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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贖公司

2021-05-07 07:44冉茂一
小說林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腦殼卡卡

夏天的午后,吃過飯的方腦殼躺在涼椅上,掏出手機準備玩一會兒游戲。大約從兩年前開始,這已經(jīng)成為了他飯后必走的一道程序。他屁股還沒坐熱,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視線里邊出現(xiàn)了李新江的身影。烈日中的李新江,像一只張皇逃竄的耗子,正用最后一口氣努力掙扎。他慌慌張張地跑進了方腦殼的門市,氣都沒來得及喘均勻,便一頭摔了下去。方腦殼嚇得抖了一下,捏著手機半天說不出話來。

幾秒鐘后,他定了定神,快步上前扶起他問道:“兄弟,啷個回事?”李新江慢慢地平靜下來,可是,喉嚨里像卡了根魚刺,半天發(fā)不出一個音。方腦殼看著他這個樣子有些著急,好奇的神色里多了一份擔(dān)憂。扶他坐好后,倒了一杯水遞給他說:“啥子事,你要把老子急死喲?!崩钚陆酥攘艘豢?,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噴了方腦殼一臉。方腦殼用手抹了抹臉,罵道:“狗日的,吐老子一臉?!彼米笫帜艘话涯?,用手拍著李新江的后背,說:“狗日的,慢點兒說嘛,不要慌。”李新江氣息平穩(wěn)下來,露出抱歉的笑沮喪地說:“我的味精廠要垮了!”方腦殼聽后,并沒為此感到驚訝,他的嘴角彎了彎,淡淡地說了一句:“意料之中的事?!币娎钚陆徽f話,方腦殼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早聽我的,你就不至于這樣了嘛。都給你說啦,錢不好掙,老板也不好當(dāng)?!崩钚陆瓭M臉不悅,獨自掏出煙來點燃說:“現(xiàn)在說這些有啥子用,我現(xiàn)在還差工人三萬工資沒付?!狈侥X殼一聽,笑出了聲音:“新江,你娃演了半天,就是想找我借錢嘛。”新江嘆了一口氣說:“唉,我給你演啥子嘛,工人們說要是不給他們的血汗錢,要跟我拼命?!狈侥X殼也點燃一支煙說:“你那個小作坊一共幾個工人嘛?”

李新江立馬糾正說:“是廠,大江味精廠?!?/p>

方腦殼點了兩下頭說:“ 好好好,廠!大廠。行了噻?!?/p>

李新江滿意地笑起來說:“一共六個?!?/p>

方腦殼指了指李新江說:“你娃屁眼黑喲,老實說好久沒發(fā)工資給別個了?”

李新江吐出一串煙霧,兩手一攤:“我也是沒有辦法?!?/p>

方腦殼用食指用力地點了點李新江的額頭說:“你呀,你呀!我這里只能借你兩萬塊,其他的你個人想辦法?!?/p>

李新江人生中最要好的朋友,五個手指頭就能數(shù)清楚。他們分別是方腦殼、周生生和冉卡卡。他們在十幾歲的年紀一起打過架,逃過學(xué),還睡過露天壩。在重慶管這種關(guān)系叫“死忙兄弟伙”。反正,李新江只要有困難,腦殼里第一時間就會出現(xiàn)這三個人的臉。

早在幾年前,李新江辭掉了重慶某大型汽車廠穩(wěn)定的工作,莫名其妙地想創(chuàng)業(yè)當(dāng)老板。當(dāng)他在火鍋桌子上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遭到了朋友們的反對。第一個就是方腦殼,他跟李新江碰了一個杯說:“兄弟,你沒喝醉噻,啷個突然想當(dāng)老板呀,不要以為誰都可以成為馬云,創(chuàng)業(yè)可是有風(fēng)險的呀,你聽過這句話噻。”周生生把話接了過去,他點了一下頭說:“對頭,方腦殼說的有道理。”李新江掏出香煙,散發(fā)了一圈后,伸出五個手指頭,從大拇指依次扣向掌心,說:“干這個工作沒什么勁兒。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到了六十歲就退休,一輩子就到頭了?!狈侥X殼吐完三個煙圈,說:“這樣好噻,平平淡淡過一生?!敝苌牧艘幌吕钚陆谋郯蛘f:“對頭,對頭,你看方腦殼做建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狈侥X殼白了周生生一眼說:“你啷個扯到我頭上來了喲?!崩钚陆聊藥酌牒螅D(zhuǎn)頭看了看冉卡卡,說:“卡哥,你是我們里邊書看得最多的,這事你啷個看呢?”冉卡卡放下手里的書本,慢悠悠地說:“從文學(xué)的角度上來講……”李新江立馬打斷他說:“行了,行了,你那些啥子克斯,啥子斯基就不要說了,硬是啥子都跟文學(xué)扯上關(guān)系?!比娇o奈地笑了一下,低下頭繼續(xù)看書了。最后,李新江還是一意孤行,拿出多年來的積蓄,外加父母的資助創(chuàng)辦了重慶大江食品廠。主要生產(chǎn)味精,火鍋底料、豆腐乳、風(fēng)味咸菜等。

李新江的廠曾經(jīng)“輝煌”過,靠著自己在酒桌上驚人的“戰(zhàn)斗力”和得當(dāng)?shù)臑槿颂幨?,曾在這一片區(qū)占有一席之地。隨著食品問題的不斷曝光,人們對他這個小作坊的產(chǎn)品,漸漸失去了信任。雖然李新江多次澄清自己的東西沒有問題,各項指數(shù)都達標,但消費者還是喜歡那種大牌明星代言的,覺得心里踏實。李新江也想過找周生生幫他打一下廣告,無奈周生生只是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演員,影響力肯定不能跟那些大明星相比。

