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裕婷，鄧春琴

（西華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四川 南充 637009）

核心詞是基本詞匯中最穩(wěn)固的部分，能夠反映方言共性，甚至可以同其他語言相比較。核心詞表現(xiàn)為兩種情況：一組同義詞或一組詞的語義只部分對應(yīng)［1］?！安潦谩绷x詞屬人類語言核心詞，可用“擦”“抹”“揩”“拭”等詞表示。其中，“擦”被收進陳保亞“兩階核心詞”、斯瓦迪士100 核心詞表、鄭張尚芳300 詞表。一般認為，詞匯復(fù)雜多變且缺乏規(guī)律性，而基本詞匯的演變卻有規(guī)律可循?；驹~匯的歷時演變和共時分布，總體而言呈對應(yīng)的局面，可以相互印證，相互解釋［2］329。

一、“擦”類義場各成員分布現(xiàn)狀

根據(jù)曹志耘《漢語方言地圖集·詞匯卷》“141擦”地圖和資料，得到方言中“擦拭”義的表達情況如表1。

表1 “擦”類義場各成員地域分布現(xiàn)狀表

“擦”分布地域最廣，絕大部分官話使用地區(qū)都用“擦”表示“用東西除去物體表面的附著物，擦拭”之義。此外，“擦”還散見于非官話區(qū)的部分方言點，還有的與各相應(yīng)方言點的其他說法對應(yīng)，形成“一點多說”現(xiàn)象。例如，成都話中“擦［tsha2］”“揩［khε31］”兼說。

“抹”一部分密集地分布在粵語區(qū)、平話區(qū)、湘語區(qū)和贛語區(qū)，另一些部分散落分布在客家話使用地區(qū)、晉語區(qū)的東南部，以及西南官話、中原官話、膠遼官話和北方官話的部分方言點。此外，還包括吳語區(qū)的三門縣?！澳ā焙汀安痢痹诒狈焦僭拝^(qū)都被廣泛使用。

“揩”的使用在江淮官話區(qū)、吳語區(qū)和徽語區(qū)三者臨近處較繁，也見于贛語區(qū)、湘語區(qū)、晉語區(qū)和西南官話區(qū)。還有個別分布在粵語區(qū)、中原官話區(qū)和蘭銀官話區(qū)?？傮w呈現(xiàn)出越靠長江下游，越密集的態(tài)勢。

“拭”明顯且集中地沿著廣東省和福建省東部海岸線和臺灣地區(qū)的西部海岸線分布，主要見于粵語區(qū)、閩語區(qū)和客家話地區(qū)。閩語中“拭”和“擦”經(jīng)常兼用。

除“擦”“抹”“揩”“拭”以外，“捽”“繳”只見于少數(shù)方言點?！皰邸保都崱罚骸皼]韻蘇骨切，摩也”?！皰邸弊鲃釉~表示“擦、抹、揉”主要見于客家話和粵語當中，如《客方言·釋言》：“拭曰捽?！薄袄U”，《廣韻》：“篠韻，古了切，纏也”?！袄U”作動詞表“擦抹”可見于吳語之中，如浙江金華巖下“擦桌”可講作“繳［t?i?534］桌”。

李小凡、項夢冰曾指出：“以漢民族的發(fā)展史和區(qū)域發(fā)展史為線索，參照文獻中關(guān)于漢語方言的零星記載和出土的考古資料，我們可以粗略地勾勒出漢語方言形成和發(fā)展的歷史輪廓”［3］42。因而，筆者試圖借助文獻資料來考察“擦”類義場內(nèi)部四個主要成員——“擦”“抹”“揩”“拭”在歷史上的競爭替換關(guān)系，以期了解該義場的歷史演變情況。

二、“擦”類義場各成員的歷時演變

（一）先秦兩漢時期

觀之先秦兩漢文獻，在今“擦”類義場所保留成員里“拭”呈現(xiàn)出明顯優(yōu)勢。雖“擦”“揩”“拭”三詞都見之于該時期文獻，但當中用作“擦拭，拭抹”義的詞，主要為“拭”?！安痢薄翱倍~在該時期文獻中主要表“摩擦”義，與“擦拭”義相關(guān)。

