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七歲時,我和母親鬧了一段別扭。我從心底里怨恨她,她把我放在姥姥家,一放就是三年,直到上學(xué)時才把我接回家。不善表達(dá)感情的母親對三年不見的兒子也不是噓長問短地表示親熱,這使我們之間總隔著點(diǎn)兒什么。仿佛一段截斷的磁鐵,再也無法緊密地連成一體。
后來,一把舊雨傘改變了這一切。
那天下午放學(xué)時,暴雨突至,雨鞭抽般濺起陣陣白霧,響起聲聲炸雷。我從未見過這么兇的雨,心緊縮得比針尖還小,只盼著媽媽早點(diǎn)來接我。
雨小點(diǎn)時,就有傘從雨地里蕩過來,像彩色的船泊在教室門邊。每當(dāng)這時,就有一個孩子的歡呼聲響起,像個灌滿蜜汁的氣球突然炸開,讓點(diǎn)點(diǎn)滴滴的幸福濺在別人心上。一時間,我仿佛已看見,媽媽舉傘踩水朝教室走來,她身后漫天漫地的雨都仿佛不再流動,像一幅油畫的背景。
她最喜歡打那頂紅傘,像舉著溫暖的火炬。想起來那時的我就是個死愛面子的家伙,一個人躲在書后假裝學(xué)習(xí),似乎窗外的雨和門前的傘都與我無關(guān),可實(shí)際上,我的每根神經(jīng)都像長了眼睛似的,在風(fēng)雨中遙望。
可是……
直到所有的人都被接走,那頂屬于我的傘也沒來。我一頭扎進(jìn)雨霧里,在雨水和泥濘中奔跑,雨澆透了我的全身,也把心中嫉妒和怨恨之火澆得越來越高。
我多想大病三天臥床不起,讓自己的病痛懲罰粗心的母親。
那晚,媽媽很晚才回來,她打傘去接我卻沒接著。她把濕衣服抱走,又端來姜湯,告訴我下次要帶傘,“要沒帶傘我會去接你的。”我果然像計劃的那樣發(fā)起了高燒,大病了一場,母親在我床邊整整守了一夜。我醒來時,她把蘋果掏成蘋果泥,一勺勺地喂我,我的悔恨之情便油然而生。我知道錯怪了她,再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夏天總是多雨,轉(zhuǎn)天就又下起來。我立刻就想到下班后在辦公室門口焦急地望著天空的媽媽,于是立刻戴上草帽,夾起雨傘沖出家門。大概是想用這個方式來贖清心中的罪過吧。
我出現(xiàn)在母親面前時,她大吃一驚,她沒料到兒子會來給她送傘,她的臉在陰暗的屋子里,放射出生動的光輝。雨太大了,我只有頭發(fā)是干的,雨水順著褲管往下淌,地板上很快就積聚起了“太平洋”。
我們從陰暗的樓道里出來時,天空意想不到地晴了,母親的心情也因此格外好,她教我觀察雨后的變化。那些毛氈厚的云朵被風(fēng)吹到了遠(yuǎn)方,像海上片片歸帆。
她把我放在一片干凈的地方,不知怎么的我就哭了,十分丟人地在街面上嚎啕。母親蹲下來,一遍又一遍地擦我“川流不息”的眼淚鼻涕。我伏在她的肩頭哽咽著說:“媽媽,我給你送了傘,傘沒用?!辈恢雷约涸趺醋兂闪四敲磹蹌痈星榈男『ⅰ?/p>
母親突然緊緊地?fù)ё×宋?,她兩眼潤潤地說:“傻孩子,給媽拿的東西怎么會沒有用呢?”然后更緊地?fù)е摇?/p>
接著,她站起來,撐開傘,在手中轉(zhuǎn)了一下,把它罩在我們頭上,緊緊地?fù)е页白?。那時天已放晴,街上沒有第二個打傘的人,我不完全明白這一舉動的含意,只是剎那間重新感覺到自己像枚葉子,緊緊地依偎著它的樹枝。
(小恍摘自《中國校外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