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詞散論》是繆鉞先生早年間一些論文的合集，以詩詞為主題，論述由整體到個體，是研究詩詞者們不可不讀的一本佳作?？娿X先生作為二十世紀的著名學者，一生治學嚴謹，研究方法亦有著自己的風格。本文以《詩詞散論》為本，探究繆鉞先生在研究宋詞時運用的一些研究方法，進而挖掘其所具有的方法論意義。

關(guān)鍵詞：《詩詞散論》;繆鉞;全局觀;文史結(jié)合

作者簡介：范夢瑤（1997.12-），女，漢族，河南駐馬店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5-0-03

一、《詩詞散論》與詞學研究

《詩詞散論》一書是我國著名的歷史學家、教育家、文學家繆鉞先生所著，是20世紀不可或缺的一本詞學著作。繆鉞先生精辟地論述了詩經(jīng)、六朝五言詩、《文選》、宋詩、詞、李賀、李清照、辛棄疾、姜夔、汪中、王國維等中國文學史上重要的作品和作家，其見解之精微、文辭之優(yōu)美不僅得到了讀者的欣賞與推崇，亦贏得了業(yè)界的贊賞。詩詞名家葉嘉瑩先生曾回憶說：“我對繆先生之欽仰，蓋始于30余年前初讀其著作《詩詞散論》之時。我當時所最為賞愛的評賞詩詞的著作有兩種，一種是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另一種即是先生的《詩詞散論》。我以為這兩本書頗有一些共同的特色，那就是他們均不只是訴之于人頭腦，而且也是訴之于人之心靈的作品。在他們的著作中，都是既充滿了熟讀深思的體會，也充滿了靈心銳感的興發(fā)。”[1]《詩詞散論》一書主要是輯錄了繆鉞先生關(guān)于詩詞的十一篇論述，從我國第一部詩集《詩經(jīng)》至近代的王國維研詞之思，跨度之廣，令人折服。繆鉞先生對于詩詞的研究，皆是先溯源、梳理其發(fā)展脈絡，接著以時代分線，擷取具有時代標志性的作品和作家以具體論述。繆鉞先生不僅僅是一名文學家，實則也是一位享譽盛名的歷史家，因此，在其治學過程中極其注重文史結(jié)合之研究方法。史學大家周一良曾為先生撰一聯(lián)：文史回翔，絳帳春風三千弟子;詩詞并美，靈溪妙諦一代宗師。

關(guān)于詩詞研究的理論著作，歷來層出不窮。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給世人留下了豐富的精神遺產(chǎn)。唐詩宋詞成為我國文學史上兩座璀璨耀眼的文化之峰，對這些詩詞進行研究，不僅僅是為了了解文人士子隱蔽的內(nèi)心世界，更重要的是以文學作品蘊含的思想來揭示時代的發(fā)展流變。從南宋王灼的《碧雞漫志》和張炎的《詞源》到近代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對于詩詞的研究從未間斷，研究方法也在不斷更新。對于詞學的研究，不僅要著眼于詞學研究具體方法的“技藝”層面的探討，更要關(guān)注詞學的本質(zhì)、發(fā)展、特征，做出哲學層面的全面反思。曾大興曾說過：“繆鉞治詞，主要用力之處不在詞籍的輯佚、?？?、箋注或詞人年譜的編撰，而在詞論的探索、詞史的總結(jié)、詞人的評價和詞作的分析鑒賞。”[2]繆鉞先生對于詞學的研究，重在從整體把握，又善于使用文史結(jié)合的方法，透徹地分析了詞人詞作。

二、《詩詞散論》之研究方法

（一）崇系統(tǒng)、忌零碎

文學發(fā)展的歷史即文學史，是將文學作品和文學現(xiàn)象的變化過程及結(jié)果放在歷史的長流中，以發(fā)展的眼光審視。從宏觀出發(fā)，對文學發(fā)展的脈絡進行梳理，如此才能更加準確看到文學的價值和意義?！对娫~散論》中，繆鉞先生首先以《論詞》對詞的源流、發(fā)展、特征做了整體的梳理，樹立起詞學研究系統(tǒng)。繆鉞先生開篇引張惠言的《詞選》序中語“詞者，蓋出于唐之詩人，采樂府之音，以制新律，因系其詞，故曰詞?！盵3]對詞的來源首先定義，認為其原出于詩。“詞本詩之支與流裔，故一名詩馀，然其后滋生發(fā)展，自具體貌，歷時愈久，演變愈多，儼然附庸之邦，蔚為大國矣?！盵4]詞出于詩，又經(jīng)過發(fā)展演變最終成為一代之文學代表?？娿X先生知詩詞本同源，而后又言詩詞之異，詩之所言，乃是人之情思之精者，然人之情思復雜繁密，且詩原為正統(tǒng)之文學，總有些許情思是無法于詩中言明，乃寄于詞。作為詩之變體的詞，較詩體更為靈活多變且有彈性，詩中不能言者，詞體則能更好地表達?！墩撛~》中，繆鉞先生以詩詞兼?zhèn)涞臏赝ン蕖㈨f莊為例，評溫詞《更漏子》凄迷蕃艷;韋詞《荷葉杯》幽婉纏綿，此種情感和境界在二人詩作中絕無表露。也正如繆鉞先生所語：“詩顯而詞隱，詩直而詞婉，詩有時質(zhì)言而詞更多化興，詩尚能敷暢而詞尤貴蘊藉?！盵5]