灰暗的日子里,李新江的生意也出現(xiàn)過“轉(zhuǎn)機”,那是他在飯局上認識的一個五十多歲的離異女人,獨自經(jīng)營著幾家公司,以包養(yǎng)男人而著名。她的私生活很混亂,情人眾多。當(dāng)?shù)弥钚陆那闆r后,她以資助他為由,要李新江同她上床,并長期陪伴她左右。李新江毅然拒絕了這位“貴人”。那個時候,他和女友羅鳳正處于熱戀之中。

踏出方腦殼的門市,李新江的心踏實了很多。包里的三萬塊錢,沉甸甸的。他打了個車,急匆匆地就往家里趕。他已經(jīng)三天沒有回家了,手機也不敢開。

站在樓下,他想起員工老唐曾對他說過的話:“李老板,我們跟你這么多年了,空話就不說了。如果得不到工錢,你莫怪我們翻臉不認人喲。我們以后就天天守在你屋門口?!惫唬募议T口站著老唐為首的幾個員工。幾天不見,他們臉上看不出一點兒疲態(tài)。見李新江走了過來,老唐扔掉手里的煙,率先開口說話了:“李老板,躲是躲不過的喲。”說著帶著幾個人向李新江走了過來。他們把李新江圍在中間,仿佛怕他化成一股青煙飄走。李新江一臉平靜,拉開提包的拉鏈:“你們的錢,一分不少?!崩咸平舆^錢,仔細地點了點,然后把相應(yīng)的錢分到每個人手里,為李新江讓出一條道說:“李老板,落教?。ㄖv誠信)”李新江的手揮了揮說:“你們都走吧,現(xiàn)在我們之間扯清了?!?/p>

老唐他們走后,李新江掏出鑰匙,打開了門。站在客廳,他感到幾天未歸的家,變得有一些陌生。洗過澡后,李新江躺在床上,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照{(diào)的溫度開得很低,他感到有些冷,扯了一條被子蓋在身上,向右側(cè)翻了個身。突然想起前女友羅鳳,想起和她曾在這張床上翻云覆雨的美好時刻。算起來,他們分手都快三年了。如今的羅鳳已嫁為人妻,成為了一個兩歲孩子的母親。她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而他現(xiàn)在幾乎到了一無所有的地步。想到這里,他無奈地笑了起來。

第二天醒來,他陷入了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中。他打開手機,點開新聞APP,想看看這個世界又發(fā)生了什么美好或者糟糕的事。一條血淋淋的新聞出現(xiàn)在手機屏幕上,雖然類似的新聞每天都有很多,但一覺醒來就看到,還是讓他汗毛直立。他似乎看到手機屏幕都溢出了鮮血。那張圖片是一個跳樓而亡的女性,她的臉部被打上了馬賽克,卷曲著身體躺在地上,頭部周圍是一大片凝固的血,紅紅的,像一朵玫瑰。新聞里說這是一位女博士,懷孕三個月,因丈夫出軌而自殺身亡。李新江拿著手機,連連嘆息,想不到高學(xué)歷的人才,也這么極端。他禁不住地想,丈夫的出軌,讓女博士極度絕望。倘若能在她絕望的情況下,不管用什么形式,給她帶去一些快樂,是不是她就不會選擇這條路了?突然,他想起了曾經(jīng)看過的一部電影,里邊的四個年輕人,突發(fā)奇想,成立一個公司,幫助別人在一天里“夢想成真。”電影里的畫面,在他腦殼里來回閃現(xiàn),讓他變得越來越興奮。要是我們也成立一個公司,專門拯救極度絕望中的人們,給他們帶去歡樂,讓他們積極面對生活,既做了好事,又可以賺錢,何樂而不為呢。

他興奮地從床上跳了起來,立刻打開了微信,在只有他們四個人所在的微信群里發(fā)了一條消息:“兄弟們,我找到一條新的賺錢門路。”十幾分鐘過去了,沒有收到一條回復(fù),群里依然靜悄悄的。不過他一點兒也不懊惱,心情可以說是來了個陰轉(zhuǎn)多云,還優(yōu)哉游哉地下樓買了幾個包子回來吃。邊吃邊想:周生生會表演,說過評書和相聲,還演過話劇,他可以通過表演給客戶帶來歡樂;冉卡卡會寫作,雖然寫的文章一篇也沒發(fā)表過,但他讀了很多書,可以從精神層面上開導(dǎo)對方;方腦殼曾經(jīng)接受過專業(yè)的舞蹈訓(xùn)練,會多個舞種,拉丁舞是他的長項。至于他自己,雖然沒有什么過人的長處,但他對自己的廚藝還是有自信的,他無數(shù)次地說過,他爺爺和老漢都做得一手好菜。他老漢以前開過飯館,他的爺爺曾是志愿軍的炊事員。說起做菜,他家族的基因還是很強大的。如果從精神上帶給客戶快樂以外,再來一點兒味蕾上的享受,哪里會想到去死呀,活著多快樂。過了十幾分鐘,手機振動了起來,方腦殼在群里回復(fù)了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

下午李新江挨個打了一遍電話,想約他們幾個聚一起談一談。可是不巧,周生生恰好在外地走穴演出,要等到第二天下午才能回來。方腦殼也正在酒桌上跟客戶談業(yè)務(wù),電話接通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幾分醉意。只有冉卡卡有空兒,因為這家伙除了看書寫作之外,除了他們四人的聚會,唯一能讓他出門的動力,就是下樓買泡面。不過,三人中最難說通的也是這家伙,所以他決定先去冉卡卡家里攻堅。

