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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度內外:金代鹽課收入的保障機制研究

2021-04-14 03:40馬小娟
鹽業(yè)史研究 2021年1期
關鍵詞:鹽官私鹽鹽務

摘? 要:金代政府的財政收入中,鹽課占據重要地位,因而在保障鹽課收入方面多有舉措。鈔引法與分界行鹽制相配合,形成專門保障鹽課的制度;以立法規(guī)范與行政授權打擊民間私鹽,形成專門制度外保障鹽課的政策。鹽官侵課是保障鹽課的又一問題,在監(jiān)察鹽官方面存在不足。通過分析,金代保障鹽課的頂層設計思路是隨時救弊,這導致解決問題時誘發(fā)其他問題。這一實例對當今制度設計的重要啟示在于,針對問題的制度設計應通盤、綜合考量各種影響因素。

關鍵詞:金代;鹽課;私鹽;鹽官;監(jiān)察? 中圖分類號:K24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864(2021)01-0038-08

鹽是古代政府控制的重要資源,其對增加財政收入、穩(wěn)定社會秩序具有重要意義。金代鹽課在稅收體系中占有重要地位,是財政收入的關鍵。因此,金代制定了系列制度措施以保障鹽稅收入。探究金代鹽課保障機制不僅可以明晰鹽務運作制度,也為管窺金代法制建設與施行提供了一個視角。

目前學界對金代的鹽業(yè)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方面:鹽業(yè)經營體制、鹽司機構鹽使司等制度方面的研究;鹽業(yè)文物鹽使司銀鋌的研究;區(qū)域性的食鹽產地考證、鹽業(yè)經濟研究等。綜合性述論,主要有曾仰豐的《中國鹽政史》,張博泉《金代經濟史略》,郭正忠《中國鹽業(yè)史·古代編》,漆俠、喬幼梅編《中國經濟通史·遼夏金經濟卷》,吉成名《中國古代食鹽產地分布和變遷研究》等。以上研究,多是對鹽業(yè)經濟、鹽業(yè)管理制度等方面的考究?;趯σ延醒芯砍晒膮⒖?,筆者發(fā)現在保障鹽課收入的制度設計方面,還有深入研究的空間。因而,本文以金代保障鹽課為中心,試圖分析其具體制度措施及其實施等。

一、專門制度:鈔引與分界

金代鹽業(yè)管理制度多樣,以官營為主,涉域廣泛。其中,鈔引制是食鹽管理中最重要的制度,其他如折博鹽制、榷賣鹽制、商稅鹽制、干辦鹽制等是對鈔引制的補充。因而,金代的鈔引制是專門性的保障鹽課收入的制度。金代初期鹽務管理依循舊制,“初,遼、金故地濱海多產鹽……及得中土,鹽場倍之,故設官立法加詳焉”。隨著金與遼、宋戰(zhàn)爭的推進,金鹽場倍增。對此,收取鹽稅的關鍵在于鹽法轉型。因金后獲鹽場原多在宋界,行宋法,故沿宋之鹽法。

貞元初,戶部尚書蔡松年“始復鈔引法,設官置庫以造鈔、引。鈔,合鹽司簿之符。引,會司縣批繳之數”,所謂“始復”即采用、復制宋的鈔引法。另,設置印造鈔引庫職掌“監(jiān)視、印造、勘覆諸路交鈔鹽引”;榷貨務“掌發(fā)賣給隨路香茶鹽鈔”。這兩個官司分別掌管鈔引的印造與發(fā)賣,實現了造、賣程序分離,有利于避免官司勾結。但印造多少鹽鈔、鹽引,以及鈔引的賣價由誰掌握,這需從整體的鹽務運作考慮。

