏宗氏族譜視宗如圭為宗嗣尹之孫(宗澤四世孫),與后述黃震記載相合。但至順《鎮(zhèn)江志》及現存余翔所撰的《宗忠簡公事狀》卻將宗如圭視為宗澤曾孫(三世孫)。孰是孰非,殊難判斷。,朝奉郎,提轄端平監(jiān)。”另外崇禎《泰州志》卷四《官師志》載宗如圭曾以奉議郎任海陵(南宋泰州州治所在地)知縣。關于宗如圭本人的官歷,宗堂族譜的行傳說“補武昌尉,轉朝奉郎泰州通判”,宗宅譜的行傳則說“由選舉任武昌縣尉,擢泰州通判,進階朝奉大夫”。義烏宗氏族譜中的“泰州通判”,與《泰州志》中的“海陵知縣”這一官職不合,而明清義烏縣志只記載宗如圭的“武昌尉”一職(30)參見崇禎《義烏縣志》卷一〇《人物表·選舉》(崇禎十三年本)、嘉慶《義烏縣志》卷一二《仕林·雜職》。,說明義烏方面并不了解宗如圭的詳細履歷。據南宋著名學者黃震(1213—1280)于景定五年(1264)冬十月撰寫的《高宗賜宗忠簡公親札碑陰記》,當時黃震在鎮(zhèn)江為官,與宗澤五世孫前知光山縣臣宗有大相識,受其所托,撰寫了碑陰記。記中提到宗有大跟他說:“先忠簡蒙被之真跡,存者僅此爾,先父提舉朝奉公(筆者按: 宗如圭)遺命,俾有大模而刻之,力不迨者今又二十年,而有大亦老矣,所當遵先戒惟謹,幸子有以發(fā)其意。”(31)《高宗賜宗忠簡公親札碑陰記》,〔宋〕 黃震: 《黃氏日抄》卷八六《記》,《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8冊,第892頁。從中可知,宗如圭于1244年左右去世,生前官至“提舉朝奉公”,印證了至順《鎮(zhèn)江志》所載任職提轄端平監(jiān)、官位為朝奉郎的史實。宗堂族譜宗如圭行傳無生卒年記錄,但宗宅族譜的行傳說他卒于“淳祐壬寅(1242)七月十六日”,與宗有大所說不合。從黃震及至順《鎮(zhèn)江志》等記載來看,宗如圭和宗有大很可能居住在鎮(zhèn)江,義烏方面并沒有全部掌握宗如圭的信息。因此宗如圭與義烏之間的關系,也令人懷疑。

綜上,義烏宗氏族譜文獻中所謂的南宋譜序及《世系紀原》等,應為明末清初以來的偽作。故宗澤生于石板塘的說法,其實是明代以來的民間說法,其首次被文獻記載是在1572年,此時距離宗澤去世已有444年了,不能作為判斷宗澤出生地的證據。對于宗澤在義烏的出生地,需盡可能利用宋代資料來探討。

三、 喬行簡《宗忠簡公年譜》與二都宗堂

作為一位歷史名人,宗澤的事跡引起了南宋時期的許多官員、文人的注意,并留下了大量的記載。其中義烏鄰縣東陽縣人喬行簡所撰的《宗忠簡公年譜》(以下簡稱《年譜》)是尋找宗澤故里的至關重要的記載?,F存《年譜》收在康熙丙戌(1706)刻本《宋宗忠簡公全集》卷七,雖然這是清代的版本,但其內容是真實可靠的。(32)筆者在義烏市宗塘村考察時,當地人拿出著名宋史專家徐規(guī)親筆寫的意見,證明《年譜》所載內容是真實可靠的。該《年譜》寫道:

公姓宗氏,諱澤,字汝霖,系出南陽漢汝南太守資公之裔。五代之亂,其祖避地江南,居婺州義烏,世為義烏縣人。母夫人劉氏,夢天大雷電,光燭其身而生,有金麟現于縣治二都宗堂,時宋嘉祐四年己亥十二月十四日巳時也。(33)〔宋〕 喬行簡: 《忠簡公年譜》,〔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208頁。

《年譜》所載內容與現存宗澤的墓志銘、行狀、遺事等南宋史料高度一致,并無抵牾之處。與宋代其他資料都只記載到“義烏縣”這一級不同,《年譜》記載了宗澤出生時“有金麟現于縣治二都宗堂”(34)《麒麟塘宗氏家譜》2017年重修本也錄有喬行簡撰《年譜》,但其中的“二都宗堂”被改成“三都宗宅”。,除了指明其出生地為二都宗堂外,還記載了金麒麟的傳說。前面所述的宗宅宗氏之所以稱為麒麟塘宗氏,就是由于該村有一口水塘稱為麒麟塘,關于其來由,是因為當地盛行一個傳說,“麒麟塘,在縣北十五里三都,相傳宗忠簡公將生時,有金麒麟見此塘,故名?!?35)萬歷《義烏縣志》卷三《方輿考·塘》。前面提及的義烏普濟寺所在的金麟山也有類似傳說,萬歷《義烏縣志》載:“金麟山,在縣東北六十里,舊傳有金麟現于此,故名?!?36)萬歷《義烏縣志》卷三《方輿考·山》。義烏城也有金麟山、金麟門,還有金麟坊的相關記載。(37)崇禎《義烏縣志》卷一八《雜述考·寺觀》載:“延福教寺: 在縣東北一里,宋嘉熙四年僧智真建,在金麟山之傍?!背绲潯读x烏縣志》卷一九《口述考·古跡》載:“舊縣城……舊為四門……后更樹一門于東北,曰金麟門,金麟山以為名?!奔螒c《義烏縣志》卷一《坊表·附廢坊》:“金麟坊?!痹谛聫d村,迄今仍流傳有宗澤出身時金麒麟現身石板塘的傳說。(38)參見徐和雍、黃碧華: 《宗澤研究》之《石坂塘與白鶴殿》,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78—179頁。

