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

摘 要：熏爐是我國古代富貴人家比較常見的生活器物，它伴隨著人們的生活起居隨身攜帶于內(nèi)室，在給人們?nèi)∨耐瑫r，也帶來身心的愉悅，同時也是一種身份地位的顯現(xiàn)?，F(xiàn)代人已很少使用熏爐了，但熏香的習慣卻保留下來，燃香的器皿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在如今人們匆匆忙碌的生活中，偶爾抱一款熏爐、品一縷幽香，也不乏是身心短暫休憩、享受當下美好生活的休閑方式。

關(guān)鍵詞：熏爐;香熏;銅爐;鎏金

在我國古代，人們出則佩香、入則熏香，這是一種頗為流行的習俗，尤其是豪門貴族之家，非常講究。佩香，即隨身攜帶香囊、香包和香盒等一類的物品，以驅(qū)邪去穢，或使自己芳香馥郁;而熏香，就是在自己居住的屋子內(nèi)，將香料在熏爐內(nèi)點燃，使室內(nèi)香氣氤氳，有時也用來取暖。佩香，消費不多，普通的人家亦可做到。熏香則多為富貴人家之事，尤為女性喜愛，因為熏爐是一種比較貴重的器皿，一般人家是不易辦到的。

熏爐的材質(zhì)不同，一般為黃銅鑄造或玉雕。銅鑄熏爐常制成各種獸形，洪芻《香譜》：“香獸以涂金為狻猊、麒麟，鳧鴨之狀，空其中以燃香，使香自口出，以為玩好?！贝怂^香獸、瑞獸或金獸。瑞者，狻猊、麒麟等，人皆以其為祥瑞動物，在古典文學中，多有描述。如晏殊《玉樓春》：“爐中百和添香獸，簾外青蛾回舞袖。”李清照《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銷金獸。”瑞腦，是一種香料。花蕊夫人《宮詞》：“夜色樓臺月數(shù)層，金猊煙穗繞觚棱。”煙穗，煙縷之意。周紫芝《鷓鴣天》：“調(diào)寶瑟，撥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睋芙疴?，即為了使香料燃燒干凈，用簪子一類的東西撥一下。歐陽修《越溪春》：“沉麝不燒金鴨冷，籠月照梨花?！背流?，是沉水、麝煤的合稱，都是香料。

玉雕的熏爐，也是形狀各異，常見的有鴨形，故稱玉鴨熏爐，又或者稱玉爐、瓊爐等。李清照《浣溪沙》：“玉鴨熏爐閑瑞腦，朱櫻斗帳掩流蘇?！焙湍督亲印罚骸袄須垔y，柳眉長。翡翠屏中，親爇玉爐香?！睜k，點燃之意。杜牧《為人題贈》：“桂席塵瑤珮，瓊爐燼水沉?！崩钋逭铡豆卵銉骸罚骸俺料銛嗬m(xù)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庇駹t在古代作為閨房陳設，多是用作熏香之用，以取其芬芳，故詞作品多有沉香、沉水、麝煤的說法。沉水，植物名，即沉水香，俗名沉香、蜜香。唐宋貴族多于廳堂燃焚沉水，取其香味，且以其消閑祛暑?！读簳ち忠貒鴤鳌罚骸俺聊菊?，土人斫斷之，積以歲年，朽爛而心節(jié)獨在，置水中則沉，故名曰沉香。”從這些詞句可以看出熏香在古代貴族之家是常事，熏爐也是必備的器物。

在看新版電視連續(xù)劇《紅樓夢》時，筆者無意間發(fā)現(xiàn)劇中對熏爐這一器物，給出了許多的特寫鏡頭，如賈母室內(nèi)潔白如凝脂的玉爐、秦可卿外室的獅首青銅熏爐以及內(nèi)室晶瑩剔透、綠如翡翠的熏爐，還有寶玉、王熙鳳臥室內(nèi)和太虛幻境仙宮內(nèi)陳設的造型各異、高矮不同的獸形熏爐。這些一方面足以體現(xiàn)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的奢靡生活;另一方面，也使觀眾對熏爐的造型和功用有了直觀的印象，能很好地理解前面所引的詞句。

