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恒

有時熬夜到很晚，我就會起身找些吃的。倒未必有饑餓感，不過借此短暫地逃離試卷題海。

櫥柜里有餅干和水果，只是在這樣清冷的夜，不吃些熱乎乎的食物大概是說不過去的。我喜歡下面條。當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地胡亂冒泡時，拎一把面條輕輕放進去，只見水面很快地浮現出細小密集的白沫，面香便撲面往鼻孔里鉆了。這時打個雞蛋，沿蛋殼裂隙處剝開，小心翼翼地倒進鍋里，一攤嫩黃的黏液沒入氣泡，再也看不真切。待面條煮熟后，倒入少許老抽，切些蔥花撒開，興起時還要加一根火腿。

第一口沾著湯計的熱騰騰的面經過咀嚼進入胃時，渾身充溢著一種暖洋洋的感覺。這一刻，我才真切感受到動物對于食物最本能的渴求。

公允地說，我并不是做飯的好手，甚至在此方面顯得愚鈍，然而能在夜深人靜時吃上自己親手做的雞蛋面，其喜悅與滿足是無以復加的。

盡管廚師、服務員、顧客皆集于一身，我仍然樂于將此稱為“深夜食堂”。

深夜食堂最早地構成我對于成年生活的幻想，至今依然是我對都市生活的重要期盼之一?；蛟S在兒時一度流行過的以“北漂”為題材的電視劇中，男主角深夜獨自坐在大排檔或小餐館食以果腹的場景令我印象深刻。昏暗的光線、拉長的身影乃至滑落的眼淚都使我著迷——一個在繁華喧囂里苦苦掙扎，即使遍體鱗傷也咬牙堅持夢想的男人，多么酷！

我想，深夜食堂最大的魅力在于，它為個體生命開辟出一間暫時的收容所。不論白天承受過什么，下一個白天又將承受什么，在面對一碗雞蛋面時終于能夠摘下面具，擺脫包袱，不設防地坦露本心，這顆溫熱的跳動的心，或千瘡百孔，或遍布皺紋，抑或仍保持著最初的模樣，此刻將受到樸實無華的撫慰。當然，一個有生命力和進取心的頑強的人，絕不可能永遠沉湎于收容所的溫存，只要一頓飯的時間，他將整裝再發(fā)。

更為重要的是，“食堂 ”一詞暗示出群體性的特征。這間收容所里固然只有我一個人，但我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周圍還有無數間這樣的收容所，無數同我一樣的人。甚至我們透過窗戶相視一笑，無須多余的言語卻仿佛彼此相知。像是黑夜里一盞盞微弱的燈火，起伏錯落，明暗撲朔 ，一陣風吹來搖曳得近乎熄滅，而始終留有光亮與溫度。

我是個四眼仔，每次吃面前都要摘下眼鏡，視野內便會一片模糊，能夠看清楚的只有眼前這碗雞蛋面。

此時，世界于我而言，就是一碗雞蛋面。

（編輯：王瑩）

評點：劉祥

散文的魅力，在于既描繪出真實的生活畫卷，又在具體的柴米油鹽之外呈現出對詩和遠方的追求。文章較好地落實了上述兩方面的寫作要素。作者從“下面條”這一小事引入敘事，筆下流淌出的是濃濃的生活情趣。但文章又不限于只寫這一具體畫面，而是放飛思緒，由“下面條”而聯想到對成年生活的幻想，進而聯想到未來生活中的艱難坎坷以及必須由“深夜食堂”而汲取的生命動力，最后又將思維拓展至更為厚重的文化視域，立足于群體特征而解析由“食堂”中收獲的光亮與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