“鈔,合鹽司簿之符。引,會司縣批繳之數”,“鈔”需與鹽使司的鹽簿相符合,鹽簿載錄鹽鈔的詳細信息,鹽引則由司縣分批繳納。據此,鹽使司一定程度上參與決定印造鹽鈔、鹽引的數量,最終由中央決定其數量與價格。大定二十九年(1189),經戶部尚書、禮部尚書、刑部尚書討論,最終,“上遂命寶坻、山東、滄鹽每斤減為三十文”。承安二年(1197),宰臣與皇帝討論,上曰“買鹽引者,每貫可權作一貫一百文”。通過控制量與價,中央實現了對鹽務機構的收權。商人從榷貨務買取鹽引鹽鈔,憑鈔引到地方領取鹽,鹽鈔需與鹽司簿勘合;在規(guī)定區(qū)域內銷鹽完畢,鹽引由地方官府收繳,避免重復支鹽。這是一般的鹽務運作狀況,但并非在所有鹽區(qū)都如此。

鈔引法在各地運作的主要差異性在于鹽引的使用。如,在一些地區(qū)不以引易鹽,而以米易鹽,“肇州、北京、廣寧鹽場,許民以米易鹽”?!皶r兵興,國用不給,萬公乃上言乞將僧道度牒、師德號、觀院名額并鹽引……納粟易換。”還允許以牒易引,“鈔引則與陜西轉遠司同鬻,其輸粟于陜西軍營者,許以分牒易鈔引”。對鹽引支鹽的數量也因地制宜,“鞏、會、德順道路多險,鹽引斤數太重,請一引分作三四,以從輕便。朝廷皆從之。”另,在重要鹽區(qū),除了鈔引,還需公據,“山東、滄、寶坻鈔、引、公據,三者俱備,然后聽鬻”11。各地計鹽方式亦有差異,如“山東、滄、寶坻斤三百為袋,袋二十有五為大套……小套袋十,或五、或一,每套鈔一,引如袋之數”12。解鹽以席計,“解鹽斤二百有五十為一席,席五為套”13?!拔骶┑葓鳆}以石計,大套之石五,小套之石三。北京大套之石四,小套之石一。遼東大套之石十。皆套一鈔,石一引?!?sup>○14

盡管金代的鈔引法實現了對鈔引的印造與發(fā)賣、數量與價格方面的分權與收權,但各地鹽的銷售細節(jié)存在較大差異,如鹽引發(fā)賣、計鹽單位、銷鹽憑證等均有差異。從整體而言,諸種差異的存在并不利于對全國鹽務的有效管理。但金代實行的分界行鹽制度,與鈔引制形成恰當配合。

關于分界行鹽,學界多有討論,分界行鹽制度下,對集中產鹽區(qū)劃分,并只在劃定區(qū)域內銷鹽,在各區(qū)域設置鹽使司。金代在不同時期對各鹽使司雖多次調整,但總的來說主要鹽使司有七個:山東、寶坻、解州、西京、遼東、滄州、北京等七鹽司。鹽使司是鹽區(qū)內鹽務運作的核心。鹽使司留有底簿以勘合區(qū)域內發(fā)行的鹽鈔,從而管控轄區(qū)內的銷鹽量。這通過設置層層的下屬機構而實現。通過分析臨潼“分治司”銀鋌可知,金代中期在鹽使司中設置分司,便形成鹽使司治所在本州,分司在地方,各區(qū)域的分司數量多寡不一,分司之下的場務院局數量也不同。由此,在州以下形成鹽使司—諸分司—諸場務的管理體系。

中央則以分界行鹽為基準決定各區(qū)域內鹽引的價格,并規(guī)定各鹽使司應收鹽課定額。針對各鹽區(qū)的差異,中央制定了不同的課稅額度,“北京路歲以十萬余貫為額,遼東路以十三萬為額”。定額制下,鹽官甚至采取神祀,“至寧元年八月,寶坻鹽司懼其虧課,致禱無應”。朝廷還規(guī)定各區(qū)鹽課競爭制度,明昌年間,尚書省奏:“‘山東濱、益九場之鹽行于山東等六路,濤洛等五場止行于沂、邳、徐、宿、滕、泗六州,各有定課,方之九場,大課不同。若令與九場通比增虧,其五場官恃彼大課……遂定令五場自為通比?!?sup>⑥另外,分界行鹽,不僅是因地便宜,更是制衡各地鹽利。泰和年間,復亨奏:“陽武設賣鹽官以佐軍用,乞禁止滄、濱鹽勿令過河,河南食陽武、解鹽,河北食滄、濱鹽,南北俱濟?!痹t尚書省行之