銅爐是秦漢時興起的新品種，主要有燒香料的熏爐，也有其他取暖用的溫手爐及保溫用的溫酒爐等。熏爐又叫香熏，或稱博山爐。香熏被大量制作且十分講究，這是因當時上層社會有用香料熏染住室與衣物的習慣，恰逢當時與西域貿(mào)易開通，國外輸入的名貴香料更助長了熏香的流行。

在淄博市博物館中就藏有兩件鎏金銅熏爐，是1978年臨淄大武漢墓隨葬器物坑出土的珍貴一級文物。兩件熏爐大小相近，形制相同，通體鎏金（圖1、圖2）?；⌒紊w，頂飾一環(huán)紐，周圍透雕盤龍兩條，首尾相接，龍身卷曲盤繞。子母口，曲腹，腹部微凸起一周帶紋，飾一對鋪首銜環(huán)。柄形座，中部略凸，底呈圈足狀。一件通高14.3厘米，口徑9.2厘米，座底外緣刻“今二斤三兩”，以下尚有多字，已模糊不清。另一件通高14.4厘米，口徑9.3厘米。腹部刻有“左重三斤六兩今三斤十一兩”，實測重875克。該熏爐造型唯美，典雅大方，高矮適中，曲線的造型更適宜手握，底部圓盤形底座大小適宜，亦適于平穩(wěn)放置，是眾多隨葬器物中非常精美的一件物品，可見墓主人生前對它的喜愛。頂蓋透雕兩條盤龍也彰顯出墓主人的尊貴身份，能以龍做裝飾的非“王”莫屬。從頂部俯視圖（圖3上）中可以看出，兩條金龍盤臥于半弧形的圓形頂蓋之中，首尾相連，神態(tài)悠然，頭部昂起，雙目圓睜。試想香熏燃起，煙霧從龍周身冉冉升起，似仙似霧的氣氛，便可遙想到墓主人生前焚香瞑目、悠然自得的神仙倦態(tài)，著實令現(xiàn)代的人們心生向往……。從剖面圖（圖3下）中，頂蓋剖面如連綿不斷的山巒，又似仙霧繚繞，由此也可以看出古代匠人們精湛的雕刻技藝。熏爐兩側(cè)飾以鋪首銜環(huán)，鋪首本是門扉上的環(huán)形飾物，“獸面銜環(huán)辟不祥”是對鋪首的描述，而今被工匠們飾于熏爐兩側(cè)，銜環(huán)的裝飾除了令造型更優(yōu)美，還方便燃香時因溫度過高無法手握故作手提之用，獸首的裝飾亦有驅(qū)妖避邪的寓意。此處也可看出古代匠人在制作器物時無論是在造型、用料、尺寸、實用性、寓意、色彩、工藝等多方面都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在室內(nèi)熏香的習俗最遲于戰(zhàn)國時就已出現(xiàn)，燃香之器名熏爐。最初的燃香為茅香，即狀如茅而香的薰草。茅香香氣不甚濃郁，所以最晚于西漢時已使用從國外輸入的樹脂香，即產(chǎn)于蘇門答臘島南海岸的龍腦香和產(chǎn)于西域的蘇合香。熏燒樹脂類香料的熏爐，爐身較深，以便在下部盛炭火，樹脂香料置于其上，使之徐徐發(fā)煙。五號坑出土的兩件珍貴鎏金熏爐，應為使用樹脂香的熏爐。

香熏的制作十分精巧，選擇的材料和制作工藝都是當時最高級的。相關(guān)古籍不僅記載了香熏的制作和用途，還對著名工匠丁緩做了介紹，《西京雜記》中有：“長安巧匠丁緩者，為常滿燈。七龍五鳳。雜以芙蓉蓮藕之奇。又作臥褥香爐，一名被中香爐，本出房風，其法后絕，至緩始更為之為機環(huán)轉(zhuǎn)運四周，而爐體常平，可置之被褥，故以為名又作九層博山香爐，鏤為奇禽怪獸，窮諸靈異皆自然運動?！边@種被中香爐雖未見實物，但燒著香料的熏爐置于被中，任意轉(zhuǎn)動，香灰又不外溢，這需要解決機械轉(zhuǎn)動、潤滑等技術(shù)問題，類似作品在以后唐代才有實物可見?？梢姴┥较銧t工藝復雜，不是普通家庭所能使用的，《西京雜記》中記載其都是宮中所用之物。