“擦”，指物與物相摩擦，較快地蹭。《正字通·手部》：“擦，初戛切，音察。摩之急也”。先秦兩漢時期，“擦”主要用作此義。

1.坐于帳內(nèi)，取藥涂兩足心，以兩手心對定兩足心摩擦良久，再涂再擦，旋即覆被，安臥取汁?！度A佗神醫(yī)秘方真?zhèn)鳌さ谌帯ね饪崎T》

“擦”后來的“擦拭”義由“摩擦”義引申而來，即人通過摩擦來除去物體表面附著物，摩擦和擦拭由同一行為相連接，因而意義引申。

“揩”，指摩擦?！稄V雅·釋詁三》：“揩，磨也”。戰(zhàn)國時期的文獻有關(guān)于“揩”用作“摩擦義”的記載，但直到東漢“揩”與“拭”也未能關(guān)于“擦拭”義形成重合。

2.員針者，針如卵形，揩摩分間，不得傷肌肉者，以瀉分氣?！饵S帝內(nèi)經(jīng)·靈樞一》

3.揩枳落，突棘藩，梗林為之靡拉，樸叢為之摧殘?！段倪x·張衡〈西京賦〉》

“拭”指揩，擦?！稜栄拧め屧b下》：“挋、拭、刷、清也?！惫弊ⅲ骸皰^拭掃刷皆所以為潔清。”《說文解字·又部》：“拭也?！?，即刷字?！稄V韻·職韻》：“拭，拭刷?！?/p>

4.孔子曰：“孰為來哉！孰為來哉！”反袂拭面，涕沾袍。《春秋公羊傳·哀公十有四年》

5.啼妝者，薄拭目下若啼痕?！讹L俗通義·佚文》

6.行年三十，無所容人，炫嫁不售，流棄莫執(zhí)，于是乃拂拭短褐，自詣宣王，愿一見。《新序·雜事第二》

7.以藥涂上，插孔中，日一易，易時以椒根三兩煮湯洗，干拭內(nèi)藥佳。《華佗神醫(yī)秘方真?zhèn)鳌さ谒木帯D科門》

“拭”可接對象既能是人的身體部位，也可為衣物，使用范圍較廣?！笆谩笨蓡斡茫部膳c“拂”連用表“擦拭”之義，如例 6。另外，“拭”也講作“摩擦”，與“摩”連用，如《論衡·率性》（漢王充）：“今妄以刀劍之鉤月，摩拭朗白，仰以向日，亦得火焉?！?/p>

此外，在先秦兩漢用來表示“擦拭”義的還有“抆”“拂”，如：

8.孤子吟而抆淚兮，放子出而不還?！冻o卷·四九章》

9.太子跪而逢迎，卻行為道，跪而拂席?！稇?zhàn)國策·卷三十一》

如今“抆”“拂”基本消亡。

觀之該時期的文獻，“擦拭”義使用情況見表2。由表2 可見，在保留于今的“擦”類義場中，“拭”在先秦兩漢文獻中的使用頻次最高。而釋義時，我們通常會選用常用的、熟悉的詞來釋義，所以根據(jù)《說文解字·又部》當中用“拭”釋“”的情況，還有《儀禮·士昏禮》：“主人拂幾授校?！编嵭ⅲ骸胺?，拭也。”可間接得知此時期“拭”的使用頻率高，常用性較強，在所論義場中處于主導(dǎo)地位。

（二）魏晉南北朝時期

“擦”“抹”“揩”“拭”均出現(xiàn)在魏晉南北朝文獻中且詞義各有發(fā)展，但在筆者所查文獻內(nèi)仍未見“擦”“抹”的“擦拭”義用法，而“揩”在“摩擦”義的基礎(chǔ)上引申出“擦拭”義，在一定程度上與“拭”構(gòu)成了同義關(guān)系。但就“揩”與“拭”在該時期文獻中的使用情況看，“拭”在“擦拭”義場中的主導(dǎo)地位并未發(fā)生改變。

