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錦兄編了一冊(谷林鐘叔河通信》,我買來一冊捧讀,乃是大有佳趣。谷林與鐘叔河兩位前輩,都甚為喜愛周作人文章,可謂趣味相近,又都經(jīng)歷坎坷。生性淡泊,乃是性情相近。他們兩人又都對書情有獨(dú)鐘。且寫得一筆好文章,故兩位的書信集,應(yīng)是多多益善才好。只可惜兩人書信,也不過各有二三十通,只憾寫得太少了。1986年8月3日,鐘叔河寫給人民出版社編輯秦人路并轉(zhuǎn)谷林。此前秦人路應(yīng)有一封致鐘叔河的書信。此信中,鐘叔河寫道“《知堂序跋》已付排?!辈榇鹆?005年5月20日致沈勝衣信,寫道“周作人序跋集我動手搞了一陣子,三聯(lián)編的是‘套書,他的序跋太多了,于是先刪去譯的,再刪去為他人作品寫的,刪得我興味索然。恰巧聽說岳麓亦將有此編,即函詢叔河,得他的復(fù)信說已褊妥,即出。因之我勸三聯(lián)停此復(fù)出之舉,三聯(lián)接受了我的建議,記得還付了我三百元編輯費(fèi)?!辩娛搴泳庉嬛茏魅藭?,先于岳麓書社出版《知堂書話》和《知堂序跋》,隨后陸續(xù)編印周作人自編文集,到1989年10月出版單行本計17種而終。谷林鐘叔河的通信,始于周作人文集的編選,此后他們的通信。也多圍繞此事。
對于鐘編周作人文集,谷林持雙手贊同。且樂見其成。在當(dāng)時,編印周作人文集,尚有許多條條框框。鐘叔河成系列的編印周氏文集,乃系開風(fēng)氣之舉。但對鐘先生的高調(diào),谷林亦有自己的看法。在1987年3月13日的信中,谷林寫道“我曾向秦人路同志說過,可否仿他們印朱自清文集的辦法,不動聲色地三五個月印它一本,并先印抗戰(zhàn)后至勝利前諸種,因?yàn)槟且恍┯?shù)少,當(dāng)時孤島的上海即甚少流傳,更不用說陪都重慶了。而且其時物資困難,故印本紙張粗劣。字體過小,校對未精,重印銷數(shù)未必甚少,可能得以保本。后來在報上看到岳髓的大幅廣告,殊感雀躍。而方劉變起,不禁忐忑?!辩娛搴硬扇「哒{(diào)的方式編印周作人集,自有一番考慮,但谷林持保留意見。1997年10月24日,在寫給止庵的信中,亦提及此事“整理此老淪陷期間那幾本書的意見也很好。這幾種書,解放初期易得,其實(shí)印數(shù)少,流行不廣。岳麓印他的單行本時,我曾向鐘叔河君建議先印那一部分,后來此事受挫。擱淺了?!敝茏魅藴S陷期間出版的文集十種,后由止庵遂一編訂,十余年后以“周作人自編文集”的形式,一次性集中推出。
鐘叔河在岳麓書社出版陳子善編訂的《知堂雜詩抄》,谷林隨后寄去了他收藏的孫伏園手抄《老虎橋雜詩》,與陳子善編訂的版本有所區(qū)別。鐘叔河計劃編選《周作人集外文》,谷林亦多次去信詢問進(jìn)展,還將他曾看到的兩種集外文告知。以助其編。1987年5月11日谷林致信鐘叔河,建議岳麓社印行周氏的書信手札?!敖▏笤谙愀劭≈畷?。來知亦能收入否,如印行手札,可否據(jù)港版影印。此公書法極有姿致,十分耐看,不易多覲也。”此建議鐘叔河未采納。因如此印法,成本太高??蛛y成功。1997年9月3日,谷林再次致信鐘叔河,又談此事“香港出版的兩種書信,不知岳麓亦能重印否。四川出版‘早年佚簡,得未曾有,兄能賈其余勇,設(shè)法輯集其生平書札否如能商得俞平伯先生家屬同意。以其所存知堂書信手跡付之影印,平伯先生書札周府亦或有存者,一并編集,則誠天壤間之瑰寶焉?!惫攘炙f的香港出版的兩種書信,應(yīng)系曹聚仁編的《周曹通信集》和鮑耀明編《周作人晚年手札一百封》談及俞平伯存知堂信,北京圖書館亦于1999年印行《周作人俞平伯往來書札影真》。由此可見,谷林對出版周作人集外文和稀見資料,更為急切。
對于鐘叔河編選的周作人書,除去贊賞之外,谷林也有自己的特別看法。1997年9月3日,在給鐘叔河的信中,特意寫道“傾讀《文匯讀書周報》,知重編《知堂書話》,滋為喜慰,特別是分類歸餅,序次分明,于讀者大有好處。岳麓印行周著。加上去的校記和索引,真是功德?!?998年3月8日,他再次致信鐘叔河,“我十分看重您的??焙退饕缏允驴鋸?,殆可說并世無第二人”。這樣評價鐘編周作人書,不可謂不高矣。1997年10月24日,在給止庵的信中,亦有此意見“岳麓印行周著有一特色,即附有人名、書名索引,便于使用,至可嘉許?!贝藭r,止庵已編成《周作人晚期散文選》和《關(guān)于魯迅》兩種,正在籌劃編選“周作人晚年文集十種”,谷林的這種評價,也似有對止庵的建議和期待之意。對周作人文集進(jìn)行校訂和附錄索引,確系鐘叔河編書的一大功德,可惜后來諸種鐘編周作人文集出版,索引之舉未能堅(jiān)持。
