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則杰
(浙江大學(xué) 傳媒與國際文化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0058)
在清代詩歌(包括散文)的文獻學(xué)研究領(lǐng)域,世紀之交相繼出版了李靈年、楊忠兩位先生共同主編的《清人別集總目》[1]和柯愈春先生所撰《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2]兩種巨著。兩書均為16開三大冊,各著錄清代作家近兩萬人,別集約四萬種。特別是《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以下簡稱《提要》),更可以說是后出轉(zhuǎn)精,代表著目前該領(lǐng)域研究的最高水平。
但不難想見,涉及這么多的對象,即以《提要》而論,這里面的各種疏忽、缺漏乃至錯誤,自然也是難以盡免的。并且要解決遺留下來的這些問題,一般說來,其難度恰恰也是最大的。對這些問題進行訂正和補充,正可以使兩書更趨完善。特別是關(guān)系到《提要》本身以及日后《全清詩》《全清文》等內(nèi)部排序的作家生卒年問題(1)《清人別集總目》雖然按作家姓氏筆畫排序,但各家小傳也力求注明生卒年。,更是解決一處是一處,完成一家多一家。因此,筆者主要就從生卒年入手,將所發(fā)現(xiàn)的有關(guān)問題陸續(xù)寫成文字,相繼分組發(fā)表,提供給編撰者以及其他相關(guān)讀者參考。本篇取田茂遇等五位江南地區(qū)作家,仍舊按照《提要》著錄的先后立目排序,依次考述;有些同時涉及《清人別集總目》的問題,也附此一并予以指出。
田茂遇,《提要》及《清人別集總目》均缺生卒年。[1]324
按田茂遇有關(guān)各方面的問題很多,以下分別予以考察或辨析。
先說田茂遇《水西近詠》最末第十個小集《北征草》,卷端注有寫作時間“午、未”[3]411,指清順治十一年甲午(1654)、十二年乙未(1655)。其最末一題《抵都,時正月廿九日》,首聯(lián)云:“離家四十有三日,作客二十九年余。”[3]415考田茂遇雖然此前數(shù)年頻繁在外地——主要是北京(參見下文)“作客”,但怎么都不可能長達“二十九年余”,并且“二十九年余”客觀上也很難準確統(tǒng)計。因此,聯(lián)系田茂遇的其他相關(guān)作品(部分詳下)來看,這里的“二十九年余”應(yīng)該是指自己的年齡,即虛齡三十歲;所謂“作客”,則是取通常所說的“人生如過客”之意,只不過在字面上承接上句的“離家”而已。
又《水西近詠》第九個小集《筑言》,卷端所注寫作時間即為順治十二年“乙未”(1655)。[3]393其中有一首《四月十九日》,首聯(lián)云:“天涯作客四千里,搖落吾生三十年?!盵3]409結(jié)合上文所述,可以判斷這里的“三十年”,應(yīng)該就是指本年恰好三十歲整。如此據(jù)以逆推,可知田茂遇出生于明天啟六年丙寅(1626)。
至于《水西近詠》第三個小集《寓庵詩草》,卷端所注寫作時間“酉、戌”[3]329,指順治十四年丁酉(1657)、十五年戊戌(1658);而最末一題《謝別宋直方宗卿》二首之一的起句自謂“三十儒冠亦倦游”[3]348,這里的“三十”則應(yīng)該屬于泛言——當(dāng)時田茂遇實際已經(jīng)三十三歲,不過這也同樣可以提供一個大致的參考。
