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索菲·漢娜

這是我永遠(yuǎn)不希望看到的景象：前門大開著，保姆貝基在門口探出身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很是著急?？吹轿覀兊能囬_過來，她跑到車道上，然后突然停下，雙手放在身體兩側(cè)，看著人行道。

我安慰自己，不可能真的有什么緊急情況；真是這樣的話，她會打電話給我的。接著我意識到，離開電影院時我忘了開機(jī)。我和蒂莫西一直忙著為電影故事爭論不休，真是愚蠢。他說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肯定知道樹林里的人，一定是政府為受害者制訂了安置計劃。我說，電影中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這一點，他這個假設(shè)是無中生有。但他堅持說他是對的。有時候，蒂莫西會抓住一個想法不放。

“哦，不！”看到貝基，他驚叫一聲。我覺得嘴里泛出一股酸味。貝基在車庫旁直打哆嗦，雙臂抱在胸前，臉因為擔(dān)心而扭曲，我都不敢看她。車緩緩?fù)Ｏ拢业淖⒁饬性谌诵械澜锹涞囊欢牙渖?，它們看上去就像一群矮胖的陰謀家。

不等蒂莫西拉上手剎，我就下了車。“怎么了？”我問道，“是亞歷克斯嗎？”

“不，他睡著了。他絕對沒事?！必惢咽址旁谖腋觳采希龇€(wěn)我。

我松了口氣，“謝天謝地。出了什么事嗎？”

“我想是的。有樣?xùn)|西你們得看一看?！?/p>

我和蒂莫西跟著她進(jìn)屋時，我心想，只要亞歷克斯平安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我真想沖上樓，親吻小家伙的面頰。

家里的相冊全都扔在客廳地板上，有些打開著，大部分是合上的。我不解地皺起了眉頭。貝基比我們更愛整潔。幾年來，她一直替我們照看孩子，我還從沒有一次回家發(fā)現(xiàn)東西亂過。今天晚上，我們在茶幾上放了一本相冊，就是最近才弄好的那本，好讓她看看我們度假時拍的照片。她為什么要把它和其他相冊都扔在地板上？

她席地而坐，“看看這個?！蔽液偷倌髟谒砼远紫?。她指著一張我和亞歷克斯在塞浦路斯一家酒店陽臺上吃早餐的照片。面包卷上的碎屑撒在藍(lán)色桌布上。蒂莫西拍下這張照片時，我們倆都笑了，幾乎要笑出聲來。

“怎么了？”我問。

“看你身后的桌子，那個金發(fā)女人?！?/p>

我看了看。那個女人是側(cè)影，頭發(fā)梳成馬尾，穿一件海洋綠襯衫，衣領(lǐng)上翻，額頭粉紅色，就像前一天被太陽曬過。她手里舉著一個白色小杯子，就停在桌子和嘴唇中間?！澳銈冋J(rèn)識她嗎？”貝基問道，先看看蒂莫西，又看看我。

“不認(rèn)識。”

“不認(rèn)識?！?/p>

她翻了一頁相冊，指著另一張照片，是蒂莫西在游泳池旁的躺椅上讀《尤利西斯》?！澳憔筒荒芎蛣e人一樣讀約翰·格里森姆的暢銷小說嗎？”那時我還這樣問他，“我們是來這里度假的?！庇境刂?，上一張照片中的那個金發(fā)女人穿了一件哈密瓜色的連體泳衣，站在淺水區(qū)，雙手放在腦后。我猜她是在開始游泳前調(diào)整馬尾辮。

“又是她，”貝基說，“在酒店里，你們根本沒和她說話吧？”

“沒有。”

“根本沒注意到她。”蒂莫西說，“你這是在干什么？她不過是一個游客，有什么大不了的？”

似乎我們的回答證實了她最擔(dān)心的事情，貝基長嘆一聲，“她看上去不面熟嗎？”我開始感到害怕，好像有什么難以想象的可怕事情即將發(fā)生。

“不，”蒂莫西不耐煩地說，“她應(yīng)該面熟嗎？”

貝基合上相冊，伸手去拿另一本。這是我們最早的相冊之一，那時還沒有亞歷克斯。她翻了幾頁。劍橋，我、蒂莫西和我哥哥理查德在國王學(xué)院外，坐在墻上。我在吃冰淇淋。那天熱得像火爐一樣?！翱巳R爾，坐在你旁邊的那個人，”貝基對我說，“跟前兩張照片上的是同一個人?！?/p>

