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樓
訪客
對駐足的春風
風信子在陽臺,興奮得發(fā)顫
一只歇腳的麻雀
更沉迷憑欄遠眺
這是二月的下午。陽光
細數(shù)對山的草木
新綠與枯葉,更替,輪回
山腳下的采石場
采石場旁的菜地。竹林
往上,成片,成片
開采后的傷痕
再多的春風也吹不綠了
只有云雀,山雀的召喚聲,按捺不住
忽近,又遠
這只麻雀,我的訪客
似乎充耳不聞
仿佛繁華是更久遠的往事
隔著玻璃門
它沒動,我也沒動
是一個孤獨者,對另一個
孤獨者的尊重
下山
濃霧隱秘。朋朋下車
兼作肉身導航
他才在菩薩前思過
“世間事,無法放下”
順從傳承。他將迎來第二個孩子
三十出頭,對妥協(xié)還有些無所適從
而人生的謎底早已用舊
山路彎曲。無非是從一個破綻
拐到另一個
更深處,是大智慧
朋朋張開雙臂,像翅膀
祈求平衡
車燈所及,有修行的樹木
脫光了葉子
又在脫下影子
廚技
我常暗自得意
我擅長和面,切絲
佐生姜。紅糖
搭配胡蘿卜。土豆。木耳
所及食材,爆炒烹制
與母親視頻時,虛晃一鏡:
瞧。肉絲
這蒙混的小伎倆
讓一個人的餐桌陡增滋味
唯有本地青椒,不敢嘗試
父親在世,做虎皮椒。喜歡拿來干炕
辣到嗆喉,就咳嗽
虛無之詩
——臘月二十八日,雪峰寺遇霧
霧靄從來是虛無
霧中的山林,石徑,石徑旁的草木
眼前的寺廟,三門,屋脊
都是虛無
我們,微塵中的甲乙丙丁,假具色身
執(zhí)著寺前的樹
是海棠,桃,還是李
憑借身軀,支干,嶙峋瘦骨
推斷它的今生
好像我們,執(zhí)著于色身的美學及
衍生的痛苦,與脆弱
我們懷疑。焦慮。失望
如負困重,如魚遭網(wǎng)。不明了
消逝,就是這抓不住的臘月
我們燒香禮佛,各有所求
師父開悟:
諸相皆非相
菩薩,也是虛無的
這虛無的浮生半日,又一次坐實了
我們的渺小
冬日傍晚回鄉(xiāng)祭父,順探四叔
斜陽漫不經(jīng)心
近鄉(xiāng)的路面,坦露著老實的水泥灰
四叔早已在家等候
父親走后,我是第二次見他
黃昏爬上他與父親酷似的臉
小時候,常在我面條底下臥雞蛋的男人
又瘦了。厚實的棉衣也隱瞞不住
大兒子在蒲紡
小兒子打工廣州
我們,也不能久留
四嬸忙著給我們帶蔬菜
一筐規(guī)規(guī)矩矩的大白菜,緊緊依偎
四叔坐在門口
拎著裝白菜的袋子
沒有多說話
多羞愧呀,一個異鄉(xiāng)人假想的愛情
蟬鳴穿墻而入,還是下午的叫法
我們品過壽眉,白毫
提及花香,蜜甜。荷葉清鮮,和
晨光撫慰青草
無法辨明,哪種味道
更令我著迷
像剛剛退潮的激情,又被
無邊謐靜,層層呵護
茶室外的小巷,女人堆賣著
我在家中盆栽過的野菜
“馬使汗兒——”好聽的卷舌音,也
扯不住過往時光
現(xiàn)在,呆坐窗臺,一盆白掌
接納了我
再不天黑,落日就要燜壞了
3月13日。解禁,出門,有風
走出鳳凰城,風就大了些。走過觀音巷
風又大了些。風像個不安的眾生
借我的身體,穿過體育路。莼川路
開著,關著,貼著轉(zhuǎn)讓的商鋪
陽光搖晃,街邊樹把影子
投靠給迎口罩而過的路人
老相識黑子狗。前任主人是
擺攤賣篾器的老人
它并沒有相認我的意思
馱著風,繼續(xù)流浪
一個女人經(jīng)過我,在百米外
叫住我。是驚喜和另一種不安
像遇見她走散的熟人
我的悲傷來自一個春日
這是化療后的第53天
我對著長焦鏡,獻出了岌岌可危的自尊
春風依舊綠了河岸
許多花正趕在開放的途中
鏡頭之外的遠方,我愛過的男人
確認了我的美
陽光安撫周圍正在蓄發(fā)的草
陽光慈善,也照應我光禿的前額
我瞇起眼睛
我有更遠的遠方,需要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