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洪
前年冬季的某一天,一位廣州書友轉讓我一幅張大千為朱省齋作《不忍話舊圖》的復制品(印刷品),這樣一幅20世紀五六十年代看似很普通的復制品,卻蘊含著大千與省齋篤厚之情誼。
1953年5月初,朱省齋在香港接到了張大千從美國紐約發(fā)來的一封電報,因思念老友心切,說快要飛到日本東京,盼其在東京相敘。到了東京之后,當月13日,也正值大千先生農(nóng)歷四月初一的生日,朱省齋請大千先生到上野不忍池附近的萬壽樓餐館吃面。兩人都不善飲酒,但是那天聊得甚歡,破例還互敬啤酒,微醺后返回寓所,大千先生立即揮毫為朱省齋畫了一幅《不忍話舊圖》,并在畫的右上方題曰:“省齋道兄知予將自南美來游東京,遂從香港先來迎候。情意殷拳,傾吐肺腑。而各以人事牽率,未得久聚,治亂無常,流離未已,把臂入林,知復何日耶?為寫數(shù)筆,留以為念,傳之后世,或將比之顏平原明遠帖,知吾二人相契之深且厚也。癸巳四月同在東京不忍池上,蜀郡張大千爰?!?/p>
張大千為朱省齋作《不忍話舊圖》
董橋先生在所著《克雷莫納的月光》一書的開篇《話舊圖》即記此畫,并透露當年大千先生為朱省齋所作《不忍話舊圖》復制品“只印了二十張”,想必大千先生極為珍視與省齋“二人相契之深且厚”的友情。大千先生因熟知唐代顏真卿書《伯遠帖》抒發(fā)與舊僚蔡伯遠千里相敘舊情的故事,而朱省齋自香港專程來東京的這次晤面,則在大千先生題跋中喻為“比之顏平原明遠帖”,自比如古人相見不易。但董橋先生恐沒有注意到,這件《不忍話舊圖》復制品,細辨畫上的“張爰私印”與“眤宴樓”二枚印章之印色與原作鈐印細微的位置差異,完全是復制印刷之后大千先生親自逐頁鈐蓋的,這也更印證了大千先生極為珍視與朱省齋兩人之間的這段友情,大千先生特意在日本復制的這二十張《不忍話舊圖》也是為分贈好友“留以為念,傳之后世”。尤其不為人所知的是,大千先生當時除了為朱省齋作《不忍話舊圖》之外,時隔一年,又贈送了一幅宋人《溪山垂綸圖》團扇給朱省齋,并另紙跋曰:“省齋尊兄嘗于太湖之濱買地數(shù)畝,將以漁釣老焉。世變不果,然而此心此志未嘗一日或忘也。頃見寒齋所藏宋人《溪山垂綸圖》,噓唏感慨,倍深故里之思,因乞為贈,且謂望梅不得,聊充畫餅之饑,遂識以貽之。甲午嘉平月,大千張爰?!奔又咝漠屧?956年2月在朱省齋東京寓所見大千先生所繪《不忍話舊圖》后另紙長題,與此宋人《溪山垂綸圖》團扇一起復制印刷,外有一函封,題名《張大千贈朱省齋不忍話舊圖》。
朱省齋定居香港是1946年底,1948年之后,王季遷、徐伯郊、譚敬、王南屏等一批滬上鑒藏家相繼來到香港,使香港成為古書畫流散的重鎮(zhèn)。
朱省齋最早與大千先生相識是在香港,約始于20世紀40年代末。1949年,大千先生在香港應吳湖帆之囑,曾為朱省齋作《樸園圖》。朱省齋也撰有專文《吳張溥樸園圖》:“讀易君左兄‘梁溪詩意’文,極言五里湖畔蠡園風景之勝,為之悵觸萬端。八九年前,余在蠡園之旁,購地十畝,謀作樸園園址,俾遂耕讀之愿。不意人事無常,旋即售以償逋,心中惘惘,未能去懷。甲申之春,因乞吳湖帆先生為繪樸園圖一幀,聊以寄意。前年張大千先生蒞滬,亦乞為繪一幀,遂成雙璧??蜌q郎靜山先生赴臺,復懇代求溥心畬先生為繪一幀,乃成三絕。湖帆畫用舜舉法,筆意高古,極見工力;大千畫師北苑,復略參清湘筆意,逸氣滿紙。二者相較,銖兩悉稱;心畬畫雖頗潦草,但沉郁蒼老,亦不失其本色,可謂各有千秋也?!绷硗?,大千先生還專為香港大公書局1952年出版朱省齋著作《省齋讀畫記》創(chuàng)作了一幅《省齋讀畫圖》用作是書的封面。