據前述《宗澤家世故里考釋》一文可知,在黃碧華撰寫該文之前,有人根據《年譜》所載“二都宗堂”,提出宗堂是宗澤的出生地之說。雖然她也承認《年譜》所載內容為真,但由于《年譜》所載宗澤出生地“二都宗堂”與宗穎《世系紀原》的創(chuàng)村說法、宗夢說《重修宗堂族譜序》所載“石畈塘”相矛盾,因此她堅持認為喬行簡持二都宗堂說是不了解實際情況所致,她認為“該譜把宗澤的出生地誤寫成義烏二都宗堂,可能是因鎮(zhèn)江的宗澤后裔來自義烏宗堂,以此類推所致。其實,宗堂是其子宗穎創(chuàng)建的,宗澤在世時宗堂村尚不存在。”(39)黃碧華: 《宗澤家世故里考釋》,《浙江學刊》1993年第6期。黃碧華之所以會作出如此判斷,是因為她把宗堂族譜中的南宋宗夢說《重修宗堂族譜序》和宗穎《世系紀原》都當成了真實的南宋文獻,這樣兩類南宋文獻就相互“打架”了。為了解決這一矛盾,她就直接說因為鎮(zhèn)江宗澤后裔來自義烏二都宗堂,喬行簡就推想宗澤出生于二都宗堂,她將之歸因于喬行簡做事不夠認真。而據前面考證可知,族譜中所謂的南宋譜序及宗穎《世系紀原》,其實是萬歷年間以后的偽作。其間所描述的內容,完全是當時宗氏族人所構想的“事實”,與實際情況嚴重不符。

喬行簡(1156—1241)是南宋著名理學家呂祖謙的學生,紹熙四年(1193)進士及第。在宋寧宗朝曾歷任浙西提點刑獄兼知鎮(zhèn)江府、權工部侍郎等要職。理宗即位后,官拜宰相,為人老成持重,學識深厚,好直言。(40)《宋史》卷四一七《喬行簡傳》,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2489—12495頁。

嘉定十三年(1220)二月,喬行簡任浙西提點刑獄兼知鎮(zhèn)江府,此后他發(fā)起了修建宗澤紀念設施的活動。岳飛孫子岳珂此時也在鎮(zhèn)江任職,嘉定十四年(1221)十月在喬行簡調離后由岳珂短暫代理知府,十二月趙善湘正式到任鎮(zhèn)江知府。(41)至順《鎮(zhèn)江志》卷一五《刺守·宋太守》,道光二十二年本。岳珂所撰《重修忠簡公功德院記》載:“部使喬君行簡筑僧廬于墓左,創(chuàng)祠堂于龍華寺,囑太守趙君善湘移文義烏,取公曾孫有德至潤主守蒸嘗,以無忘先武穆惓惓于公之意?!?42)〔宋〕 岳珂: 《重修忠簡公功德院記》,〔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214頁。喬行簡自己在宗澤墓左修筑僧廬,并在龍華寺(丹徒儒學所在地)建立宗澤專祠,還吩咐繼任鎮(zhèn)江知府趙善湘移文義烏,召宗澤曾孫宗有德前來鎮(zhèn)江守墓主祭。(43)宗堂譜中,宗有德被當成宗如圭的兒子(五世孫)。但據嘉定十四年岳珂和樓昉兩人的記文,宗有德其實是宗澤的曾孫輩(三世孫)。岳珂記文中還提到:

當公之初受事也,先大父武穆公方任秉義郎而罹法,公一見奇之,即授之以兵,使立功自效,果大敗虜人,先武穆由是顯名。于其歿也,奉敕同公子穎扶櫬歸葬于鎮(zhèn)江之京峴山。其后先武穆公功益高,位益崇,感公知遇之隆,而念公不置,乃于塋旁花山灣云臺寺建功德院,以祠祀公。歲久圮壞,適珂以總餉駐節(jié)鎮(zhèn)江軍府,睹公棲神之所,遐想其當年竭智殫力而為之事,皆付之無用,蓋不禁為之俯仰,欷覷惋惜而長太息也,爰命重加修葺。(44)〔宋〕 岳珂: 《重修忠簡公功德院記》,〔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214頁。

岳飛犯法將斬,宗澤給予岳飛將功抵罪的機會,此后岳飛揚名。宗澤去世后,岳飛奉敕與宗穎扶棺歸葬鎮(zhèn)江。后來隨著官位的晉升,岳飛為宗澤在云臺寺建立了專門的功德院。經過多年以后,功德院已破敗,岳珂來到鎮(zhèn)江以后,“爰命”(受喬行簡之命)主持重修了宗澤的功德院。趙善湘除了移文請宗有德來鎮(zhèn)江守墓外,還親自為嘉定初年鎮(zhèn)江知府俞烈在墓道所建的享堂撰寫了《宗忠簡公享堂記》。(45)光緒《丹徒縣志》卷八《輿地十七·陵墓》,光緒五年本。另外宗澤文集最早的序文,樓昉《宋嘉定辛巳刻本宗忠簡公奏疏序》則載:

客授金華,始獲拜公像。公之曾孫有德出示遺文若干種,因為補綴而襲藏之。適守南徐,公松楸在焉,會部使者喬行簡攝郡事,筑僧廬于墓左,創(chuàng)祠堂于學宮,總餉岳公珂、太守趙公善湘貽文于婺,取有德主蒸嘗,所以風厲扶植之意甚厚,郡博士方君符尤所向慕,請以有德所授文鋟梓,昉遂掇取《遺事》中所載表、疏,次第其日月而并刻之。(46)〔宋〕 樓昉: 《宋嘉定辛巳刻本宗忠簡公奏疏序》,〔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1—2頁。

鄞縣人樓昉此時也在鎮(zhèn)江任通判,此前在金華時就與宗有德有私交,并從宗有德處收集了宗澤的一些詩文。在喬行簡的感召下,接受鎮(zhèn)江府學教授方符之請,把收藏的宗澤奏疏等予以刊刻??梢哉f,鎮(zhèn)江府嘉定十三、十四年的興建、重修宗澤紀念設施,包括首次正式刊印宗澤文集,都是在喬行簡的推動、影響下進行的。

那么,喬行簡為什么不遺余力在鎮(zhèn)江大力主持、推動修建宗澤紀念設施,編撰《年譜》、出版宗澤文集呢?當然宗澤是抗金名將,喬行簡一生也主張抗金,且又是同鄉(xiāng)前輩,倡導修建宗澤紀念設施義不容辭。除此之外,喬行簡還有一個重要的私人原因不為世人所知,那就是他與宗家后人有“私交”。也就是說,在他年輕時就與宗澤后人有過密切交往,對宗家情況相當熟悉。在鎮(zhèn)江任職浙西提點刑獄兼知鎮(zhèn)江府事之后,他自然有能力、有責任去為宗家后人做點事,同時在當地社會發(fā)起弘揚宗澤愛國精神的活動。

喬行簡是東陽人,其出生之時宗澤已去世28年,他的同窗好友、同鄉(xiāng)王師伋之妻宗惠真(1173—1256)是義烏宗家后人。南宋著名文人劉克莊所撰墓志銘《夫人宗氏》(47)〔宋〕 劉克莊撰,王蓉貴、向以鮮點校,刁忠民審訂: 《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一六一《夫人宗氏》,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4119—4122頁。載:

宗夫人,婺之義烏人,開封尹忠簡公之四世孫,衢州通判夔之曾孫,隱君應之孫,平川居士行之之女,贈某大夫東陽王君師伋之妻。幼能誦《內則》、說《語》《孟》,平川君奇之。秋賦適與大夫聯席,愛其秀整,揮翰如飛,出語不凡,女焉。大夫素倜儻,未嘗問家有無,或負笈出游,夫人服荊練,躬井臼,以儉持家,奉姑謹……大夫友婿黃誠之子夢炎早惠,夫人親為束發(fā),命幼子與同學,長子切磋之。大夫每見其進必稱獎,夫人喜曰:“三子吾尤見其成?!贝蠓蜃?,幼子紹定己丑龍飛進士,長子嘉熙戊戌甲科第五人,黃甥亦擢淳祐庚戌第。

宗夫人是衢州通判宗夔的曾孫女,而據宗澤為長兄宗沃撰寫的墓志銘可知,宗夔是宗沃五個兒子中的幼子(48)《宗汝賢墓志銘》載:“五子: 曰愈,兩貢于禮部。曰三六,少俊爽,皆先兄卒。曰稷,謹愿有志趣,能訖大事。曰皋,曰夔,皆勉學。”〔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109頁。,通過宗澤申請而獲得任官資格(49)《寶真齋法書贊》所收的一封建炎二年宗澤寄給侄兒“四一”(筆者按: 宗稷)書信中提到過為“七五”辦理入官之事,“七五(筆者按: 宗夔)名目已奏上,并樓三六。走到南京,得鄉(xiāng)中消息,亦補與一承信郎……七五才得敕,便遣歸拜嫂嫂(筆者按: 宗澤長兄宗沃的第二任妻子徐氏)也?!眳⒁姟菜巍?岳珂: 《寶真齋法書贊》卷二二,《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13冊,第827頁。。作為宗家的后人,宗夫人從小知書識禮,很有才學,勤儉持家。在她的精心栽培下,幼子王镕、長子王囦金在十年之內先后考中了進士,其甥義烏人黃夢炎(黃溍之曾祖)也在淳祐十年考中進士。長子王囦金于中第次年暴病身亡,此后夫人就與到處為官的幼子共同生活,最后客死在湖南郴州官廳。夫人去世八年后,王镕在福州知州任上時,請劉克莊撰寫了墓志銘。關于喬行簡與王師伋夫婦的關系,該祭文談到:

初,大夫從學竹軒馬先生,與孔山喬公同門友善。后長子倡名,孔山為首相立殿上,退,遣吏賀曰:“當以衣缽相付。”蓋謂均第五人也。幼子亦通籍??咨綄湍看蠓蛟唬骸熬词逵凶??!被蚺c長子干相君,宜可得見祿,乃注管記遠次以歸。