又上及《四月十九日》一詩,標題別無其他內(nèi)容,但從全詩所述特別是“搖落吾生三十年”之句來看,很像是為三十歲初度而作。而田茂遇《紅鶴軒詩草》“初集”之“七言近體”,有《生日》二首,雖然具體日期不明,但其一末句云:“十里池塘菡萏香。”[4]441其二上截云:
夏木黃鸝囀不停,濃陰煙翠濕空庭。
楊花未盡家家絮,梅子將傳樹樹青。[4]441
這些顯然正是初夏四月的景色,可以佐證“四月十九日”確實很有可能會是田茂遇的生日。如此放在天啟六年丙寅(1626),公歷則為5月14日。
田茂遇同鄉(xiāng)周綸,有一首挽詞《秋波媚·挽田髴淵征君》,起句云:“五十年過算名場?!盵5]田茂遇(髴淵其號,或作字)曾經(jīng)應(yīng)征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清廷舉行的博學(xué)鴻詞科,但最終報罷。另一同鄉(xiāng)董含《三岡識略》卷九補遺專門有一條“田孝廉”,大略說:
田孝廉茂遇……后應(yīng)宏詞科,復(fù)遭擯,感憤發(fā)病卒。嗟乎!人生遇不遇,蓋有數(shù)焉。君既抱美才,素有聲望,且家亦非壁立者,縱淪落不偶,使能閉戶著述,優(yōu)游林壑,以永天年,不亦可乎?奈何效左徒之嚎呼,同賈生之痛哭,憂思煩惑而自傷其生為?噫!過矣。因誄之曰:“緬風(fēng)流,念車笠。時荏苒,殊今昔。人皆忌,我獨惜。床上琴,鄰家笛。”[6]213
田茂遇后半生一再科場失意(部分參見下文),以致積郁成疾,早早謝世。董含在這里批評田茂遇不夠豁達,這一方面固然境界很高,另一方面卻也不過是旁觀者或得意者說得容易,事實上古往今來類似之人真不知凡幾。周綸的挽詞,更多的就表達了對田茂遇的同情。而從這里的記載,大抵可以知道田茂遇卒于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以后不久。《三岡識略》全書所記,大致按時間先后排序;卷九據(jù)卷端所注為“甲子至戊辰”[6]188,即康熙二十三年(1684)至二十七年(1688)。田茂遇謝世是否遲至這個時段,這一點倒不能遽定;但其享年,結(jié)合上引周綸挽詞來看,應(yīng)該不滿六十歲。這與上文推測的生年,大體上也是不存在抵牾的。
《提要》稱田茂遇為“順治十四年舉人”,《清人別集總目》作“順治5年舉人”,二者以《清人別集總目》為是。
田茂遇于順治五年戊子(1648)中舉,各種文獻記載很多,毋須舉例。這里只以田茂遇自己的詩集,作一個內(nèi)證。現(xiàn)存田茂遇詩集,所涉時間止于順治十七年庚子(1660),具體可以參見下文。從順治五年戊子(1648)算起,除了六年己丑(1649)因母喪守制以外,九年壬辰(1652)、十二年乙未(1655)、十五年戊戌(1658)這三個會試的年份,田茂遇都在北京應(yīng)試,集內(nèi)相關(guān)作品很多。其中十五年戊戌(1658)處在十四年丁酉(1657)之后,可置不論;而如十二年乙未(1655)那次,前及《北征草》自序就明確說:
午[順治十一年甲午,1654]之冬,水西子辭父兄,攜桐音,珮蓉鍔;行李一肩,半載書史,半藏絮衣;命一二小奚自隨。蓋明年將試于春官,逐隊于役,例也。[3]411
因此,田茂遇(水西子其號)絕對不可能遲至順治十四年丁酉(1657)才成為舉人,不然此前也就不會參加進士考試。