朱省齋與大千先生在日本東京與京都過從甚密,則是1953年五月之后的事。此次大千先生與朱省齋晤面逗留日本為時約兩個月,而該年的五、六月間,大千先生在東京上野公園不忍池附近的專售畫具與繪畫顏料的喜屋畫材店結識了山田喜美子,自此也開啟了大千先生與山田喜美子一段十年的東瀛浪漫史。經(jīng)過大千先生的介紹,朱省齋也認識了山田喜美子。在1956至1957年間,大千先生致山田喜美子的信件中多次提到朱省齋:“來月十五日必當返東京也…爰異常冗忙,請告朱省齋先生未能作書也?!保?956年1月16日寄自香港)“內(nèi)子于來月十七日到著橫濱,原有高橋之家太小,希望另覓寬大者三四間,盼君先為預備,至為感禱。朱先生想早從京都歸來,請與一商?!保?956年2月17日寄自南美)“爰本定七月卅一日飛港轉東京,乃因兩畫展要求展期于八月十五日閉幕……十九日可請杉村先生與朱省齋、王仲恒、王之一、梅孝增諸君到場?!保?956年8月4日寄自法國)“爰將于二十九日飛巴里(黎),二月二十五日后方得返東京也……朱先生去京都否?請賜回翰交巴里。”(1957年約1月寄自羅馬)〔1〕
根據(jù)朱省齋先后出版的《省齋讀畫記》《書畫隨筆》《海外所見中國名畫錄》《畫人畫事》及《藝苑談往》五部著作,確有涉及其與大千先生一起觀展、賞畫的活動,但幾乎沒有明確詳細日期,但我們再結合大千先生致山田喜美子的函札,大致也能了解到朱省齋與大千先生在日本一起參與的書畫賞鑒活動可以確定在1953至1957年間。
1949年,大千先生在香港應吳湖帆之囑,為朱省齋作《樸園圖》
吳湖帆 《樸園圖》
溥儒《樸園圖》
在朱省齋1958 年出版的其所著《書畫隨筆》一書中首篇《西京觀畫記》中曾述及“我與大千于上月中旬,又一同到了西京(京都)……我們每次到西京(京都)去的主要目的是看畫,這次當然也不能例外。因為,除了接受我們的朋友京都國立博物館神田喜一郎館長和島田修二郎先生盛意的邀請之外,同時,瑞典博物館的喜龍仁先生也相約同去……這次最有可記的倒是‘有鄰館’的收藏。有鄰館是已故藤井善助氏的私人博物館,雖書畫部分,似是而非的東西很多,但沙里淘金,精品究竟還未嘗沒有。例如這次我們所見的有梁清標舊藏的王庭筠的幽竹枯槎圖卷,這是海外孤本,后有鮮于樞、趙孟頫、龔嘯、康里巙、班惟志、袁桷諸人的題跋,極精極精。次如趙子昂為王元章畫之墨蘭卷,亦是無上妙品。又如許道寧之林野遠水圖卷,世所罕見。而李嵩的春杜醉歸圖卷,則是二十年前大風堂之舊物,這次大千異地重睹,不能不發(fā)生無限的感慨與嘆息?!痹谟^賞到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卷》時,大千先生“斷為確系徽宗親筆無疑。因為普通的所謂徽宗真跡,大多為院工所代筆,而由徽宗加以親筆簽押而已”,繼而朱省齋認為“大千鑒別之精,往往于這種極細極微之處見之,其所以出類拔萃,不同凡響,正自有故。