冉卡卡住在重慶肉聯(lián)廠的家屬區(qū)里,是一棟上世紀70年代修的老房子,整棟樓只有七層高,在周圍各種新式樓房的襯托下,顯得有點兒寒酸。李新江站在冉卡卡那扇略帶鐵銹的防盜門前,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敲響了門。半分鐘過去了,沒有一點兒反應(yīng)。于是用力又敲了幾下:“卡哥,我是新江,快開門。”十幾秒過后,門裂開一條不大的縫兒,剛好露出一張萎靡不振的臉。冉卡卡一閃身,李新江走了進來,在客廳沙發(fā)坐下??諝饫锍涑庵还杀惝?dāng)變質(zhì)的酸味,讓他感到有一些反胃。他掏出煙遞給冉卡卡說:“又寫了一個通宵嗦?”冉卡卡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嘴巴一撇:“沒得感覺,寫不出來,看了一晚上的書。”李新江“哦”一聲問道:“你看的啥子書?”冉卡卡把書遞到李新江手里說:“隨便看了一下。”李新江接過書,封面上是一個外國老頭,滿頭白發(fā),長得還行,叼著個煙斗,看起來有些神氣。下邊“福克納小說集”六個大字特別醒目,便問冉卡卡:“??思{是哪個嘛?”冉卡卡打了一個哈欠說:“美國的一個作家。”李新江點了一下頭后,便不再說話。兩人各自抽煙,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李新江拿起書,突然問道:“你看這些書有沒有用?”冉卡卡滿臉疑惑地盯著他說:“啥子意思?”李新江用手指敲了敲封面說:“我是說,你看這些書,對你有沒有實際的幫助?”冉卡卡白了他一眼,把書從李新江手里飛快地搶了過來,好像自己的寶物遭到了別人的踐踏。李新江怕誤會,便笑了起來,說:“兄弟,我沒其他的意思,我是說你能不能把書上的東西變成錢?”冉卡卡一聽,立馬把腦殼轉(zhuǎn)向一邊,有點兒冒火地說:“你娃一天眼里就是錢!真的是錢,錢,錢,命相連喲?!崩钚陆勒f到冉卡卡的痛處了,搞藝術(shù)的人都很清高。他們寧愿吃不飽,穿不暖,也要追求遙遠的甚至終生都不會實現(xiàn)的藝術(shù)理想。他停了幾秒,在心頭組織了一下語言:“兄弟,你看了這么多書,也是有學(xué)問的人對吧。如果讓你用這些學(xué)問去拯救一些絕望中的人,讓他們積極面對生活,你覺得啷個樣?”果然,冉卡卡把腦殼轉(zhuǎn)了過來,兩眼放光,用力地抓住李新江的手問:“你到底啥子意思哦?”李新江清了清嗓子說:“我準備搞一個公司,專門拯救那些絕望失落的人們,我準備把你、周生生、方腦殼都叫過來,你就主要負責(zé)文學(xué)這一塊。”冉卡卡抓了抓腦殼問道:“我還是沒搞懂你的意思?!崩钚陆p手比畫了起來:“簡單地說,我們這個公司主要就是開導(dǎo)那些絕望的人。你也曉得,很多人自殺只是一個念頭或者一時沖動。如果在那個時候,有人能勸一下,或許就能挽救回來。你讀了這么多書,可以從文學(xué)或者哲學(xué)的角度開導(dǎo)對方,換句話說,就是給別人講一些大道理,灌一些雞湯也可以。如果遇到對方也是一個喜歡文藝的,這不正對你的胃口嘛。”說完,李新江把煙蒂摁滅在煙灰缸中,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過了幾秒鐘,他突然想起什么,補充道:“你還可以寫點文案或者段子之類的,這就叫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說完,他意識到把冉卡卡說成兵,好像有些不妥。于是,便把那句成語改了一下,糾正道:“這應(yīng)該叫養(yǎng)文人千日,用文人一時?!闭f完后,便大笑起來,也不在乎自己的再創(chuàng)作妥不妥當(dāng)。冉卡卡算是聽明白了,原本無精打采的臉上,瞬間恢復(fù)了生氣。他的瞳孔里閃了一下光,露出了自信的微笑,好像自己終于找到用武之地了。

搞定了最難解決的人,李新江心里懸著的一坨大石頭落了地。落地砸出的聲音,讓他渾身血脈膨脹。一路上把車開得飛快,嘴里還哼著歌?;氐郊?,他剛坐下來,就收到了方腦殼發(fā)來的微信語音:“兄弟,沒得問題,這個門市我早就不想守了。只要你那邊搞好了,我就跟著你干?!崩钚陆亓怂痪洌骸澳悄阋验T市關(guān)了嗎?”方腦殼回了他一段文字:“不關(guān),叫我婆娘來守?!?/p>

周生生是最后一個回復(fù)他的。他打來電話的時候,李新江正躺在床上為即將誕生的公司想名字。電話里的周生生語氣激動地解釋了一下,說他之前太忙了,正在跟王力宏和謝霆鋒一起演出。李新江自動過濾掉了這些屁話,直接問他:“干不干?”周生生的回答更加簡單:“干!”

幾天后,四個人又再一次在火鍋桌子上聚了起來。天氣越來越熱,火鍋館里到處可見光著身子喝酒的重慶男人。這是重慶夏天獨有的特色。李新江告訴大家,天氣再熱,也別脫衣服,都是要開公司的人,要注意素質(zhì)。

幾瓶重慶國賓啤酒一下肚,四個人的心挨得更近了。

關(guān)于公司的名字,四個人展開了漫長的討論。方腦殼取的名字叫救命公司,李新江搖了搖頭,覺得太沒創(chuàng)意了。周生生取的叫給你快樂公司,李新江又搖了搖頭,覺得這名字有點色情的意味。最后經(jīng)過一頓火鍋的工夫,李新江決定采用冉卡卡的意見,給公司的名字定為樂贖公司。意為用歡樂救贖的意思。

那日,他們散席前的最后一次碰杯,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著斗志,鉚足了勁兒要去成就一番大事業(yè)。喝完酒的時候,恨不得學(xué)一學(xué)電視里,把酒杯一起摔碎。

他們開始在各大熱門論壇、貼吧發(fā)布了相關(guān)消息??墒?,每一條消息都活不過三分鐘就被莫名地刪除了。他們只好咬牙給負責(zé)人發(fā)紅包,最后“樂贖公司”四個字才開始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流傳。