所以,中央通過鈔引法和分界行鹽實現了對地方鹽務的鹽價管理、區(qū)域管理、人事管理,達到了課稅與收權的雙重目的;在地方,各鹽使司依據地方特點,通過控制鈔引,達成課稅定額目標。因此,鈔引法和分界行鹽制是規(guī)范鹽務運作的專門制度。

但制度之外,私鹽盛行,不利于鹽課收入,“國家經費惟賴鹽課,今山東虧五十余萬貫,蓋以私煮盜販者成黨”。民間私鹽盛行的原因較多,如官鹽價高,以及其他非人為因素,如饑荒等?!皻q饑,民煮鹵為鹽賣以給食,鹽官往往杖殺之。重福曰:‘寧使課殿,不忍殺人。歲滿,課殿當降,尚書右丞完顏匡、三司使按出虎知其事,乃以歲荒薄其罰,除織染署令?!?sup>⑩面對客觀因素,金代仍致力于保障鹽課收入,對鹽司官形成較大壓力。因而,除了上述常規(guī)制度保障鹽課外,還需打擊私鹽。這便涉及專門制度外的保障機制。

二、非專門制度:打擊私鹽

金代的鈔引法和分界行鹽制以專門制度保障官方系統(tǒng)內的鹽課收入。但這對民間私鹽缺乏有效的管控。私鹽不利于國家鹽課收入,所以打擊私鹽成為金代鹽務治理的又一重點。

學界認為金代打擊私鹽的方式主要為設置官吏緝捕私鹽,如鹽司的巡捕弓手、五大鹽區(qū)的巡捕使、其他官司中的轉運司、按察司、巡檢司等。另外還有,給鹽司官緝捕權、任用進士作鹽官、遣使巡察等??梢哉f,學界對此已有深入討論。在此,在借鑒相關研究基礎上,就其他方面和部分細節(jié)再稍作討論。

金代打擊私鹽,一方面加強私鹽的法律規(guī)范,另一方面授予鹽官行政監(jiān)督權和司法權,針對特定區(qū)域和特殊群體采取不同的打擊措施。

首先,從法律規(guī)定而言,金代打擊私鹽的刑罰較重,且明確了私鹼與私鹽罪的構成要件。世宗大定三年(1163),“定軍私煮鹽及盜官鹽之法,命猛安謀克巡捕”。章宗泰和四年(1204)定“私鹼法”,“收鹼者,杖八十,十斤加一等,罪止徒一年”。可見,私鹼罪較私鹽罪輕,但私鹼者初犯即杖八十,累計可至徒刑,可知私鹽的刑罰應重于此。此外,官方不允許鹽戶留有鹽,刮鹼土煎食亦違法,泰和七年,“尚書省以盧附翼所言,遂定制灶戶盜賣課鹽法……若刮鹼土煎食之,采黃穗草燒灰淋鹵,及以酵粥為酒者,杖八十”。可見,在打擊民間諸種不利于鹽課的行為時,“私鹼”罪有成為口袋罪的傾向。

另外,關于民間販賣私鹽,涉及“私鹽”罪構成要件的法律認定在實務中存在入罪傾向。大定二十三年,“博興縣民李孜收日炙鹽,大理寺具私鹽及刮咸土二法以上。宰臣謂非私鹽可比,張仲愈獨曰:‘私鹽罪重,而犯者猶眾,不可縱也。上曰:‘刮鹼非煎,何以同私?仲愈曰:‘如此則渤海之人恣刮鹼而食,將侵官課矣。力言不已,上乃以孜同刮鹼科罪,后犯則同私鹽法論。”此案中,關于“炙鹽”是否為私鹽,在大理寺、宰臣、戶部尚書、皇帝之間,意見不一。大理寺和戶部持私鹽論,宰臣和皇帝持非私鹽論。最后,皇帝做出決斷,此案判決以非私鹽定罪,但之后類案以私鹽罪判處。本案表明金代在涉及私鹽及其他不利于鹽課案件的定罪方面,官府本著保障鹽課的目的有意入罪。

