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弛 王 瑋 陳茜蕓

北京電子科技學院，北京市 100070

1 引言

語言是在一定語境和情景下使用的，離不開文化語境和情景語境的制約，更離不開語言使用者在使用語言時的共識和應當遵循的規(guī)則[1]。語篇連貫性(discourse coherence)是語篇研究的核心，直接影響著人們對語篇的處理難度。 一般來說，語篇前后連貫，則可接受度較高。 本文突破單句的界限，在話語表征理論(Discourse Representation Theory，以下簡稱DRT)的框架下，對英語句子中的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Locative Inversion Construction)進行語篇回指分析。

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表示某處存在某人或某物，是一種表示“存在”的特殊句式，通常指例(1)-(3)這樣的句子。

(1)Over her shoulder appeared the head of Jenny’s mother.

(2)In the corner sat a lovely girl.

(3)On the top of the mountain stands a tower.

以上句子的結(jié)構(gòu)均為LP(處所短語)+ V(謂語)+ NP(名詞短語)，即以一個表示方向(directional) 或處所位置(locational) 的短語(phrase)開頭，主要動詞(main verb)充當句子謂語，居于動詞后面句末位置上的是謂語動詞的直接論元名詞(noun)短語[2]。 英語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中的LP 多包含有定名詞短語、代詞或物主代詞，而動詞后NP 則多為無定名詞短語或?qū)Ｓ忻~。

語篇回指表示回指語(anaphora)與先行詞(antecedent)之間的一種關(guān)系，其中先行詞是對在句中初次出現(xiàn)的概念實體的表述，而回指語是對句中重復提到先行詞所用的概念實體的表述。一般地，我們通過常識和推理來理解簡略的回指語所指向的先行詞，就不可避免地會經(jīng)常遇到回指語在語義上的衰減現(xiàn)象[3]。

本文通過分析英語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中LP 與NP 的信息地位(information status)和語篇回指現(xiàn)象，探究信息流(information flow)在語篇中逐漸增加的過程，論證了語篇中選用特殊的倒裝結(jié)構(gòu)而非正常語序的句子，更多地是為了保持語篇連貫性。

2 傳統(tǒng)邏輯語義學的局限性

以蒙太格語法(Montague Grammar)為代表的傳統(tǒng)邏輯語義學是建立在組合性原則(Compositionality Principle)基礎上的一種靜態(tài)語義學，它的研究對象多為單句，運用邏輯表達式形式化地描寫自然語言的意義，是處理和理解自然語言的重要理論[4]。 然而，傳統(tǒng)邏輯語義學以靜態(tài)方式計算句子的真值條件，獨立于語境，忽略了上下文之間的聯(lián)系以及語篇對句子理解的影響，對語篇中的照應、回指等現(xiàn)象缺乏解釋力。 文衛(wèi)平、方立[5]指出傳統(tǒng)邏輯語義學存在兩大局限性，一是對不定名詞的處理沒有一致的標準，二是對跨句代詞的指稱問題以及對照應關(guān)系的處理力不從心。 張韌弦[6]也指出，語句的意義是動態(tài)的，隨著語境的變化而變化，經(jīng)典邏輯的做法顯然不符合語義學理論的研究宗旨，理論最終服務的對象是語境中有生命的語言現(xiàn)實，而不是冷冰冰的符號或生硬的人工句子。 由此可見，傳統(tǒng)邏輯語義學暴露出來的這些問題主要是由于其對語義的描寫是靜態(tài)的、封閉的以及停留在單句層面的，而語義解釋具有開放性特征，是動態(tài)的、遞增的、隨著語境的變化而變化的。

3 話語表征理論(DRT)的構(gòu)成與特點

DRT 是由Hans Kamp 于1981 年創(chuàng)立的動態(tài)語義學(Dynamic Semantics)理論，其初衷是針對傳統(tǒng)邏輯語義學無法解決的跨句回指問題，以動態(tài)漸進的方法刻畫自然語言意義，并解釋語篇語義的相互依賴性[7]。

DRT 由兩部分組成:一是構(gòu)建相應的語義表達，二是在模型中準確解釋其語義表達。 前者一般稱作話語表征結(jié)構(gòu)(Discourse Representation Structure，以下簡稱DRS)，是存在于模型論與自然語言之間的語義表征層，其建構(gòu)過程是動態(tài)漸進、隨上下文的改變而改變的，體現(xiàn)出了語言信息的遞增性(incremental)，即后續(xù)句子的處理依賴于已處理過的上文，而后續(xù)句子新增添的信息內(nèi)容又成為理解下文的依據(jù)。 DRS 一般包含論域(universe)和條件(condition)兩個部分。 論域是話語所指對象的集合，由無定名詞短語和有定名詞短語構(gòu)成，而DRS 中列出的條件則一般用來判斷句子的真值情況。