先是有鄰館的主人對于此卷并不十分重視,現(xiàn)經(jīng)大千法眼鑒定,大為敬佩,因此該館經(jīng)理人藤井守一氏面懇大千加以題跋,藉寵此卷。大千笑而允之,立揮而就,這在今后中日兩國的藝苑史上,并足傳為佳話而永垂千古了”。這里朱省齋所說的“上月中旬”恐指1953年9月20日。因為在朱省齋所著的《海外所見中國名畫錄》中《王廷筠幽竹枯槎圖卷》一文中講到“一九五三年秋,余重作日本西京之游;九月二十日上午,在小川氏尚簡齋飽觀董源‘江南半幅’溪山行旅圖暨《宋人集繪冊》后,下午復往藤井氏‘有鄰館’拜觀其關于中國古代藝術品之寶藏”。10月,大千先生又返回紐約,與王季遷、汪亞塵等作為參展畫家參加由華美協(xié)進社舉辦的當代中國畫展覽。
張大千作《省齋讀畫圖》(朱省齋著《省齋讀畫記》香港大公書局1952年出版封面圖片,引自馮幼衡著《從古典到現(xiàn)代—張大千的藝術1950-1983》,羲之堂文化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2019年)
20世紀50年代初,朱省齋受大千先生的影響,特別喜歡明末“四僧”原濟、朱耷、髡殘、漸江的書畫。曾有一天,朱省齋攜有一卷剛在香港所得的八大山人書法《醉翁吟琴操》前往日本,為著名鑒賞家島田修二郎及收藏家住友寬一兩人所見,兩人“大加贊賞,嘆為罕見”。在朱省齋倦游返港后,接到大千先生自南美寄來的幾封信,信中多次談及關于八大山人的書畫。朱省齋知大千先生特別酷愛八大山人的書畫,遂將此卷割愛寄贈大千先生。過了三四天后,朱省齋又接到大千先生的來信,信中說他已由阿根廷遷居巴西,并溢露他已經(jīng)知道朱將送他八大此卷,欣快情緒溢于言表:“京都惠書拜悉,允贈八大字卷,至感至謝!此卷亦弟三十年前舊物,為嘉興錢沖甫所藏。是時弟初學八大,先農(nóng)髯師囑弟以百番向錢氏購之。(曾師跋尾為沖甫題者)已而梅庵師之侄李仲乾赴南洋,為尊孔學校募捐,臨行尚乏資斧,來貸于弟,適亦無現(xiàn)金,而彼行期敦迫,不得已乃割愛以此卷與荷花水鳥卷以贈其行,當時聞押之王一亭先生。乃仲乾數(shù)年不歸,此二卷遂無還璧之望矣。三十年來,往來于心。去年始由海上友人覓得荷花水鳥卷寄來,喜出望外,不意此醉翁吟卷又為吾兄所得,且又慨以為贈,何幸如之!當?shù)么司頃r,弟初玩書畫尚無藏印,惟記此卷八大閑章最多,有白文二寸大印‘浪得名耳’,他處少見者,至今猶歷歷在目,望速航空郵寄,以慰饑渴!”(朱省齋《書畫隨筆》)
朱省齋贈予大千先生除此卷外,還有一件石濤的《費氏先塋圖》(現(xiàn)藏法國巴黎集美博物館)。1953年1月,朱省齋初赴東京,經(jīng)友人介紹赴意大利藏家庇亞辛迪尼(M.A.Piacemini)處觀賞他所收藏的中國書畫,朱省齋無意間看到石濤《繁川春遠圖》(又作《費氏先塋圖》卷)居然亦在其中。其后朱省齋“迭經(jīng)懇商,卒以重價獲之”。獲得此畫后,朱省齋立即去函正在阿根廷的大千先生“告以此訊,并允以奉贈。他回信欣喜若狂,非言可喻”(朱省齋著《藝苑談往》)。