孔山是喬行簡的號,年輕時喬行簡與王師伋同學于馬竹軒先生,兩家素相友善。1238年,王師伋之長子考取進士第5名(與喬行簡名次相同),當時喬行簡為宰相,故親見此事。之后,喬派人相賀,并許諾以衣缽相傳。從中可知,喬行簡與王師伋是同窗好友,年輕時一直有交往。王師伋夫人宗惠真是宗澤第四代從孫女,喬行簡自然也能通過宗惠真了解義烏宗家相關的詳細情況,他知道宗澤是二都宗堂人,完全在情理之中?;谶@樣特殊的私人關系,喬行簡在鎮(zhèn)江任上時,大力修建宗澤紀念設施,編撰宗澤年譜,推動出版宗澤文集,也就容易理解了。從喬行簡與宗澤四世從孫女的關系來看,喬行簡對宗澤家世早已熟悉?!赌曜V》中提到宗澤出生前夕,“二都宗堂有金麟現身”的說法,很可能就從宗夫人那兒聽說的。從喬行簡的記載來看,“宗堂”村落早已存在,義烏宗澤的故居就在該村。

宗堂是宗澤義烏故里一事,其實在明代的方志中還能找到一些痕跡。成化《金華府志》載:“(義烏)金麟坊……并在縣治東”(50)成化《金華府志》卷二《坊都鄉(xiāng)里》,成化十六年本。,而萬歷初年編纂的《金華府志》則載:“(義烏)金麟坊……以上并縣東,今廢?!?51)萬歷《金華府志》卷二三《坊表》,萬歷六年本。明成化十六年(1480)刊刻府志之前金麟坊還在,到了萬歷初年之前已廢棄,從“縣治東”“縣東”來判斷,其具體位置應該就在二都宗堂??梢哉f隆慶六年朱湘撰寫碑文之前,宗堂乃宗澤故里是常識,因此嘉靖年間宗堂首次修譜時就沒有刻意強調。前引朱湘碑記中也稱:“公之裔有居二都宗堂者,去郭不五里許,家有專祠?!甭c五年重修“宗忠簡公祠”之前該祠就存在,屬于家祠??滴醣缈瘫尽端沃液喒肪硎峨s記》也載:

《金華義烏郡邑志》: 宋忠簡公傳,詳載《宋史》,茲不復錄。忠簡里,崇禎戊寅年為宗澤立。宗堂在縣治二都,宗忠簡公故里。金麟坊,在縣東,為宗澤立。

康熙刻本是鎮(zhèn)江守墓孫宗文燦所刊刻,鎮(zhèn)江宗氏與義烏宗堂、宗宅的爭議并無利害關系,可以說是局外人,其所記載的內容基本上是符合歷史事實的。因此從文獻學的證據而言,宗澤義烏故里就是二都宗堂。當代義烏籍宋史專家龔延明就以《宋忠簡公全集》卷十二《雜記》記載為據,斷定宗澤就是二都宗堂人。(52)參見龔延明: 《義烏歷代登科錄》,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9頁。只是隆慶六年朱湘碑記出現后,隨著宗堂、宗宅為了爭奪誰是宗澤的后裔,出現了偽托南宋文獻,連宗堂宗氏族譜也采用石板塘說,并堅持說宗堂村乃宗澤子宗穎所開創(chuàng),這才使得二都宗堂是宗澤故里一事在義烏被徹底湮沒。

四、 宗堂是宗澤故里的地理證據

前面已利用《年譜》并結合其他文獻,指明二都宗堂其實就是宗澤的義烏故里。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客觀、科學的證據來證明宗堂才是宗澤的故里所在呢?

事實上,可以利用宗澤本人撰寫的詩文、墓志銘等,提取其中有用的地理信息,用生活圈(通婚、交友、喪葬的地理范圍)的視角來證實宗堂才是宗澤故里,石板塘、廿三里、宗宅等地都不應該是宗澤的居住地。筆者20世紀90年代在東陽農村的人類學田野調查中發(fā)現,在現代交通工具出現之前,當地人通婚、交友關系基本上在步行2小時、約20里的地理范圍內。只有這樣,節(jié)慶及日常儀禮活動時,當天往返的走親訪友活動才能完成。超出此范圍的,基本上有特殊原因,而且往往沒有代際延續(xù)性(即不可能世世代代延續(xù)下去),義烏的情形與此類似。歷史上義烏所在的浙東地區(qū),聚族而居現象明顯,絕大多數村落是單姓村或復姓村(兩個或兩個以上,但不會太多),而中國古代往往同姓不婚,特別是同宗不婚,因此幾乎所有的村落,都需要與近鄰的村落、不同的姓氏間共同組成一個婚姻圈、親友圈。他們日常生活所結識的人,或他們的日?;顒臃秶?,基本上在一個以本村為中心的方圓數十里的地理范圍內,甚至去世后也葬在此范圍內。這樣的地理關系,往往具有超強的穩(wěn)定性??梢蕴崛∽跐捎H友關系群中的地理信息,利用這一原理來大致框定和驗證宗澤出生、生活所在村落的地理位置。圖1即宗澤故里相關地名分布圖。

圖1 宗澤故里相關地名分布圖資料來源: 以《義烏縣行政區(qū)劃圖》(收在義烏縣地名委員會編: 《浙江省義烏縣地名志》(內部資料),浙江蕭山印刷廠1984年印刷)為底圖繪制。

首先是宗澤為其長兄宗沃所寫的《宗汝賢墓志銘》:

先大夫四子,嶧、灝二弟皆少亡,惟兄與某自幼歷艱辛。某既忝一命,惟兄服勤力穡,肯播肯獲,以克干裕厥家……繼而睦寇竊發(fā),橫肆焚劫,衣冠良善尤被害。兄逼兇焰,遑遽挈妻孥奔避山林間,昏夜迷誤,因溺死,實宣和辛丑二月二十四日也……曾祖惠,祖拱,皆不仕。父舜卿,贈朝散大夫。母劉氏,贈太宜人。兄始娶劉氏,先兄卒;再娶徐氏,享年六十有七?!遄樱?曰愈,兩貢于禮部。曰三六,少俊爽,皆先兄卒。曰稷,謹愿有志趣,能訖大事。曰皋,曰夔,皆勉學。稷卜宣和丙午正月乙酉,葬兄于同義鄉(xiāng)新塘原,泣而為之銘。(53)《宗汝賢墓志銘》,〔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108—109頁。

從該墓志銘結合宗澤生卒年可推知,宗沃(1055—1121)長宗澤四歲,兩個弟弟早逝,宗澤在外為官后,其老家產業(yè)由宗沃經營。宣和三年(1121),因為受到“睦寇”(方臘義軍)威脅,宗沃率家避入山林間,夜晚看不清道路,墜入水中溺死。宗沃生前先后娶妻劉氏、徐氏。五個兒子,長、次二子先于宗沃離世,因而由三子宗稷帶著四子、五子葬于同義鄉(xiāng)新塘原。據萬歷《義烏縣志》載:“新塘,在二十三都,計五十畝。”(54)萬歷《義烏縣志》卷三《方輿考·塘》。而二十三都屬于同義鄉(xiāng),“同義鄉(xiāng)新塘原”大致位于今徐村附近的黎明湖水庫,與宗堂村同處義烏江的東南岸,兩地相距10里之內,符合傳統(tǒng)時期的墓葬習慣,可以說兩地同屬一個生活圈。而無論是石板塘還是廿三里、宗宅,其地理位置均在義烏江的北岸,距離同義鄉(xiāng)新塘原較遠,基本上在30—40里之間,完全屬于不同的生活圈。居住在那里的人,如要葬到義烏江東南岸,還必須跨過寬度在一百米以上的義烏江,在傳統(tǒng)社會,只有步行、渡船才能到達,完全不符合當地的喪葬習慣。宗沃本人是一介平民,其祖、父兩代也是平民出身,其葬地最可能就在其家附近。從這點來看,宗堂最有可能是宗沃、宗澤兄弟倆居家所在地。此外,宗澤母親劉氏,世傳就是今天距離宗堂村4里左右的青巖劉村人,宗沃的第一任妻子也姓劉,與其母親同姓,按照義烏傳統(tǒng)社會的通婚習慣,也可能是同一個村子的。而無論是石板塘,還是廿三里,與宗宅都不屬于同一個生活圈。宗堂距離義烏縣城僅5里左右,又處在東陽義烏大道上,在方臘軍兵臨義烏時,最有可能遭到戰(zhàn)禍波及。宗堂村往南2里左右即連綿的大山(南山),宗沃就是連夜逃到山里去而遭遇不測的。而石板塘、廿三里都地處僻遠,不容易受到戰(zhàn)禍波及,那里人似乎不必躲到深山避賊。

其次是宗澤撰寫的《贈雞山陳七四秀才》一詩:

渥窪生駿駒,丹山生鳳雛。家有寧馨子,慶自積善余。粹然秀眉宇,瑩徹真璠玙。高聲誦論語,健腕學大書。頭頭欲第一,氣以凌空虛。想茲顧復意,何止掌上珠。更期遠騰蹈,爾祖力以須。(55)《贈雞山陳七四秀才》,〔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116頁。

從該詩內容來看,宗澤是為志氣頗高、習武的陳姓青年(排行七四)后生而寫的,希望他能建功立業(yè),光宗耀祖。這里有一個十分明確的地理信息“雞山”。此雞山其實就是義烏縣城東五里地的雞鳴山。由于雞鳴山距城較近,周圍都是平地,相對海拔較高(50丈),自古以來就是義烏文人喜歡的游玩、登高、吟詩作賦之地。(56)萬歷《義烏縣志》卷三《方輿考·山》載:“雞鳴山,在縣東五里,高五十丈……上有小亭,九月九日士大夫畢會于此,又名登高臺?!标惼咚男悴乓浴半u山”自稱,說明雞山是其居住地的重要標志,而該山距離宗堂村不到2里,家在宗堂的宗澤與他相當熟悉,為其撰詩相贈實在情理之中。而石板塘、宗宅、廿三里與雞山均不在一個生活圈,相互間交游的可能性偏低。

其三,宗澤為其岳父所撰《陳八評事墓志銘》:

某先父,行己謹且信,不泛交游,與公相厚善,情好既篤,遂結為姻家。今公之孫旸以書告某曰:“旸祖安厝有期,愿丐銘藏諸幽?!睍D,某甥也;某,公婿也,義不可辭……聚族數百指,閨門雍肅,中外姻戚咸以長老稱。娶劉氏,享年八十有六……男六人: 曰什……曰錫,處太學,以文行馳名,乃進士第,朝廷除復州教授。二子不幸,皆先公卒。曰伋、曰備、曰成、曰鏜,咸修謹克家。女三人: 長適劉哲,次適宗嶧,幼適某。孫男七人: 長孫宗哲……次宗旸,以武舉進士第,試吏密之安丘尉,才力爽邁,當涂交章薦之……伋、備、成、鏜,卜以政和丙申某月某日葬公于祖塋之側。某自幼與公子錫游,且系葭莩之末,知公之所存為祥。(57)《陳八評事墓志銘》,〔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105—106頁。

