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偉
建安時期是我國文人五言詩發(fā)展的第一個高峰,建安七子也自然成為“五言騰涌”時代的人格化象征。而在七子之中,來自于青土之地的徐干卻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他留傳后世的詩文作品可謂寥寥,但一部《中論》奠定了他在漢魏之際思想史和學術史的重要地位。更為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創(chuàng)作和人格行為方面也具有與眾不同的氣質,尤其是與七子中的其他人相比,這種特點更加突出。本文試圖從《典論·論文》等文獻出發(fā),結合《三國志》和圍繞徐干的相關資料,勾勒徐干創(chuàng)作的二元性特征,將之置于漢魏六朝時期文學發(fā)展的歷史進程中予以考察,說明其具有的文學史意義。
我國自古即有“文如其人”的說法,文章的藝術特征與創(chuàng)作主體的人格緊密相連。因此,如欲全面地考察作家的人格特征,必然從其文章作品和生活習性入手最為直接?!敖ò财咦印弊鳛闈h魏之際著名的文人群體,他們在當時的諸多活動與曹氏父子密切相關,其中尤以曹丕和曹植為重,因此七子與曹氏彼此往來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都深刻反映在一些文章書信中,這之中當推曹丕的《典論·論文》和曹植的《與楊德祖書》記載的最為生動詳實,其中有關徐干的部分內容主要出現(xiàn)于曹丕的《典論·論文》。先看曹丕的《典論·論文》中關于徐干的評論:
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干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瑒德璉、東平劉楨公干,斯七子者,于學無所遺,于辭無所假,咸自以騁驥騄于千里,仰齊足而并馳。以此相服,亦良難矣!蓋君子審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論文。王粲長于辭賦,徐干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于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應瑒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至于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儔也。①
這段評論在歷史上影響深遠,后世基本就是以曹丕的觀點來確定了“建安七子”的人選。曹丕在此不僅將這七人明確定義為“今之文人”,而且從創(chuàng)作特點、擅長的文體和人格特征等方面對七子進行了相當精細的評價,其中圍繞徐干的“時有齊氣”便是后世文論研究中爭議的焦點之一。
魏晉六朝是我國文學批評蓬勃發(fā)展的重要時代,當時的文士不僅在文章中不時流露出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個性看法,而且形成了一批具有深遠影響的文學批評理論著述,詩學理論方面以鍾嶸的《詩品》為最,而劉勰的《文心雕龍》則是對此前時代的文章創(chuàng)作的經驗教訓進行了全面的理論總結。在《文心雕龍》的《風骨》篇,劉勰就對曹丕的“文氣說”進行了深細的發(fā)揮和引申,幾乎大面積引用了曹丕《典論·論文》中對建安七子的評價,尤其是涉及以“氣”的概念去認識七子的人格和創(chuàng)作特點。徐干之有“齊氣”的說法便被延續(xù)下來,但曹丕和劉勰并未對“齊氣”有明確的解釋,此后隋唐之際的李善注釋蕭統(tǒng)主編的《文選》,而《典論·論文》被選入《文選》中,因此李善自然就對文中的“齊氣”有所闡釋,即“言齊俗文體舒緩,而徐干亦有斯累”。這種從負面批評的角度去認識“齊氣”的內涵,基本成為后來研究者的大致意見。近三十年來,當代學者對徐干“齊氣”的辨析有所推進,其中以曹道衡、劉躍進和范子燁三位先生為代表。曹道衡先生在《〈典論·論文〉“齊氣”試釋》的短文中曾對“齊氣”和“逸氣”的文獻差誤以及“齊氣”的內涵進行了大概的解釋,他認為“齊氣”應該更符合曹丕文章的原貌,“逸氣”為后來傳抄所誤。而關于“齊氣”的內涵,曹道衡先生則以《禮記·樂記》中的“齊之詩”的特征解釋“齊氣”,即“溫良”和“見利而讓”,這與徐干人格中的謙退恬淡有相似之處。因此,曹先生認為此解比李善的“舒緩”和“俗氣”更為貼切。②而劉躍進先生則在《釋“齊氣”》一文中從文化的地域性入手,指出“齊氣”的內涵應是齊人風俗中的“舒緩”特征,而徐干來自于齊地的北海(今山東濰坊),自然“時有齊氣”,進而劉先生從齊地的文化特性和歷史淵源方面予以全面的論證。③相比于曹道衡先生的短文,《釋“齊氣”》一文顯然更具材料的全面性和論證的深入性。范子燁先生在《曹丕〈典論·論文〉“齊氣”發(fā)覆》一文中綜合前說,指出“齊氣”為“逸氣”的傳抄之誤。既然“逸氣”應為原貌,那么就沒有探討“齊氣”的必要了。④