對于單句而言，語境是所有可能世界的集合，而對于有上下文語境的句子，要首先在語境中確定最大取值范圍，然后再回歸到邏輯式進行處理。 句(1)是由兩個單句組成，分別由DRS(2)a 和DRS(2)b 來表達。 (2)a 中，首先引入變量x 和變量y，并為其賦值x=Mary，y=a donkey，其中第一個單句引入的條件包括Mary (x)，a donkey (y)，x owns y。 接下來處理第二個單句，仍是先引入變量v 和w，分別作為代詞she 和it 的指稱對象，同時引入條件v=?，w=?，v likes w，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準確找出代詞的回指。 代詞又是如何在DRS 中準確找到其先行詞呢? 潘海華[8]指出，“所有的專有名詞(proper noun)短語都可以作為代詞的先行語，但并不是所有的無定名詞短語(indefinite noun phrase)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作為代詞的先行語。 一個無定名詞短語能不能作為某個特定代詞的先行語，不僅取決于兩者之間的相對位置，也取決于所牽涉到的量詞以及算子。 一個無定名詞短語可以作為代詞的先行語的條件就是:該無定名詞短語和代詞之間不能有一個非存在量詞阻隔，也就是說兩者必須受同一個量詞的約束，或者都受某一個存在量詞的約束?！蓖瑫r，根據(jù)它們的語法屬性，在本句中代詞she 回指到第一個句子中的專有名詞Mary，代詞it 回指到第一個句子中的無定名詞短語a donkey，即v=x，w=y，從而驗證了人們的語感。

(1) Mary owns a donkey. She likes it.

DRT 相較于傳統(tǒng)邏輯語義學具有以下兩點優(yōu)勢:

第一點，DRT 把語篇的意義認作潛在的信息流變化，它對自然語言的語義解釋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漸進式地處理每一個句子，因而能更好地貼近自然語言結(jié)構(gòu)進行分析，不僅分析句子自身的句法結(jié)構(gòu)，還分析其上下文，每一個新句子的處理都基于上文，同時新句子又更新了已有信息，成為處理和理解下文的基礎。 DRT 對回指問題進行了細致的描述，能更好地處理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中有定名詞短語或代詞與其先行詞之間的回指關(guān)系，有利于把握各成分的信息地位。

第二點，DRT 對自然語言語義的研究不僅考慮到句子的真值條件，還針對具體的語境，通過建構(gòu)DRS 來展示人們使用語言、理解語言的心理表征過程。 人們總是一步一步、循序漸進地處理語篇中的每一個句子。 除了第一句之外，后面的每一個句子中的意義要素都要在先前的句子中有所照應，語篇的接受者才能正確地理解語篇的意義。 DRS 的建構(gòu)會考慮到上文中的句子，將單句的理解和語境處理整合在同一個框架之中，恰好體現(xiàn)了語篇信息連貫性的特點，從而符合人們理解語言的認知過程，更接近于人們對自然語言理解的實際情況，解決了傳統(tǒng)邏輯語義學所面臨的現(xiàn)實問題。 DRT 既延續(xù)了傳統(tǒng)邏輯語義學對命題真值的研究，又注重于考查語篇的接收者理解句子的過程，而這對于處所倒裝句中方位詞的回指研究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

綜上兩點闡述，本文選用DRT 來研究英語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中的語篇回指情況及各成分的信息地位。

4 英語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的語篇分析

雖然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是傳統(tǒng)語言學研究的經(jīng)典問題，但是過去的研究多從單句的角度進行分析，忽略了語篇所起到的重要限制作用。 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具有與上文保持銜接和為下文引入新實體的語篇功能，其中動詞后的NP 是句子的呈現(xiàn)焦點(presentational focus)[9]。 例(4a)和(4b)分別是同一命題內(nèi)容的不同表達形式，前者為正常語序，意在強調(diào)the Vice President 所在的位置是behind Donald Trump，后者為倒裝語序，描述的重點是處于behind Donald Trump 背景之下的the Vice President。 顯然，(4a)更適合作為例(3)的回應，因為the Vice President 在上文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其再次出現(xiàn)時屬于舊信息，不能作為句子的呈現(xiàn)焦點，因此(4a)不能采用倒裝結(jié)構(gòu)。

(3)I was looking for the Vice President.

