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廣龍
人被洗腦,不限層次
一個大人物迷上氣功
認(rèn)為吹一口氣
癌病灶就能消失
人變白癡,不在智商
研究社會規(guī)律的教授
接了一個電話
就把一輩子的積蓄
打進(jìn)了騙子的賬戶
人無法控制夢境
而一個多么自律的人
整夜睡不著,得了焦躁癥
看人的時候,眼球里閃著火苗
我就堅信有不明飛行物
哪天放下梯子把我接走
給我治好頸椎
為此我常常仰頭望天
疼痛得到了大大緩解
摘掉喉嚨
新詞如落日滾動
我說出它的語言又過時了
惟落日永不陳舊
大地沉降,江河動蕩
我如何發(fā)育發(fā)聲器官
如何讓我的表達(dá)
黑子一樣
嵌入太陽的機(jī)體
主人
樓盤落成
看守工地的人丟下幾只臟狗
也離開了
當(dāng)初收留這些狗
平時是個伴
有的夜里會吼叫
兩不相欠
這些狗又成了流浪狗
它們的主人換了一個地方
換了幾只狗
“專業(yè)砸墻、地面、水泥塊
開門洞、水溝
挖大小坑,鏟墻皮
修門簾洞,伐樹,清運垃圾
拆活動房,室內(nèi)屋頂刷涂料
工具齊全,質(zhì)量第一
價格面議,隨叫隨到
聯(lián)系電話151xxxx6386
工具不對外?!?/p>
上面的內(nèi)容,寫在一個紅色大牌子上
立在一輛車槽子里裝了幾樣工具的農(nóng)用三輪車上
停放在北辰大道和東風(fēng)路十字的東北角
我數(shù)了數(shù),共有12項,屬于體力活
這個地段每天上午聚集幾十號人
大多空著手,看見像攬工的人或者面包車就追上去
只有這輛三輪車最獨特,也顯得優(yōu)越
可我一次也沒有見到它的主人
年關(guān)將近,天氣寒冷
靠力氣吃飯,爭取到活路挺難的
即便擁有這輛三輪車和工具也一樣
冬至日
兩個黎明前走路的人
一個偶爾看到頭頂有星星在動
另一個也仰起頭看
什么都沒有看見,還頭暈得很
星星針尖那么大,但特別明亮
不是靜止的,確實在移動
這一個再看,星星不見了
嘴里念叨:那真的是一顆走動的星星
荒地里
王公貴族的大墳堆
幾千年了
還是大墳堆
附近的村民
一個挨一個
把先人埋在大墳堆下面
像給套了個土做的花環(huán)
沒有地方了
有的在半腰挖洞
把先人埋進(jìn)去
像是開了個窗子
后來要保護(hù)
全都清走了
大墳堆還是大墳堆
在西安北郊
幾處有大墳堆的地界
建起公園
文景公園我常去
里頭有漢朝的王夫人墓
我去了就繞著大墳堆走圈
總有走不動的一天
家鄉(xiāng)太冷了
骨頭縫進(jìn)來的都是寒氣
一年沒有回去
沒有在空曠的街道哈白氣了
我謀生的城市
交九天的早晨
還能在外面坐上一陣
那我也要站起來活動活動
涼意來自內(nèi)心,來自日漸迫近的衰老
路途并不遙遠(yuǎn)
可我還沒有打算動身
能有多少羈絆,能有多大失落
家鄉(xiāng)的名字
即使印章一樣蓋到心上
顏色也會變淺
我總歸成了一個在異鄉(xiāng)安頓余生的人
如果一場大雪在記憶深處飄落
覆蓋的一定有過往
有家鄉(xiāng)屋檐下那板結(jié)的煤堆
那時候父母活著
天再冷也不冷
家里的土炕又熱又燙
露珠結(jié)冰了葉子還綠著
一些枝條在練瑜伽
永遠(yuǎn)的披頭士
天生以賤為貴
選擇向死求生
一根骨折的樹枝
也能造就一片綠陰
表達(dá)愛和放蕩,離別的贈物
能入定,也能還俗
游子的遠(yuǎn)方
家園的煙雨蒙蒙
最后和冬天告別
不在意人的好惡和摧殘
有一種砍頭柳有九條命
三月未至,頭一個醒來
柔軟的腰肢
先于春風(fēng)
在化凍的河岸,在曠野
我頭戴柳條帽的奔跑
旋出柳哨的童年
早已一去不返
蟲子叫聲微弱
青草衰敗
即將過完一生
它們是幸福的
它們是幸福的
它們有兩種命
來年,青草變成蟲子
蟲子發(fā)芽
其實它們超越了生死
一年又一年
蟲子和青草互換角色
青草愿意讓蟲子吃掉葉片
蟲子用剩下的力氣
抱住青草的根
如果那一年蟲子稀少
青草也不茂盛
那是這一年的冬天太冷了
蟲子和青草依偎著做夢
忘了變成蟲子
還是變成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