其次,授予鹽官行政監(jiān)督權、司法權。明昌二年(1191),“省臣以山東鹽課不足,蓋由鹽司官出巡不敢擅捕,必約所屬同往,人不畏故也,遂詔,自今如有盜販者,聽鹽司官輒捕?!?sup>⑦授鹽司官“捕”之權限,這使鹽司官擁有了鹽務行政以外的監(jiān)督權與司法權。除緝捕權,鹽司官還擁有判決權,明昌三年,“軍民犯私鹽,三百里內者鹽司按罪,遠者付提點所,皆征捕獲之賞于販造者。猛安謀克部人煎販及盜者,所管官論贖,三犯杖之,能捕獲則免罪。”依此,鹽司官獲得了固定轄區(qū)的司法判決權,與提點所形成平行斷罪機構;在不同區(qū)域創(chuàng)設巡檢;依特殊群體管理原則,猛安謀克私販鹽者由所屬官負責。這表明鹽司官的司法權在管轄中是有限的。隨后,對此予以調整,明昌五年,“以舊制猛安謀克犯私鹽酒曲者,轉運司按罪,遂更定軍民犯私鹽者皆令屬鹽司”,規(guī)定軍民犯私鹽者皆由鹽司管轄,這意味著鹽司官擴大了司法管轄權。由此可見,金代打擊私鹽的司法建構是隨著問題的出現逐步推進的。

復次,依據分界行鹽,針對區(qū)域特點制定打擊私鹽的相應政策。如加強重點鹽區(qū)的巡察組織,明昌六年,“命山東、寶坻、滄州三鹽司,每春秋遣使督按察司及州縣巡察私鹽”,中央遣使督促按察司與州縣官形成合力的巡察組織。按察司是中央掌握地方私鹽情況的重要組織:“河北東西大名路按察司事張德輝言,海壖人易得私鹽,故犯法者眾,可量戶口均配之。尚書省命山東按察司議其利便,言‘萊、密等州比年不登,計口賣鹽所斂雖微,人以為重,恐致流亡。且私煮者皆無籍之人,豈以配買不為哉。遂定制,命與滄鹽司皆馳驛巡察境內?!?sup>③可見,通過按察司的信息,中央調整政策。同時,為了保障特定區(qū)域的鹽課,取利于民,施行“干辦鹽錢”制,即百姓在“計口定課”外,還需交納鹽錢,而官府并不配發(fā)食鹽,該區(qū)域以平、灤二州為主。這一政策的實施并無常制,使百姓對制度無法合理預期,加重了百姓的經濟負擔,不利于社會穩(wěn)定,“河東北路干辦鹽錢十萬貫太重,以故民多逃徙,乞緩其征督”。另外,依地方鹽堿情況,設置專門官員管理?!皯舨垦裕栁?、延津、原武、滎澤、河陰諸縣饒堿鹵,民私煎不能禁。遂詔置場,設判官、管勾各一員,隸戶部?!?sup>⑥所以,金代針對地方特點,通過利用地方其他巡察組織、稅收制度或設官置吏等方式保障鹽課收入。

再次,針對猛安謀克這一特殊群體制定不同措施。明昌六年,宰臣奏:“‘在法,猛安謀克有告私鹽而不捕者杖之,其部人有犯而失察者,以數多寡論罪。今乃有身犯之者,與犯私酒曲、殺牛者,皆世襲權貴之家,不可不禁。遂定制徒年、杖數,不以贖論,不及徒者杖五十。”針對猛安謀克,取消贖刑,而代之以杖刑、徒刑,相較之前加強了懲罰力度,但比前述漢人杖八十之量刑為輕。

金代針對私鹽制定了鹽法規(guī)范,明確了私鹽與私鹼的犯罪構成要件。此外,在制度上,授予鹽司官監(jiān)督權和司法權,擴大了鹽司官的權限;在私鹽斷罪機制中,鹽司與提點所形成平行司法機構;監(jiān)督方面,形成鹽司官、按察司、地方州縣合力的巡察體系。另外,由于各地鹽區(qū)差異,因地制宜,加強對重點鹽區(qū)的管控;同時,針對猛安謀克群體制定不同政策。因此,金代在鈔引法外,又以法律規(guī)范與行政授權形式,構成鹽務制度之外的鹽課保障渠道。