(4) a. The Vice President stood behind Donald Trump.

b. ? Behind Donald Trump stood the Vice President.

語篇回指表示回指語與先行詞之間的一種關(guān)系。 在語篇中，可能會存在不止一個人或物，而回指語常常具有模糊性的語義特征，因此其所指的對象的確定必須參照先行詞，即回指語與先行詞應該屬于同指(co-reference)關(guān)系[10]。 例(5)中的she 和the girl 語義特征相同，指的都是具體的同一個人，屬于同指關(guān)系。 單獨存在時意義不確定的代詞she 指向the girl 所指向的對象，這就是典型的回指。

(5)The girlientered the classroom and sheisat down.

Prince[11]從接收者和語篇兩個視角，將信息地位分為新信息、舊信息和可推測型信息。 新信息是指首次出現(xiàn)在語篇中的信息，包括全新型新信息(brand-new)和未出現(xiàn)型新信息(unused)，二者的區(qū)別在于是否需要接收者在語篇中創(chuàng)造一個新實體。 例(7)中的a bus 是全新型新信息，需要接收者創(chuàng)造一個新實體，而例(6)中的Noam Chomsky 在接收者的大腦模型中已經(jīng)存在，無需再創(chuàng)造這一實體，因而屬于未出現(xiàn)型新信息。 舊信息是指在語篇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信息。例(8)中的代詞he 因與上文中的a guy I work with 同指，屬于舊信息。 可推測型信息是指在上文中沒有明確出現(xiàn)過的，但是可以根據(jù)觸發(fā)語(trigger)推測或推斷得知的信息。 例(7)中的the driver 雖在語篇中第一次出現(xiàn)，但是可從上文中的a bus 推測得出，因此既不屬于舊信息，也不屬于新信息，而是屬于可推測型信息。 例(9)中的one 和these eggs 因為是個體與集合的關(guān)系，也屬于可推測型信息。

(6)Noam Chomsky went to Penn. (未出現(xiàn)型新信息)

(7)I got on a bus yesterday and the driver was drunk.(全新型新信息＆ 可推測型信息)

(8)A guy I work with says he knows your sister.(舊信息)

(9)Hey， one of these eggs is broken! (可推測型信息)

通過語料的搜集與整理，本文將所有可能邏輯的排列組合情況都考慮在內(nèi)，對英語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中LP 和NP 的分布情況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LP位置多由熟悉度較顯著的已知信息占據(jù)，可在上文中找到其先行詞，是語篇舊信息(discourseold)[12]。 同時，熟悉度相對較低的語篇新信息(discourse-new)則更傾向于出現(xiàn)在動詞后面的NP 位置(見表1)。 由此可見，英語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的信息地位基本遵循Prince 提出的“熟悉階度”(familiarity scale)。

表1 英語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中信息地位組合情況

本文選取若干句子，運用DRT 進行解析，不僅可以展示各成分的信息地位，也可以使得回指語LP 與其先行詞之間的關(guān)系在語篇中得以清晰體現(xiàn)，用DRS 驗證憑借語感得到的結(jié)果，直觀反映語篇的前后銜接關(guān)系。

(10) Once upon a time there was a little house. In the house lived a couple and a dog.

無定名詞短語的建構(gòu)規(guī)則如下:首先在DRS 的最上層引入新的變量，該變量就是此DRS 的論域，除論域外的其他內(nèi)容都為DRS 的條件，然后根據(jù)該無定名詞短語的內(nèi)容和句子的其他成分為新引入的變量賦值。 在DRS 中，單個句子本身并沒有真值，只有整個語篇才有真值。 據(jù) 此， 得 到 相 應 的 DRS ( 11 ):

在DRT 中，回指分析是通過對語篇所指間等同關(guān)系的確認實現(xiàn)的。 DRT 中規(guī)定，有定名詞短語(definite noun phrase)不引入新的指稱對象，在找到熟悉條件后僅用來更新當前DRS 中涉及某些原有話語所指的條件，因而英語的定冠詞在語篇中都是回指的[13]，所以例(10)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LP 中的有定名詞短語the house 預設存在某個house， 回指上句中的“a little house”，即y=x，因而the house 屬于舊信息。 而無定名詞短語和專有名詞一樣，不具有量化特征，只是向語篇中引入了一個新的指稱對象，所以說動詞后的無定名詞短語a couple and a dog 屬于全新型信息，是句子新引入的對象。

(12)Mr. Darcy was the proudest， most disagreeable man in the world， and everybody hoped that he would never come there again. Beside him stood Mrs. Bennet， whose dislike of his general behavior was sharpened into particular resentment by his having slighted one of her daughters.

