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黃 璜

出版機構能否從劇本殺的火熱中管窺年輕一代的內容消費方向并找到屬于自己的新讀者？

劇本殺火了，成為當下都市年輕人最為青睞的社交方式之一。

劇本殺起源于海外，是一種真人扮演的游戲，玩家分飾劇本中的不同角色。其中一名玩家在其他玩家不知情的前提下扮演兇手，玩家們根據劇本走向，進行“搜查線索”和多輪討論推理后，投票找出兇手，并給出動機和手法，最后一起復盤真相。一次游戲時間通常在3 ～6 個小時不等，視劇本難度和玩家的配合而定。

在國內，隨著2016 年爆款綜藝《明星大偵探》的播出，以實景解謎和推理探案為核心的密室逃脫和劇本殺開始在國內崛起，并逐漸呈現爆發(fā)之勢。其中，劇本殺2017 年注冊店家數量就已破千，2019 年全國的線下門店則飆升至1.2 萬家，根據央視財經報道，2019 年劇本殺市場規(guī)模預計達到100 億元。而在各行各業(yè)都受到新冠疫情影響的2020 年，劇本殺反而線上線下兩開花，2020 年新注冊相關桌游店家數量3196 家，創(chuàng)下新高，線上劇本殺App“百變大偵探”“我是謎”等平臺的用戶數也都呈現爆發(fā)式增長。

滿足年輕人的社交需求、豐富的趣味性劇本和實體場景的互動體驗感，讓劇本殺快速成為內容消費的新寵。

值得關注的是，無論是玩家還是作者，劇本殺所凝聚的人群年輕化程度相當高，不少劇本殺作者都是90 后、95 后，這種年輕化的內容創(chuàng)作與文化消費，同大眾出版中的文學圖書的蕭條形成了鮮明對比。開卷數據顯示，2020 年我國文學圖書市場規(guī)模同比下降了14.97%，碼洋比重跌破9%，而且，文學市場由于過于依賴經典老書，新書活力不足的弊病進一步顯現。

同樣是以故事文本為核心的內容消費，為何劇本殺與文學圖書一邊是海水一邊是火焰？劇本殺又能否成為出版業(yè)新的選題來源和內容出口？而更值得行業(yè)關注的是，在文學圖書市場日漸下行的當下，出版機構能否從劇本殺的火熱中管窺年輕一代的內容消費方向并找到屬于自己的新讀者？

故事創(chuàng)作新生態(tài)

芒果T V 劇本殺平臺產品發(fā)布會

目前來看，劇本殺行業(yè)已經發(fā)展出從劇本創(chuàng)作——發(fā)行商平臺——終端門店——玩家的完整生態(tài)鏈。而劇本殺的火熱也帶來對劇本、故事的巨大需求。據記者了解，常規(guī)的劇本創(chuàng)作周期少則一兩個月，長則大半年，而在渠道中，不同的劇本根據其發(fā)行的稀有度，被分為普通的盒裝本（通常售價在500 元-1000 元之間）、城市限定本（通常售價在2000 元-8000 元之間）、獨家本（通常售價在萬元以上）。有的劇本殺作者除了基礎的稿費之外，還能夠參與到劇本發(fā)行的分成當中，通過一個本子分成數十萬的故事并不鮮見。加之，劇本殺的寫作門檻實際要遠低于小說創(chuàng)作，因此，劇本殺也吸引了眾多編劇、編輯以及小說作者參與其中。

在《出版人》雜志采訪中，多位受訪者均表示“優(yōu)質的故事是劇本殺最重要的賣點”，但其構架邏輯、創(chuàng)作方式與網絡文學和傳統(tǒng)小說乃至影視劇本不盡相同。一位筆名為“面包稻草人”的劇本殺作者是長沙一家劇本工作室的主編，除了自己也參與劇本創(chuàng)作之外，他主要負責工作室劇本的審稿和監(jiān)制，同時需要幫助新人作者入門。在他看來，劇本殺和小說之間最大的區(qū)別是“角度”。“與多數小說的上帝視角不同，劇本殺通常是第二人稱寫作，每個玩家拿到的是屬于自己的劇本，對于整個故事的了解是需要通過線索和推理層層遞進的，同時，劇本殺引入了視聽等多種元素來提升玩家的游戲體驗。因此劇本殺比起小說也要更加立體，也更具有互動感?！?/p>

一位是劇本殺愛好者的出版社編輯則表示，劇本殺更像是把小說場景感和戲劇性放大，給讀者一個更代入角色，沉浸于情節(jié)的暢快體驗。其中的游戲性、互動感都是傳統(tǒng)小說閱讀無法提供的。