宗澤岳家陳氏聚族數百人,是個大家族。宗澤父親與陳裕交好,于是結為親家。陳裕第二個女兒嫁給宗澤弟弟,最小的女兒(即與宗澤合葬在鎮(zhèn)江的陳夫人)嫁給宗澤。其子陳錫為宗澤幼時玩伴,從這一點來看,兩家應住得很近。陳裕之妻也姓劉,而陳裕長女嫁給劉哲,很可能也是在同一個通婚圈內的青巖劉村人,即陳裕家族與青巖劉村也構成一個較穩(wěn)定的通婚圈。對于上文提及的“雞山陳七四秀才”意指何人,黃碧華認為是陳錫。(58)徐和雍、黃碧華: 《宗澤研究》之《抗金民族英雄宗澤》,第69頁。然筆者認為,從宗澤對陳裕之孫陳旸的贊賞,及陳旸中武科進士與其“才力爽邁”的事實看,“陳七四秀才”很有可能指陳旸。從該詩文風格來看,宗澤是站在長者的心態(tài)來欣賞、勉勵后輩青年的。而作為陳裕之孫,陳旸的身份顯得極為恰當。如是這樣的話,就可以鎖定陳家住在離雞鳴山不遠的地方。幸運的是,崇禎《義烏縣志》留下了陳錫兒子陳鼐的居住信息:“字孟容,錫之子,志趣高邁,不喜自銜。靖康初,游太學。京城滔,束書東歸,結茅于雞鳴山之陽,來疏采薪,以奉其母,而母亦歡然,忘其憂,自號靜翁,有詩稿五卷?!?59)崇禎《義烏縣志》卷一五《人物傳·隱逸》。從中可知,陳家就住在雞鳴山之南。這樣,如果宗澤家在宗堂村的話,那么陳家、劉家、宗家等共同組成一個通婚圈就在情理之中了。黃碧華提到“傳說陳裕住義烏縣城西門”(60)黃碧華: 《宗澤家世故里考釋》,《浙江學刊》1993年第6期。,不知有何根據。不過無論陳家住在義烏城內西門還是雞鳴山,與宗堂都屬一個生活圈,相互間有交友、通婚的可能性。而無論是石板塘還是廿三里,與陳家居住地來往都頗為不便,不太可能形成一個生活圈,更不太可能從小就在一起游玩。

其四,是1987年《義烏縣志》、2011年《義烏市志》中提到的宗澤父親摯友、民間傳說資助宗澤讀書的陳允昌。宗澤文集中載有他為陳允昌撰寫的《陳公墓志銘》:

公,處麗水人,幼喪母,隨其父僑寓,因與先人游,遂相結為義兄弟。某省事,即尊奉公若叔。公撫視某猶子也。后雖為姻家,而眷眷克恭,如念天顯,未嘗一日替?!M允昌,字得全,今為婺之義烏人。三世皆不仕,曾祖桓,祖生,父居昱,母魏氏。公享年八十八……以宣和壬寅十一月十二日若睡而逝,茲殆學佛積善所致然也。公一子一女。子昂,迪功郎,前任邵州新化簿。公薨背后,哀苦毀瘠,去公九十日而卒。女適游士傅璨。孫詩,懋于學,公不欲其去膝下,強納粟為太廟齋郎。曾孫敦仁、敦義、敦禮、敦智、敦信。曾孫女四人。卜以宣和癸卯十二月乙酉葬公于永安鄉(xiāng)卞巖原。使來乞銘,某不敢以廢學辭,謹為之銘。(61)《陳公墓志銘》,〔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107—108頁。

從該銘可知,陳允昌(1035—1122)祖籍麗水,后隨其父親遷居義烏,與宗澤父親相交往,并結為“義兄弟”。從宗澤懂事起,就尊稱陳允昌為叔叔,陳允昌也對宗澤視若己出。后來陳允昌家與宗氏家族還結成了姻親關系。宣和四年陳允昌(1122)去世,次年葬在義烏縣永安鄉(xiāng)卞巖原。宋代的永安鄉(xiāng)實際上是明清時期永寧鄉(xiāng)一部分,雖然筆者尚未確定卞巖原在義烏何處,但基本上可以判定在舊義烏縣城西北不遠處。雖然現代民間傳說陳允昌是個商人,住在廿三里鎮(zhèn),但廿三里明代中期以后才成為一市鎮(zhèn)。生活在石板塘或廿三里一帶的人,死后葬到義烏縣城西北的可能性極低,一則距離較遠,二則不屬一個生活圈。從墓志銘來看,陳允昌家庭富裕,很可能是商人,其父子從麗水僑居義烏,其最適宜的居住地應該是義烏縣城。如果他住在縣城或其周邊,死后葬在縣城西北不遠處的永安鄉(xiāng)卞巖原,就符合情理了。而他的后人與居住在二都宗堂的宗氏結成姻親關系,也符合生活圈的原理。除此之外,元代義烏著名學者黃溍在其文集中有一篇《跋景傳遺墨》中說:“景傳長予十五歲,與予為忘年交。而其子克讓,予婿也……景傳之先,有為邵州新化縣主簿者,仕稍不顯。主簿君之父,篤厚長者,宗忠簡公父事之。其歿也,公實銘其墓?!?62)〔元〕 黃溍: 《金華黃先生文集》卷二一《跋景傳遺墨》,影常熟瞿氏上元宗氏日本巖崎氏藏元刊本。黃溍家世代住在義烏縣城東門附近,景傳與黃溍是忘年交,且“景傳”之子是黃溍女婿,即陳家與黃家存在通婚關系,兩家來往方便,因而陳家極可能也是居住在縣城或周邊?!熬皞鳌敝?,有為邵州新化縣主簿,而主簿之父,宗澤“父事之”并“銘其墓”。由此可知,“景傳”就是陳允昌后人,那么陳允昌極可能就住在縣城或附近。

