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煒杰 陳江華
(1.華南農業(yè)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642;2.江西農業(yè)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 江西 南昌 330045)
農業(yè)的現(xiàn)代化在于適度規(guī)模經營[1],通過促進農地流轉達到農業(yè)的規(guī)?;洜I是我國農業(yè)政策的主要方向。2008年《中共中央關于推進農村改革發(fā)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強調“加強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管理和服務,建立健全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市場,按照依法自愿有償原則,允許農民以轉包、出租、互換、轉讓、股份合作等形式流轉土地承包經營權,發(fā)展多種形式的適度規(guī)模經營。有條件的地方可以發(fā)展專業(yè)大戶、家庭農場、農民專業(yè)合作社等規(guī)模經營主體”。隨后多個中央一號文件都重點關注了農地流轉,如何促進農地流轉的順利進行也成為學界研究的一大重點。然而,農地流轉市場的發(fā)展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且呈現(xiàn)增速逐漸放緩的態(tài)勢?!度珖r村經營管理統(tǒng)計資料》顯示,盡管我國農地流轉率一直在提升,但表現(xiàn)出明顯的階段性特征:2006~2009年農地流轉的年均增長率為38.88%,而2010~2016年則下降為16.64%。
主流文獻認為中國農地流轉市場發(fā)展緩慢主要存在三方面原因:一是農地為農民所承擔的就業(yè)和養(yǎng)老保障功能所形成的抑制作用;二是農地產權不清晰所導致的交易預期不足和交易費用過高問題;三是農地細碎化所引起的規(guī)模不經濟問題。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前兩個方面,多年的政策實踐也主要從前兩個方面進行探索。
從學術研究層面來看,首先,農地所承擔的保障功能會影響農戶的農地流轉決策。農地不僅僅具有生產功能,還具有就業(yè)和養(yǎng)老等社會保障功能。就業(yè)方面,現(xiàn)有文獻從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yè)入手,研究了非農就業(yè)和農地流轉的關系,發(fā)現(xiàn)只有在農戶不再以農地為生的情況下,農地才得以閑置而構成農地租賃市場供給的來源[2]。非農勞動力市場發(fā)育程度越高,勞動力轉移越多,農戶越可能將農地進行流轉[3][4]。但也有學者指出,中國農業(yè)生產經營是以農戶為單位的,在農戶內部勞動力分工格局下,即使部分勞動力外出打工,依然有部分家庭成員從事農業(yè)生產,因此,勞動力非農轉移并不必然帶來農地流轉[5]。洪煒杰等則認為只有非農轉移達到一定規(guī)模之后,農地流轉才可能發(fā)生[6]。養(yǎng)老功能方面,學界以保險為例,研究了養(yǎng)老保險的普及能否促進土地流轉。張錦華等研究發(fā)現(xiàn)新農合的普及有利于農地流轉[7]。李琴和李怡利用CHARLS2011和CHARLS2013兩期面板數(shù)據(jù)研究發(fā)現(xiàn),參加新農保能夠降低農戶轉出農地的意愿價格[8]。