又順治十四年丁酉(1657)這個說法,其作俑者很可能是乾隆年間沈德潛等輯《清詩別裁集》卷五田茂遇小傳,稱之為“順治丁酉舉人”[7]。后世介紹康熙十八年己未(1679)博學(xué)鴻詞科人物的資料,幾乎普遍沿襲此說。以至于民國時期成書的《清史列傳》,卷七十田茂遇本傳也稱之為“順治十四年舉人”[8]。這大概正是《提要》的直接來源。
此外如嘉慶年間王昶輯《國朝詞綜》,卷一田茂遇小傳稱之為“順治八年舉人”[9],同樣屬于錯誤。
田茂遇現(xiàn)存詩集,《四庫未收書輯刊》已經(jīng)影印在第七輯第23冊,標注為“水西近詠十卷、紅鶴軒詩草二卷、水西高逸詠一卷、南帆唱和詩一卷”凡四種[3]305;對照《提要》及《清人別集總目》著錄,底本蓋為中國科學(xué)院圖書館所藏。
上列規(guī)模最大的《水西近詠》這一種,正如《提要》所述,內(nèi)部包含十個小集,集各一卷,但不標卷次,排列順序以及寫作時間如下表:
表1 田茂遇《水西近詠》十小集排列順序及寫作時間(2)所注寫作時間,圓括號者均見卷端,方括號者參見下引“敘引”。
這里時間最早的是最末第十個小集《北征草》,始于順治十一年甲午(1654);最晚的則是第一個小集《佛園詩草》,作于順治十六年己亥(1659),總體上逆序排列,但又并非全部連貫。這不知道是原書確實如此,還是后來在流傳過程中重新裝訂引起的混亂。好在據(jù)《清人別集總目》著錄,《水西近詠》十卷在國內(nèi)其他圖書館也還多有藏本,如果相互比對應(yīng)該能夠解釋這個問題。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在《紅鶴軒詩草》目前兩卷之間,有一篇據(jù)版心及署款撰于順治十七年庚子(1660)冬至節(jié)前一天的總“敘引”,對此前的詩集做了一個概述;除底本第1a頁缺失之外,有關(guān)內(nèi)容大致如下:
[上缺]以當(dāng)歌,百端交集。此《溪上學(xué)吟》《舒嘯軒稿》《水西高逸詠》三種所由作也。
既而祗遵嚴命,出應(yīng)省試。旋■[遭?]北堂之戚,韻言綺語,概置廢閣。越庚寅大祥,始一搦管……間有存者。是名《紅鶴軒初集》。
自[辛]卯而[壬]辰,南北舟車,幾無寧歲……刪百存十,用避時諱。是為《紅鶴軒二集》。
[甲]午冬,跋涉北征,板橋茅店之余,合成一卷。迨被放式微,因資館谷……義謝故人,恥言獻賦。《筑言》《摯匹》之刻,厥有由來。
客久矣,季鷹秋風(fēng)之思,其何能已!《夢歸》《將歸》《思莼》三刻,皆丙申春作。嗣后襆被南來,羈棲入幕……《南帆》《越游》二種,即在是歲秋冬間。
里門同學(xué)諸子,唱和日盛……《細論軒詩》,作自[丁]酉歲。
都下蕭寺微居……此戊戌年事也?!对⑩衷姟吠猓小队挝魃皆姟?。
昨歲江海震驚,避寇避兵,不減秦州杜老。今檢簏中諸體詩草,不下數(shù)千百首……嗣容汰去繁冗,以志歲時。
邇者與家子侄輩有事帖括……視年來吟詠,今歲最少,亦何敢驕語精騎云。[4]452-453
這篇“敘引”為我們提供了不少重要的信息。例如,這里提到的諸多詩集,《溪上學(xué)吟》《舒嘯軒稿》《越游》這三種不知下落,很可能已經(jīng)遺佚;其中的《越游》,其完整的集名,目前也不得而知。而前述現(xiàn)存四種詩集,其中與宋征輿合撰的《南帆唱和詩》這一種毋論,另三種按照寫作時間排序,應(yīng)當(dāng)依次為《水西高逸詠》《紅鶴軒詩草》《水西近詠》。又《水西近詠》內(nèi),第一個小集《佛園詩草》,在撰寫這篇“敘引”的時候還沒有編定。至于順治十七年庚子(1660)當(dāng)年的詩歌,則因為數(shù)量相對較少,所以沒有成集。
