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成人多動癥患者而言,走神是無法控制的行為。多動癥患者吳國濤說,他的大腦像一個點歌機,某個詞語總會一鍵觸發(fā)聽過的歌,并在腦海里播放。相當多的患者會遭受精神折磨,而消極的生活方式也會帶來更多健康隱患。
多動癥,又稱注意力缺陷與多動障礙(下文簡稱ADHD),是我國兒童、青少年精神疾病中患病率最高(約5%至6%)、影響最大的疾病。提到成人ADHD患者,大多數(shù)人的第一反應是:成人也有多動癥?實際上,成年人患病率已經(jīng)高達5%,他們經(jīng)歷了什么?
走神是無法控制的行為
2017年年底,陳盈正式入職建筑行業(yè)的一家設計院。入職后,她做的設計圖經(jīng)常墊底。面對電腦里的線條、數(shù)字,她感到渾身都疼,無法集中注意力,疼痛被不斷放大,“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猝死了”。她還用了很多輔助工作的APP,但效果甚微。
作為所里唯一的研究生,所長稱要把陳盈陪養(yǎng)成項目負責人,但這些在陳盈眼里更像是折磨。她曾向帶她的老師提過,自己的注意力和別人有差異。老師只是說:“你就是懶?!?/p>
“上班如上墳,天一黑又去加班,心里像壓了一塊石頭,無法呼吸。”2019年8月,掙扎許久的陳盈離職了。
離職后,她去了重慶精神衛(wèi)生中心。此前,她了解過ADHD,設計院的經(jīng)歷讓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由于沒有ADHD成人科室,她便掛了兒科。醫(yī)生讓她回憶了13歲前的經(jīng)歷:小學總是遲到,哪怕路程只有10分鐘;作業(yè)長期欠交……
之后,陳盈做了一些心理測試及腦電波測試,前者顯示她存在抑郁、焦慮,后者顯示她的腦前額葉(與記憶等高級認知功能密切相關)反應和常人不同——測試時幾乎沒有反應。這個結果讓醫(yī)生有些驚訝,直接給她開了專注達(用于治療ADHD)。
出院時,陳盈拿著確診為多動癥的診斷單哭了,覺得心里的石頭終于落地了。
現(xiàn)實中,成人的多動表現(xiàn)比兒童微妙許多。據(jù)《美國精神疾病診斷與統(tǒng)計手冊第五版》(以下簡稱DSM-5)顯示,成人多動常表現(xiàn)為持續(xù)的內心不安或躁動,分心時常導致工作拖延?;颊咭部赡堋斑^度專注”于感興趣的事物,包括能提供即時滿足感的活動。
對ADHD患者而言,走神是無法控制的行為。ADHD患者吳國濤說,很多時候,他睡一覺會覺得非常累。他的大腦像一個點歌機,某個詞語總會一鍵觸發(fā)聽過的歌,并在腦海里播放。
不被承認的疾病
據(jù)DSM-5顯示,ADHD與學業(yè)困難、經(jīng)濟不佳、人際關系惡劣、早期成癮等問題密切相關。相關研究顯示,有相當多的ADHD成年患者會遭受精神折磨,主要為抑郁癥、焦慮癥、物質使用障礙、飲食障礙等,而消極的生活方式也會帶來更多健康隱患。
盡管危害不容小覷,但大家對ADHD認知度普遍較低。調查發(fā)現(xiàn),我國ADHD就診率僅有10%(含未成年人),成人就診率可想而知。
更為現(xiàn)實的問題是看病難。目前,國內可診斷成人ADHD的醫(yī)院僅有12家,主要集中在一線城市,北京六院就是其中一家。因為沒有相應科室,ADHD患者基本只能掛兒科。
2019年,大二學生張兆在北京六院就診時,就曾遇到一個尷尬的場面。他剛出科室,門外一個排隊的母親疑惑地問:“你的小孩呢?”
同在六院就診的吳國濤,也感受到了他人異樣的眼光。當時,剛好有一個大學生排在他前面,向一些家長解釋自己確實沒排錯科室,但家長們還是一臉困惑。
2020年6月,在日本就讀社會學的研究生卓奕在國內ADHD病友群體中進行了問卷調查。97份有效問卷顯示,半數(shù)人都是去異地大城市才確診ADHD,其中至少有30%的人輾轉了一個以上的醫(yī)院。
問卷的另一個數(shù)據(jù)顯示,20%的患者出于種種顧慮向家屬隱瞞病情,剩下80%的患者即便坦白了,仍有一半家屬拒絕承認其患有ADHD。
大一時,患有ADHD的許語蓉曾和母親聊過相關話題,但母親覺得這些心理疾病都是裝的,這令她徹底打消了和家人溝通的念頭。
吃藥的苦惱
確診ADHD后,患者吃藥又是一大難題?;颊邚堈滓恢痹诔詫W⑦_,他這樣形容:“吃完后感覺視覺、聽覺都好了,還有說不清的自信。可第二次吃時,這些藥效消失了,副作用卻十分明顯:心跳劇烈得全身發(fā)抖,坐在書桌前異常焦躁,不斷變換坐姿,之后開始頭疼。晚上10點多躺在床上,到凌晨三四點還沒睡著?!?/p>
為了提高學習效率,專注達沒吃完,他換了另一種藥:擇思達??伤酝昃屯?,人變得嗜睡,身體像發(fā)燒一樣,上課完全聽不進去。連續(xù)吃兩周后,副作用還在,他堅持不下去了。之后,他又去了兩次醫(yī)院。醫(yī)生都表示,國內只有這兩種治療ADHD的藥物。
事實上,藥物并非對所有ADHD患者都有效。研究發(fā)現(xiàn),20%至50%的成人患者因服藥無效、藥物副作用、劑量不足而無法改善ADHD癥狀。
許語蓉服用的是安非他命類藥物阿德拉,在國內未被批準上市。吃完后,她第一次體驗到專注聽完整節(jié)網(wǎng)課是什么感覺??伤幮б贿^,“亂七八糟的想法報復性地涌入腦海,惡心、反胃、頭暈,還有強烈的饑餓感也輪番登場”。之后,她經(jīng)常故意不吃藥,拖到實在跟不上學習了才吃??墒牵退幮詤s增長得很快,“現(xiàn)在吃5mg,一天還得喝兩杯咖啡”。
吳國濤選擇買利他林來控制病情。利他林等哌甲酯類藥物是國家嚴控的一類精神藥物,需要憑借有資質的醫(yī)生開具的紅色處方單,才能在醫(yī)院藥房拿到,用量限制極嚴。
其實,利他林和阿德拉還有一個更通俗的名稱:“聰明藥”。在聯(lián)合國《精神藥物公約》四級分類中,與四氫大麻酚(大麻主要成分)并列為第二類藥物,濫用可能導致精神錯亂,甚至昏迷、驚厥、猝死。
北京高新醫(yī)院醫(yī)務處主任兼戒毒科主任徐杰表示,2018年,他接觸的60多例利他林成癮患者中,約有50%最終染上毒品,最小的患者才剛滿15周歲。該藥濫用現(xiàn)象已屢見報端,用藥群體多是為了高考、考研、考公務員及更好地工作的年輕人。
如今,這些管控藥物還流通于各大網(wǎng)絡社交平臺。提及國內的黑市,卓奕認為,這是結構性障礙導致的現(xiàn)象,在醫(yī)院確診率極低的情況下,一些患者不得不另尋他路。另外,ADHD患者自身的沖動性也助長了這種風氣。她希望相關科普能再多一些,至少讓大家知道,很多問題不是單靠吃藥就能改變的。
(澎湃新聞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