其次,隨著中國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逐步深入,大量文獻討論了農地產權對農地流轉決策的影響。胡新艷和羅必良利用廣東和江西兩省的數(shù)據(jù)研究發(fā)現(xiàn)農地確權對農地流轉意愿有影響,但并沒有轉化為實際行為[9]。羅必良更是認為農地確權會提高農戶的農地轉出要價,從而抑制農地流轉[10]。不過也有實證研究以新一輪農地確權為背景,發(fā)現(xiàn)農地確權能夠降低農地流轉的交易費用,有效地促進農地流轉市場的發(fā)展[11][12]。
從政策實踐來看,隨著城鎮(zhèn)化的推進,農村勞動力已經進行了大量的非農轉移?!吨袊y(tǒng)計年鑒》數(shù)據(jù)顯示,全國第二、三產業(yè)勞動力占比從1978年的29.5%已經上升到2018年的73.9%,可以認為農村勞動力已經實現(xiàn)了大量的非農就業(yè),農地所承擔的就業(yè)功能大大減弱。而隨著農村養(yǎng)老保險制度的不斷完善,土地所承擔的養(yǎng)老功能在一定程度上也逐漸弱化。同時,農地產權制度也進行了多輪的改革:從一輪承包的“15年不變”,到二輪承包的“30年不變”,再到新一輪農地確權的“長久不變”。盡管農民沒有農地的所有權,但是隨著農地使用權期限的不斷延長和產權主體的不斷清晰,農地產權的安全性在政策層面不斷得到強化[13]。因此,產權不清晰所導致的交易費用過高的問題也逐步得以緩解。
然而,農地細碎化依舊是中國農村的普遍現(xiàn)象,并隨著新一輪農地確權的推進有進一步固化的趨勢[14]。楊昭熙和楊鋼橋發(fā)現(xiàn),農地細碎化會抑制農戶的農地轉入意愿,但是對農戶的農地轉出意愿沒有顯著影響,由此認為農地細碎化會抑制農地流轉市場的發(fā)育[15]。部分學者提出通過整合確權的方式減少地塊數(shù),用行政手段促使中國農業(yè)達到規(guī)模經營的目的[16]。然而,相對于農地流轉市場的自發(fā)秩序而言,政策手段干預下的農地整合成本顯然是高昂的。
那么,農地細碎化是否會抑制農地流轉?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提出分散化連片經營的概念,認為盡管農地細碎化可能降低農地的經營效率,使農戶對農地的需求減弱,從而抑制農地流轉,但是農地細碎化同時提高了農戶轉入相鄰農地的概率,提高其連片經營的可能性,從而促進農地流轉。因而農地細碎化和農地流轉之間并非簡單的線性關系。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在于發(fā)現(xiàn):盡管農村集體土地分配的方式會導致農地細碎化的經營格局,但是細碎化并不必然抑制農地流轉市場的發(fā)展。相反,當農地細碎化達到一定程度之后,有利于農戶轉入與其相鄰農地而形成分散型的連片經營。因此,是否需要對農地細碎化現(xiàn)象采用行政手段進行干預,仍然值得商榷。
自家庭承包責任制確立以來,為保障農村集體每個成員的生存?zhèn)惱砗凸皆瓌t,農村土地根據(jù)遠近以及肥瘦進行搭配,并隨著人口的變化不斷重新調整,由此引起了農村耕地的細碎化問題。楊昭熙和楊鋼橋利用2015年的調查數(shù)據(jù)研究發(fā)現(xiàn),農地細碎化問題依舊嚴重,湖北地區(qū)戶均擁有地塊數(shù)達到8.23塊[15]。在農村勞動力大量非農轉移和農地產權逐步完善的背景下,農地細碎化被認為是農地流轉不暢的重要原因。
已有文獻主要從效率的角度討論農地細碎化的負面影響。相關研究認為農地細碎化不僅會造成農業(yè)經營技術效率的損耗,降低農戶的經營利潤[17],還會增加農戶在不同方位耕地之間往返所造成的勞動時間消耗[18],甚至造成化肥等生產要素的過度投入[19]。由此學者們指出農地細碎化程度越高,農戶越不愿意耕種農地[16],甚至將部分農地撂荒[20],抑制農地流轉市場的發(fā)展。