不過,這篇“敘引”本身,個別敘述也不免存在疏忽。例如《水西近詠》第六個小集《將歸草堂詩》,末尾跋語明確說是作于順治十三年(1656)“丙申閏端午”[3]364,而“敘引”卻與前兩個小集統(tǒng)稱“丙申春作”,這就至少造成了自相矛盾。
如上所示,這篇“敘引”特別關(guān)系到《紅鶴軒詩草》“初集”與“二集”。兩集內(nèi)部都分體編次,每種體裁都有卷端書名“紅鶴軒詩草”并且頁碼自為起訖,因此本來按體裁稱卷最為合理,只不過也像《水西近詠》一樣不標卷次而已。又兩集雖然自身沒有“初集”“二集”字樣,但內(nèi)部各種體裁,絕大多數(shù)也在卷端注有寫作時間,另個別跨年者依次標注或籠統(tǒng)反映在本體裁內(nèi)部。其中“初集”,普遍注為順治七年“庚寅”(1650),個別跨年者據(jù)內(nèi)容可知其作于此前;而“二集”,普遍注為順治十一年“甲午”(1654),個別跨年者如“七言近體”據(jù)標注明確始于順治八年“辛卯”(1651)(3)參見田茂遇《紅鶴軒詩草》,《四庫未收書輯刊》第七輯第23冊,第440頁。此外“二集”最末亦即“七言近體”后面缺少正常的“五言絕句”“七言絕句”這兩種體裁,很可能底本原書存在脫漏的情況。,正好與“初集”相銜接。然而,上及影印本,其稱兩集為兩卷,這一點倒也未嘗不可;但將“二集”作為第一卷排在前面,而“初集”作為第二卷排在后面,這個次序就絕對顛倒了。并且正是由于這種排序的錯誤,導(dǎo)致田茂遇這篇為諸多詩集而撰的總“敘引”,被夾在了《紅鶴軒詩草》的兩集之間,客觀上遮蔽了它的重要引導(dǎo)作用。至于《提要》稱《紅鶴軒詩草》為“一卷”,那自然也是錯誤的。
又《提要》涉及《水西近詠》的刊刻時間,一方面已經(jīng)注意到“集中未見康熙間詩”,另一方面推論說:
嚴沆序云:“歲乙卯,髴淵上公車,已復(fù)報罷,出其篋中所藏前后諸什毋慮數(shù)百篇,囑予為序?!睋?jù)此知集約刻于康熙十四年[1675]……
但是,《水西近詠》卷首諸序,分別針對其內(nèi)部的某一個或某一些小集而發(fā),寫作時間明確最遲并最多者為順治十五年戊戌(1658);嚴沆該序,雖然具體針對的小集與寫作時間并不明確,但所謂“乙卯”,原文卻是“乙未”(4)參見田茂遇《水西近詠》,《四庫未收書輯刊》第七輯第23冊,第308頁。此外“囑予為序”的“予”字后面原文還有一個“言”字,則不妨視為衍文。,即我們上文一再提到的順治十二年(1655)。《提要》誤了地支的一個字,結(jié)果就相去二十年?!肚迦藙e集總目》以及影印本都將《水西近詠》定為“順治刻本”,這應(yīng)該是符合真實情況的。而像近年問世的《中國古籍總目》集部,別集類“清代之屬·清前期”著錄田茂遇現(xiàn)存四種詩集,均稱“清順治間刻康熙十四年增修本”(5)參見《中國古籍總目》集部,中華書局2012年7月第1版,第3冊第1083頁。編號“集30214143”(“水西近詠十卷紅鶴軒詩草二卷水西高逸詠一卷”)、“集30214144”(“南帆唱和詩一卷”)。,這看似折衷兩種說法而來,實際上卻顯然是受了《提要》的誤導(dǎo)。