曾經擔任過編輯的劇本殺從業(yè)者黃誠瀚則進一步指出，劇本殺是一種完全服從于市場的產品形態(tài)。目前在芒果TV 互娛中心擔任劇本殺監(jiān)制的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帶著作者服務玩家”。在從作者創(chuàng)作之初，他就會參與到大綱的討論和情節(jié)邏輯的梳理中，一個劇本通常要經歷好幾輪“測試”才會最終投入市場，從這個角度來看，劇本殺創(chuàng)作要更側重于其游戲性而非文本。

不僅如此，劇本殺對故事文本的需求于寫作者們也有別樣的價值?！皬亩唐谑找嫔蟻砜矗瑒”練?chuàng)作收入要高一些。同時，其創(chuàng)作的門檻也沒有那么高，只要愿意妥協(xié)和學習，大部分寫作者是可以從寫小說、做影視編劇轉型劇本殺創(chuàng)作的。同時，寫作者也可以通過劇本殺創(chuàng)作去感受市場的反饋，從而讓自己的小說、劇本更受年輕人歡迎?！秉S誠瀚說。

不過需要指出的是，隨著劇本殺從小眾游戲走向更大的市場，劇本殺易被抄襲、版權保護難、質量參差不齊、內容審查缺位等問題也逐漸暴露出來，行業(yè)如何自律、監(jiān)管是否到位都成為劇本殺突破圈層過程需要時刻警惕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出版的機會？

隨著游戲機制的進一步豐富，劇本殺的故事類型已經從最開始的推理探案延伸出了情感、恐怖、硬核、本格等類型，部分故事的爆火與出圈讓一些同樣是劇本殺愛好者的編輯開始思考，劇本殺與小說作品之間是否存在互相輸送的可能性。

廣東人民出版社北京分社總編輯、北京作協(xié)會員段潔表示，好的本子，某種意義上稍加整理就是一本不錯的小說。在他接觸過的不少劇本殺中，很多都可以歸到類型小說的范疇，無論設定什么樣的題材外衣，通常都有一個推理的內核在其中貫穿。不過，他也指出，多數劇本殺本子還停留在游戲工具層面，強調故事線，注重感官刺激，但缺少更多內涵層面的審美元素。而小說作為相對純粹的文學樣式，其純粹性是閱讀者重要的審美期待之一。

更為現實的是，如今的圖書市場，除了頭部名家的作品，小說的收益并不高，這也讓許多創(chuàng)作者缺乏動力。曾經的小說編輯黃誠瀚就直言，出版行業(yè)不景氣，劇本殺改編成小說對作者而言收益并不高，他們也缺乏動力?！耙粋€好的劇本殺作者可以通過一個本子獲得較為可觀的收入，再去改小說有點費力不討好。”段潔的看法則是進一步“補刀”，“劇本殺的消費人群，更多是年輕人，很多本身并非傳統(tǒng)出版業(yè)的目標受眾，因此劇本殺改小說指望紙書能賣上量，如沒有大神級作家加持，想只靠內容出位，簡直是天方夜譚。”

在不少從業(yè)者眼中，類型小說向劇本殺的轉化或許是更好的方向。

在這點上，以原創(chuàng)內容開發(fā)為核心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驚人院”走在了前面。這家初創(chuàng)三年的團隊深耕懸疑文化，以腦洞懸疑類故事創(chuàng)作起家，業(yè)務涉及出版、有聲、影游漫、新文創(chuàng)開發(fā)等。2018 年至2019 年他們陸續(xù)開發(fā)了多部原創(chuàng)互動解謎書與劇本殺，給出版業(yè)內帶來了一股創(chuàng)新風潮。2020 年底，具備其內容IP 特色的沉浸式實景劇本館在北京開業(yè)。在驚人院的90 后創(chuàng)始人楊天意看來，開設劇本殺館一方面能夠給公司帶來現金流，另一方面也是將其視為驚人院IP 的線下體驗中心和宣傳出口?！拔覀冎鞔虻氖浅两綄嵕皠”?，有相應的裝潢設計和服飾道具，同時也有專業(yè)主持人的引導和演繹?！睏钐煲馔嘎?。經過四個多月的經營，驚人院沉浸式實景劇本館在大眾點評的劇本殺口碑榜上位居同城前列。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目前驚人院的劇本均是自研，與其平臺原先的內容背景有極強的關聯(lián)，而在創(chuàng)作之初，驚人院的故事創(chuàng)作就有意識往更適合影游改編與沉浸式互動的方向上靠攏。更為關鍵的是，經過數年的運營，驚人院已經具備了一定的粉絲基礎，這家內容公司創(chuàng)作的故事多次登上各個平臺熱搜，如今的劇本館更像是一次IP 初步成型后的落地轉化。

事實上，在劇本殺行業(yè)中，對于大型IP 轉劇本殺的看法褒貶不一。客觀上來看，大的IP 能夠提供流量和曝光度，但是也有創(chuàng)作者表示:“IP 本的創(chuàng)作會受到版權方極大的限制，更多的只是借用了IP 的設定而已?！?/p>