但是,根據(jù)農業(yè)經營的實際情形,有三方面的內容值得注意:其一,將土地撂荒,甚至退出農業(yè)經營顯然只是農戶面對農地細碎化所造成的農業(yè)低效率的一個可能決策。農戶另一個可能的選擇則是通過租進和自家承包地相鄰的農地,擴大農地經營的規(guī)模而實現(xiàn)連片經營,提高經營效率。其二,簡單的農地轉入并不能解決農地經營的細碎化問題,所轉入農地的位置也十分重要。只有轉入和自家承包地相鄰土地情況下的面積增加,農地經營的規(guī)模性才能夠表現(xiàn)出來。如果農戶轉入的土地和自己的承包地并不相鄰,那么農地轉入只會增加農戶經營農地的實際塊數(shù),反而加劇了細碎化程度。其三,農戶對農地的分散性存在一定的偏好。相對于單一的種植結構,多樣的種植結構更加能夠抵御自然風險和市場風險,農民更加偏好多樣化的種植結構。而多樣化的種植品種對土地自然環(huán)境要求不同,從而需要分散的地塊,農民所種植的作物品種越多,則需要的地塊數(shù)會越多[21]。與此同時,在家庭承包制的農地分配方式下,農戶家庭承包地天然地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因此,將所有土地集中在一起,實現(xiàn)連片規(guī)模經營的可能性并不大。
綜上,本文認為:(1)對于同一地塊,農戶希望其經營面積盡可能地大,而只有通過轉入相鄰農地才能達到這個目的。(2)由于多樣化的種植需求和家庭聯(lián)產承包制的分地方式,農戶的承包地天然地分散在不同的位置。因此,為了滿足上述兩個約束條件,更可能的做法是,農戶以自家的承包地為基點,轉入相鄰的其他農戶的土地,擴大各地塊的經營面積,形成分散型的連片經營。如果轉入的農地和自家的農地并不相鄰,反而會加劇農地經營的細碎化程度。因此,農戶能否轉入與自家農地相鄰的農地,成為農戶能否擴大經營規(guī)模的關鍵。
然而,一個農戶對農地的轉入必然是建立在另一個農戶轉出農地的基礎上。農戶要通過轉入農地形成連片經營的前提在于相鄰地塊的農戶愿意轉出農地。但是,每塊農地相鄰的地塊是有限的。農戶擁有的農地塊數(shù)越多,與其相鄰的地塊數(shù)量也會越多,農戶遇見愿意退出農地的農戶的概率也隨之提高。從這個角度看,地塊的細碎化反而有利于激勵農戶轉入農地。需要補充的是:盡管細碎化程度的加大使得農戶更加可能轉入和自己農地相連的地塊。但是,土地租賃本身(尤其是有特定地理要求的農地租賃)也會帶來交易費用,因此在細碎化不是特別嚴重的情況下,農戶為了節(jié)省交易費用可能會降低對地理位置的要求。而當農地細碎化達到一定程度后,農地經營的細碎化問題變得突出,農戶必須租到和自己承包地連片的農地才能實現(xiàn)分散的連片經營,因此農戶有更強的動機租賃和自家相鄰的農地。此時,細碎化對于農戶能否轉入與之相鄰農地的作用會變得更加突出。
綜合而言,農地細碎化通過兩個方向影響農地轉出:其一是通過降低務農效率或提高務農成本使得農戶傾向于轉出地塊;其二則是由于農地經營規(guī)模只能是分散型的經營規(guī)模,細碎化的農地提高了農戶轉入其他人農地而形成連片經營的可能性,從而減少農戶轉出農地的激勵。因此,農地細碎化對農地轉出的影響并不是線性的,農地細碎化和農地轉出之間呈現(xiàn)倒U型關系。類似地,農地細碎化和農地轉入之間則呈現(xiàn)U型關系。
進一步地,每個農戶都具有轉入與之相鄰農地的傾向,由此引發(fā)的問題是,誰會成為農地流轉市場中的供給方,誰會成為農地流轉市場中的需求方。在農村土地分配過程中,以戶為單位對肥瘦不同等級的土地進行均分。承包地面積大的農戶,在各個等級所獲得的承包地的面積也會更多。承包地面積大的農戶務農的總收益更高,更加可能轉入農地。因此,細碎化程度的增加有利于農戶獲得和其他農戶土地相鄰的機會,而承包地面積多的農戶更加可能轉入相鄰農戶的農地。