此外關(guān)于《水西近詠》卷首諸序的作者,《提要》已經(jīng)列舉王崇簡、傅維鱗、魏裔介、嚴沆、吳偉業(yè)、龔鼎孳、韓詩、陳祚明連續(xù)八人;而在陳祚明之后,還有一篇何竹序,唯標題作《水西草堂詩題詞》。[3]313-314又關(guān)于田茂遇其他可能已經(jīng)遺佚的詩集,《提要》曾依據(jù)咸豐、同治之際張應(yīng)昌輯《清詩鐸》作者小傳,提到一種《悱齋集》;而所見有關(guān)文獻特別是多種地方志(具體從略),還列有《大雅堂集》《水西草堂集》以及《水西十九種》等,其中不排除同書異名或者部分交叉的情況。至如宋征輿《林屋文稿》卷四《田髴淵詩稿序》[10],田茂遇現(xiàn)存四種詩集內(nèi)均未見載,則不知具體為何種詩集而作(或即引作《大雅堂集序》)。
《提要》本條還有其他一些筆誤,并且往往比較有趣。例如《清人別集總目》等書介紹正確的田茂遇別號“樂饑處士”,這里寫成“樂餓處士”。又如“《水西高逸詠》一卷,分詠山西宋明名家二十二人”,把“水西”改作“山西”,這個意思就更加完全變掉了。
而《清人別集總目》同樣也存在類似疏忽。例如田茂遇表字“楫公”,“楫”字就被誤作“揖”。特別是主要從常見工具書《三十三種清代傳記綜合引得》過錄而來的傳記資料索引,在處理過程中也不無失當(dāng)。例如第二種“國朝耆獻類征初編425”,所標的卷次“425”實際應(yīng)該是四百二十六;[11]而第三種“鶴征前錄”,則按照體例也應(yīng)當(dāng)同時標出其卷次(6)參見李集、李富孫、李遇孫《鶴征錄》卷六,《四庫未收書輯刊》第二輯第23冊,第616頁?!度N清代傳記綜合引得》甚至還標注有原書起始頁碼,具體到a或b面。。
另外,拙著《清詩考證》初編第二輯之二《〈清初人選清初詩匯考〉“待訪書目”考辨》第十三條“高言集”,曾經(jīng)敘及田茂遇與前及董含之弟董俞兩人合輯的一種分地區(qū)詩歌總集,書名全稱為《十五國風(fēng)高言集》,而所見法式善《陶廬雜錄》中華書局點校本,將“十五國風(fēng)”與“高言集”用頓號點斷,好像是誤把它當(dāng)作了兩種總集;特別是民國時期徐世昌輯《晚晴簃詩匯》卷二十四田茂遇名下所附“詩話”,稱其“選當(dāng)代名人詩,曰《十五國風(fēng)》,又選《高言集》”云云,更絕對是錯誤的。[12]這次在前及點校本《清史列傳》卷七十田茂遇本傳中,又見其將“十五國風(fēng)”與“高言集”用頓號點斷,[8]可知這個錯誤相當(dāng)普遍;而《晚晴簃詩匯》的錯誤敘述,則知其源自嘉慶年間王豫輯《江蘇詩征》卷三十七田茂遇名下所錄王豫之子王屋語:“與……董俞選當(dāng)代名人詩,名《十五國風(fēng)》,又選《高言集》……”[13]
柴才,《提要》及《清人別集總目》均缺生卒年。[1]1801
按柴才次子柴杰輯注的《國朝浙人詩存》,內(nèi)含五律、七律各八卷(卷次各為起訖),有關(guān)作品特別是注釋能夠十分具體地解決柴才的生卒年問題。
一是五律卷七最末所錄柴才詩歌,最后一首標題為《丙辰五十初度》。[14]這個“丙辰”應(yīng)該是乾隆元年(1736);據(jù)此逆推,可知柴才出生于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又正文頷聯(lián)上句“漫期來夜巧”,有柴杰按語說:“先君子生于康熙丁卯七月六日?!比绱藫Q算作公歷,則為該年的8月13日。
二是七律卷八最末所錄柴杰自作,有一首《哭先父母墓》,題下“原注”說:
先大人歿于乾隆甲戌三月二十七日,年六十七歲,即于是年十二月附葬西湖南山花家圩先省軒公墓側(cè)。(7)參見柴杰《國朝浙人詩存》,乾隆三十三年戊子(1768)洽禮堂刻本,第30a頁。其后“附記”:“省軒公諱紹炳?!?/p>