熏香，想來是件很有詩意和雅趣的事情，故此歷來受貴族和有閑知識階層的喜歡，清朝美學家李漁著《閑情偶記》，有《爐瓶》一文，專門記熏香之事，熏爐還配以香燭、香鍬，“如香爐既設，則鍬箸隨之，鍬以撥灰，箸以舉火，二物均不可少?！背酥?，還有香盒和香帚，物皆精致小巧，真是風雅至極。如此一來，香氣繚繞的華屋內(nèi)，焉能不引發(fā)詩詞家們無限的靈感與美好想象，于是留下了許多的詩詞佳句，在唐宋詩詞中可謂俯拾皆是。詩仙李白寫有愛情詩《楊叛兒》：“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凌紫霄。”詩句表達了青年男女內(nèi)心對愛情的熱切向往，就如沉香投入爐中，愛情的火焰立刻燃燒起來，像香火化成煙，雙雙一氣，凌入云霞。王維《洛陽女兒行》：“春窗曙滅九微火，九微片片飛花瑣。戲罷曾無理曲時，妝成只是熏香坐?！本盼⒒?，《漢武帝內(nèi)傳》：七月七日設坐大殿。以紫羅薦地，燔百和之香，張云錦之幃。燃九光之燈，以候王母。可謂聯(lián)想豐富，充滿浪漫色彩。何遜《詠七夕》：“月映九微火，風吹百和香。”即記載了這件事。又《太平御覽》引《神仙傳》：“淮南王為八公張錦綺之帳，燔百和之香?！卑俸途褪前俸拖悖卜Q百合，喻香料之多及身份的名貴，古人在室中燃香，為了使香味不易消散，常常選擇各種香料配制在一起?！段骶╇s記》載飛燕之妹昭儀居昭陽殿：“玉幾玉床，白象牙簟，綠熊席。席毛長二尺余，人眠而擁毛自蔽，望之不能見，坐則沒膝。其中雜熏諸香，一坐此席，余香百日不歇。”依其注釋，所用香料有青木香、廣木香、沉水香和雄麝香，皆是貴重香料。此外還有蘇合香、都梁香等。吳均《行路難》：“博山爐中百和香。郁金蘇合及都梁。”周邦彥《蘇幕遮》寫道：“翠屏深，香篆裊，流水落花不管劉郎到?！毕阕?、香煙浮起回環(huán)屈曲如篆文一樣，真是奇妙。熏爐香溢，給了文人們無窮的遐想，由此催生出了無比豐贍的熏香文化，留給后人永久的回味。

中國的熏香文化源起自良渚文化遺址出土的灰陶熏爐，四五千年前，熏香已經(jīng)在人們的生活中使用，后來朝代更迭，熏香開始在宮廷及民間中流行開來。熏香文化的歷史，是值得挖掘和品味的。從歷史和傳說中我們依舊能夠體會到中國人對香的熱愛以及對情趣的追求。焚香的歷史已歷經(jīng)千年，而珍貴的香材也是歷朝歷代達官貴人們的愛物。我們時常讀到古人“一言不合就熏香”，或者以沉香為建筑材料的奢侈之舉。然而，在沒有電腦、手機、電視機的古代，達官貴人們在香上玩出的花樣遠不止這些。在唐朝有一女子用極細的羅紗做成梨花花瓣的形狀，里面裝上香粉，起名叫“袖里春”，她行走所到之處，舉手投足之間，花瓣暗自飄下，暗香迷人。有史料記載，楊貴妃因有狐臭常以桂花露涂抹身體祛味，頭戴桂花，口含丁香，邁步之間暗香叢生，啟齒之際芬芳撲鼻，皇帝也正因這股香味而注意到了她。當她做了貴妃之后便時常沐浴華清池，華清池中便設有沉香山數(shù)座，隨著蒸汽噴發(fā)芳香。沉香山并非古人虛構(gòu)，在法門寺地宮的挖掘中，專家就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座鎏金的沉香山殘件，上面人工雕琢出的山石狀痕跡清晰可見。