通過以上理論分析,本文得到如下推斷:(1)農地細碎化和農地轉出之間呈現(xiàn)倒U型關系,和農地轉入之間呈現(xiàn)U型關系。(2)隨著家庭承包地面積的增加,農地細碎化對農地轉出的抑制作用和對農地轉入的促進作用均會得到強化。
課題組于2016年在江西省采用分層隨機抽樣的方法對農戶進行問卷調查。被調查樣本主要通過以下方式來確定:首先,根據(jù)地理位置將江西劃分為東南西北四個區(qū)域,選取每個區(qū)域所有縣市的農業(yè)人口占縣總人口的比例、第一產業(yè)在國民經濟中的占比、耕地總面積、家庭經營性收入占家庭總收入的比例等四個指標,并求出這四個指標的因子綜合得分;其次,對因子綜合得分進行排序,根據(jù)因子綜合得分排序將每個區(qū)域的縣(市/區(qū))分為好、中、差三類,在每一類中隨機選擇一個縣,再按同樣的方法在每個縣中選擇3個鄉(xiāng)鎮(zhèn);最后,請鄉(xiāng)鎮(zhèn)農業(yè)部門工作人員對轄區(qū)內行政村經濟發(fā)展情況進行排序,接著在每個鄉(xiāng)鎮(zhèn)選擇經濟發(fā)展水平為好、中、差3個行政村,每個行政村隨機選擇兩個自然村,在每個自然村隨機調查10個農戶。在江西共調查了12個縣,2160個農戶,其中收回問卷2100份,有效問卷1834份,問卷有效率為84.91%。
上文認為:隨著農地細碎化程度的加劇,農地轉出呈現(xiàn)先增加后減少的趨勢,而農地轉入則呈現(xiàn)先減少后增加的趨勢。為了檢驗該理論推斷,本文構建如下計量模型:
(1)
模型(1)中,下標i指第i個農戶,j是第j個村莊。rental是本文關注的被解釋變量。為了更全面地衡量農戶的農地流轉行為,從轉出方和轉入方兩個角度進行衡量,包括農戶是否轉出農地和轉出農地面積,是否轉入農地和轉入農地面積。cbks是本文關注的核心解釋變量,即農地細碎化,參考許慶等和紀月清等的研究[18][22],以承包地塊數(shù)進行衡量。農村土地細碎化源于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背景下的均分原則,農村土地分配往往需要根據(jù)不同土地類型按照遠近肥瘦進行搭配,這導致一個農戶的土地往往被分成多塊,并散落在村莊不同地方,這也是細碎化的制度由來。因此,本文在控制承包地面積(cbmj)的基礎上,利用承包地塊數(shù)對細碎化進行衡量是符合農村實際情況的。
借鑒已有文獻,本文控制如下因素:(1)農戶的家庭特征[6],包括家庭勞動力人數(shù)、家庭人數(shù)、老人小孩占比和婦女占比;(2)地理和經濟社會特征,包括地形(是否為平原)和到縣城距離;(3)農戶的社會網(wǎng)絡[23][24],主要控制農戶是否有村干部親友;(4)社會保障情況[7][8],控制農戶是否購買了居民保險。此外,農地細碎化是農地分配的結果,和村莊對家庭承包制的執(zhí)行方式密切相關,因此應該在模型中控制村莊虛擬變量(v),以降低遺漏變量的影響。考慮到在村莊內部不同農戶的農地流轉決策相互影響,因此本文各個模型的標準誤都在村莊層面進行聚類。各個變量的基本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及描述統(tǒng)計