我盯著金發(fā)女人。這個女人——我敢肯定貝基說錯了，不可能是同一個人——背對鏡頭，頭轉(zhuǎn)向戴眼鏡的朋友，朋友的臉上一副生動的表情。她們看上去好像相談甚歡，完全沒有意識到我們的存在?！昂茈y說，”我說，“你只能看到她的頭發(fā)。”

“看她肩膀和胳膊上的雀斑，還有她的耳環(huán)。她在塞浦路斯也戴著同樣的耳環(huán)——金耳環(huán)，方形，不太常見。”

“這是個巧合，”雖然感到不安，但我沒有表現(xiàn)出來，“胳膊上長著雀斑，又戴這樣耳環(huán)的金發(fā)女人，一定不止一個。”

“或者是同一個女人，碰巧和我們在同一時間來到劍橋，然后是塞浦路斯?！钡倌髡f，“盡管我更贊同克萊爾的觀點。一定不是同一個女人。”

“不對，”貝基搖了搖頭，“看塞浦路斯的照片時，我注意到了她。我想以前在什么地方見過她，但是想不起在哪里了。這件事讓我困惑了很長時間。后來，我站在書架旁挑選DVD時，注意到了相框里的那張照片?！?/p>

我們的目光都投向那張照片。是讓一個陌生人拍的，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同框了：蒂莫西、亞歷克斯和我。當(dāng)時我們在愛丁堡郊外的一家鄉(xiāng)村旅館庭院里。那是圖書節(jié)的一周。多年來，我們的許多旅行都圍繞著蒂莫西買書進(jìn)行。我們身后是酒店餐廳的兩扇大窗戶。一扇窗戶前，可以清楚地看到塞浦路斯照片中的那個金發(fā)女人。這次她穿了一件藍(lán)色襯衫，衣領(lǐng)還是上翻。臉很小，但不會有錯，就是那個女人。耳環(huán)也一樣，是方形。

“這就是為什么她看上去面熟了，”貝基說，“這張照片我已經(jīng)看了無數(shù)次，上面的亞歷克斯還是嬰兒，而且……我覺得真是驚人的巧合，四年前那個女人在你們照片上，今年夏天在塞浦路斯，這個人又出現(xiàn)了。這太奇怪了，所以我把其他相冊也拿出來翻看。我簡直不敢相信，每本相冊，至少9到10張照片中都有她。你們自己看吧?！?/p>

“天哪！”蒂莫西兩手搓著臉說。我開始翻看另一本相冊。我認(rèn)出了這個女人，一次是在錫耶納一家酒館里，另一次是在摩洛哥一個街頭市場，走在我身后。還有一次，在泰特現(xiàn)代美術(shù)館外面，她站在蒂莫西身邊，還是和她那位戴著眼鏡、頭發(fā)卷曲的朋友在一起。

“可是……這不可能是巧合！”我斷言。

“這是什么意思？”蒂莫西問貝基。他很少向任何人征求意見或建議，更何況一個19歲的保姆。他那薄薄的嘴唇變得蒼白，“她一定在跟蹤我們。這人是個跟蹤狂。但是……快10年了！我受不了了。我要打電話報警。”

“警察會以為你瘋了?！蔽移疵b出一副沒必要把這個當(dāng)回事的樣子，“她從沒傷害過我們，甚至從沒引起我們的注意。她在所有照片里都沒有盯著我們看，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我們的存在?！?/p>

“當(dāng)然沒有！”蒂莫西輕蔑地哼了一聲，“一看到鏡頭，她就盡量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不是嗎？所以我們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p>

我轉(zhuǎn)向貝基，“每本相冊里都這樣嗎？”

她點了點頭，“一些相冊是這樣，里面幾乎每張照片上都有她?！?/p>

“哦，天哪！我們該怎么辦？一個陌生人為什么要跟蹤我們？”

“蒂莫西說得對，你們應(yīng)該報警?！必惢f，“萬一發(fā)生什么事……”

“天哪！”蒂莫西在客廳里來回踱步，搖著頭說，“我不需要這個，真的不需要。”

“蒂姆，你確定你不認(rèn)識她嗎？”我心里想的是，是不是外遇，或者是一個吃醋的前女友。我?guī)缀跏窍Ｍ绱?。這樣至少會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一個明確的聯(lián)系。