幾個人滿心期待地等待著一個客戶的電話,尤其是冉卡卡,為了迎接第一個客戶,他在短短幾天的時間里,廢寢忘食地硬啃了十本大部頭。

一晃,大半個月過去了。遺憾的是,李新江的手機一次也沒有響過。周生生和方腦殼開始失去信心,不停地問李新江,啷個還沒有人打電話喲?好像他們練就的十八般武藝沒地方施展。只有冉卡卡靜靜地等待著,捧本書默默地看,不斷地給自己充電,好自如應(yīng)對更多的人。

李新江的手機再次響起已是一個月后了。那是一個下著暴雨的下午,李新江的手機打進來一個陌生號碼,他有些興奮地接起來,聽到一個男人略顯沙啞的聲音:“我現(xiàn)在很不開心,我心愛的球隊輸球了?!崩钚陆柕溃骸跋壬?,請問是啥子球?”對方憤怒地吼道:“足球?!?/p>

就這樣,第一單生意就這么悄悄地來了,讓他們感到興奮,也難免會有一些緊張。四個人迅速地來到了某住宅小區(qū)的樓下,商量著應(yīng)對的辦法,因為周生生和冉卡卡都是資深球迷,李新江決定讓他們兩個先打頭陣。

門一打開,一個一米八的胖子掛著一張生無可戀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李新江微笑著自我介紹了一下,那個胖子一閃身,就把他們讓進了來。李新江才走了幾步,就變得謹慎起來,仿佛跨入了一片雷區(qū),視線里,到處都是碎掉的啤酒瓶,它們散落在地上,像一顆顆鋒利的獠牙。李新江大概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電視邊緣貼著皇馬的隊徽,墻壁上貼著C羅、貝爾以及莫德里奇的海報。李新江沖周生生使了一個眼色,周生生自信地點了點頭。

胖子走了過來,悶悶不樂地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也沒招呼他們坐,說:“你們準備啷個讓我開心?”

方腦殼堆笑上前走了一步,準備說啥子,李新江一抬手把他制止了。他轉(zhuǎn)過頭對胖子說:“朋友,足球輸贏很正常嘛,這次輸了,下次贏回來就是了嘛。”

胖子斜著眼睛看著李新江,好像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行:“你懂個錘子,輸哪個也不能輸給巴薩,而且還是讀秒時刻被絕殺?!闭f完,胖子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

雙方都沉默了幾秒。胖子又指著自己的腦殼說:“你們是樂贖公司,快,用快樂救贖我,不然我要……”

這句話讓李新江心口一緊,看來,除去金錢的價值,又多了一層使命感。他向前走了半步,正準備開口說什么,胖子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吼道:“快點兒,讓老子開心起來?!?/p>

胖子的那一聲吼,讓李新江愣在了原地。等他回過神的時候,周生生已經(jīng)自覺地往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說:“那我給兄弟來一段單口相聲嘛,獻丑了哈?!?/p>

胖子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碩大的身子徹底陷進了沙發(fā)里,一副我看你葫蘆里究竟賣什么藥的架勢。

周生生才開口說了不到十句,胖子就揮著手叫停了:“說得啥子雞巴,我日你媽喲,好沒得意思,我就想問你們一句,C羅和梅西到底哪個強?”

周生生被來了這么一出,像當(dāng)頭挨了一棒,臉紅得像猴屁股,低垂著眼,愣愣地站著。

“這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比娇ㄕf著向前走了幾步,目光堅定地盯著胖子。

胖子似乎來了一點兒興致,換了一個更加舒服的坐姿,半瞇著眼說:“繼續(xù),繼續(xù)說噻?!?/p>

冉卡卡不慌不忙地說:“簡言之,C羅代表剛,梅西代表柔。C羅有力量,也有技術(shù),爆發(fā)力也很強,彈跳不輸籃球運動員。梅西技術(shù)好,變向的頻率極快,在場上很靈動,而且在前場能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p>

胖子聽了,眼睛一亮,從沙發(fā)里直起身子上下打量著冉卡卡。冉卡卡氣定神閑地接著說道:“足球是一項力量和技術(shù)的運動。我認為C羅已經(jīng)完美地結(jié)合了這兩點,因此我認為C羅更強?!?/p>

胖子從沙發(fā)里蹦了起來,一副終于尋得知己的樣子,握住冉卡卡的手,上下抖動:“兄弟你說得到位?!?/p>

冉卡卡笑了起來:“這是事實嘛?!?/p>

胖子用輕藐的目光看了其他人幾眼,拉著冉卡卡地手說:“走,我們臥室里去擺(說)。”

三個人總算松了一口氣,各自抽起煙來。方腦殼盯著臥室門的方向豎起了大拇指:“書呆子還是有用。”

李新江鼻子里噴出兩股煙:“那當(dāng)然?!?/p>

那扇臥室門的背后,時而傳來兩人的笑聲,時而又傳來激烈的討論。李新江只模糊地聽到幾個關(guān)鍵詞:直塞、長傳沖吊、反越位。他對足球沒什么興趣,心里滿是第一筆業(yè)務(wù)即將成功的喜悅。門外的三個人抽完煙之后,開始輕聲細語地商量起“慶功宴”的地點。

突然,臥室里傳出刺耳的玻璃破碎聲,三個人的心為之一顫。他們相互看了看,便壓著步子向著臥室走去。方腦殼在李新江耳旁嘀咕了一句:“是不是產(chǎn)生了分歧?”李新江用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輕輕地把耳朵貼到門上去。這時,門嘎吱一聲打開了,冉卡卡筆直地站在那里,彎曲拇指和食指對他做了一個OK的手勢,轉(zhuǎn)身對胖子說:“王兄,你太激動了,一談到C羅,你就手舞足蹈的。”說完輕輕笑了兩聲,走過去蹲下身跟胖子一起收拾地板上破碎的馬克杯。胖子笑著說:“冉兄,相見恨晚呀?!崩钚陆驹陂T口,敲了幾下門說:“那我去買菜做飯,等一會兒你們邊吃邊聊?!迸肿舆B忙補充道:“記著多買點兒酒,錢不是問題。”