縱觀前人對《典論·論文》中“齊氣”的研究,確實影響到我們對徐干這一歷史人物的關鍵性判斷。就歷史資料的旁證而言,前輩學者都已做到盡力搜求,務必竭澤而漁,這對正確而全面地理解“齊氣”的內涵以及徐干的創(chuàng)作和人格確有裨益。除了通過研究“齊氣”來深入理解徐干的創(chuàng)作之外,通過作品具體分析也是了解作家創(chuàng)作傾向的重要途徑。劉躍進先生在《釋“齊氣”》中曾結合李善注“齊氣”的觀點指出曹丕是以“齊氣”之“舒緩”評價徐干創(chuàng)作的整體性特點,認定徐干有“舒緩”之累,當然這是代表曹丕一人的審美取向,并不能據(jù)此論定徐干創(chuàng)作及齊地風俗的優(yōu)劣問題。而且徐干流傳至今的詩作確有“舒緩”的“齊氣”特征,至于其賦作則有另一番藝術風味,體現(xiàn)出自負而具氣勢的特點。
如若我們回到《典論·論文》的原文,則會發(fā)現(xiàn)除了“齊氣”的問題外,曹丕對徐干的評價還有待發(fā)之覆,其中隱含著曹丕眼中的徐干在文章創(chuàng)作方面所具有的復雜特征,而且后人的理解在此也有爭議,亟待辨析。曹丕在《典論論文》中指出徐干“時有齊氣”的前后,實際是在拿徐干和王粲進行比較:
王粲長于辭賦,徐干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于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應瑒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兹隗w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至于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儔也。
關于這段話中的前三句,郭紹虞先生曾有精辟的說明:“由于齊俗舒緩的生活環(huán)境,影響到作家的個性和作品風格。所以說‘徐干時有齊氣’。逸氣是贊美之詞,齊氣乃是不足之稱。所以本文于‘時有齊氣’一句之后,又來一轉筆,說‘然粲之匹也’?!惫壬诖私沂玖瞬茇а壑械耐豸雍托旄稍谵o賦創(chuàng)作上不相上下,王粲擅長辭賦,已為文學史所共知,曹丕說徐干“時有齊氣”,后一句則是“然粲之匹也”?!叭弧弊譃檗D折之意,即為郭紹虞先生說的“又來一轉筆”,那么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王粲擅長辭賦創(chuàng)作,徐干雖然“時有齊氣”,但在辭賦創(chuàng)作上是與王粲相當?shù)?。這個意思貫通之后,才能與后文相銜接,王粲的《登樓賦》等作品和徐干的《團扇賦》等都是上乘之作,即使張衡、蔡邕這樣的辭賦大家都不能超過。⑤后一句的“然于他文未能稱是”則說明徐干的其他創(chuàng)作還難以入曹丕的法眼。后文還是曹丕繼續(xù)就七子中的其他人所擅長的文體進行評論,這為曹丕《典論·論文》中的“文體論”提供了現(xiàn)實的參考依據(jù)。
綜上而言,曹丕在上述段落中實際是通過王粲與徐干的對比,指出了徐干所擅長的創(chuàng)作文體就是辭賦。關于徐干擅長辭賦創(chuàng)作的問題,就現(xiàn)存的作品而言,我們已難以形成更深入的判斷,畢竟徐干流傳至今的賦作實在很少,且多是斷簡殘篇。不過,劉勰在《文心雕龍·詮賦》中曾評價曰:“及仲宣靡密,發(fā)端必遒;偉長博通,時逢壯采?!雹捱@說明劉勰認為徐干在辭賦創(chuàng)作中是偶露崢嶸,“時逢壯采”,某些篇章寫的氣勢雄壯,文采飛揚。據(jù)現(xiàn)存的徐干賦作來看,其《齊都賦》和《西征賦》與此特點相符合,這可為徐干擅長辭賦創(chuàng)作的論點提供一些佐證。更為關鍵的是,劉勰評價徐干辭賦是“時逢壯采”,曹丕《典論·論文》中說徐干是“時有齊氣”,而“齊氣”之“舒緩”與徐干辭賦的“壯采”在藝術表現(xiàn)上相距甚遠,這就說明徐干的人格特征和創(chuàng)作取向具有多元性的特征,他本人在創(chuàng)作上并非一副筆墨,而是兼擅至少兩種或兩種以上的文體創(chuàng)作。因此,結合前人的研究和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曹丕眼中的徐干不能以“齊氣”一種風格簡單地概括。