“我當(dāng)然確定！”

“你們想讓我留下來嗎？”貝基問道。她的意思是，她很想離開。

“她不是我睡過又拋棄的女人，如果你這么想的話?！钡倌髋瓪鉀_沖地說。

“如果是的話，你得告訴我?！蔽艺f。貝基就在一旁，可我們倆都顧不上了。

“我做過這樣的事嗎？”

“據(jù)我所知沒有。”

“克萊爾，我以亞歷克斯的性命發(fā)誓：我不僅從來沒有和這個女人上過床，甚至從沒和她說過話。”我相信了他的話。亞歷克斯是神圣的。

“我該走了?！必惢f。我們用目光懇求她不要走。她是安全的象征，是我們?nèi)酥形ㄒ粵]有被跟蹤狂盯上的人。我們需要她的常態(tài)作為支撐。我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么害怕過。

“我開車送你?！钡倌髡f。

“不！不能留下我一個人和這些相冊待在一起。你介意我們給你叫輛出租車嗎？”

“當(dāng)然不。”

“我說過了，我開車送她！”

“但我不想讓你出去！”

“可是我想出去。我需要透透氣。”

“那我呢？”

“我半小時后回來，克萊爾。我不在的時候，你不如打電話報警？等我回來再和警察談?！?/p>

“我做不到。”我哭了起來，“還是你來打。我狀態(tài)不好。”

他皺起眉頭，“好吧。聽著，別擔(dān)心。我很快就會回來?！?/p>

他和貝基一離開，我就上樓去看亞歷克斯。他睡得很香，頭發(fā)遮住了臉。盡管我一再懇求，但我發(fā)現(xiàn)，蒂莫西一走，我倒不那么害怕了。我想起我們的一張蜜月照片，照片里不可能有那個金發(fā)女人：蒂莫西在特雷梅佐大酒店套房浴室里。他堅持奢華度假，也許這就是我們總是缺錢的原因。此外還有他的藏書癖。這張照片中，在他身前身后各有一面鏡子，映出一排排的自己，每個都比前一個小，每張照片里都是他把相機(jī)舉到眼前，按下快門。從前景到背景它們串成一條看不見的線。我知道為什么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這張照片。這是放大的原理：想到自己在蒂莫西眼里驚慌失措的樣子，我愈加失魂落魄。

我下樓開始翻看所有的照片。這一次，我有條不紊，不再迷信。在船上，在公園里，在運(yùn)河邊的小道上，我一次又一次看到那個衣領(lǐng)上翻、戴方形耳環(huán)的金發(fā)女人。有時她在我們身后，有時就在附近。她是誰？她為什么跟蹤我們？我無從得知。警察也不知道，因為目前唯一的線索只有相冊。當(dāng)然，如果他們愿意的話，總有辦法查到她——他們可以在電視上呼吁，認(rèn)識她的人肯定會站出來——但這樣做，光是想想就很可笑。她并沒有犯罪。我相當(dāng)肯定，跟蹤是違法的，但一個先決條件是得與被跟蹤者搭訕。我想知道，對于一個如此不引人注目的跟蹤狂，要不是因為貝基火眼金睛，我們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注意到，警察會怎么說呢？她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中，這些年來都沒有被發(fā)現(xiàn)，感覺更像個幽靈，而不是罪犯。我突然對我的一舉一動和所思所想感到不自在，我環(huán)視房間，抬頭望望天花板，幾乎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我。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女人的臉上，試圖從中一窺她的性格或動機(jī)。她要么是比例勻稱的古典美女，要么相貌平平；我不能判定。我感到不安的是，無論我怎么盯著她，都無法記住她的臉；幾乎不可能把它當(dāng)作一個連貫的整體來看。我一個接一個地打量著她的五官，覺得都長得很端正，毫無瑕疵，但組合在一起，卻無法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我以前也有過這種感覺，通常是對名人：電影女星莎朗·斯通、已故的女主播吉爾·丹道。她們的面孔就是如此，看過無數(shù)遍，但仍然不知道她們長什么樣。

