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行吟水手 圖/周欣欣
老梅是個(gè)開拉面館的。他這個(gè)開拉面館的和別的開拉面館的不一樣。別家開拉面館的大多是夫妻檔,最不濟(jì)也要雇個(gè)端碗、刷鍋的。他單身,他的面館只他一人。他既是掌柜,也是大廚兼伙計(jì)。你要問了,老梅這面館怕是沒多少生意吧?錯(cuò)!人家那面館清早一開門,就有人待在那兒,等著吃拉面呢。老梅一人身兼三職并能游刃有余,你就不能小看了他。據(jù)說,老梅的拉面手藝是在年輕那陣兒,去西北闖蕩時(shí),跟一位老面師學(xué)的。都說老梅有絕活,能抻出比頭發(fā)絲還要細(xì)好多的拉面,并能從針孔里穿過去。至于能穿過去多少根,說法可就不一了。有說能穿十根八根的,也有說能穿十五二十的。但大家伙兒誰也沒見過,都只是聽說。有人建議老梅露兩手,叫大伙兒開開眼。老梅淺淺一笑,說:“雕蟲小技,有啥看頭?”
老梅的拉面館開在蟬街東頭。每天一早,老梅圍了圍裙,面案前一站,手里眼里便全是活兒。他出手如電,唰一下揪出一拳頭醒好的面,啪一聲丟在案板上,雙手一搓,就成了蛇樣的長條。兩手一捏,凌空一甩,啪,拍打在面案上,再一抻,一合,眨眼的工夫,就弄成了大閨女的辮子,看得人眼花繚亂。還沒等回過神來,早有一大海碗盛著牛肉丁,撒著幾片芫荽、蘿卜片,浮著滿天星辣椒油花兒,紅是紅、白是白、綠是綠的香噴噴的拉面,熱氣騰騰放在了你面前。而老梅,已經(jīng)在那廂洗上碗了。吃面的一看,嘿,這人,真麻溜兒!
是個(gè)雪天,一個(gè)穿得破破爛爛的大小伙兒哆嗦著站在了老梅的面館前。老梅二話沒說,從鍋里撈出一碗面端給他。一碗熱湯面下肚,小伙兒像換了個(gè)人,精精神神跪地上給老梅磕了頭。
第二天清早,蟬街的老少爺們看見老梅的小面館里,多了個(gè)清清爽爽的年輕人。街坊們說,老梅收徒了。
年輕人叫紅子。寒來暑往,紅子跟著老梅學(xué)了三年手藝。一天夜里,師徒倆有了一場對話。
“紅子,我看你這兩天心神不寧,想啥呢?”
“師父,我沒想啥?!?/p>
“真沒想啥?”
“真……沒想啥?!?/p>
“跟我還不說實(shí)話?”
“師父,我想……”
“行了,別吞吞吐吐的。我知道你在想啥。你想自己單干?”
紅子聲若蚊蚋:“嗯?!?/p>
老梅說:“說實(shí)話,你那兩手拉面活兒不壞。但你能不能再跟我一年?就一年?!?/p>
紅子沒吭聲。
老梅嘆口氣,說:“那就這樣吧。我這里有筆錢,你拿去開店。只是記住,可別丟我的臉?!?/p>
紅子給老梅磕了仨響頭,當(dāng)夜就走了。
半月后,蟬街上新開了一家拉面館。面館主人是紅子。他的身邊,還有個(gè)年輕女人在給他打下手。人們知道,那女子是紅子新娶的媳婦。只是蟬街人念舊,還是覺得老梅的拉面地道,大都上他那兒去。后來就有話傳出,說是紅子的媳婦嫌生意不好,跟紅子三天兩頭鬧矛盾。這話傳進(jìn)了老梅的耳朵里,老梅什么話也沒說。
不久,老梅的拉面館突然就關(guān)門歇業(yè)了。蟬街人聽了一片惋惜之聲,卻也沒奈何,只說,老梅是該好好歇歇啦。
紅子的拉面館生意竟出奇地好起來。這期間,紅子的拉面館就掛起了拉面王的牌子。起初,蟬街人也有意見,你紅子號稱拉面王,把老梅擱哪兒呢?不平歸不平,有這么一天,紅子當(dāng)眾給大伙兒表演了面穿針孔的絕活后,大家伙兒就再也沒話可說了。據(jù)說老梅拉出的拉面,能從針孔里穿出十根二十根,那都只是傳說,誰也沒親眼見過。而紅子卻當(dāng)眾讓大家開了眼。乖乖,十根比頭發(fā)絲細(xì)小的拉面,順順當(dāng)當(dāng)就從小小的針眼里穿了過去,賽過看了一場魔術(shù)表演。這以后,人們漸漸把老梅給淡忘了。
紅子幾乎每天都要給蟬街上的人上演一場拉面穿針孔的絕活。他的人氣越來越旺,生意委實(shí)不壞,但他面館里盛面的大海碗,卻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中不溜的平底碗。
這天,正在生意口上,有個(gè)人走進(jìn)了紅子的拉面館。是老梅。吃面的人紛紛起立問候。紅子見了老梅,一愣,馬上堆起笑臉,迎了上去,叫了聲:“師父您來了!”老梅笑了笑,說:“紅子,有出息啊,這都成拉面王了?!奔t子勾下了頭,說:“師父見笑了,都是鬧著玩兒的。”老梅又一笑,徑直走向水池。凈過手,朝吃面的大伙兒說:“大伙兒不是一直都想看我的絕活嗎?今兒咱就露兩手讓你們看看?!痹捯魟偮?,人已旋風(fēng)般站在了面案前。
老梅一出手,面館里便一下子安靜了。他手一張,揪下一塊面,一下,兩下,扯過來,拉過去,每個(gè)動作都擺得穩(wěn)、準(zhǔn)、利落,有如神助。胳膊掄得圓,接得緊,身子在一處,精神卻貫穿到了四面八方。一時(shí)間,看得大伙兒目瞪口呆。待醒過神兒,老梅的身手好似滿院亂飛的雀兒忽然歸了巢。仔細(xì)看,老梅的手里變戲法似的捏著一根繡花針,針眼里穿著一根線。再細(xì)瞧,哪是線,分明是面嘛。只見老梅輕輕一抖,嘩啦一下抖出無數(shù)根面條。大家伙兒擠上前,一一細(xì)數(shù),我的個(gè)娘哎,不多不少,整整二十根,全都打針眼里穿過去了。
“真神了!”大伙兒贊嘆道。
“拉面王!這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拉面王??!”眾人都這么說。
在一干人的歡呼聲里,紅子羞紅了臉,早就跪在了老梅的面前。
當(dāng)天,紅子拉面館的那塊拉面王牌子就被紅子摘了下來。與此同時(shí),面館的平底碗又換成了當(dāng)初的大海碗。
而老梅,早已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