正如前文所言,曹丕《典論·論文》中以“齊氣”評價徐干和褒揚徐干的辭賦創(chuàng)作,加之劉勰在《文心雕龍·詮賦》中以“時逢壯采”高度評價徐干的賦作,而徐干在學術史上寫出了影響深遠的《中論》,就可以明顯看出他在創(chuàng)作上至少具有兩種創(chuàng)作筆墨,即以文學審美性特點見長的辭賦和以哲學思想為主的論述性作品。關于這一點,劉勰在《文心雕龍·才略》中曾指出:
琳瑀以符、檄擅聲,徐干以賦論標美,劉楨情高以會采,應瑒學優(yōu)以得文。⑦
這些評價可與曹丕的《典論·論文》相比照。劉勰在此明確指出了建安七子中的人物所擅長的文體創(chuàng)作,陳琳、阮瑀擅長符、檄之文,這與曹丕所言之“章表書記”等應用公文大體不差,而劉楨以五言詩見稱于世,自然是“情高以會采”,應瑒學識深厚,曹丕言之為“和而不壯”,符合學者之文的溫柔敦厚之旨趣。而徐干則是“以賦、論標美”,可見劉勰的論斷與徐干擅長的創(chuàng)作完全一致?;氐讲茇У摹兜湔摗ふ撐摹穼π旄傻脑u論,“齊氣”之“舒緩”對應的應該是徐干創(chuàng)作《中論》這樣的哲學思想類著述,需要冷靜細密的思考和恬淡適然的心態(tài);而“然粲之匹也”的徐干則是另一幅筆墨創(chuàng)作的態(tài)勢,那就是崇尚鋪張揚厲、文采飛馳的辭賦。當然這兩者完全可以統(tǒng)一于徐干的身上,畢竟是“時有齊氣”和“時逢壯采”。隨著創(chuàng)作心態(tài)、個人情感和具體環(huán)境的變換,徐干可以隨時調適自己的創(chuàng)作筆墨,哲思才智來臨時就投入到《中論》的創(chuàng)作中,而遇到需要張揚情感和抒發(fā)情懷時,則可以寫出《齊都賦》那樣的類似于都城大賦式的作品。
徐干這種具有多元藝術特征的作家,在劉勰看來就是“博通”的體現(xiàn),這基于他深厚淵博的知識儲備和通達無礙的識見。流傳至今的《中論》和其擅長辭賦創(chuàng)作,已然表現(xiàn)了徐干在文章寫作上具有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特點,即《中論》體現(xiàn)出的沉潛思索的冷靜和辭賦作品中的夸飾張揚的“壯采”,按照傳統(tǒng)的“文如其人”的觀念,那么在他身上自然就應該具有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格特征。根據(jù)現(xiàn)存史料的記載,徐干留給時人的人格印象偏向于《中論》所代表的恬淡沉潛的君子人格,如曹丕《又與吳質書》中所言:“而偉長獨懷抱文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詞義典雅,足傳于后,此子為不朽矣。”⑧《三國志·魏書·王粲傳》中的裴注引《先賢行狀》中也曾評價徐干“輕官忽祿,不耽世榮”,⑨可見徐干平日的人格表現(xiàn)確實多為溫良恭敬的謙謙君子之氣。除了這類人格印象外,徐干在辭賦中所表現(xiàn)出的“時逢壯采”應該是不為時人所注意的另一側面,尤其是他在《齊都賦》中彰顯的文采飛揚之勢,雖然只留下片段的材料,但后人仍能感受到其中的鼓蕩氣勢,就其風格而言,偏于漢大賦之鋪張揚厲一路,模仿的是漢賦大家司馬相如的作品,據(jù)推測其原文的字數(shù)規(guī)模應該比較大。這種文學風格在徐干作品中雖不是主流,卻也不失為一種體現(xiàn)其個性的選擇,而且明顯體現(xiàn)出“文人化”的人格色彩。⑩正如曹丕在《典論·論文》和《與吳質書》中把“建安七子”統(tǒng)歸為“文人”的序列,而徐干作為“建安七子”之一,必然也會受到當時風氣,特別是周圍友朋的影響。因此,徐干的創(chuàng)作風格所投射出的人格,就具有君子之風和文人之氣兩種特征,兩種人格在日常行為的表現(xiàn)上看似矛盾,但又能統(tǒng)一于徐干的身上,這其中就不能不從時代性和徐干周邊的生活去尋求原因了。
自魯迅先生以“文學自覺”的認識評論魏晉風度起,后世基本認同我國偏于審美自覺的文學創(chuàng)作貫穿了魏晉六朝近四百年的發(fā)展歷程,而“建安”恰好就是由漢代入魏晉的轉折時代。透過“文學自覺”的觀念,后人更多地從文人型態(tài)、文學批評以及對審美特征的持續(xù)關注為切入點,構建起魏晉六朝文學發(fā)展史的時代特征。這其中“文人”階層的出現(xiàn)成為一些學者關注的焦點,馬良懷先生曾指出文人階層的出現(xiàn)應該是在漢魏之際,即東漢末年到曹魏之間,而且他明確把鄴下文人集團看作文人階層形成的典范,因為這些人的身上體現(xiàn)出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和理念,尤其是與漢代崇尚經學和文章學術的士人相比,有著顯著的差異。?