在采訪中，黃誠瀚透露，芒果TV 正在探索將網絡文學頭部IP 劇本殺化的可能性，并與閱文集團達成合作，將在近期聯(lián)合推出《慶余年》《詭秘之主》《全職高手》《鬼吹燈Ⅱ》《大王饒命》《從前有座劍靈山》等多部劇本殺IP 作品。同時，為了更好地助力劇本行業(yè)，芒果TV 計劃打造以“明偵劇本君”為代表的新媒體矩陣，作為行業(yè)資訊的集散地。而4 月份在成都環(huán)球中心洲際大飯店舉辦的第二屆青春芒果劇本展，通過“1 元店家票”的形式，擴大輻射范圍，致力于促進劇本交易正規(guī)化、正版化。

2020 年底，驚人院沉浸式實景劇本館在北京開業(yè)

爆款綜藝《明星大偵探》帶動了劇本殺的崛起

楊天意則表示，目前驚人院也已經和國內外頂尖的IP 品牌達成戰(zhàn)略合作，共同開發(fā)以解謎書和劇本殺為核心的創(chuàng)新型文創(chuàng)產品。他期待用驚人院這幾年摸索出來的創(chuàng)研體系、供應鏈經驗和宣發(fā)優(yōu)勢與更多優(yōu)秀IP 或團隊合作，共同打造更多優(yōu)秀的作品。

目前來看，具備劇本殺改編可能的圖書作品更多地集中在推理、驚悚、刑偵、懸疑等類型小說當中，正如一位在嘗試將小說改編成劇本殺的編輯所說，這類圖書有更多延伸開發(fā)的可能性，玩家的體驗感也會更好，還有進一步影視化的可能。

不過，在一些劇本殺店主看來，目前的劇本殺玩家年齡逐漸低齡化，因此早期對玩家邏輯推演能力要求較高的硬核推理劇本慢慢被邊緣化，而主打共鳴演繹的情感本則更受追捧，這類作品中主要側重于打動玩家的情節(jié)，推理設計反是次要。從這個角度來看，小說作品如何與劇本殺磨合互動或許還需要更多的觀望。

文娛行業(yè)的嘗試或許也可以作為參考。據《出版人》雜志了解，除了國漫IP《狐妖小紅娘》已經推出了相應的劇本，多個網文、游戲、影視IP 的劇本殺形式產品正在落地過程中。這些IP 有的將劇本殺視作增加營收的衍生品，有的則僅僅視為運營推廣的一種方式?？梢灶A見的是，當眾多IP 與資本參與進來時，劇本殺也會同前幾年的二次元文化一樣，在突破圈層的過程中遭遇新舊用戶、資本與玩家之間的沖突，如何平衡各方的訴求將是行業(yè)關鍵的矛盾。

反思與未來

從劇本殺的火熱再轉向看圖書市場，值得思考的地方或許還有很多。

這兩年中，無論是劇本殺還是精品劇的大受歡迎，都向我們證明了無論形式如何流變，市場永遠需要好的故事與新的消費形式。值得出版人們反思的是，為何好故事的源頭已經不在出版，而編輯們也不再能準確地號住年輕人的脈。

事實上，可以看到的是，圖書市場尤其是文學市場更多地在追逐確定性，數據、帶貨量、知名度等指標成為考量一本文學書是否值得出版的關鍵因素。這從企業(yè)經營的角度來看無可厚非，但是放到市場上，久而久之就會陷入“新人作品出不來、賣不好”的惡性循環(huán)。反觀劇本殺這一更市場化的領域當中，大量網生的年輕作者并未經受過系統(tǒng)性訓練，作品的文學性較弱，也存在著文筆上的諸多問題，但是其創(chuàng)意和邏輯已經展現了新的活力，這無疑值得行業(yè)關注。

在驚人院創(chuàng)始人楊天意看來，盡管文學出版看似市場下行，出版業(yè)還是能夠辨別“好故事”，但是缺乏操盤“好故事的能力”。實際上，相較于發(fā)現故事的能力，出版企業(yè)在運營推廣、營銷發(fā)行、跨界聯(lián)動與感知市場上需要補的課則更多，而決定一本書賣得好不好，除了本身內容過硬，還要看操盤手的耐心與能力。更進一步說，隨著內容消費形式越來越豐富，出版也需要打開自己去發(fā)現更多可能性。近兩年來，在圖書市場異軍突起的解謎書品類或許就是例證。與劇本殺相似的是，這一類的產品強調互動性、游戲性，部分產品也能在年輕人當中興起風潮。

這或許會對出版機構的運營能力、創(chuàng)新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但一個行業(yè)要想有前途，就必須不斷創(chuàng)新勇往直前?！皟热菪袠I(yè)只有一個永恒不變的精髓——真誠”，段潔說，從這一點來看，出版業(yè)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