在一張照片中，這個金發(fā)女幽靈都碰到我了。那是一家擁擠的酒吧，她的肩膀緊貼我的肩膀。是在海伊鎮(zhèn)嗎？不，是切爾滕納姆。蒂莫西的又一個文學(xué)節(jié)。我手里拿著一大杯雞尾酒，深紅色，冒著氣泡，像碳酸血液。我指著它，臉上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蒂莫西給這張照片配上的文字是：“我真的要喝這個嗎？”他給所有的照片都配了文字；他的父母也這樣。這是特雷哈恩家族的傳統(tǒng)。

那個金發(fā)女人手里拿著一本書。就在照片邊緣，沒有照全。我瞇起眼睛看書名：“章魚”——只能看到這個詞。我的心猛地一震。“是《章魚藏身處》?！蔽业吐曊f。這本小說蒂莫西以前有過一本，現(xiàn)在可能還有。他曾試圖勸我讀它，但我放棄了。有時候，從書的第一頁就能一眼看出來，不會有什么事發(fā)生。

我啪的一聲合上相冊，撥打他的手機(jī)。關(guān)機(jī)了。我在客廳里踱來踱去，迫不及待地想找個人說話。我差點就打了貝基的手機(jī)，但我不想再打擾她。如果我開始和她談?wù)摃婀值幕逎≌f，她會以為我瘋了。蒂莫西說過他半小時內(nèi)回來。可以再等上半個小時。

我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坐下，好好想想。這種腎上腺素激增合理嗎？七年前，這位金發(fā)女郎在一家酒吧里，手拿一本蒂莫西曾為之傾倒的小說。這是一個關(guān)聯(lián)，但是，我提醒自己，不需要尋找什么關(guān)聯(lián)。一個不認(rèn)識的女人出現(xiàn)在我們幾十張照片的背景中，這種關(guān)聯(lián)還不夠嗎？

盡管如此，我還是激動得什么也做不了。我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書架，沒發(fā)現(xiàn)《章魚藏身處》。我又試著撥打蒂莫西的電話，低聲咒罵著，氣急敗壞。他怎么會忘了開機(jī)？他明知道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我毫無道理地把在他外出時不能與他說話當(dāng)作一個預(yù)兆，預(yù)示他會更晚回來甚至可能永遠(yuǎn)不會回來。我需要給自己找點事做，趕走這些毫無根據(jù)的恐懼。這時，我想到了上網(wǎng)。

我沖進(jìn)蒂莫西的書房，打開電腦，看看亞馬遜網(wǎng)上書店有沒有《章魚藏身處》。我想知道作者是誰，寫的什么內(nèi)容。可能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但只能這樣了。在別的照片中，如鬼魂般跟蹤我們的女人沒拿明確的物件。

在亞馬遜上可以買到《章魚藏身處》，但并不容易。我了解到，快遞可能需要六周時間。這對我來說并不重要。我只是想了解更多信息，并不是非得要這本書。書的作者是K.V.哈蒙德。我點擊了小說封面的小圖片，白色的背景，一條黑色的觸角斜穿而過。

這本書在亞馬遜排行榜上位列第756234位。如果蒂莫西和那個金發(fā)女人幾年前沒有買它的話，可能會排在第987659位，我苦笑著想。我很驚訝自己居然在腦子中開起了玩笑。不知怎的，現(xiàn)在看過她拿著一本蒂莫西曾極為推崇的書，我們的鬼魂似乎不那么可怕了，盡管我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內(nèi)心深處那個樂觀的我認(rèn)為，近10年來，她都沒有給我們帶來任何傷害，也許永遠(yuǎn)都不會。

網(wǎng)上沒有對這部小說的描述。我以前在亞馬遜上買過書，通常都有一個簡短的內(nèi)容概述。我打開谷歌網(wǎng)站，在搜索框中輸入“K.V.哈蒙德”。第一個搜索結(jié)果就是作者自己的網(wǎng)站。也許在這里能發(fā)現(xiàn)更多關(guān)于《章魚藏身處》的信息。我用手指敲著桌子，不耐煩地等待主頁加載。

屏幕上從上到下緩緩出現(xiàn)一張照片。一片藍(lán)天，一棵樹，一頂草帽。一頭金發(fā)。一個方形金耳環(huán)。我倒吸一口涼氣，把椅子從電腦前推開。原來是她。一封歡迎來到她的網(wǎng)站的信，署名為“凱瑟琳”。就在幾分鐘前，我們似乎根本不可能得知她的身份?，F(xiàn)在，毫無疑問，我知道了。