結合漢代以來“士人”和“文人”的區(qū)分日益明顯的趨勢,那么徐干在創(chuàng)作《中論》和擅長辭賦所體現(xiàn)出的君子品格和文人做派,就可以被視作漢魏之際“文人”階層日益凸顯而“士人”傳統(tǒng)依然存有強大生命力的一個典型個案。作為“文人”階層登上歷史舞臺的標志,“建安七子”確是由一批具有鮮明個性色彩的“文人”所組成,他們沖破漢代以來傳統(tǒng)儒學禮法的束縛,追求自由浪漫的人生理想,特別是在詩文創(chuàng)作中彰顯了一種個體覺醒的生命意識,這也是自東漢末年以來《古詩十九首》就已開啟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只不過在建安七子的身上得到了發(fā)揚光大?!敖ò诧L骨”之所以會成為我國文學史上創(chuàng)作高峰的永恒象征,主要在于鄴下文人及其創(chuàng)作中飽含濃郁的重個體、強調個性體驗的鮮明特征,以及將理想人格追求與藝術表現(xiàn)形式完美地結合在一起。身為“建安七子”之一,徐干寫作辭賦的“時逢壯采”,正是受到這一文人集團及其時代風氣的感召所致。
在一般的印象中,建安文學是以五言詩的創(chuàng)作最具代表性。但縱觀建安文人之間的往來書信,其中對“賦”的創(chuàng)作和評價也占據(jù)了相當重要的位置。總結而言,漢魏之際的時人對“賦”的看法集中于以下三點:第一,寫賦是否出色是判斷“文人”的創(chuàng)作水平高低的重要標準。如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曾提及陳琳“不閑于辭賦,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卿同風”,這說明在擅長寫作公文的陳琳心中,辭賦創(chuàng)作也很重要,寫好辭賦才能代表一個文人的創(chuàng)作水平,并以漢賦大家司馬相如作為比肩的對象。第二,“賦”的文體價值在當時的“文人”心中可與儒學經典相媲美,這以楊修為代表,他在《答臨淄侯箋》中說:“今之賦頌,古詩之流,不更孔公,風雅無別耳?!辟x頌創(chuàng)作在楊修看來可與《詩經》相提并論,文體價值之崇高可見一斑。當然,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曾貶低辭賦創(chuàng)作為“小道”,但這是由于曹植過分強調建功立業(yè)的人生理想,并非完全輕視辭賦創(chuàng)作。?例如曹植曾在《玄暢賦序》中稱許司馬相如的《上林賦》“控引天地古今,陶神知機,摛理表微”,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第三,在建安時代,文人相互交流創(chuàng)作經驗時也時常以“賦”作為標本,如陳琳在《答東阿王箋》中曾說到曹植以《龜賦》相贈,請陳琳賞玩,楊修在《答臨淄侯箋》中提到“是以對鹖而辭,作《暑賦》彌日而不獻,植為《鹖鳥賦》,亦命修為之,而修辭讓。植又作《大暑賦》,而修亦作之,竟日不敢獻”,即他看到曹植創(chuàng)作技藝高超,自己寫了《暑賦》也不愿拿給曹植看,曹植與楊修之間以寫賦比較創(chuàng)作技藝的高下,由此可見“賦”在建安時代的文人創(chuàng)作中占據(jù)非常重要的地位。卞蘭在《贊述太子賦并上賦表》中稱道曹丕的辭賦“逸句爛然,沉思泉涌,華藻云浮”,顯然是以審美的眼光高度評價了曹丕的賦作,這也說明曹丕在《典論論文》中的“詩賦欲麗”的說法在當時并不孤立,而是基于大量創(chuàng)作經驗和時人觀念的總結而成。徐干置身其中,其寫作辭賦達到“時逢壯采”的地步,必然是受到這種風氣的影響。
除了受到“文人”階層崛起于漢魏之際而形成的追求辭賦麗彩的風氣之外,徐干創(chuàng)作《中論》體現(xiàn)的君子人格,則是漢魏之際子書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的反映,也是先秦以來士人追求不朽理念的文化延續(xù),后世對徐干這一人物更為鮮明的歷史印象正基于此。我國自春秋戰(zhàn)國就有“三不朽”的文化觀念,《左傳·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理念支撐,先秦諸子百家是以著書立說的形式發(fā)表各家各派的理論主張,以“道”高于“勢”的超越姿態(tài)實現(xiàn)“立言不朽”的人格理想。在諸子百家爭鳴之后,堪稱子書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代的就是漢魏之際了,這不僅體現(xiàn)于數(shù)量規(guī)模上的宏富,而且對后世影響深遠,因此今人多認為漢魏時期是繼春秋戰(zhàn)國之后子書創(chuàng)作的第二次高潮。?在建安時期,曹植在《與楊德祖書》就曾鮮明地表達過自己的志向和理想:
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云先朝執(zhí)戟之臣耳,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德薄,位為藩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yè),流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勛績,辭賦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則將采庶官之實錄,辯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而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于名山,將以傳之同好,非要之皓首,豈今日之論乎??