李新江一共做了六個菜,每個菜都做得細致而謹慎。胖子吃得很歡樂,油滴到衣服上也渾然不覺。冉卡卡只是稍微動了動筷子,因為他的工作任務(wù)里沒有陪吃這一項,再者,李新江的菜對他早已失去了誘惑力。

吃過后,胖子付了服務(wù)費,臨走時,還“強行”送給了冉卡卡一件皇馬的球衣。胖子把他們送到門口的時候,還一個勁兒地說:“樂贖公司真霸道。”

李新江帶著幾個人邊走邊揮手:“我們繼續(xù)努力,兄弟多宣傳宣傳哈?!?/p>

撈到第一桶金后,四個人喜笑顏開,馬不停蹄地下了頓館子。在酒桌上,李新江把錢分成了四份,冉卡卡理所當(dāng)然分得最多。方腦殼摟著冉卡卡的肩膀說:“卡哥,看不出來,你娃陰到東西多?!敝苌χ又f道:“對頭,比我都能干。這就叫烏龜有肉,都在肚皮頭?!?/p>

李新江白了他一眼說:“我看你娃才是個烏龜。”

四個人都以為開張之后,一切都會變得越來越順利,他們會忙得不可開交,每晚枕著大把大把的鈔票入夢。周生生甚至推掉了每周三百元一次的走穴演出,方腦殼也把門市徹底甩給了婆娘,一門心思投入到樂贖公司的事業(yè)中來。但事與愿違,李新江的手機像出現(xiàn)故障般再也沒響過,他們甚至懷疑第一筆成功的業(yè)務(wù)是一場遙遠的夢。一個月之后,他們都接受了現(xiàn)實,四個人就此解散。方腦殼又回到了門市,在無人光顧的門店里,把手機玩兒得發(fā)燙。周生生也恢復(fù)了走穴演出,隔三差五地往偏遠區(qū)縣跑。只有冉卡卡依然如此,吃著超市打折的泡面,興致勃勃地一本接一本地看書。

后來,情況稍有好轉(zhuǎn),差不多一個月會有一兩次業(yè)務(wù)。雖然幾個人都意識到靠這個賺錢糊口已經(jīng)不現(xiàn)實,但李新江只要一召集,時間允許的情況下,幾個人還是會盡量聚到一起,用所謂的“快樂”去拯救別人。他們先后成功挽救過炒股虧錢的中年人,投資失敗的年輕商人,分遺產(chǎn)失敗的兒女,對生命絕望的病人等。人確實是“救了”,但口碑一直沒傳出去。

“到底要啷個才能讓我們的名聲打出去?”李新江一臉焦慮地問四個人。

“江哥,隨緣嘛!”方腦殼安慰地拍了拍李新江的肩膀說道。

“我們要想把名聲打出去,必須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周生生堅定地說。

李新江問:“啥子事才算是驚天動地?”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我們差一個機會,一個讓世界快速認識我們的機會?!?/p>

李新江聽后,若有所思地來回踱步,想得腦殼都痛了,最后冒出一句:“那就等吧?!?/p>

不覺個把月就過去,焦急的心情使李新江備受折磨,他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在哪里。那感覺就像在一條路上奔跑,明知道前邊是懸崖,但又不能停下來,因為后邊有一只老虎追著屁股。那幾天他嘗試著投了幾份簡歷出去,都石沉大海了。

一天,宿醉一夜的李新江被電話鈴聲弄醒,他一看是陌生的座機號碼,下意識地點了掛斷鍵。不到一分鐘,電話再一次響起,李新江以為是某家公司的推銷電話,之前面試的失敗,讓他此時對這種電話充滿了厭煩,接起來沒好氣地說:“哪個嘛,緊到(一直)打電話,沒得耍事嗎?”對方是一個洪亮的男聲,問他是樂贖公司嗎,李新江一下子來了精神說:“對頭,你哪位?”對方?jīng)]自我介紹,而是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老師,我要給你說一個事,你現(xiàn)在打開手機,就能看到某重點大學(xué)一個女生直播自殺的視頻,請你們救救她。對方語速很快,幾句話說完用時沒超過五秒種。李新江想問他貴姓,對方就掛了電話。再打過去,被告知這是公用電話。李新江心里很不安,又擔(dān)心是惡作劇。于是他趕緊打開了手機,果然看到了那個女生的“死亡直播”。他嚇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屏幕里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女孩兒,大眼睛長臉盤,穿著很前衛(wèi),一頭柔順的長發(fā)在光線下反著光。姑娘操著北方口音正嘰里呱啦地一通亂罵,李新江調(diào)大了音量,才聽清楚罵的是劈腿的男友和勾引男友的女孩兒,語言極其惡毒。她不時把鏡頭對準腳下的一切:穿梭的車輛,流動的人群,細如螻蟻。李新江有輕微的恐高癥,屏幕里的畫面,讓他有種自己也站在樓頂邊緣的錯覺。等回過神后,他毫不猶豫地通知了他們。

等他們趕到的時候,警察和消防隊已經(jīng)做好了救援的準備工作。李新江看一眼手機,女孩兒已經(jīng)停止了東北味的國罵,一個勁兒地說,今天誰也救不了我,我已決定和這個世界告別。學(xué)生們臉上掛著焦急、擔(dān)憂或者無所謂的表情,靜靜地等一個結(jié)果。一條警戒線橫在身前,怎么到樓頂成為了一個難題。李新江思索片刻,便毫不猶豫地走到警察跟前,操著北方口音說他是女孩兒的表哥。他說的東北話,帶了一點兒重慶味。警察盯著他看了一眼說,說是不是哦?這時周生生帶著其余兩人說道:“是的,我們真是她的親朋好友。”兒化音說得特別重。