1956年仲秋,朱省齋連續(xù)數(shù)天在東京冒雨奔波于神田與本鄉(xiāng)一帶的舊書店和青山與上野一帶的古董鋪之間,在上野的一家古董鋪里淘寶,恰巧獲得了一件宋代馬公顯的《馬乘人物圖》(又作《春郊策蹇圖》)。翌日清晨,天上依然下著大雨,朱省齋迫不及待地撥打電話給同在東京的大千先生,告訴他購得馬公顯畫,大千先生擱下電話立即驅車冒雨前往朱省齋寓所觀賞,對此作贊不絕口,并當場揮毫為之題跋:“馬公顯畫,我國殆已絕跡;故宮寶藏,為世界冠,而《石渠寶笈》一無著錄。就余所知,僅日本西京(京都)南禪寺所藏《藥山李翱問答圖》一軸,嘗獲展觀,嘆為絕品。近聞已定日本國寶,不得流出三島矣。今省齋忽得此《春郊策蹇圖》,風神爽朗,尤在問答圖之右,平生眼福,良足自傲,愿吾省齋善護持之,他日勿為蕭翼所賺也!畫上右方有‘公顯’印章,朱色沉厚,宋人水印,確然可憑。而常信、榮信師徒諸匣內(nèi),常信當我國康熙時;榮信乾隆時為海東名畫家,流傳有自之品,更可貴也。丙申中秋后大千居士張爰觀于東京?!敝焓↓S當時覺得這幅圖中所畫的是驢,與原名所謂《馬乘人物圖》略有不符,大千先生也贊同朱省齋的觀點,遂在題跋中將之更名為《春郊策蹇圖》。這樣的賞畫雅趣之情景,讀來使人神往!
在朱省齋與大千先生同客東京期間,還有一個故事:一天,大千先生興高采烈地告訴朱省齋“‘高燕如的吳漁山卷(《白傅湓浦圖》邵松年藏本),我已出重價購得,今天晚上即由泛美航空寄來,明天你就可以過癮了!’翌日,果接電話說該件已到,即由旅運社的日人前往領取,不料一小時后該人回來,說途中遺忘在營業(yè)汽車里,現(xiàn)在該件不見了!當時我大怒,主張立刻報警,大千力阻道:‘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將來終會出現(xiàn)的?!喾渲?,遂不堅持,但心中怏怏,無時或已?!闭f到大千先生遺落名跡,還有一件是朱省齋知悉內(nèi)情的名作、譚敬舊藏宋代四大書法家之一黃庭堅的《伏波神祠詩書卷》。1950年,朱省齋與譚敬同寓于香港思豪酒店。某一天,譚敬忽遭車禍,急于用錢,遂有將其所藏全部出讓之意。而此時大千先生正在印度大吉嶺,朱省齋速告此訊,大千先生即刻回電“山谷伏波神祠詩卷,弟夢寐求之者已廿余年,務懇竭力設法,以償所愿”。朱省齋獲悉來電后,幾經(jīng)周折,才幸獲報命。大千先生得此山谷名跡后,“南北東西,時以相隨”。時隔三年,即1953年春,朱省齋前往日本東京,那時大千先生正在紐約。通信時,朱省齋無意中告訴大千先生關于日本朋友江藤濤雄的死訊,不料大千先生接信后立即回復一個電報,略云:“江藤翁逝世,不勝傷悼!乞詢其夫人,拙藏山谷卷無恙否?盼立復。”朱省齋接電后,莫名其妙,即往訪問江藤夫人。她默然云“不知此事”。后來朱省齋向周邊的友人打聽,才知此卷已經(jīng)江藤押于某處,當時僅得五十萬日金??墒悄莻€受押人也推說不知此事。朱省齋只能據(jù)實以復,大千先生獲悉后就立即趕往東京與朱省齋晤面,此時朱省齋才了解此事經(jīng)過的詳情。原來大千先生在1951年到日本游覽時,曾將黃庭堅的《伏波神祠詩書卷》隨身攜帶,想交京都便利堂用珂羅版印行復制本一百卷,以廣流傳??墒钱敃r因時間很緊張,大千先生遂將此卷留在他多年老友江藤濤雄處,托他代為辦理復制等手續(xù)。稍后大千先生舉家遷往南美,一時也就沒將此事放在心上。沒料到不久江藤一時因手頭拮據(jù),不得已將此《伏波神祠詩書卷》暫時抵押。