這里“甲戌”為乾隆十九年(1754),柴才即卒于本年,其忌日換算作公歷為4月19日。唯按照古人以虛歲計年齡的習(xí)慣,柴才享年應(yīng)該是六十八歲;而柴杰這里不知何故少說了一歲,與前面的“丙辰五十”也未能保持一致。
另外,柴才自撰集句體詩歌別集《百一草堂集唐》凡三《刻》各兩卷(另各附“詩余”),有關(guān)作品如《初刻》卷上“五言排律”《丙辰七月六日五十自壽》(8)參見柴才《百一草堂集唐》,乾隆二十五年庚辰(1760)百一草堂刻本,第8b-9a頁。相關(guān)信息參見上文《丙辰五十初度》處。、卷下“七言律”《丙寅[乾隆十一年,1746]七月六日六十自壽,用白香山“便是平頭六十人”句遞集五首》[15]4b-5b,又《三刻》卷下“(邗江雜詠)七言絕”《乾隆癸酉[十八年,1753]七月六日,余馬齒六十有七矣,時寓維揚,門下士欲為開筵上壽,口占四集句以謝之》[15]8a-b,所說各年年齡及生日也都與上文推算結(jié)果一致。而柴杰將柴才享年誤稱作“六十七歲”,不知是否受了此處詩歌標題的牽連。
吳俊琪,《提要》及《清人別集總目》均缺生卒年。[1]903
按吳俊琪生年仍舊不詳,但卒年可以考知。朱點輯《東郊土物詩》卷末吳慶坻跋有關(guān)敘述說:
《東郊土物詩》一卷……舊藏吳君半耕所,經(jīng)亂未失,頗珍惜之;嘗語其友山陰陸君廉史,冀刊布以永其傳。今年正月,吳君歿;陸君感其意,介嚴君容孫攜以畀余。時松生丁丈搜輯里中掌故,凡前人著述涉杭事者輒板行之,余遂以是書慫恿付梓?!?,屬余識其緣起。余既嘉丁丈之用心,又嘆吳君護持之力為不可沒也,故樂書之。吳君名俊琪,家于翁家埠,著《有至樂齋集》,其自署曰“長樂鄉(xiāng)民”。壬午花朝,錢塘吳慶坻跋。[16]
這里“今年”“壬午”為光緒八年(1882),吳俊琪(半耕其字)即卒于此年,具體時間在“正月”。
《提要》本卷所收作家,大致定為“生于乾隆五十一年至五十五年(1786-1790)”者。但如果依此推算,那么吳俊琪享年就至少在九十三歲以上,屬于特別高壽;而這似乎不大可能,不然旁人一般都會津津樂道。因此,吳俊琪在《提要》中的位置,恐怕應(yīng)當(dāng)酌情移后比較合理。
附帶關(guān)于《提要》及《清人別集總目》著錄的吳俊琪詩集,書名同作《有至樂齋吟稿》,這一點完全正確。但《提要》提到的潘衍桐輯《兩浙輶軒續(xù)錄》,卷四十四選錄吳俊琪詩歌,小傳卻說:“著《至樂齋吟稿》?!盵17]聯(lián)系今人某些點校本《東郊土物詩》將吳慶坻此跋中的“著《有至樂齋集》”標點作“著有《至樂齋集》”來看(9)參見朱點《東郊土物詩》,《杭州運河文獻集成》本,杭州出版社2009年2月第1版,第2冊第825頁;《杭州文獻集成》本,同社2014年6月第1版,第4冊第592頁。,這一定是誤以為書名的第一個字“有”屬于旁人的敘述語,所以把它刪掉了。而如丁申、丁丙(松生其號)兄弟合輯《國朝杭郡詩三輯》,卷八十一選錄吳俊琪詩歌,小傳特地說:“有《有至樂齋吟稿》。”(10)參見丁申、丁丙《國朝杭郡詩三輯》,刻本,1893(光緒十九年癸巳):23a。這就顯然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有意避免可能引發(fā)的歧義。
對這個書名的誤解,還進一步延伸到對吳俊琪齋名的誤解。例如《清人室名別稱字號索引》,“甲編”以“至樂齋”歸屬吳俊琪[18]176,“乙編”吳俊琪名下又相應(yīng)地列有“至樂齋”[18]176,很明顯正是受了《兩浙輶軒續(xù)錄》之類的誤導(dǎo)。