幾個人就這么來到了樓頂,但腦子里卻是一片空白。救援隊員焦急的表情,讓他們倍感壓力。女孩兒情緒已經(jīng)很激動,開始向著邊緣慢慢地移動。她用手指著救援人員嚷道:“你們都滾遠一點兒?!闭f著又哭了起來:“所有人都是騙子?!痹诖蠹叶汲聊臅r候,方腦殼突然沖女孩兒喊了一句:“美女,莫激動,你還年輕,你還沒結(jié)婚生娃娃?!迸簺]有說話,但眼神里多了一絲警惕。

他們商量了一番,排出了出場順序,依次是:冉卡卡,方腦殼,周生生。冉卡卡還是老一套,大道理說了很多,從尼采到本雅明再到老子,從黑格爾到叔本華再到馮友蘭,甚至把杰克·倫敦那篇《熱愛生命》都扯了進來。但他這套陳詞濫調(diào)對姑娘并不起效,她指著他說:“你他媽的給我滾開?!甭曇粼诳諘绲臉琼攤鞯煤苓h,像一記悶雷在每個人的耳邊炸響。這一擊讓冉卡卡垂頭喪氣地敗下陣來。

原計劃第二個出場的是方腦殼,但他被這陣勢嚇得直冒虛汗,他在李新江耳邊低語了一句:“你叫生生上嘛,這個時候我上去跳舞,恐怕不合適喲。你看她現(xiàn)在情緒啷個激動,萬一我一跳,她也跳,那我罪過就大了呀?!?/p>

李新江的腦殼里像是被灌滿了糨糊,沒聽清他的話。過了一分鐘,他才想起身后的周生生。周生生正跟一個救援人員說著啥子,發(fā)現(xiàn)李新江正在看著自己,他停止了說話,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李新江盯住他,向著女孩兒的方向努了努嘴。一陣壓力緊縮在周生生的胸口,讓呼吸變得有點兒困難。他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衣服,硬著頭皮向前走去。女孩兒見他走了過來,眼神里的恐慌不斷放大,像自己的陣地正一點點喪失。她拿著手機指著周生生,像拿著武器自衛(wèi)一般,說:“退后,不許動?!闭f罷將手機高高舉過頭頂,像拿著一枚手榴彈。周生生被嚇得怔住了,一時不敢動彈。過了幾分鐘,女孩兒的情緒稍微穩(wěn)定了一些,對著手機說了一句:“我的手機還有百分之三十七的電了,等電用完,我就跳下去。”這句話讓大家的神經(jīng)都繃緊了。這時,一位救援人員操著川味普通話對女孩兒說:“妹兒,生活這么美好,你有什么想不開的嘛,你的路還長,以后會找到真心對你的男朋友的。你看,你的親朋好友都上來勸你了,你莫亂來呀?!迸喊欀家苫蟮囟⒅钚陆麄儙讉€,說:“我根本不認識他們,這哪兒是親朋好友呀?”救援人員搖了搖頭說道:“你看你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認了,你先冷靜冷靜吧?!闭f完之后,場面陷入僵局。半個小時過去了,女孩兒的手機還未自動關(guān)機,但她已經(jīng)不再對著屏幕說話,而是安靜地坐了下來,像是陷入一場冗長的沉思。營救人員這邊也不敢輕舉妄動,雙方像邊境線上的兩國軍隊,誰都不敢輕易打響第一槍。又過了半個小時,手機電量不足的提示音傳了過來,女孩兒神情冷漠地看著面前的人,緩緩地站起身。氣氛又開始變得緊張起來,有幾個救援隊員不自覺地向前走了幾步,又停住。這時的女孩兒蹲了下來,把頭埋進雙臂里,不知道是在哭,還是什么。漫長的拉鋸戰(zhàn)又開始了,女孩兒一會兒站起來走幾步,一會兒又蹲下四處張望。營救人員們靜靜地看著她單調(diào)重復(fù)的“表演”,誰也不想說一句話。時間流逝得很快,樓下看熱鬧的學(xué)生已經(jīng)散去一大半。就在這個時刻,李新江冷不丁地說了一句話成功地挽救了女孩兒。他站在原地,吼了一句:“美女,下來吧,我給你做頓好吃的?!边@是一句沒過腦子的話,話沖出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他看到幾乎所有人的目光箭一般射了過來,好像自己說了一句類似于一加一等于三的傻話。他也沒有想到這句話會對局勢起到扭轉(zhuǎn)的作用?;蛟S她失戀前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吃貨,美味的食物再一次喚醒了她對生活的興趣,幾分鐘后,她竟直接走了下來,說:“老子不想死了。”

拯救女孩兒的事,通過網(wǎng)絡(luò)傳得飛快,他們不僅上了微博的熱搜,成了網(wǎng)紅,還接受了報紙和電視臺的采訪。一夜之間,他們的名字像被鍍上了一層黃金,并且在很短的時間里被更多的人知曉。從那之后,他們的命運得到了徹底改變,幾個人的路一下子就順了:李新江被網(wǎng)友稱作“國民暖男”,很多老板愿意投資他的公司,還有一些調(diào)味品公司找他代言。他的那句話“下來吧,我給你做頓好吃的”,被大家改成了多個版本的網(wǎng)絡(luò)流行用語。他并沒有重操舊業(yè),而是開了一家名為“新味道”的飯館,當(dāng)然比一般的蒼蠅館子規(guī)模大一些;冉卡卡從此走上了作家之路,不久之后,他幾年前寫的長篇小說《山城往事》從一堆無人問津的廢紙變成了一本本制作精美的實體書,首印就有五萬冊,出版社還為其舉辦了大型簽售會,某位德高望重的著名作家還為他站臺;方腦殼趁名氣大增,做了幾件大單子,在鬧市區(qū)購置了一套新房,又換了一輛新車;周生生呢,再不跑龍?zhí)?,參演了幾部電影后,獲得肯定,還辦起了相聲專場,網(wǎng)上盛傳郭德綱也想收他為徒。