我又撥打了一次蒂莫西的手機(jī)，還是沒有打通。“拜托，拜托?！蔽亦哉Z，盡管沒人能聽到，盡管一個機(jī)械的聲音在告訴我，稍后再試。我感覺蒂莫西讓我很失望，他拋棄了我，盡管我知道他可能心事重重，顧不上手機(jī)是否開機(jī)這種細(xì)節(jié)。不管怎樣，他很快就會回來。

恐懼和興奮在我的全身激蕩。我必須做點什么。既然已經(jīng)掌握了一些情況，打電話報警似乎不那么荒唐了。我不想在電話里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只說我想就一個跟蹤狂報案，我知道那人是誰，我有證據(jù)。和我通話的那位女士說，她會盡快派警察過來。

真希望電腦快點運(yùn)行，我從凱瑟琳·哈蒙德網(wǎng)站的一部分內(nèi)容轉(zhuǎn)到另一部分內(nèi)容。自從《章魚藏身處》之后，她就再也沒出版過書，但簡報稱，她正在寫下一部小說，講述一個腹語表演者的玩偶50年來幾易其主的故事。又將是一本蒂莫西喜歡的書，我想。簡報還告訴粉絲們（網(wǎng)站似乎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每個訪問該網(wǎng)址的人都是粉絲），凱瑟琳和她的妹妹——我猜就是那個頭發(fā)卷曲的女人——明年年初將去西西里島度假。

我覺得全身的血液瞬間停止了流動。我們也要去西西里島。明年2月。凱瑟琳·哈蒙德和她的妹妹住伯納貝酒店。我懷疑我們也是。我又害怕起來，難以名狀的恐懼和之前一樣真實。

我翻遍了桌子的抽屜，想著也許會找到蒂莫西旅行代理的來信或者預(yù)訂確認(rèn)書。但什么也沒有。我像一只被困住的蒼蠅一樣在屋子里飛來飛去，打開抽屜，把書架上的書扯下來。我不明白，一定在什么地方放著與我們的度假相關(guān)的資料。

我哭了，正要放棄，突然想起蒂莫西在車庫放了一個文件柜?！盀槭裁床荒兀俊彼郧罢f，“這東西太難看了，屋里也太亂。”我很少去車庫。里面到處是灰塵，混亂不堪，散發(fā)著松脂和香煙的潮濕氣味。自從亞歷克斯出生后，蒂莫西就不在屋內(nèi)抽煙了。

沒有辦法，我只能現(xiàn)在去。如果警察在蒂莫西回來之前趕到，我希望能給他們看看我們的度假資料和凱瑟琳·哈蒙德的網(wǎng)站。他們還要別的證據(jù)嗎？甚至在我這么想的時候，我也知道，小說家去西西里島度假并不違法?？謶志鹱×宋遥驗槲业谝淮蜗氲?，也許我們永遠(yuǎn)無法阻止她跟蹤，永遠(yuǎn)無法強(qiáng)迫她承認(rèn)或解釋她的行為。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柜子沒有上鎖。我拉開第一個抽屜。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樣，我發(fā)出一聲呻吟，目瞪口呆地盯著里面的東西：書。數(shù)十本書。我看到書名：《章魚藏身處》。然后，下面是“Le？Nid？du？Poulpe”，同樣的書名，不過是法語。我嚇呆了，一本書一本書地拿出來，扔在地上。我看到了希伯來字母、日文字符、一張紫色章魚圖片、一張綠色圖片，還有一張凸起的黑色章魚圖片，看上去好像它隨時要從封面上掉下來，砸到我胸口上。

凱瑟琳·哈蒙德的小說已被翻譯成多種語言。我拉開下一個抽屜。更多的《章魚藏身處》——精裝本，平裝本，精裝本大小的平裝本，書友會版本。

“總共52本?！蔽壹饨衅饋?，差點失去平衡。

“蒂莫西，怎么……”不知什么時候蒂莫西站在了車庫門口。

他茫然地盯著我看了幾秒鐘，什么也沒說。我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墻邊。我能感覺到粗糙的墻壁隔著襯衫刮著我的皮膚。

“我說的是實話，”他說，“我從來沒有和她說過話。我根本不認(rèn)識她。她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p>

門鈴響了。是警察。我只是說我想報告一個跟蹤狂，我知道那人是誰，我有證據(jù)。

（任愛紅：山東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郵編：25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