而不久江藤忽然有一天在京都旅館里突患急病,竟不治身亡。之后大千先生獲得真相,感傷之余,即聲言他與江藤數(shù)十年道義之交,愿以此卷為殉。后來《伏波神祠詩書卷》最終以二百二十萬日金的代價歸為日本大收藏家前侯爵細川護立的秘笈。1954年冬天的某一宴席上,大千先生與細川護立及朱省齋同席,彼此歡晤,談及此事,大千先生表示深以此卷“得其所哉”為幸。朱省齋為此評曰:“大千雖愛好書畫如命,可是他畢竟還有不可及的灑脫的風度。”(朱省齋著《書畫隨筆》)
在《大成》雜志第177期刊載有朱省齋的一篇遺稿—《翰墨之事,談何容易!》中論述“賞鑒是一件難事,而書畫的賞鑒則尤其是難事之難事”。1955年12月中旬,朱省齋與大千先生及溥心畬參加了由東京國立博物館及《讀賣新聞》等機構在東京“壺中居畫廊”舉辦“張大千書畫展”開幕式,并應東京國立博物館杉村勇造和京都國立博物館島田修二郎之邀,前往東京國立文化財研究所參觀該所舉行的一個“梁楷名作展”,其間同時在私人藏家處還觀賞了三件稀有名跡。其中兩件分別是五代關仝《崖曲醉吟圖》(現(xiàn)藏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與傳為宋代李公麟、宋郡王楷題《吳中三賢圖》(現(xiàn)藏美國國立佛利爾暨沙可樂美術館),朱省齋在所撰《名跡繽紛錄》一文中評前者云:“大風堂舊藏劉道士湖山清曉圖軸,過去固亦為不佞所歡喜贊嘆者,現(xiàn)在看了關仝此圖,乃知劉道士所作,即系本此,一切一切,也就像小巫之見大巫,不足道了?!倍u后者則曰:“原卷必有宋元明人跋記,惜已不存,以致無可稽考。但筆墨之高古,鄙意當在故宮所藏孫位高逸圖之上;大千、心畬與我同觀此圖,亦頗同意于我的見解?!鳖H有意思的是由大千先生親自在場陪同觀賞的這兩件“千年名跡”,實則是大千的“血戰(zhàn)古人”之作。這兩件作品后經(jīng)傅申先生于20世紀70年代經(jīng)鑒定研究,斷為大千先生偽作,并得出與其他五件傳為唐代無名氏《維摩詰菩薩》(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藏)、傳唐代韓幹《圉人呈馬圖》(法國賽努奇博物館藏)、傳唐代張萱《明皇納涼圖》(東京私人藏)、傳五代巨然《茂林疊嶂圖》(英國大英博物館藏)、傳五代巨然《闊浦遙山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諸作上的題跋“均以類似風格書寫,接近宋以前的書風,結構有意趨向古樸,字體拙腴”的結論(參見田洪、蔣朝顯編《傅申論張大千》浙江大學出版社2021年10月版)。
朱樸
1952年,張大千先生(第一排右起第八人)即將赴南美,朱省齋(第一排自右起)、徐伯郊、羅光燦、顧青瑤、黃蔓耘、張瑞華、馮璧池、吳浣蕙、張杜芬、詹云白、高嶺梅、高仲奇、高伯真、周士心(第二排左起第二人)、沈葦窗(第二排左起第五人)等在香港合影(引自《大成》第五十九期)
1955年,張大千(中)與喜屋夫婦(自右起)、梅原龍三郎、朱省齋、山田喜美子、王之一、樂恕人、王時在壺中居畫廊“張大千書畫展”現(xiàn)場合影(引自王之一著《我的朋友張大千》,漢藝色研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1993年)