在打擊私鹽中,鹽使司先后得到了監(jiān)督權和司法權,而其原本的職能主要為管理鹽戶、販鹽及征收鹽稅等。這意味著鹽司官既分享了按察司的監(jiān)督權,也分享了州縣官的司法權,即鹽司官的權限擴大。這從制度上為鹽官侵課提供了便利。于是,因打擊民間私鹽誘發(fā)的鹽官侵課成為金代鹽務治理的又一問題。

三、衍變:鹽官侵課

鹽官本為管理鹽務,保障鹽課收入、打擊私鹽的專職官員,但在實際執(zhí)法中,鹽官存在權力尋租、勾結侵課等違法行為,從而形成私鹽以外的又一問題。

鹽使司官在巡鹽時存在權力尋租現象?!胞}使司雖辦官課,然素擾民。鹽官每出巡,而巡捕人往往私懷官鹽,所至求賄及酒食,稍不如意則以所懷誣以為私鹽……宜令別設巡捕官,勿與鹽司關涉。”針對鹽官求賄酒食,金廷擬另設立巡捕官監(jiān)察鹽司。但巡捕制度的落實并不明朗,于是相應的司縣官、按察司形成又一監(jiān)督力量,“巡鹽兵吏往往挾私鹽以誣人,可令與所屬司縣期會,方許巡捕,違者按察司罪之”。據此,鹽司官巡鹽須與州縣官共同出行,由按察司監(jiān)察并處置。

鹽司官內部勾結侵課,是保障鹽課收入的又一難題。泰和四年,詔:“以山東、滄州鹽司自增新課之后,所虧歲積,蓋官既不為經畫,而管勾、監(jiān)同與合干人互為奸弊,以致然也。即選才干者代兩司使副……而罷其舊官。”山東、滄州虧課歲積,解決方式是選代鹽司官吏,如鹽司使副、管勾、監(jiān)同等。這是將問題歸結于人事,而非制度。再如鹽司侵課,泰和五年,以山東、滄州兩鹽司侵課,遣戶部員外郎石鉉按視之,遣官巡視仍屬從人事著手解決問題,并未涉及制度。除上述,還存在鹽司官不作為和作為無效的現象:“國家經費惟賴鹽課,今山東虧五十余萬貫,蓋以私煮盜販者成黨,鹽司既不能捕,統(tǒng)軍司、按察司亦不為禁?!?sup>⑤

金廷針對上述鹽官權力尋租、勾結侵課等情況,主要解決方法是派遣監(jiān)察官從外部監(jiān)察鹽官,如州縣官、按察司、戶部員外郎等,鹽官內部的監(jiān)察因史料闕如,目前并不明確。另外,朝廷還制定法律規(guī)范限制官司侵課,如章宗時期,“定禁司縣擅科鹽制”,“定西北京、遼東鹽使判官及諸場管勾,增虧升降格”。

金代除了上述補救措施,在選任鹽司官這一前置措施上亦有防弊考慮。由于鹽使司承擔了重要職能,鹽官的選任較重視為官經驗及能力。鹽使司的長官為鹽使和副鹽使,鹽使的選任渠道主要為:他官選調、吏員升轉、進士選任。他官選調者,如張翰由原監(jiān)察御史調山東路鹽使、宋扆由廣寧府推官改遼東路鹽使;吏員升轉者,如任詢歷益都都勾判官、北京鹽使,張彀補尚書省令史、除同知鄭州防御使事、改北京鹽使11;進士選任者,如泰和三年,定進士授鹽使司官,以榜次及入仕先后擬注12 。鹽使司之下為鹽副使,一般由吏員選任,如“李復亨充宣撫司經歷官,遷解鹽副使”13。張萬公由費縣簿轉“東京辰淥鹽副使,課增,遷長山令”14。此外,還有鹽判官等屬官,也有遷任現象,“侯摯,遷山東路鹽使司判官”15。從鹽官選任來看,其資歷和為官經驗須具備其職務要求的能力,可見之所以出現鹽官侵課,其根本原因或不在官員本身,而是在鹽務制度設計方面。