那時,他們頻繁地出現(xiàn)在電視以及一些網(wǎng)絡(luò)直播平臺上,成為網(wǎng)絡(luò)時代締造出來的新偶像。某衛(wèi)視還專門給他們打造了一檔心理咨詢節(jié)目以及一檔脫口秀。值得一提的是,在一次網(wǎng)絡(luò)投票中,他們的人氣居然高過了當(dāng)紅小鮮肉組合。

“成名” 后,各自都有了新的生活,他們一年能聚在一起的次數(shù),五個手指也能數(shù)清楚。樂贖公司已經(jīng)“名存實亡”。四個人都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能說的話,也越來越少,每個人都帶上了屬于自己專有的“面具”。李新江總是在應(yīng)酬的時候,跟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喝不同品牌,不同類型的酒,腦子里總會不自覺地出現(xiàn)四個人曾經(jīng)一起喝酒的畫面,那是沒有利益摻雜的真正的快樂。

而今再聚到一起,每個人身上都多了一個身份,他們都想竭力地表現(xiàn)得跟過去不一樣一些。飯桌上常常出現(xiàn)以下情況:大家的話越來越少,聚會成了一種例行公事。彼此之間說話變得謹慎起來,每一句好像都經(jīng)過設(shè)計,再也不會像往昔一樣“口無遮攔”。到最后,他們各自都有點兒看不起對方。就先拿方腦殼說吧。他看不起周生生,覺得他成天吹牛皮,其實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戲子。當(dāng)然,周生生也看不上方腦殼,包括李新江,認為他們是沒有內(nèi)涵的大老粗。發(fā)展到最后,李新江和方腦殼結(jié)為一派,冉卡卡和周生生結(jié)為一派。有一次,因為一句并不過分的玩笑話,冉卡卡差點和方腦殼動起手來。

一夜爆紅,固然給他們帶來了很多利益,但最原本最純真的東西正在漸漸失去。每一個失眠的夜里,李新江一想起這些事就會有一種痛心疾首的感覺。曾經(jīng)他們用快樂救贖別人,從而獲得了金錢,名聲,地位,但是他們卻丟失了最初的快樂。這一切對于他們來說到底是賺了還是虧了?

有一次,在一檔網(wǎng)絡(luò)訪談節(jié)目中,主持人問冉卡卡“樂贖組合”現(xiàn)在還常聚嗎?冉卡卡只回答了一句話,說:每個人的身份變成了一面懸在頭頂上的鏡子,卻照不出原來的自己。

這句話說到了李新江的心坎里。

熱度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們很快地從“神”變成了人,成名后帶來的“福利”,很快就消失了,各自的事業(yè)滑落到低谷。

半年后,李新江的飯館開始虧損,他勉強撐了一段時間,最后還是關(guān)了門。

飯館關(guān)門后,李新江靠著積蓄在家里休養(yǎng)了一段時間,他準備調(diào)整一下身心,然后隨便找一個工作先干著,再也不想像以往那樣瞎折騰了。賦閑的那段日子他感到了萬事放下的輕松與自如。偶爾在文娛新聞里看到周生生和在報刊上冉卡卡的文章,他會會心一笑,內(nèi)心里更多的還是祝福。

一天傍晚,李新江剛跑完步回家,正坐在沙發(fā)上歇氣,門咚咚咚地響了起來。李新江心里有種不祥預(yù)感,這敲門聲就像是闖入平靜生活的不速之客,這一年他已經(jīng)斷了很多沒必要的往來,誰會在這個時候想起自己這位過氣的網(wǎng)紅呢?門打開,看到方腦殼臉上掛著傷,扶著墻大口地喘氣。李新江驚訝地往后退了半步說:“你啷個了?”方腦殼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墻上,嘴皮動了動,猶猶豫豫地說:“我做生意被幾個龜兒子騙了?!闭f完便哭了起來。這一幕讓李新江想起了曾經(jīng)的自己。他回過神來,問道:“你臉上哪個打的?”方腦殼抹了一把眼淚說:“我堂客,她要跟我離婚。”李新江有點兒想笑,但他硬憋了回去,說:“那你打算怎么辦?”方腦殼眼神里流出一絲懇求,說:“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了,江哥,你借點兒錢給我吧?!闭f完又哭了起來。

那天李新江借了一萬塊錢給方腦殼,說了很多安慰鼓勵的話。看著方腦殼離去的背影,李新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事過去沒多久,他接二連三地看到朋友們的負面新聞,先是周生生在某檔娛樂節(jié)目錄制過程中跟某嘉賓產(chǎn)生分歧,甚至大打出手,之后又有某晚會導(dǎo)演爆出他耍大牌,無端遲到半個鐘頭。一石激起千層浪,他的行為遭到廣大網(wǎng)友的強烈指責(zé),他們都呼吁封殺周生生。周生生的消息還在風(fēng)口浪尖之上,又有人爆出冉卡卡的作品非他本人所寫。他的代表作品“渝州三部曲”《鋼城風(fēng)雨》《大渡口的牛魔王》《教英語的唐某某》均為一個叫“大崗石”的槍手代筆。

他們都沒想到,多年以后他們再一次上微博熱搜,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他們的成名本就遭到很多人的非議。當(dāng)初,很多網(wǎng)友就質(zhì)疑他們,認為他們都是一些沒真才實學(xué)的幸運兒,不過走了狗屎運罷了。如今他們自然會遭到大眾的口誅筆伐,成為網(wǎng)友泄憤的對象。不管他們道歉也好,澄清也罷,網(wǎng)友們就是不買賬,呼吁文藝界和娛樂圈封殺他們。

輿論帶來的影響同時也波及到了李新江的生活,每天都會接到十幾家媒體的電話,讓他談?wù)剬@些事的看法,逼得他最后不得不關(guān)掉了手機。

朋友出事了,李新江自然是睡不好覺。他沒有給他們打電話,只是發(fā)了一條短信,希望一切過去之后,大家坐下來談一談。但沒有人回他消息。望著沉默的手機,他有一些沮喪,同時又有一點兒竊喜,他覺得經(jīng)過這次風(fēng)波以后,一切都回到原點,卸下身上的包袱?!按煺劭偸亲屓顺砷L?!彼蝗幌肫鸷芫靡郧翱催^的雞湯文。

