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良
什么姿勢才是“低到塵埃里的姿勢”?有最終解釋權(quán)的張愛玲,與一生都以“低到塵埃里的姿勢”,誓死獻(xiàn)身權(quán)貴的司馬相如比,無論“用情之?!保€是“用情之深”,都不能望其項背。
篤信“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的張愛玲,怎會明白“死了都要愛”的司馬相如,一生愛得有多辛苦?《漢書》說,司馬相如人長得帥,家境也好,長于辭賦,尤善操琴。用班固的話說,“相如時從車騎,雍容閑雅,甚都”。擱到現(xiàn)在,就一標(biāo)準(zhǔn)文青。
文青司馬相如,理想是將平生所學(xué)“貨與帝王家”。但“貨”的過程,并非誰想“與”就可以“與”。比如,你的“文武藝”,是否入得了帝王家的法眼?這頗像男女那點事兒,一要有與的資本,二要有貨的價碼。與或不與,靠實力不假,還得靠緣分。
司馬相如“貨與”漢景帝,屬有緣無分,犯了“剃頭挑子一頭熱”之忌。司馬相如傾其所有,買武騎常侍一職,企圖在陪皇帝打獵過程中,找尋上升先機(jī)。想法不錯,劉瑾陪明武宗做戲,和珅陪乾隆旅游,都終成正果??上?,漢景帝既不是明武宗,專事戲鳳游龍,也不是乾隆,好逞辭賦之樂。
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上趕著不是買賣”。一個是整天激情澎湃、詩情畫意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等待漢景帝垂青他的“與”;一個清心寡欲,思想宗黃老,治國講無為,尤忌文人“詩詞歌賦”之“貨”。這種情況下,司馬相如主動所示之“與”,正是漢景帝心之所惡。
好在司馬相如并不缺知音。其詩詞歌賦之才,于漢景帝劉啟可以不“與”,漢景帝的弟弟,梁孝王劉武則非?!芭c”。當(dāng)時,辭賦大家鄒陽、枚乘、莊忌等,都聚在梁孝王門下,整天喝酒唱和,除了吟詠人生,就是寫詩作賦歌頌西漢的大好形勢。
司馬相如的理想生活,不就是這樣嗎?司馬相如終于明白,就算你用低到地底下的姿勢,討好和你不在一個頻道的人也是白搭。一拍兩寬,各走一邊,畢竟“買賣不成仁義在”。辭職前往梁地的司馬相如,為梁王寫下千古名篇《子虛賦》,一展辭賦大家風(fēng)采。
可惜,梁孝王離世,司馬相如再次失業(yè)?!妒酚洝份d,買官花光了家產(chǎn),無業(yè)更添窘境的司馬相如,雖“家居徒四壁立”,仍與舊好臨邛令王吉,合演靠聯(lián)姻重返官場反轉(zhuǎn)劇。司馬相如在知道“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情況下,“而以琴心挑之”。
故事,果然朝著司馬相如的預(yù)設(shè)發(fā)展。以至“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成都”。后來,待卓文君父女回過味兒來,自己勸自己,司馬相如“雖貧,其人材足依也”,只得“分予文君僮百人,錢百萬,及其嫁時衣被財物。文君乃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為富人”。
具備再次崛起條件的司馬相如,好運(yùn)接踵而至?!蹲犹撡x》一出,漢武帝驚為天人。《史記》載:“蜀人楊得意為狗監(jiān),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dú)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边@一次,該司馬相如伸拳腳了,說“有是。然此乃諸侯之事,未足觀也”。
于是,“請為天子游獵賦,賦成奏之”。這樣低到塵埃里的姿勢,立刻讓“天子大說,飄飄有凌云之氣,似游天地之間意”。這一姿勢,司馬相如一直保持到死。形于外,是“其遺札書言封禪事”;形于內(nèi),是“主有私急而強(qiáng)之以公義”。僅此,便足以讓張愛玲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