表2展示了農地細碎化對農地流轉的影響。列(1)和列(2)用于對農地轉出方的分析,而列(3)和列(4)則是用于對轉入方的分析。列(1)中承包地塊數(shù)的一次項系數(shù)為正但不顯著,二次項系數(shù)顯著為負,這表明農地細碎化對農地轉出概率存在負向影響。不過,列(2)中承包地塊數(shù)的一次項系數(shù)顯著為正,二次項系數(shù)顯著為負,說明農地細碎化和農地轉出面積之間呈現(xiàn)倒U型關系。隨著農地細碎化程度的加劇,農戶農地轉出的面積呈現(xiàn)先增加隨后逐漸減少的趨勢。盡管列(3)中承包地塊數(shù)的一次項和二次項都不顯著,但列(4)中一次項的系數(shù)顯著為負,而二次項的系數(shù)顯著為正,說明農地細碎化和農地轉入面積呈現(xiàn)U型關系,即隨著細碎化程度的加劇,農戶轉入農地的面積先減少后逐漸增加。
農地細碎化和農地流轉之間并不是簡單的線性關系,其原因在于在家庭承包責任制的制度框架下,農戶的承包地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農戶租入農地并不是簡單地為了增加農地經營的面積,而是對所租入農地的位置也有一定的要求[25]。為了保證耕作的方便,農戶更加傾向于租入和自家地連片的土地,以實現(xiàn)連片經營。而農地細碎化盡管會增加農戶在各個地塊之間來回的時間并降低經營效率,從而抑制農地流轉市場的發(fā)展,但由于各地塊都有與之相連的其他農戶的地塊,農戶在各塊農地租得其他農戶農地的概率一定的情況下,承包地塊數(shù)的增加反而能夠提高農戶租入其他農戶農地的機會,從而強化農戶轉入農地的需求。
表2 農地細碎化對農地流轉的影響
表3分析了農地細碎化程度對農戶轉入的地塊與其承包地能否相連以及實際種植面積的影響。從列(1)中可以發(fā)現(xiàn),承包地塊數(shù)的一次項系數(shù)顯著為負,二次項系數(shù)顯著為正,說明細碎化程度和農戶轉入地塊與其承包地能否相連呈現(xiàn)U型關系。隨著農地細碎化的加劇,農戶轉入的農地和承包地相鄰的概率先下降后上升。如上文分析,在農地細碎化程度并不嚴重的情況下,農戶為了節(jié)約農地流轉的交易費用而降低對農地地理位置的要求,當農地細碎化超過一定程度之后,為了實現(xiàn)連片化種植,地塊位置的重要性變得突出。估計結果也顯示,承包地塊數(shù)達到一定程度之后農戶轉入相鄰農地的概率也隨之提高。列(2)中,承包地細碎化和農戶的實際經營面積也呈現(xiàn)U型關系。這說明,細碎化程度的加劇反而可能增加農戶轉入其他農戶農地的可能性,并擴大經營規(guī)模。表3的估計結果為上文的邏輯提供了經驗證據(jù)。
表3 農地細碎化對連片經營和實際種植面積的影響
農地流轉分為轉出方和轉入方,邏輯上,農戶要轉入農地的前提是有其他農戶轉出農地。上文的研究發(fā)現(xiàn),隨著細碎化程度的增加,農戶傾向于減少農地轉出的傾向而增加農地轉入的傾向。由此產生的疑問是,農地流轉市場中誰在供給農地,誰在轉入農地?農戶轉入農地的目的在于獲得務農收入,每個農戶根據(jù)務農收益對農地的價值進行評估,從而產生轉入農地的保留價格。保留價格更高的農戶轉入農地,而保留價格比較低的農戶通過轉出農地而獲得收益。而農戶務農的收益和初始農地稟賦密切相關,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承包地面積越多,獲得的務農收益則可能會越高。因此,承包地相鄰的兩個農戶,承包地面積越多的農戶越傾向于轉入農地,成為農地流轉市場中的需求方;而承包地越少的農戶則越傾向于轉出農地,成為農地流轉市場中的供給方。
為了驗證上述推論,在模型中增加承包地塊數(shù)和承包地面積的交互項,表4顯示,在轉出模型列(1)和列(2)中,交互項的系數(shù)都顯著為負。而在轉入模型列(4)中交互項的系數(shù)則顯著為正,而列(3)中,盡管交互項的系數(shù)不顯著,但是為正,這說明上述推論得到了農戶數(shù)據(jù)的支持。因此,隨著承包地面積的增加,農地細碎化對農地轉出的促進作用逐漸降低,而對農地轉入的促進作用逐漸加強,承包地面積少的農戶會將農地流轉給承包地面積較多的農戶。