最后再來看一下宗澤文集所收的第4則墓志銘《葉處士墓志銘》:

公諱桐,字彥倫。其先睦州人,五世祖徙居婺之義烏后宅里人。祖迎,父遜,潛德不仕……孫男四: 長義,鄉(xiāng)貢進士;次策、荺,太學生;幼筌。三年十月甲申,葬于邑之永安鄉(xiāng)方丈塢。余嘗受知于公之季氏,熟公言行。來請銘,乃弗果辭。(63)《葉處士墓志銘》,〔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104—105頁。

葉桐(1020—1094)祖上睦州人,五世祖時遷居義烏后宅里,以此推算,可能也是五代時遷居義烏。葉桐有四個孫子,長孫曾是鄉(xiāng)貢進士,第二、第三孫子也都是太學生。宗澤年輕時與其第三個孫子葉荺相熟識,受其所托,為葉桐撰寫了墓志銘。后宅里就是舊義烏城西北的后宅鎮(zhèn),距離舊義烏縣城16里。葉桐葬地為永安鄉(xiāng)方丈塢,與陳允昌墓同處一鄉(xiāng)。該地雖然距離宗堂約18里左右,但以縣城為節(jié)點,兩者位于同一個生活圈,反之,和石板塘、廿三里均不屬于一個生活圈,與之來往極為不便。從此點判斷,宗澤家住宗堂的可能性最大。

宗澤本人為義烏當地人所作的文章中,除了上述之外,《宗澤文集》中還收了《義烏景德禪院新建藏殿記》《義烏滿心寺鐘記》《請海長老住蘇溪崇德疏》三篇。(64)〔宋〕 宗澤著,黃碧華、徐和雍編校: 《宗澤集》,第98、99、111頁。滿心寺地處義烏縣城,景德禪院地處義烏縣北25里稠巖之麓(65)崇禎《義烏縣志》卷一八《雜述考·寺觀》載:“景云禪寺,去縣西北二十五里,在稠巖下,唐稠錫禪師棲貞之所,宋景德四年知州張庶疑賜額景德院,俗呼下巖寺?!保iL老所住的寺院可能是地處舊縣城北30里的崇德教寺。(66)嘉慶《義烏縣志》卷一八《寺觀》載:“崇德教寺,縣東北三十里酥溪上……邑侍郎宗澤《請海長老住疏》?!彪m然景德禪院與崇德寺距離稍遠,但都是宗澤功成名就后為人所托。而石板塘、廿三里方向的縉云鄉(xiāng)(四、五、六三都之地),文集中沒有一篇詩文涉及。

以上所用資料都是由宗澤本人親自撰寫,可信度不容置疑。從中所提取的相關地理信息顯示,其最可能的居住地,實際上就是二都宗堂。除了宗澤本人撰寫的文章可以證明宗澤故里就是二都宗堂外,宋元時期其他人物所作文章中也有相關地理信息可資佐證。

紹熙四年(1193)的狀元陳亮為浙江永康人,其文集中收有一篇《宗縣尉墓志銘》,其墓主就是宗澤長兄宗沃的孫子、乾道二年(1166)的進士宗武。

公兄沃之子稷,亦以公故,得官至修職郎。公守磁之歲,稷生子曰武,端整重厚,絕不類常兒。比長,能為文章,有聲場屋間,三上,卒能取世科。釋褐,授饒州徳興尉……縣尉字成老,娶葉氏。子男二人: 楷、林。女六人。何大辯,某某,其婿也;幼未行??瑢⒁晕煨缡露∮?,葬縣尉于去家十里熟水塘之原。大辯者,永康陳亮妻之弟。楷之妻又其女弟也。(67)〔宋〕 陳亮著,鄧廣銘點校: 《陳亮集》卷三五《宗縣尉墓志銘》,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64頁。

宗武是宗沃三子宗稷的兒子,宗稷因宗澤的關系,官至修職郎。宗澤守磁州時,宗稷生子宗武,后來宗武考取進士,釋褐任德興縣尉。宗武有二子宗楷、宗林,女兒六人,其中一女是陳亮妻弟何大辯的妻子。宗楷之妻,又是何大辯的妹妹。從中可知,宗家與何家之間明顯存在著通婚關系。何家居住在同義鄉(xiāng)二十二都的官塘村,永康陳亮曾在那里學習、生活,并成為何家的女婿。正因為有這層關系,宗楷才找到陳亮為其父親撰寫墓志銘。雖然嘉慶《義烏縣志》載:“進士宗武墓,在六都五龍?zhí)晾?,陳文毅公亮撰有墓志?!?68)嘉慶《義烏縣志》卷一九《丘墓》。除了宗武墓之外,該志還記載了朝奉大夫宗嗣尹墓、承義郎宗嗣旦墓、從政郎宗嗣安墓、誥授中憲大夫宗曄墓。所有這些墳墓都不見于萬歷、崇禎、康熙、雍正縣志,說明這些宗澤后裔的墓葬都是清代后才補入的,很可能都是宗氏后人附會或偽造的。2017年金華市郊所發(fā)現的宗嗣安墓志銘,確證其墓地不在義烏境內。該墓其實是后人偽造的,因為陳亮寫的墓志銘中明確說“去家十里”,而石板塘距離五龍?zhí)猎?里路之內。藉此也可證明宗家并不住在石板塘,也不住在廿三里(廿三里距離五龍?zhí)良s13里)。石板塘、廿三里等地距離官塘均在40里以上,也不屬于一個生活圈。而二都宗堂與官塘相距約14里,完全可能存在通婚關系,何況他們都是當時義烏的望族。宗武之妻葉氏,可能就是前述后宅里葉家之后。