四、保障鹽課:隨時救弊與監(jiān)察漏洞

《金史·食貨志》載:“初,遼、金故地濱海多產鹽……及得中土,鹽場倍之,故設官立法加詳焉。然而增減不一,廢置無恒,亦隨時救弊而已。”這指出金代鹽場增加后,雖設官立法,但無恒制、恒法,面對新問題采取的策略是隨時救弊。

如前所述,金代在保障鹽課方面遵循隨時救弊的頂層設計思路。鈔引法和分界行鹽制度相配合,乃專門保障鹽課的制度。這對私鹽無法有效管控,于是進行立法規(guī)范,授予鹽司官監(jiān)督權與司法權,對特定地域、特定群體的私鹽分別規(guī)制等。諸措施,雖對打擊私鹽有效,但因此誘發(fā)了其他問題:鹽司官在巡捕中存在權力尋租現象;中央增加鹽區(qū)課稅額度,出現鹽官勾結侵課。于是形成:保障鹽課收入—打擊民間私鹽—授予鹽官監(jiān)督權與司法權—鹽官侵課,打擊私鹽不力—鹽課收入不足(鹽官侵課與私鹽盛行的雙重影響)—保障鹽課,這一惡性循環(huán)。

隨時救弊還表現在中央將鹽官俸祿與鹽課收入相掛鉤?!按蠖ǘ?,詔十萬貫以上鹽酒等使,若虧額五厘,克俸一分……二十二年,定每月先支其半外,如不虧則全支,虧一分則克其一分,補足貼支……二十三年,以省除提控官、與運司置司處,虧課一分克俸一分,其罰涉重……二十六年四月,奏定院務監(jiān)官虧永陪賞格?!?sup>②可見,在罰俸保課的政策實行中,大定二十年、二十二年、二十三年、二十六年間調整了四次,且在前三四年間,每年都在調整,政策變動不居。

申言之,金代治理鹽務,無論在頂層制度設計,還是在細節(jié)制度設計方面均以隨時救弊為指導思想。面對鹽務實踐中的部分問題,隨時救弊能起到暫時作用,如設置巡捕官、替換鹽官等。但其弊端一方面在于僅著眼于單一問題,缺乏對整體制度運行機制的研判,導致解決問題時誘發(fā)其他問題,繼而陷入問題—救弊—問題的循環(huán);另一方面在于政策的隨時性、頻繁性、差異性。

因打擊民間私鹽,授予鹽官監(jiān)督與司法權限,出現鹽官侵課問題。對此,金代設置巡捕官、州縣官、按察司作為監(jiān)察鹽官的主要力量。這是對鹽官的外部監(jiān)察。就此而言,首先,金代并未在全國設置專門、統(tǒng)一的監(jiān)察官員。如隸屬尚書省的巡捕使,雖獨立監(jiān)督、緝私,但只針對山東、滄州、寶坻等重點鹽區(qū);監(jiān)察鹽官者,存在兼任,如毛子廉“除上京副留守。久之,兼鹽鐵事”“亨嗣,以蔭補閣門祗候,內供奉。調同監(jiān)平涼府醋務,改同監(jiān)天山鹽場?!?sup>⑤質言之,職務兼任的背后是對不同職務權力的集中,而權力集中易導致監(jiān)察失效。從制度設計而言,一方面,州縣官需處理域內的諸事務,監(jiān)察鹽官并非其主要職務;由于職務遷轉與兼職,監(jiān)察鹽官只是按察司的業(yè)務之一,并非重點。所以,問題在于監(jiān)察職務及人事,體系龐雜而不專,權力交織繁雜。

