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
人生不過是一場接一場的離別,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的人才會理解這句話尖銳的刺痛感。年少時對離別的理解也只停留在古詩詞中,諸如杜甫的“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又如晏殊的“當時輕別意中人,山長水遠知何處”。當目睹親愛的外公外婆和可敬的公公相繼離世,王國維的“自是浮生無可說,人間第一耽離別”的痛感,偶爾會帶著回憶提醒我珍愛現(xiàn)時的幸福。
我依然記得空氣中彌漫著梧桐花味道的夏天,學(xué)前班肖老師給我們講牛郎織女離別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感受離別的痛感和無奈,波濤滾滾的天河仿佛盛滿了牛郎織女及其兒女聲嘶力竭的眼淚。上小學(xué)時,看完黑白電影《梁山伯與祝英臺》,梁祝化為蝴蝶翩翩飛舞的凄美在我腦海里鐫刻成一幅畫,以至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深深迷戀著有蝴蝶元素的服飾。
離別固然傷感,然離別故事最能喚醒人內(nèi)心世界的情緒體驗。
路遙作品《平凡的世界》中孫少平和田曉霞的相戀令人動容。當我讀到孫少平得知田曉霞死后的段落,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孫少平伏在泥水中,絕望地呻吟著。大雨在頭頂嘩嘩澆潑,滿天黑色的云朵,潮水般向北涌去。鐵道那面的黑水河,發(fā)出嗚咽似的聲響。遠處,矸石山那里,矸石噼噼啪啪在向深溝中滾落。滾落!整個大地都在向深淵滾落……”我相信路遙在安排田曉霞結(jié)局的時候,他自己的心也在滴血。魯迅先生說過,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這便是悲劇。
《紅樓夢》后四十回中黛玉之死的片段也是非常虐心的,有了黛玉夢魘、寶玉失玉、掉包計、寶黛參禪、黛玉焚稿的細節(jié)鋪墊,等讀者讀到黛死釵嫁的片段時,估計已經(jīng)淚眼婆娑了?!疤酱哼^來,摸了摸黛玉的手已經(jīng)涼了,連目光也都散了,探春紫鵑正哭著叫人端水來給黛玉擦洗,李紈趕忙進來了,三個人才見了,不及說話,剛擦著,猛聽黛玉直聲叫道:‘寶玉,寶玉你好……說到‘好字,便渾身冷汗,不作聲了。紫鵑等急忙扶住,那汗愈出,身子便漸漸的冷了。探春李紈叫人亂著攏頭穿衣,只見黛玉兩眼一翻,嗚呼,香魂一縷隨風散,愁緒三更入夢遙!”
余華的作品《活著》就是一首喪禮嗩吶曲。讀者陪著福貴看著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特別是福貴兒子友慶因為被抽血而死亡的那個片段,凄涼到極點?!坝袘c一個人躺在一間小屋子里,那張床是用磚頭搭成的。我進去時天還沒黑,看到有慶的小身體躺在上面,又瘦又小,身上穿的是家珍最后給他做的衣服。我兒子閉著眼睛,嘴巴也閉得很緊。我有慶有慶叫了好幾聲,有慶一動不動,我就知道他真死了,一把抱住了兒子,有慶的身體都硬了。中午上學(xué)時他還活生生的,到了晚上他就硬了?!敝卑椎恼Z言透著寒氣,感覺獨自進入了廣袤無垠的冰天雪地里,被無盡的黑夜吞沒,讓人忍不住流下悲傷的眼淚。
《簡·愛》中的簡得知自己愛上的羅切斯特有合法妻子之后,不愿當?shù)谌?,拒絕了羅切斯特。在一個凄風苦雨之夜,她悲痛欲絕地離開了桑費爾德莊園。他們的愛情就像兩股火焰,在熊熊燃燒起來的那一刻,迅速被現(xiàn)實的冷水澆滅。硬漢羅切斯特在失去愛情的時候表現(xiàn)得像個孩子。“他轉(zhuǎn)過身去;撲倒在沙發(fā)上?!?,簡!我的希望——我的愛情——我的生命!他嘴里痛苦地說出這幾句話。接著是一陣深沉、強烈的啜泣?!焙髞砗啽皇ァぜs翰收留,并在一所小學(xué)校任教,當圣·約翰向她求婚時,簡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仍深愛著羅徹斯特,她仿佛聽到他深情的呼喚……羅切斯特在簡離開后也備受思念的煎熬。很多人會在這本書中重溫戀愛的感覺:惺惺相惜、相互試探、矯情斗嘴、離別思念、心心相印。
《茶花女》濃烈的愛情滋味令讀者羨慕,戀人因誤會而相互折磨的情節(jié)同樣也折磨著讀者的心?,敻覃愄兀粋€在巴黎混跡的風塵女子,一個身染重病的女子,一個有純潔心靈向往愛情的女子,當她下定決心徹底改掉過去的習(xí)慣,永遠和阿爾芒在一起,過一個正常女人的真正生活時,阿爾芒的父親出現(xiàn)了,他粉碎了瑪格麗特的美夢,再一次把她推入災(zāi)難之中?,敻覃愄乇黄入x開了阿爾芒,事后遭到阿爾芒不明真相的種種侮辱和傷害,臨終前她含著愛恨寫信給阿爾芒?!鞍柮?,我不想向您提起的,我最后一次證明我的愛情,您是怎么報答我的,您是怎樣侮辱這個女人,把她趕出巴黎的。這個垂死的女人在聽到您要求一夜之歡時,她像一個失去理智的人,曾一度以為可以把過去和現(xiàn)在重新連接起來……”可惜,當阿爾芒讀到這封解開誤解的信時,瑪格麗特已經(jīng)含恨九泉,香消玉殞了。
《巴黎圣母院》波瀾壯闊的描寫傾注了雨果的心血。丑與美相生,畸形靠近優(yōu)美,丑怪藏在崇高背后,美與惡并存,黑暗與光明相共。雨果用對照的手法把美與丑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曲宗教王朝的悲歌伴隨著加西莫多的鐘聲和愛斯梅拉達的舞姿永遠定格在文學(xué)的歷史上?!熬驮谀切┏髳旱臍埡≈?,人們發(fā)現(xiàn)有兩具骷髏,一具摟抱著另一具,姿勢十分古怪。這兩具骷髏中有一具是女的,身上還殘存著幾片白色衣袍的碎片,脖子上則掛著一串用念珠樹種子制成的項鏈,上系著裝飾有綠玻璃片的小綢袋,袋子打開著,里面空無一物。緊擁著這一具的另一具骷髏,是男的,只見他脊椎歪斜,頭顱在肩胛里,一條腿比另一條短,而且,頸椎絲毫沒有斷裂的痕跡,很顯然他不是被吊死的。因此可以斷定,這具尸骨生前那個人是自己來到這里,并且死在這兒的,人們要將他從他所摟抱的那具骨骼分開來時,他霎時化為了塵土?!?/p>
所有的離別都是為了更好的相遇,正如蘇軾的《南鄉(xiāng)子》,“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xiāng),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觴,痛飲從來別有腸?!边@首詞中的豁達打動無數(shù)人,蘇軾沒有描寫離愁別恨,也沒有哀婉悲嘆,而是通脫地說“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觴”,也許我們重逢在楊柳凄凄,也許我們重逢在雪花漫漫,也許我們重逢在秋風細雨中,又或許我們重逢在淡月微云里,幸好,我們還可以一起痛飲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