曹植向楊修表明了自己志向的三個層次,即建功立業(yè)、著述子書和創(chuàng)作辭賦,而且其重要性是逐層遞減。除了第一個“建功立業(yè)”的層次屬于事功而與文章寫作無涉,著述子書和創(chuàng)作辭賦則是漢代以來“士人”傳統(tǒng)和新興的“文人”階層不同的寫作內容了。曹植的這番言論,其實正表明了“士人”傳統(tǒng)重視文章學術的思想在漢魏之際依然有很大的市場,即使象曹植這樣文采斐然的辭賦大家,在表露自我理想心跡時必須以著述子書為高,辭賦卻為“小道”。曹丕在《典論》中曾云:“余觀賈誼《過秦論》,發(fā)周秦之得失,通古今之制義,洽以三代同風,潤以圣人之化,斯可謂作者矣?!笨梢娰Z誼《過秦論》所體現(xiàn)的“作者”意識是得到曹丕稱賞的關鍵,“作者”必然意味著思想的原創(chuàng)性和其創(chuàng)作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當時人對徐干的《中論》予以高度評價,恰是站在這一立場而發(fā)。曹丕在《又與吳質書》中指出:
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jié)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詞義典雅,足傳于后,此子為不朽矣。
這里將創(chuàng)作《中論》的徐干看作具有謙謙之風的君子,而與那些不拘小節(jié)的“文人”區(qū)分開來,并說明《中論》具有成一家之言的特色,達到了立言不朽的境地。這就將徐干創(chuàng)作《中論》所繼承的“士人”傳統(tǒng)明確化了。而且《中論》書前的序中也曾評價:“見辭人美麗之文,并時而作,曾無闡弘大義,敷散道教,上求圣人之中,下救流俗之昏者,故廢詩賦頌銘贊之文,著《中論》之書二十篇?!?可見,徐干的《中論》與當時“文人”階層涌現(xiàn)后辭賦美文大行其道是截然不同的創(chuàng)作態(tài)勢,這不僅體現(xiàn)出時人對子書寫作具有鮮明的問題意識和批判性傾向,而且從創(chuàng)作特點上區(qū)分了強調“作者”理念的子書和辭賦代表的審美性文章。?
此外,徐干選擇創(chuàng)作《中論》作為立身之本,還與當時的政治形勢有一定關系。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徐干進入曹操的政治陣營中,被任命為司空軍謀祭酒掾屬。在建安十六年(公元211年),徐干和劉楨轉到新任五官中郎將的曹丕帳下,充當文學侍從。后來的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他又曾擔任臨淄侯曹植的文學侍從。而自建安十六年至建安二十二年,曹丕與曹植在立儲問題上爭奪激烈,徐干身處其中,勢必感受到斗爭的殘酷,明哲保身的辦法唯有退隱而著書立說。吳質在《答魏太子箋》中嘗云:
陳、徐、劉、應,才學所著,誠如來命,惜其不遂,可為痛切。凡此數(shù)子,于雍容侍,從實其人也。若乃邊境有虞,群下鼎沸,軍書輻至,羽檄交馳,于彼諸賢,非其任也。往者孝武之世,文章為盛,若東方朔、枚皋之徒,不能持論;即阮、陳之儔也。其唯嚴助壽王,與聞政事,然皆不慎其身,善謀于國,卒以敗亡,臣竊恥之。至于司馬長卿稱疾避事,以著書為務,則徐生庶幾焉。
徐干不愿做附庸風雅、娛樂點綴的文學侍從,更不愿身陷爭儲奪嫡的殘酷斗爭中,只能“稱疾避事”,以創(chuàng)作《中論》的著書作為退避的借口。對此,吳質作為當事人,看的應該很清楚。由此可見,徐干在當時兼具“文人”式的辭賦創(chuàng)作和著書立說的追求,正反映出時代轉型背后的整體風氣和政治風云帶給時人的艱難選擇。?