其次,因授予鹽官監(jiān)督權、司法權,在鹽官內部形成閉環(huán)行權系統(tǒng),即監(jiān)督私鹽、裁決販賣私鹽罪及量刑等都由鹽官決定。但依目前所見史料,對鹽務司法監(jiān)察的缺失是外部監(jiān)察的一大漏洞。再次,各地鹽務的管理因地、因群體制宜,運作制度差異大,存在監(jiān)管困難。如對特殊群體采取不同的督察,統(tǒng)軍、招討司、府州軍官等針對軍隊私鹽的督察,“遂詔諸統(tǒng)軍、招討司,京府州軍官,所部有犯者,兩次則奪半月俸,一歲五次則奏裁”。各地鹽價依居住民的族屬而異,山東、滄州、寶坻的居民主要為漢人,價格最高;遼東、北京的居民主要為女真人,價格最低。這意味著對各地鹽官的監(jiān)察不能整齊劃一,基于何種標準監(jiān)察鹽官是又一難題。最后,針對鹽司官內部勾結侵課,撤換官吏的措施,屬于治標不治本。

五、結語

綜合上述,本文的主要觀點為:(一)金代主要有兩種保障鹽課收入的舉措。一是專門制度,即鈔引法和分界行鹽制二者相互配合。二是在專門制度外,通過立法規(guī)范和行政授權打擊民間私鹽。(二)鹽官侵課是保障鹽課的又一問題。這主要表現為權力尋租、勾結侵課等。(三)對鹽官的監(jiān)察存在漏洞和不足,主要表現為監(jiān)察職務與人事龐雜不專、缺乏對鹽務司法的監(jiān)察、監(jiān)察標準不能整齊劃一、缺乏鹽官系統(tǒng)的內部監(jiān)察等。(四)金代保障鹽課的頂層設計思路是隨時救弊。

金代保障鹽課收入的諸制度舉措,對當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制之制度設計,尤其在當今廣泛行政授權的制度語境中具有重要啟示意義。即針對問題,須基于對各種影響因子進行通盤考量,如對制度間的配套適用、權責的匹配、行權的實際樣態(tài)、可能的利益交織等問題進行綜合考量,而不是隨時救弊,僅僅著眼于對問題的線性思考,不能被問題牽著鼻子走。

(責任編輯:王放蘭)

Insideand Outsidethe System: Research onthe Security Mechanismof SaltRevenue in Jin Dynasty

MA Xiaojuan

Abstract: The tax of salt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financial revenue of the Jin Dynasty. There were many measures to guarantee the tax of salt. With the combination of the Chao Yinfa(鈔引法) and the boundary line salt system, a special system to guarantee the tax of salt was formed.The measures to protect the income of salt outside the special system were formed by cracking down on illegal salt with legislative norms and administrative authorization. There is another problem that the salt officials embezzle the tax of salt. There are loopholes and deficiencies in the supervision of salt officials. Through analysis, the top-level design of security of the tax of salt in Jin Dynasty was to rescue the disadvantages at any time, which led to derivative problems when solving problems.The important enlightenment of this case for todays system is that the system design should comprehensively consider various influencing factors to avoid derivative problems.

Key words: Jin Dynasty; The tax of salt; illegalsalt; salt official; supervision

作者簡介:馬小娟(1991-),女,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博士研究生。

①吳慧.遼金元鹽法考略[J].鹽業(yè)史研究,1988(1);郭正忠.金代食鹽業(yè)的經營體制[J].河北學刊,1997(2);王興文.金代鹽業(yè)初探[J].中國史研究,1997(2).

②郭正忠.金代的鹽使司與分司體制:《金史·食貨志》“鹽法”補正[J].中國史研究,1996(4);孫久龍,王成名.金代鹽使司的職能[J].滿族研究,2013(1);孫久龍,王成名.金代鹽使司職官特點[J].北方文物,2013(1).

③陳娟.金代解鹽使司銀鋌淺析[J].中原文物,2006(2).

④吉成名.論金代食鹽產地[J].鹽業(yè)史研究,2008(3).

⑤李三謀,王貴洪.金代的解鹽經濟[J].鹽業(yè)史研究,2010(1);劉錦增.金代河東鹽業(yè)經濟[[J].鹽業(yè)史研究,2016(2);劉錦增.金代山東鹽業(yè)初探[J].鹽業(yè)史研究,2017(3);紀麗真.金代山東海鹽業(yè)的管理及緝私問題研究[J].2019(4).

⑥曾仰豐.中國鹽政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37.

⑦張博泉.金代經濟史略[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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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漆俠,喬幼梅.中國經濟通史:遼夏金經濟卷[M].北京:經濟日報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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