一轉(zhuǎn)眼,重慶的夏天又來了,每一寸空氣里似乎都夾雜著一團火焰。李新江家里的那臺老空調(diào)出現(xiàn)了故障,制冷的作用徹底喪失。這讓他變得煩躁不安,好像做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三十九度的高溫。所以,電話響起來的時候,這種煩躁變成了一種憤怒,在他伸手去拿手機的一剎那,他已經(jīng)想好了惡毒的語言,準備咒罵遲遲不上門的空調(diào)維修工。當(dāng)他拿起手機一看,憤怒又轉(zhuǎn)化為不安。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方腦殼”三個字。

他接起來,方腦殼的聲音混合著電話雜音灌進了他的耳朵:“江哥,生生要跳樓?!崩钚陆念^一驚,手像結(jié)冰般動彈不了,感到有一根針從耳朵里輕輕地插進了他的腦殼。他一起身,大團熱浪包裹住他,他顧不得這么多了,隨手抓起一件短袖衣服就沖出門去。

汽車在用力地撞穿一層層熱浪,城市似乎在一個充滿蒸汽的水晶球里來回轉(zhuǎn)動。駕駛室里十足的冷氣并不能讓李新江冷靜下來,他感到整個身體正在一點點融化著。他本以為小區(qū)門口已經(jīng)人山人海,結(jié)果到那里一看,圍觀的人寥寥無幾,看來大家都不認為他會跳下來。

冉卡卡見李新江的車開了進來,大老遠就開始不停地揮手。待李新江停穩(wěn)車,他便大聲地說:“那娃兒要瘋了。”李新江從車窗里伸出頭往樓房頂部看了看,不解地問:“啷個沒報警?”冉卡卡露出一絲苦笑:“他媽老漢說的不報警?!崩钚陆謫枺骸盀樯蹲友剑俊比娇ㄒ餐鶚琼斏峡戳艘谎郏骸八麐屨f人一多,周生生的表演欲望就越強,本來不想跳的,搞不好就真的跳了。”

李新江來到屋頂,耀眼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周生生的媽看到李新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莫走近了。”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李新江默認,心想,有道理,沒有樂贖公司,就沒有這一切。

周生生穿著一件白色的耐克短袖,右邊袖子已經(jīng)爛成條狀,下身的短褲也沾滿泥土和灰塵。他靠著樓頂?shù)膰鷻陟o靜地站著,遠看就像是一個年輕的乞丐。李新江跟他對視了幾秒,腦子里跳出那年他們一起拯救女孩兒的畫面。

李新江向前走了幾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好像大家都在等著他的一句話,就像當(dāng)年那樣,一句話就能讓人重獲繼續(xù)活下去的勇氣。

“你來干啥子,也來看我笑事兒嗦?”周生生開口問。

“我來勸你。你都這么大了,怎么像個娃兒樣?”說著又向前走了一兩步。

“老子心頭有苦?!敝苌痛怪^,用手拍了一下胸口。

“都是你自找的,”李新江指著他說,“自己往身上套包袱,硬是不累嗎?”

“你個哈兒(傻子),懂個錘子。以前老子的出場費可達三十萬一場,這不是冒皮皮(吹牛)?!?/p>

“兄弟,我們的一切都是樂贖公司帶來的,沒有這個公司,就沒有現(xiàn)在的你我……”

“別給我提那個龜兒爛公司。”周生生手一揮,打斷了李新江的話。

李新江愣了幾秒,然后大膽地向前走了過去,周生生的媽準備上來攔住他,被他伸手制止了。方腦殼也在后邊大聲喊:“江哥,你別亂來,讓他冷靜一下嘛?!彼麃淼街苌呐赃?,說:“來吧,兄弟,創(chuàng)辦樂贖公司是我的主意,如果沒創(chuàng)辦這個公司,你就不會是‘大明星,也就沒有啷個多痛苦。你要跳,我陪你一起跳?!?/p>

“你以為老子不敢?”周生生被激怒了,指著自己的臉說。

周生生的媽已經(jīng)哭著咆哮了起來:“李新江,你要害死我兒,你要害死我兒吶,老娘就只有這么一個兒呀?!?/p>

“我曉得你敢,但是你覺得有意思嗎?”李新江說,“你當(dāng)不了明星,可以當(dāng)我們的兄弟,當(dāng)你父母的兒子?!?/p>

周生生低著頭,沉默了大約有半分鐘。李新江走過去,將右手搭在他肩膀上,左手指著面前的幾個人說:“你看看他們,就像是你虔誠的信徒,把你守到,生怕你有個啥子,你為了他們,不該重新振作起來嗎?”

周生生想說什么,嘴巴張了張,又閉上了。

“當(dāng)不了明星又有啥子嘛,好大回事嘛?”李新江說。

話音剛落,一大群人蜂擁而入。一時間,樓頂站得滿滿實實,他們手里拿著單反相機或是手機,仿佛拿著刀槍,像爭奪陣地一般快速向周生生和李新江逼近。一聲聲快門聲在悶熱的空氣里回蕩,像一枚枚子彈,射向他們。

李新江飛起來撲向了周生生,像一名英勇的士兵,用自己的身軀替戰(zhàn)友擋住子彈。趴在周生生身上的李新江,內(nèi)心充滿恐懼,他不敢想象,到了明天,“樂贖公司”這四個字包括他們的名字,將會以怎樣的形式呈現(xiàn)在人們的手機或者電腦上。

作者簡介:冉茂一,90后,重慶人。作品見于《山東文學(xué)》《延河》《美文》《作品》《青春》《朔方》《北方文學(xué)》《安徽文學(xué)》《中國校園文學(xué)》《重慶文學(xué)》等文學(xué)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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