南唐的皇帝李璟曾專門組織了一次以“香”為主題的宴會。他召集了文武大臣共聚一處，將所藏的國內(nèi)和外國進口的香材都拿出來品賞，宛若一個“香博會”。不光是香材，只要是和香有關(guān)的比如用來熏燒的和香、用來泡酒的香、用來煎茶的香，乃至香囊、香粉全都展出，共有92種之多。說到古人的奢侈情趣趣事，就要說到石崇。石崇長得一表人才，文章也寫得好，中國十大雅集中的金谷園雅集便是他組織的，他炫富的手段也是多種多樣的。《拾遺記》中記載：石崇曾把上等沉水的沉香鋸成粉末，鋪滿一整張象牙床，隨后他又讓其所寵愛的姬妾踏在上面。沒有留下腳印的賜珍珠一百粒;若留下了腳印，就讓她們節(jié)制飲食，以使體質(zhì)輕弱。故此閨中相戲說：“你不是細骨輕軀，哪里能得到百粒珍珠呢？”筆者粗略估算一下，石崇玩一次所消耗的沉香，折合人民幣至少上千萬，更別提用以賞賜的百串珍珠了。

后蜀末代皇帝孟昶（音廠）曾經(jīng)用水調(diào)和龍腦細末做成涂劑，涂在白扇子上。這本是宮中秘方，外人不得而知。后來有一天，皇帝孟昶同愛妾花蕊夫人登樓望月，不小心失手把扇子跌落樓底，后來有人撿到了這把扇子，紛紛仿制，這種扇子便流行了起來，起名為“雪香扇”。這里的雪香扇應該是團扇，而它發(fā)香的原理則是在扇面上涂抹香料。折扇自宋朝才開始流行，孟昶的年代在宋朝之前。而我們比較熟悉的檀香扇，則是20世紀20年代蘇州工匠們研究出的產(chǎn)物。

香的賞玩有很多，而現(xiàn)代人比較常見的熏香手法是線香、盤香。線香是中國古代的發(fā)明，宋朝用線香計時，掌握時間尺度，文人雅集用香陶冶情操，僧道參禪點香莊嚴肅穆。點一支好的線香就像是進行一場虔誠的自我陶醉儀式，有種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微醺之意。在通風良好的屋內(nèi)，看著青煙盤旋升空，那絲絲氣味會一點點地自己鉆到鼻子里來。香料的燃燒最大化地使氣味分子擴散開來，純天然煙火之香就這樣溫柔醞釀。

曾幾時，熏香淡出了人們的生活，精美的熏爐器物也銷聲匿跡，風光不再，有的到了古玩市場，有的進了博物館，人們只能在電視或者電影中偶爾見之。目前隨著傳統(tǒng)文化的復蘇，熏爐重現(xiàn)光彩，露出久違的真容，如馬福良大師制作的《沉香·蓮花熏》這樣的名貴的器物，雖有熏爐之名，誰真會拿它去熏香呢，不過用來收藏罷了。謝惠連的《雪賦》曾云：“燎熏爐兮炳明燭，酌桂酒兮揚清曲?！惫糯赖钠魑镫m然不能把玩，但歷史遺留下來的熏香文化卻得以流傳。閑暇之余，購一款山水香插，擇一款鐘愛的線香，于品茶、飯后點一支，線香燃燒后的裊裊白煙在山間升騰而起，緩緩飄向綠水間，將世俗通通拋于身后。每每觀之，總有一種穿越其間的痛快感，可以讓浮躁的心緒緩一緩，會有另一種“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美妙心境;更有一種“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的包容之心。

參考文獻

[1]洪芻，田淵.香譜[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8.

[2]劉歆.西京雜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3]李漁.閑情偶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