當然,徐干的創(chuàng)作給后世留下的印象中,《中論》式的子書寫作更為鮮明,例如謝靈運在《擬魏太子鄴中集》中對徐干的總體認識是“少無宦情,有箕潁之心事,故仕世多素辭”?。這就是基于徐干創(chuàng)作《中論》而來的印象。身處建安時代文學蓬勃發(fā)展的風氣之中,徐干在辭賦上的創(chuàng)作也有值得肯定之處,只是流傳后世的這方面作品少之又少且多殘篇斷制,難窺全貌了。但我們從曹丕《典論論文》和劉勰《文心雕龍》的評價中還是依然能夠感受到徐干在辭賦創(chuàng)作上的才華,因此對徐干的認識不應局限于《中論》影響下的君子人格,而是應該注意他創(chuàng)作上的二元性及其復雜的人格特征。
“文人”階層自建安時代形成之后,出現(xiàn)了“自魏氏膺命,主愛雕蟲,家棄章句,人重異術”?的趨勢,“雕蟲”代表的正是偏于審美一路的辭賦詩文創(chuàng)作,這說明東漢末年至曹魏初建,世人的創(chuàng)作觀念漸由重視經子之書轉向崇尚麗文華章,而這其中的原因確實非常復雜,但曹氏父子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的提倡和鼓勵不容忽視。而且隨著世人對文章創(chuàng)作探討的深入,“文學自覺“的趨勢已成時代的總體走向。“文學”所包含的意義也逐漸出現(xiàn)變化,即由漢代的“文章學術”的寬泛意義而演變?yōu)楦訌娬{文采和審美特征的因素,由此引發(fā)對于從“文學”審美價值出發(fā)而推崇詩文創(chuàng)作的觀念開始深入人心。
徐干在創(chuàng)作中的子書和辭賦兼擅的特點,正是漢魏之際這一過渡時代的鮮明體現(xiàn)。在徐干身上,兼具君子人格和“文人”個性的現(xiàn)象,也正昭示了過渡時代的知識階層在選擇怎樣的創(chuàng)作才能體現(xiàn)個體獨立價值上所面對的多元性。不過放眼于魏晉六朝近四百年的發(fā)展歷程,就時代總體創(chuàng)作傾向來看,以理性思考見長和強調社會批判的“子書”創(chuàng)作漸成式微之態(tài),對“文學”審美性和抒情吟詠的關注卻是與日俱增,這對深入認識“文學”特性大有裨益,很多創(chuàng)作觀念已經近于我們后世所謂之“純文學”的內涵。就這個意義而言,將“文學自覺”的論斷用于認識魏晉六朝時代確有合理深刻之處。需要指出的是,漢魏之際的“文人”對辭賦的熱衷推崇在后世仍有延續(xù),特別是到了南北朝時期,對辭賦的評論反映了時人對“文學”個性特征的基本認識。
經歷了東晉玄言詩的低谷后,南朝迎來了“性情漸隱,聲色大開”的創(chuàng)作高潮。這時期的文人五言詩得到了極大的發(fā)展,與辭賦相關的認識也層出不窮。而北朝文學在五胡亂華的十六國時代之后,則開始了文學復蘇的進程,當時北方文人對辭賦的觀念也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大體而言,南朝文人對辭賦多從詞采、音律和審美風格等角度出發(fā)進行評論,北方文士則從學問的方面認為辭賦是在涵容學術基礎上才能創(chuàng)作得法。南方文人關于辭賦的經典認識,如沈約在《宋書·謝靈運傳論》中著名的辭賦“文體三變”說,從縱向的發(fā)展角度勾勒了辭賦在詞采、審美和抒情達意上的嬗變歷史,劉勰在《文心雕龍》中以《詮賦》名篇,涉及辭賦創(chuàng)作的發(fā)生淵源、文體性質、藝術特征、歷史發(fā)展、代表作家和形式美感等諸多重要理論問題,極大地推動了辭賦批評的理論進程。而蕭繹則是通過《金樓子·立言》,以“綺縠紛披,宮徵靡曼,唇吻遒會,情靈搖蕩”評價“今之文”,當然包括當時的辭賦創(chuàng)作在內,這是以藝術美感的角度去理解辭賦詩文等文學創(chuàng)作的特點。
相比于南朝文學的深入發(fā)展而言,北方文壇則顯得起步較晚,且“章奏符檄,則粲然可觀;體物緣情,則寂寥于世”。?十六國時期戰(zhàn)亂頻仍,有關辭賦創(chuàng)作的史料較為稀少,《隋書經籍志序》中曾云:“其中原則戰(zhàn)爭相尋,干戈是務,文教之盛,苻、姚而已”,指的是前秦和涼州地區(qū)的文章創(chuàng)作稍有起色,其中苻堅曾大宴群臣,當時有洛陽少年作《逍遙戲馬賦》,苻堅大為稱賞說“綺藻清麗,長卿儔也”。?此后到北魏中后期,隨著孝文帝漢化改革的推動,北朝文學開始全面復興,當時著名的文士魏收曾評價溫子升和邢邵時說:“會須能作賦,始成大才士。唯以章表碑志自許,此外更同兒戲。”?這就把賦的創(chuàng)作地位抬得很高,超過一般性的公文,而且作賦的好壞決定了作家水平的高下。?更為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一些著名的賦作中存有不少知識性的內容,涉及到軍事制度、都城建制、天文歷法和文字學等領域,這些賦作就被北朝作為朝堂上討論典制的依據(jù)和材料。而且通觀南北朝時期朝堂之上涉及作賦的重要場合,“賦”作為一種創(chuàng)作文體,都受到統(tǒng)治階層的歡迎,但南朝多是以娛樂消遣為主,而北朝則是更多地強調莊重禮儀的用途??