說到朱省齋與大千先生,又與兩件大風堂舊藏、現(xiàn)均收藏于故宮博物院的“千年名跡”—南唐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卷和五代董源《瀟湘圖》卷有關。大約在1951年,香港大新銀行的保險箱里,當時以港幣五萬元抵押了此兩件國寶,而經(jīng)手人即是朱省齋。朱省齋在所撰《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與《董源〈瀟湘圖〉始末記》兩篇文章中披露了這兩件“國寶”從清宮散出又復歸故宮的前后經(jīng)過?!皳?jù)民國十五年六月二日北京‘清室善后委員會’刊行的《故宮已佚書畫目錄三種》(故宮叢刊之四)書中的所載,這幅畫(《韓熙載夜宴圖》是于‘宣統(tǒng)十四年’十月十七日由溥儀以‘賞溥杰’的名義私拿出去的(當時的編碼為一百二十四號),其后隨即出關帶到了長春,到一九四五年‘滿洲國’覆亡,這一卷與董源的《瀟湘圖》卷等重復流至民間,為北京琉璃廠玉池山房的主人馬霽川氏所得……”“時張大千剛從成都飛到北京,得訊(《韓熙載夜宴圖》《瀟湘圖》)立即去拜訪馬氏,堅求割愛;馬氏初不之允,卒因礙于情面,不得不勉從其請,聽說當時兩個卷子的代價,一共也不過二十根金而已。張氏得到了這兩件國寶之后,興高采烈,廣為宣揚,一時國內(nèi)外的名收藏家,俱為之側目。十二年前,張氏旅居在印度的大吉嶺。有一天,我接到他的來信,說駐印的美國大使邀他到美國去開畫展,他因絀于旅費,擬將兩件國寶中售去一件,托我代為設法。我復信勸他第一不必到美國去;第二更不可隨便出賣國寶;第三希望他早日回來香港。信去之后,不久果然他就回來了。承他的好意,他邀我全家同去南美墾荒,并決意出賣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以充旅費(我因對于那種沒有精神文化的地方不感興趣,所以卒未同往)。這個消息大概傳到了北京,于是故宮博物院就特派專員來港與我面洽,懇為玉成,那時大千正與美國方面接洽毫無眉目,而又需款殷急為愁,結果遂欣然從我之請(代為設法押款),出于意外的不僅顧卷(《韓熙載夜宴圖》),并且竟連這董源的《瀟湘圖》卷也一并重歸祖國,為人民所共賞,這真可謂近數(shù)十年來中國藝苑之唯一快事了!”
約在20世紀60年代以后,學界有朱省齋與大千先生“失和絕交”之說,個中原因是眾口紛紜。但我們應該了解到,在1970年6月,也就是朱省齋離世前半年,他曾于沈葦窗主辦的《大人》雜志第二期,發(fā)表了《溥心畬二三事》一文,其中一節(jié)“不忍話舊圖題詩”,結尾處寫到“此情此景,如在目前。乃曾幾何時,人事全非,心畬作古,大千病目,誠有不堪回首‘不忍話舊’之感也”,說明朱省齋此時還很惦記大千老友的健康,思念大千舊情油然而生。
注釋:
〔1〕2015 年北京保利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十周年秋季拍賣會—情愫東瀛—山田家藏大千遺墨”專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