另外,《提要》在敘述《有至樂齋吟稿》的流傳過程時,曾經(jīng)提到一個“杭縣高占魚”;這里的“占魚”應(yīng)當(dāng)互換作“魚占”,系已故西泠印社成員高時豐先生的表字。
張鴻基,《提要》定其生卒年為嘉慶四年己未(1799)至道光二十年庚子(1840),末尾并有推算依據(jù):葉廷琯《蛻翁所見詩錄·感逝集》稱,作者“歿于道光二十年春”;石渠序稱,“卒年四十二”。但同時又介紹說,其“《有感》《讀史》《詠史》諸作,憤時感事,悲天憫人,詠記鴉片戰(zhàn)爭時事,‘幾于一字一淚’”,(11)參見林昌彝《射鷹樓詩話》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12月第1版,第17-20頁。這就不可能還在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即“歿于道光二十年春”。
大概正因為如此,所以像梁叔安先生主編《中國文學(xué)家大辭典·近代卷》“張鴻基”條同樣依據(jù)這兩條材料,卻將其生卒年定為嘉慶十四年己巳(1809)至道光三十年庚戌(1850),整體往后推移了十年。[19]
然而,與葉廷琯同為張鴻基同鄉(xiāng)友人的王汝玉,所撰《梵麓山房筆記》卷四曾說:
潘仲超[犖]于戊申歲曾游曲阿,余有詩寄懷,見和云:“……那復(fù)傷心如謝傅,中年絲竹不堪聞。”結(jié)句謂張研孫于正月下世,余寄詩有“風(fēng)流若訊張思曼,鄰笛山陽不忍聞”句故也。[20]
這里“戊申”為道光二十八年(1848),張鴻基(研孫其號)乃卒于此年“正月”。這個記載,顯然比葉廷琯《感逝集》所說更為具體可信。
此外,同治《蘇州府志》卷一百十五《列女·三》“吳縣”有連續(xù)兩條關(guān)于張鴻基妻女的記載:
孝婦陶氏桂貞,字季芬,諸生張鴻基妻?!拦舛四攴驓{,氏年四十有三。既斂身殉,遇救不死。乃營葬撫孤,期以十稔。至期自縊,時咸豐七年[丁巳,1857]也,年五十二。
孝女張氏婉,字錦梭,工詩善畫。父鴻基患喉癥,割臂和藥以進。父歿,慟絕復(fù)蘇,日夕哭泣,淚盡繼以血,卒以哀毀死,距父歿未逾月,時道光二十八年二月也。[21]
這些記載情節(jié)悲慘,令人不忍卒讀。但綜合到一起,都能夠說明張鴻基的謝世時間確實在“道光二十八年”亦即“戊申”(1848)的“正月”。由此回想葉廷琯《感逝集》所說的“歿于道光二十年春”,并非“二十”是“三十”的刊誤,而是其后脫漏了一個“八”字。
如此則張鴻基的生年,相應(yīng)地應(yīng)該是嘉慶十二年丁卯(1807),小于其妻一歲。
另外,關(guān)于《清人別集總目》中張鴻基名下括注生卒年“?-1843”,并稱其“卒年40余”,[1]1180則可以據(jù)上文所述修訂補充。又該書稍前還同時有一個“張研孫”,著錄南京圖書館藏抄本“授研堂存稿1卷”[1]1164,應(yīng)該就是張鴻基,“授”字參照《提要》等處類似介紹很可能會是“傳”字的誤寫。
范鍇,《提要》缺少生卒年。