梢娢菏胀怀觥皶氉髻x,始成大才士”的觀點,正是由于北朝確實會發(fā)揮“賦”的政治實用性,不論是利用“賦”中的內容作為朝議的理據(jù),還是在禮儀場合中作“賦”以顯莊重之勢,都需要作“賦”之人必須熟稔典章制度等很多知識,“才”與“學”是分不開的。?就此點而言,魏收所處時代對“賦”的認識還基本停留于漢魏之際以賦隸事的博物觀念,?正如冷衛(wèi)國先生所言之有“偏宗漢晉”的傾向,?而與南朝重視審美、音律和詞采的旨趣有一定距離。但魏收之后,南朝文學對北朝文學的影響逐漸加劇,南北文風的歷史距離在經過庾信、徐陵等人的努力下日趨拉近,最終形成南北交融、剛健氣骨與綺麗詞采兼具的嶄新文風,辭賦作為審美性文體的代表成為時代的共識。
不管怎樣,辭賦這一文體在“文人”創(chuàng)作生活中的地位依然崇高,是許多文人表達文學觀念、探討創(chuàng)作經驗的焦點,這與徐干身處的漢魏之際重視辭賦創(chuàng)作的傾向是基本一致的,這也說明自漢魏以后,辭賦作品及其理論觀念在很大程度上折射出六朝“文人”階層創(chuàng)作演進的態(tài)勢,“文人”也正是通過辭賦創(chuàng)作和評論深刻地參與到“文學自覺”的歷史進程中,
綜上所述,徐干作為“建安七子”中一位特殊的文士,創(chuàng)作《中論》所形成的君子人格給后世以突出的印象,而他擅長辭賦的“文人”品格則被文學史所忽略,后人應該從“子書”和辭賦創(chuàng)作兩個方面去認識徐干的文學成就才更為全面客觀。至于徐干兼擅于“子書”和辭賦,則是對漢魏之際“文人”階層從“士人”群體中逐漸獨立出來的過渡時代的鮮明反映。雖然徐干作為“文人”的特征并不明顯,但他擅長辭賦的“時逢壯采”已昭示出建安時期“文人”階層日益崛起的歷史進程,而“子書”寫作崇尚思辨理性的特點,在“文學自覺”成為魏晉六朝文章創(chuàng)作主旋律的背景下,也顯示出可以自成一家的趨勢,而與審美性的“文學”形成完全不同的創(chuàng)作趨向。從這個意義來說,徐干創(chuàng)作的二元性特征是漢魏之際體現(xiàn)過渡時代整體風氣的典型個案,而為后人所忽視的徐干擅長辭賦的創(chuàng)作傾向,實際表明了當時“文人”階層已登上歷史舞臺,這才是此后深刻影響魏晉六朝文學發(fā)展的關鍵。
①劉躍進著,徐華?!段倪x舊注輯存》,鳳凰出版社,2017年版,第10503-10506頁。
②曹道衡《〈典論·論文〉“齊氣”試釋》,《文學評論》,1983年第5期。
③劉躍進《釋“齊氣”》,最初發(fā)表于《文獻》,2008年第1期,后收入氏著《秦漢文學論叢》,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500-516頁。
④范子燁,《曹丕〈典論·論文〉“齊氣”發(fā)覆》,《中國文化》第三十七期。關于“齊氣”和“逸氣”的文獻學探討,曹道衡先生在《〈典論·論文〉“齊氣”試釋》中有簡單的探討,他主要是吸取了劉文典《三余札記》(黃山書社1980年版)中的意見。近年來的研究可參見傅剛先生《〈典論·論文〉二題》,最初發(fā)表于《古代文學理論研究》第19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后收入氏著《漢魏六朝文學與文獻論稿》,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從已有研究而言,究竟是“齊氣”還是“逸氣”,在現(xiàn)有的文獻證據(jù)基礎上很難有確定的結論。我個人更傾向于傅剛先生的意見,即“應該說作‘逸氣’和作‘齊氣’的兩種依據(jù)都不能輕易推翻。但很顯然,‘逸’和‘齊’既不通假,字形又不相近,不會是形誤所致,那么,二者到底何者為是,除了需要新的材料證明外,也還是有進一步討論的必要的?!币虼吮疚倪€是依據(jù)《文選》中的《典論·論文》,暫依“齊氣”作為討論的材料。
⑤關于徐干賦作的評價問題,劉躍進先生在《釋“齊氣”》一文中指出:“所謂‘干之《玄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可惜的是這里提到的四篇賦,多已失傳。唯獨《太平御覽》卷七〇二還保留《團扇》殘存的四句,據(jù)此而論,他的辭賦創(chuàng)作自然無法與張衡、蔡邕相比?!眲⑾壬诖耸菑牧鱾髦两竦淖髌烦霭l(fā),判斷徐干確實無法與張、蔡相比。而曹丕則是立足于當代,極力褒揚徐干的辭賦之作,當然這其中或許含有友朋之間的溢美之意。今人較早揭示徐干作為辭賦家的學者當推顧農先生,他在《徐干論》(發(fā)表于《山東師范大學學報》1992年第3期)中曾比較《典論論文》和《與吳質書》中的“徐干”形象,認為“前者稱贊他的辭賦,是肯定他的文學才華;后者稱贊他的‘恬淡寡欲’,則是肯定他的人格之美”。本文是在吸收顧農先生的意見基礎上,從漢魏之際文化轉型的角度繼續(xù)探討徐干的創(chuàng)作和人格特征。