黃溍八世祖黃景珪,從鄰縣浦江移民義烏,居住在縣城東門。其七世祖黃琳之妻,即黃中輔之母,實為宗澤堂妹。

前銘黃夫人宗氏,于溍為七世祖妣,實故京城留守兼開封尹贈觀文殿學士忠簡公澤之堂妹。作銘者夫人之侄穎,忠簡子也。(69)〔元〕 黃溍: 《金華黃先生文集》卷三《記先世墓志銘》。

居住在縣城東門的黃氏,與二都宗堂宗氏之間早就存在通婚關系,兩者相距僅5里,原本處于合適的通婚圈內。此外,宗澤之子宗穎親自為堂姑母黃夫人宗氏撰寫了墓志銘。反之,宗家如果居住在石板塘或廿三里的話,就不容易形成這種通婚關系。除了黃溍的七世祖外,黃溍還留下了其高祖夫人宗氏的信息:

公,溍之高祖。其葬也,宗正丞兼左司郎官朱公元龍方奉祠里居,故我曾祖戶部公求為之文……高祖妣宗氏,累封安人,后公二十七年卒,年九十有二,曰孺人者,亦其初封也。子男四人: 長諱夢炎,即戶部公,是為溍之曾祖。(70)〔元〕 黃溍: 《金華黃先生文集》卷二二《記高祖墓表后》。

黃溍高祖的墓志銘,其子黃夢炎(曾祖)求義烏籍進士、宗正丞兼左司郎官朱元龍撰寫。高祖夫人,即黃夢炎之母宗氏,累封安人。從中可知,黃溍高祖與前述東陽王師伋,同娶宗氏族人為妻,正如前述劉克莊所說的“友婿”關系。而據黃溍為其外舅、東陽人王桂所作的墓志銘中,透露出前述東陽王師伋之子王囦金之妻,實為黃夢炎之姐:

祖諱囦金,嘉熙戊戌甲科進士,授從事郎昭慶軍節(jié)度掌書記,未上而暴卒。妣黃氏,我高祖贈朝散郎諱伯信之女。曾祖太常丞、樞密院編修官、左曹郎官、朝請大夫致仕諱夢炎之姊。朝散與中奉為友婿,故以長女為其家婦。(71)〔元〕 黃溍: 《金華黃先生文集》卷八《外舅王公墓記》。

南宋后期以來,東陽王家也與義烏黃氏之間結成了姻親之系,而其“中介”,就是義烏宗氏。即東陽王師伋與義烏黃伯信同是宗氏的女婿,因而他們才得以認識并成為好友。黃家與宗家之間的姻親關系,也可以佐證二都宗堂才是宗澤故里所在。

總之,宗澤本人為義烏當地人撰寫的墓志銘、詩文,其對象均居于義烏縣城及其周邊,宗家通婚圈也在義烏縣城周邊。如果說宗澤故居在宗堂的話,宋代宗氏朋友圈、婚姻圈基本在步行2小時距離之內。而石板塘距離縣城30里,廿三里距離縣城23里,從古代出行主要靠步行這一事實出發(fā),單程耗時均在2小時以上,其交往很不方便。雖然喬行簡撰《年譜》是唯一直接言明“宗堂”是宗澤出生地的宋代資料,但用宗澤及宋元時期其他人撰寫的相關資料中的地理信息來驗證,宗堂是宗澤故里的這一判斷是可信的,其他說法均不能成立。

結 語

明代中晚期以來,宗澤出生于石板塘村的說法在義烏民間社會越來越盛,以至于20世紀90年代新修方志的《宗澤傳》采信了這樣的說法。迄今為止,義烏當地人沒有再懷疑該說法的合理性。

本文通過文獻梳理發(fā)現,宗澤出生于石板塘的說法,其實始于隆慶六年朱湘為重修宗堂宗忠簡公祠堂完成時所作的碑記,距離宗澤去世已有400多年,實不足信。雖然宗堂和宗宅兩種宗氏族譜都錄有南宋中期宗氏后人所作的族譜序文及其他相關文獻,記載了宗澤先祖居住在石板塘的說法。但經過本文考證得知,族譜中所謂的南宋文獻,其實是明萬歷中期以后的偽托文獻,不能作為南宋史料運用。幸運的是,南宋中期東陽人、著名政治家喬行簡為宗澤所作《年譜》記載了宗澤出生時有金麟現身于義烏二都宗堂的傳說,即宗堂村是宗澤的出生地。雖然有學者認為喬行簡不了解實情而弄錯了,但本文對劉克莊為宗澤四世從孫女宗惠真所作的墓志銘進行了分析,得知喬行簡與宗氏后人是故交,他的信息來源應該可靠。在此基礎上,本文引入了生活圈的分析視角,提取了宗澤、陳亮、黃溍等為義烏當地人所撰寫的墓志銘、詩文中的相關地理信息,證明二都宗堂確實是宗澤的義烏故里,而石板塘、廿三里均無法匹配宋元文獻中的地理關系。也就是說,宗澤的義烏故里就是二都宗堂村,在宗澤出生之前,宗堂村其實早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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