梳理完詞之來源與發(fā)展后，繆鉞先生著眼于詞體特征，將其歸為四點：文小、質(zhì)輕、徑狹、境隱。文小指詞中多采取微小之物來暢情，如微雨、飛絮、煙柳、危欄等，以微物表達詞人情思，言近而旨遠。質(zhì)輕是指詞中所表達情思即使同詩中一樣，讀來并未有詩之沉重，繆鉞先生以杜甫《羌村》同晏幾道《鷓鴣天》相比，皆是向女子述重逢之情意，搖曳生姿者，詞不如詩。徑狹則言明了詞只適合言情寫景，而不適宜說理敘事。境隱則是指詞境的蘊藉隱約、寄興深微，詞之妙處就在于詞境的迷離隱約，能夠表達詞人千回百轉(zhuǎn)的繁復情思，若求淺白直達，則傷詞體。而后又以中西詩體出發(fā)，論詞之特性及其不可忽視亦不可貶低的價值和地位。作為治學大家的繆鉞先生，在詞學研究方面更是著重整體和系統(tǒng)的建立，在《論詞》中，并不僅僅著眼于零碎的一點，而是將詞之來源、特性、發(fā)展及其地位皆娓娓道來。

（二）文史結(jié)合、知人論世

繆鉞先生是一位文學家，亦是一位歷史家，因此，在其治學中，也著重推崇“文史結(jié)合”。文史結(jié)合是我國文化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文學與歷史學科本來就是息息相關(guān)、互相滲透，自古以來的大學者往往兩者皆擅長。如西漢的司馬遷既是偉大的史學家，又是偉大的文學家，寫下了著名的《史記》，被魯迅先生評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笨娿X先生在《治學經(jīng)驗漫談》一文中說過：“治文學者要知人論世，要研究作家、作品的時代背景，就離不開較廣博的歷史知識;而歷史是人創(chuàng)造的，史書僅僅記載歷史人物表面的活動，而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則在文學作品中透露出來，亦即是所謂‘心聲，則解釋歷史更能深透?！盵6]“知人論世”出自《孟子》的《萬章集句下》，意為研究一個人必要了解他所處的時代背景，后發(fā)展為研讀文學作品時，不能僅限于文本本身，更要著眼于作者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關(guān)注作者的思想流變等等，如此才能更為透徹地分析文本作品。“知人論世”也成為了我國文學批評史上的重要論斷，至今亦如此?？娿X先生推崇的文史結(jié)合同知人論世有異曲同工之妙。

文史結(jié)合是繆鉞先生治學的主要方法，《詩詞散論》中的<論李義山詩>就以知人論世之法來解讀李商隱的詩歌，研詩如此，研詞亦如此。研究一個人的作品不能僅著眼于作品本身，更要看到作者所處的時代和他的經(jīng)歷對于作品風格形成的推動作用，繆鉞先生深諳此道。在<論李易安詞>中，開篇提出“李易安（清照）以超逸絕塵之姿，生國勢衰微之際，掩抑自傷，流離暮齒，名滿天下，謗亦隨之?！盵7]指出易安所處時代為國勢衰微之際，自然詞作也多言愁?！耙装哺父穹?，為北宋末名士，隸元佑黨籍，母為王狀元拱辰之孫女，亦工文章。易安承父母兩系之遺傳，靈襟秀氣，超越恒流，察物觀生，言哀涉樂，常在妍美幽約之境，感于心，出諸口，不加矯飾，自合于詞，所謂自然之流露，雖易安亦或不自知其所以然?！盵8]點出易安之家庭氛圍對其詞作風格的影響，承父母皆工文章之遺傳，以成其詞作自然之流露。