表4 承包地面積和細碎化對農地流轉的影響
盡管上文已經控制了村一級的虛擬變量,避免了因為各個村莊對農地分配的執(zhí)行方式和制度不同所造成的估計偏差,但仍然可能存在遺漏重要變量所引起的內生性問題。遺漏的重要變量主要來自四個方面:(1)農戶的社會資本,同一個村不同農戶具有不同的社會資本,正式政治資本和家族勢力都可能會影響農地分配的方式[26];(2)土地稟賦,一個農戶之所以具有多塊承包地的原因在于農村土地存在不同等級,因此基于公平原則需要對不同類型的農地進行搭配;(3)農地調整,農地細碎化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農地調整,對于不同村莊,甚至是同一村莊的不同農戶,農地調整的經歷是不同的,而農地調整會影響農戶承包地的塊數(shù)和農地流轉;(4)農戶的受教育程度和非農就業(yè)情況也可能影響土地流轉。
基于此,為了避免遺漏重要變量引起的估計偏差問題,本文進一步在表2的基礎上,控制農戶的社會資本(包括家人中是否有(包括曾經做過)黨員、村民代表、村干部、村以外的干部;是否是村里大姓,親友多寡,親戚朋友中是否有村外干部)、土地稟賦(包括灌溉條件、肥沃程度)、農地分配(近5年是否經歷農地調整)、農戶受教育情況(農戶家庭初中及以下學歷占比)和非農轉移情況(勞動力非農轉移占比)。估計結果如表5所示,可以發(fā)現(xiàn),表5的估計結果和表2的估計結果基本一致,表明本文的結論是穩(wěn)健的。
表5 增加控制變量的估計結果
農地細碎化一方面通過降低務農效率和提高流轉成本而抑制農地流轉,另一方面則通過提高農戶轉入相鄰農地的可能性而促進農地流轉。因此,農地細碎化對農地流轉的影響并不是線性的。本文結合江西省2016年1834個農戶數(shù)據(jù)進行的實證分析發(fā)現(xiàn):(1)農地細碎化程度和農地轉出面積呈現(xiàn)倒U型關系,隨著農地細碎化程度的增加,農戶的農地轉出面積呈現(xiàn)先增加后降低的趨勢;農地細碎化和農地轉入面積呈現(xiàn)U型關系,隨著農地細碎化程度的加劇,農戶的農地轉入面積呈現(xiàn)先減少后增加的趨勢。(2)當農地細碎化達到一定程度后,隨著細碎化程度的加劇,農戶能夠轉入和自家承包地連片農地的概率上升,且農戶總體的經營面積也會變大,這有利于實現(xiàn)分散化的連片經營。(3)在細碎化程度一定的情況下,承包地面積越多的農戶越傾向于轉入農地,成為農地流轉市場中的需求方;而承包地越少的農戶則越傾向于轉出農地,成為農地流轉市場中的供給方。
如何實現(xiàn)農地的規(guī)模經營是農業(yè)政策的重要努力方向,盡管通過農地整合能夠迅速實現(xiàn)農地的規(guī)模經營,但是農地整合的費用也是高昂的。已有研究往往忽略的是:農地規(guī)模經營并不意味著農戶所有農地連成一片,在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的框架下,農戶的農地規(guī)模經營更多地只能是分散型的規(guī)模經營?;诖?,農地細碎化并不必然抑制農地流轉,反而增加了農戶轉入相鄰地塊的可能性。在農地細碎化的背景下,農戶依然能夠通過農地流轉市場實現(xiàn)效率的改進,因此是否需要政策干預降低農地的細碎化程度是值得商榷的。農地細碎化是農地制度的實施結果,在這種情況下,農戶能夠根據(jù)農地的稟賦特點通過市場進行農地的供給和需求,從而實現(xiàn)要素配置的帕累托改進??梢姡园l(fā)的農地市場秩序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制度實施所帶來的效率不足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