(Jane Austin， Pride and Prejudice)

語篇(12)選自英國作家簡奧斯丁的名著《傲慢與偏見》，作者用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Beside him stood Mrs. Bennet 引出句子的呈現(xiàn)焦點Mrs. Bennet，新引入的人物繼而成為下文描寫的話題，LP中的代詞him 首先向語篇引入一個新的話語所指u，然后在已經(jīng)建立的語境中，根據(jù)其語法屬性得到一個新的條件，即u=x，回指上文的Mr.Darcy，所以him 屬于舊信息，與上文形成緊密的銜接關(guān)系。 從DRS(13)看出Mrs. Bennet 屬于未出現(xiàn)型信息，與全新型信息一樣，向語篇中引入一個新變量即v。

(14) There was a side road flanking this hedge. One gate opened on to the side road， and there was another gate fronting the main highway.The latter was open， and as he approached it， a car backed out. From the car alighted the man who had been pointed out to him on the bus as Clarence B. bagshott.

(15)Michael puts loose papers like class outlines in the large file-size pocket. He keeps his checkbook handy in one of the three compact pockets. The six pen and pencil pockets are always full.And in the pocket go his schedule books.

例(14)和例(15)中的LP 仍是舊信息，可在上文中找到指稱對象，動詞后NP 則比較特殊，the man 和his schedule books 在形式上是有定的，看似屬于已知信息，實際上屬于可推測信息，仍然具有新信息的特征。 以(15)為例，從DRS(16)中可看出，his schedule books 可以從上文中的Michael 中推測得出一部分信息，但仍然帶有一定新信息，因而仍然屬于語篇新信息。 DRS(16)表明，正是NP 具備語篇新信息這一特征，才保證了語篇的可接受性和語篇信息流的暢通。

在真值條件相同的情況下，一個命題可以用不同的語言形式進行表達，但說話人在交際過程中不是在各種表達式中隨意選擇，而是根據(jù)其語用目的來進行選擇[14]。 交流的本質(zhì)是說話者向聽話者傳遞信息，其中聽話者能否精準解讀話語內(nèi)容至關(guān)重要。 由此可見，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之所以選用特殊的倒裝句式很大程度上受制于語用因素的制約。 具體來說，一是為了保持語篇連貫性，而回指是實現(xiàn)語篇連貫性的重要手段。 英語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的LP 中多包含有定名詞短語、代詞或物主代詞，而這些詞類屬于回指語，與上文中的先行詞共指，其作用是增強語篇的銜接與連貫，而NP 多由無定名詞短語或?qū)Ｓ忻~構(gòu)成，其作用是向語篇引入新的實體，該實體既是本句的呈現(xiàn)焦點，同時又成為下文開啟的話題。 二是保證信息地位遵循“熟悉階度”，一般情況下，談話雙方總是先談到已知信息，然后再引入新信息。 在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中，動詞后的NP 作為句子的呈現(xiàn)焦點，信息地位顯著性(saliency)應明顯低于動詞前的LP，即LP 作為已知信息，在上文中能夠找到回指，NP 作為呈現(xiàn)焦點應該是未知信息，是語篇中新引入的成分。

5 結(jié)語

本文運用DRT 初步探索了英語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中的語篇回指現(xiàn)象，將功能分析與形式化表達相結(jié)合，研究對象由單句擴展到語篇，彌補了傳統(tǒng)邏輯語義學研究中的不足之處。

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中的LP 所傳遞的語篇舊信息往往可在上文中找到回指對象，使其與上文緊密銜接，增強了語篇連貫性，而動詞后面的NP作為句子的呈現(xiàn)焦點，既是語篇引入的新信息，同時也是下文得以展開的場景，起到了引出下文的重要作用，同時這一分布狀況也表明英語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基本遵循Prince 提出的“熟悉階度”。

本文存在以下不足之處:一是已有研究集中于英語語料，缺少漢英對比；二是英語處所倒裝結(jié)構(gòu)在語篇的連貫性中起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然而本文研究重點在于對其與上文回指關(guān)系的研究，而忽略了處所句與后續(xù)話題的相關(guān)性以及在語篇中的啟后功能，有待日后繼續(xù)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