⑥⑦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135頁,第700頁。
⑧嚴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三國文》卷七,中華書局,2000年版。
⑨陳壽著,裴松之注《三國志》,卷二十一,中華書局。
⑩關于徐干創(chuàng)作《齊都賦》的問題,徐傳武先生在《左思〈齊都賦〉發(fā)微》(發(fā)表于《文獻》1998年第1期)中曾有一定的研究,可供參考。
?參見馬良懷《魏晉文人講演錄》,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馬先生在本書中系統(tǒng)梳理了魏晉之前“文人”發(fā)展的歷史脈絡,他明確指出“文人”與“士人”雖同屬于中國古代的知識階層,但其個性有著顯著的特征,他歸結為四點:1.文人重視的是個體生命;2.重性情;3.注重理想人格和精神意境的塑造、開拓;4.注重文學藝術的全面發(fā)展。(見《魏晉文人講演錄》第7頁)。而且馬先生對“文人”階層出現(xiàn)的時間作了界定,他認為“文人”階層的出現(xiàn)是在漢魏之際,如果有一個標志的話,就是曹魏的鄴下集團的形成。
?關于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流露的思想,張可禮先生在《建安文學論稿》(山東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一書中的《曹植文學思想述評》中已有研究,另外冷衛(wèi)國先生在《漢魏六朝賦學批評研究》(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一書中也有涉及,可參閱。
?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088頁。
?有關漢魏子書創(chuàng)作的研究,可參見尹玉珊《漢魏子書研究》中的相關內容,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版。
?劉躍進著,徐華校《文選舊注輯存》,鳳凰出版社,2017年版。
?[魏]徐干撰,孫啟治解詁《中論解詁》,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5頁。
?曹丕在《典論論文》中稱徐干“時有齊氣”,根據(jù)《文選》李善注和李周翰注,“齊氣”指的是“齊俗文體舒緩,言徐干文章時有緩氣”。而徐干創(chuàng)作《中論》,詞義典雅,與其恬淡純粹的人格相仿,后世據(jù)此以徐干的《中論》風格對應的是“齊氣”的個性。汪春泓先生在《“徐干時有齊氣”新解》(發(fā)表于《中國詩學》第5輯,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一文中結合徐干在《中論》中具有儒家學術修養(yǎng)的角度,論證了徐干受到“齊地舊學”的深刻影響,特別是《公羊學》的影響,這使得徐干的“主體能動精神受到理智大閘的限遏”,典雅有余而激情不足,徐干的“齊氣”與此密切相關。汪先生顯然是從“齊氣”的舒緩特征出發(fā)闡釋徐干《中論》的“子書”式創(chuàng)作。所謂理智限遏主觀能動。
?有關中古時代士人心態(tài)的研究,可參閱田恩銘《元稹與中唐士人心態(tài)》(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版,第6頁)。
?李運富編注《謝靈運集》,岳麓書社,1999年版,第127頁。
?沈約《宋書·臧燾等傳論》,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552頁。
?李延壽《北史·文苑傳序》,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778頁。
?《太平御覽》,卷587引《十六國春秋·前秦錄》,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2645頁。
?《北齊書·魏收傳》,中華書局,1972年版,第492頁。
?關于魏收這一文學觀念的研究,可參見胡大雷《“會須作賦,始成大才士”辨》,發(fā)表于《懷化學院學報》,2010年第1期。
?關于北朝胡族文學創(chuàng)作的歷史影響,可參閱田恩銘《胡姓士族文學群體與中唐文學格局之形成》,發(fā)表于《北方論叢》,2020年第2期。
?辭賦創(chuàng)作中引事以助文,大約起于兩漢之際的揚雄等人,而到了漢魏之際,時人就將某些漢賦看作“博物之書”,見于《三國志》卷一一《魏書·國淵傳》。
?參見冷衛(wèi)國《漢魏六朝賦學批評研究》中的第十章《北朝:賦學批評從偏宗漢晉趨向南北兼融》,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