1998年4月9日,谷林致信鐘叔河“四月二十日敝居有一家叫做*修齊治平的小書店里買到增訂重編本《知堂書話》,晚飯即罷。燈下摩掌,恰然自樂。”此年的4月30曰,致信止庵,亦有相同議論“鐘君編的海南版《知堂書話》,十日前從東四二條的‘修齊治平小書店買到,燈下摩掌,歡喜無量,與前得的日記和詩全編堆在一起,甚如‘一部二十四吏,不知從何處入手,何時始能卒業(yè)”這段得書之描寫,感情內(nèi)蘊(yùn)而又熱烈。對于此書采用精裝厚本子的做法,他是不以為然的。但意見表達(dá)得極含蓄。同年4月29日,他在信中寫道“厚本硬面,必得攤卷伏案,于懶人殊不相宜,但著墨研朱,認(rèn)真點(diǎn)讀,自然沒有什么不好,重編的“書話,紙張、墨色、字體、裝幀,般般皆好,或者還能幫著治一下懶病。”1999年1月20日,談及他理想的周書模樣“我最喜歡的還是三聯(lián)印行朱自清的單行本那樣式,用紙最好也不像這冊《美文選》那樣硬而厚(或者還不必漂得那么白),正文如此書每葉的眉題也可省去,多留些余白給閱者作題記?!痹诮o止庵的信中。他亦寫及了理想的周書模樣,乃是小32開本,內(nèi)文用老5號字。
鐘叔河從岳麓社離職后,主要精力都用在編選《周作人文類編》和《周作人散文全集》兩部大書。1995年6月11日,谷林致信鐘叔河。“知堂十卷本序言和凡例讀后,更益饑渴,還要‘?dāng)[多久呢”此十卷本,即后來由湖南文藝社印行的《周作人文類偏》。1996年1月11日,在給止庵的信中,寫道“近見湖南省新聞出版局(周作人文類編序言》和《凡例》,列名十卷名目并各卷主題范圍??磥碚\如尊論,恐歸不免牽強(qiáng)。”1998年4月29日,又致信鐘叔河,“分類和編年,各擅勝場,不能偏廢?!彪m然谷林認(rèn)為分類文編有牽強(qiáng)之處。但亦持支持態(tài)度。此年4月30日,致信并答復(fù)止庵“你反復(fù)叮嚀要我勸勸叔河君之事,我亦已度人,欲言又止。他的文本雖猶未開印,不能說木已成舟,但按照你的設(shè)想,數(shù)百萬言十?dāng)?shù)卷書,其實(shí)還須從頭來過,一一勾勒。豈易言哉”在給蘭州張際會的信中,亦有關(guān)于此事的議論,“編年、分體,或者兩者不能廢。魯迅書信,現(xiàn)在通行的是編年體,我告年曾有一厚本以受信人為主的“分體本,失去后也常常思念。止庵也不贊成鐘君‘主題十編的辦法,但他自己卻又編了(關(guān)于魯迅),似當(dāng)兩存之也?!?/p>
谷林對于鐘叔河編周書的不同意見,除了上面提及的精裝厚本之外,另有兩處。一是2003年5月17日致信沈勝衣,談到對鐘編書封面集周字作書名,“知堂不以寫字知名,書法也誠然悅目,但影印成書,卻亦未必盡善,總不及排印本那樣清楚易看,所出的三冊日記,即有此病,他早歲的字跡與我們平常見到的(多為晚年筆墨)很不一樣?!绷硪惶?,亦在此信中。關(guān)于鐘編《知堂談吃》,他提及周作人有篇文章,收錄在文集之中,兩次用“吃茶”作題,一次用“飲茶”作陋,鐘編本采了后者。他就此議論道“如果推敲字義,茶之為物,是只能飲而不合吃的??墒窃诳谡Z里不知道東西南北什么省、地、縣會如此文縐縐地說‘飲茶,我生在浙東,至少那個地方是只叫“吃茶的?!睆倪@些細(xì)節(jié)可看,對于編書,谷林有著很高的見識和趣味。1988年,鐘叔河曾因編印“三種人”,境遇困難。谷林致信,頗多安慰??盀橹糁Z“工作中枝節(jié)橫生,窒礙甚多,恐天下滔滔,莫非如是。然‘岳麓聲名,已騰人口,讀者喁望之意,當(dāng)亦有反饋至尊處者,聞之諒難恝然?!蛔浜筛辍2⒎枪萝?,至盼閣下盡其在我,勉為其難,知己自在萬人叢中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