三、《詩詞散論》對于詞學研究的方法論意義

（一）樹立全局觀和歷史觀

做學術(shù)研究必須要在伊始就樹立好研究意識，正如繆鉞先生在其著作《詩詞散論》中體現(xiàn)出來的：全局觀和歷史觀意識的樹立，是進行文學研究必須要做的工作。全局觀重在梳理學術(shù)史，了解研究對象的源頭、發(fā)展流變，對其整體有充分的認識和把握。只有對整體的發(fā)展透徹了解后，才能更好地研究個體。繆鉞先生在《詩詞散論》中，首先以<論詞>言明詞之發(fā)展流變的過程，繼而對個人個案進行研究，如此一來，對于李易安和辛稼軒的詞之分析才能更加深入而透徹。全局觀意識的梳理目的在于把握大局，同時需要重要看待的還有歷史觀意識的樹立。自古以來，文史不分家成為通用之語，尤其是古代文學研究領(lǐng)域的學者們，在研究文學大家與文學作品時，自然明白歷史的作用不可小覷?？娿X先生曾在《治學補談》中提過：“研究文學的人要知人論世，必須熟悉歷史;研究歷史的人也可以從文學作品中得到啟發(fā)，能更深透地理解、闡述歷史問題。所以，文史互證確是治學的一個行之有效的好方法。”[9]樹立歷史觀即運用知人論世的研究方法去進行學術(shù)研究，了解一個人所處的時代不就是要了解此人存在的那段歷史，如此才能更為全面地進行學術(shù)研究。

（二）言簡意賅、文辭優(yōu)美

研究理論固然重要，而把毫無生氣地理論研究轉(zhuǎn)換成豐富優(yōu)美的語言更能見作者的功力，以言簡而意豐的優(yōu)美語言來闡述言論亦是研究者需要從繆鉞先生身上學習的?？v觀《詩詞散論》中的作品，皆是詩性感悟與理性表達凝結(jié)而成的詞句。<論詞>中他言：“余非敢謂天下之美盡在于詞，亦非敢強天下人皆讀詞作詞，然詞在中國文學中自有其價值?！薄ⅰ叭诵牟煌?，各如其面?！盵10]以此來言明詞之地位。<論李易安詞>中他言：“夫悵望千秋，蕭條各異，李易安往矣，讀其遺作，因跡求心，意其為人，必也靈睿善感，要渺宜修，神情襟韻，常在清都絳闕之間，不與人世花鳥為伍，蓋其人即如一首極佳之詞，有精美之情思，高超之境界，淥波容與，彩云零亂，使人玩味無窮，百讀不，又如姑射仙人，冰雪之姿，茍接其謦欬，挹其清芬，可以濬發(fā)聰明，消除鄙吝，實天壤間氣之所鐘，雖千載遇之，猶旦暮已?！盵11]一段話將易安之人與其詞皆交代清楚，語言優(yōu)美，加之比喻等等修辭手法，做到了理性評論與感性抒發(fā)雙收，不可不嘆服繆鉞先生之功力。能如此運用語言不僅在于繆鉞先生高超的語言藝術(shù)，更在于先生卓越的理論水平，能將兩者完美融合，把板正的理論以文約意豐且優(yōu)美的語言轉(zhuǎn)化出來是研究者們需要學習和借鑒的地方。

四、結(jié)語

《詩詞散論》作為繆鉞先生論文集的小冊子，雖小卻精，不論是對詩的論述還是對詞的研究都浸潤著繆躍先生的治學研究能力，透射出先生卓越的學術(shù)功底以及嚴謹?shù)闹螌W精神。先生才思敏捷、字字珠璣，論述凝練簡潔，又時常旁征博引，其文史結(jié)合的研究方法更是值得研究者們借鑒學習。正如劉琳在《繆鉞先生的治學道路與學術(shù)特色》一文中所言：“他研究各時代的詩詞，常常從時代背景以探求時代精神及其在詩詞中的反映;他評論古代作家及其作品，也必先研究其歷史背景與身世?！盵12]除樹立全局觀、注重文史結(jié)合之外，能夠把理性剖析與詩意表述融為一體，把枯燥的理論研究術(shù)語以優(yōu)美豐富的語言表述出來亦是當代學術(shù)研究者需要不斷學習的地方。

注釋：

[1]徐百柯：《民國那些人》，中央編譯出版社，2007年，第208頁。

[2]曾大興：《繆鉞對王國維詞學思想的繼承與發(fā)展》，四川大學學報，2006年，第6期。

[3]貝建輝：《文章雅正》，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年，第113頁。

[4]繆鉞：《詩詞散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54頁。

[5]同上，第56頁。

[6]繆元朗編：《繆鉞先生學記》，四川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24頁。

[7]繆鉞：《詩詞散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67頁。

[8]同上，第68頁。

[9]繆元朗編：《繆鉞先生學記》，四川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20頁。

[10]繆鉞：《詩詞散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66頁。

[11]同上，第71-72頁。

[12]繆元朗編：《繆鉞先生學記》，四川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52頁。

參考文獻：

[1]繆鉞.詩詞散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52-73.

[2]繆元朗.繆鉞先生學記[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6：20-52.

[3]貝建輝.文章雅正[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113.

[4]徐百柯.民國那些人[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7：208.

[5]曾大興.繆鉞對王國維詞學思想的繼承與超越[J].四川大學學報.2006（6）：69-76.

[6]劉俏.繆鉞《詩詞散論》的批評方法[J].名作欣賞.2015，（17）：143-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