按朱德慈先生《近代詞人考錄》第一部分《悉其生平 知其詞集》第一家就是范鍇,所引其《華笑庼雜筆·自敘》敘及“余年八十矣……時道光二十有四年,歲次閼逢執(zhí)徐[甲辰,1844]”,據(jù)此推得“其生于乾隆三十年(1765)[乙酉]”。[22]筆者近日整理范鍇輯詩歌總集《幽華詩略》的序跋,也發(fā)現(xiàn)該集卷四最末一人常道性,其最末一首詩歌的標題為《甲申六月,范白舫六十誕辰,時君客夔府,爰賦長詩寄祝,以為一觥之獻》[23]41b,又正文有句云:“芙蕖開遍六月中,正值先生六十壽?!盵23]42a這里“甲申”為道光四年(1824),推算范鍇(白舫其號)生年也是如此。(12)此外范鍇《苕溪漁隱詩稿》內(nèi)類似者還有很多,例如卷三《悼亡》八首之六起句“一尊孤唱鶴南飛”自注敘及,嘉慶十九年(1814)“甲戌余五十初度,家中人咸為余觴?!?;卷四道光四年(1824)“甲申”之作,有《六十生朝自述四首》;卷五道光十四年(1834)“甲午”之作,有《七十初度述懷》七首,依次可見《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80冊,第236頁、第239-240頁、第255-256頁。
不過,以上兩條材料所說的“八十”“六十”,存在著約數(shù)特別是有意提前說的可能,用來推算生年不一定十分準確。而《幽華詩略》緊接下去也就是全書的范鍇自跋,末尾署款說:
道光二十有一年,歲次辛丑[1841],季冬,烏程范鍇識于漢汭寓居,時年七十有七。[23]1a
據(jù)此逆推,范鍇的生年正是乾隆三十年乙酉(1765),這就確切無疑了。至于其生日,則從其《苕溪漁隱詩稿》卷六《六月十有七日八十初度,以詩自嘲》標題即可完整知道[24]270,換算作公歷為該年的8月3日。
范鍇的謝世時間,目前仍舊無法確考?!督~人考錄》該條引據(jù)周慶云輯《潯溪詞征》卷一小傳所說“晚寓揚州,卒年八十”,即定范鍇“卒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但是,《苕溪漁隱詩稿》卷六最末一首詩歌,為該年循例而作的《除夕》,[24]271則范鍇至少應(yīng)當(dāng)卒于道光二十五年乙巳(1845)以后,享年在八十一歲以上。汪曰楨《南潯鎮(zhèn)志》卷十三《人物·二》“大清”范鍇傳,依據(jù)相關(guān)文獻而稱其“晚歲寓居揚州,卒年八十余”(13)參見汪曰楨《南潯鎮(zhèn)志》,刻本,1863(同治二年癸亥):31a。,多一“余”字,便比《潯溪詞征》可靠。
《提要》本條,曾說范鍇“光緒二十四年[戊戌,1898]尚在世,享年八十以上”。這里的“光緒”,顯然是“道光”之誤;而由此之誤,將范鍇歸入本卷“生于嘉慶二十一年至二十五年(1816-1820)”者,這個誤差自然也就很大了。此外《提要》涉及范鍇的著述,將《幽華詩略》當(dāng)作范鍇的自撰詩歌別集,以及對《苕溪漁隱詩稿》所做的具體介紹等等,也都存在一些疏誤。
另外,《清人別集總目》著錄范鍇[1]1346,小傳稱其“年81尚在世”,這一點很對;但生年定為“1818”,則又與《提要》同樣錯誤。前述《近代詞人考錄》該條,原先就曾經(jīng)用于訂正《清人別集總目》,可見朱德慈先生《〈清人別集總目〉訂補》一文第十七條。[25]
拙稿本條,本來可以不寫,因為有關(guān)結(jié)論乃至相關(guān)材料,并沒有多少新的發(fā)明;但是,在比對這些材料的過程中,卻發(fā)現(xiàn)在朱德慈先生之前與之后,有不少學(xué)術(shù)論著和網(wǎng)絡(luò)文章(此處具體均從略)的作者由于不熟悉古人按虛齡計年歲的傳統(tǒng)習(xí)慣,推算范鍇生年的時候一再犯了凈減的錯誤,使得原本很清楚的問題反而變得復(fù)雜起來,所以才重新做以上這樣的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