表2 先秦兩漢時期“擦”類義場成員“擦拭”義使用頻次表

“擦”在魏晉南北朝的文獻中出現(xiàn)了“搽、涂抹”義，并且保留了先秦兩漢時期的“摩擦”義用法，主要見于晉代葛洪的《肘后備急方》。

10.生商陸根，搗擦之。燥即易，取軟為度。《肘后備急方·卷五》

11.松膠香，研細，約酌入少輕粉，滾令勻，凡疥癬上，先用油涂了，擦末，一日便干，頑者三兩度。《肘后備急方·卷五》

12.又方，騎馬走上坂用木，腹下來去擦，以手納大孔，探卻糞，大效?！吨夂髠浼狈健ぞ戆恕?/p>

例 10 為“摩擦”義，例 11、例 12 為“搽抹”義。筆者認為“涂抹”義或為“摩擦”義的引申，在摩擦過程中，此事物的一部分附著到了彼事物上，兩者行為相關(guān)。

“抹”，本義指勾銷?！队衿な植俊罚骸澳?，抹殺，滅也?！焙笠瓿觥巴康粑淖只驁D畫中的某些部分”之義。在所查文獻中“，抹”主要使用其間接引申義“涂敷”。

13.從軍者皆絳抹頭，以彰火德之祥，百姓波蕩，從亂如歸?！端焉裼洝ぞ砥摺?/p>

“揩”在先秦兩漢時期的用例較少且主要用作“摩擦”義。魏晉南北朝文獻在保留其“摩擦”義的情況下，還出現(xiàn)了“擦拭”義用法。筆者認為后者當由前者引申而來，是相關(guān)詞義引申?！翱背霈F(xiàn)在部分南北朝文獻中，主要見于北魏時期口語色彩濃厚的《齊民要術(shù)》中。

14.而彼揩文之徒，羈見束教，頂著《阿含》，神匱分淺，才不經(jīng)宗，儒墨大道，域定圣人，志局文句，詰教難權(quán)?！冻鋈赜浖ぞ戆恕?/p>

15.又，棗葉，散服使人瘦，久即嘔吐，揩熱痱瘡至良?！睹t(yī)別錄·上品卷第一》

16.空心用鹽揩齒，少時吐水中，洗眼，夜見小字，良?！吨夂髠浼狈健ぞ砹?/p>

17.若不揩拭者，地氣蒸熱，遍上生衣，厚潤徹膠便皺，動處起發(fā)，颯然破矣。《齊民要術(shù)·卷第五》

“拭”自先秦兩漢時期就占據(jù)了“擦”類義場的主導(dǎo)地位。至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揩”的出現(xiàn)，“拭”的勢力受到削弱，不再如之前強勢。但就使用頻次和功能而言，“拭”仍在此時期占據(jù)主導(dǎo)。

18.殷徐語左右：“取手巾與謝郎拭面?！薄妒勒f新語·卷上之下》

20.綱佐餞別者見而拭之，后復(fù)如此?！段簳砥咭弧ち袀鞯谖寰拧?/p>

21.觀者駭視而拭目，聽者傾首而竦耳。《昭明文選·卷第四十》

此外，“拭”用作“擦拭”義在《玉臺新詠》中凡9例，《搜神記》中凡 5 例，《世說新語》中凡 3 例，還有見于其他文獻的情況。

以魏晉南北朝的幾本文獻觀之，“擦拭”義使用情況見表3。察之文獻，“揩”作“擦拭”義于這段時期已較普遍，能與“拭”構(gòu)成同義關(guān)系。特別是在《齊民要術(shù)》中，“揩”“拭”地位幾乎相當。如汪維輝先生言：“渾言之，兩者詞義已趨同，故‘揩拭’可構(gòu)成雙音詞……從中可以看出，在北魏后期的口語里‘揩’與‘拭’的競爭已經(jīng)達到高潮”［4］67-69。這里的“兩者”即是指“揩”與“拭”。綜合來看，雖魏晉南北朝“揩”“拭”已能并用，但無論從用例數(shù)量還是范圍來看，“拭”的使用程度仍高于“揩”。即這一時期“揩”雖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拭”，打破了“拭”在先秦兩漢時期一家獨大的態(tài)勢，但未能顛覆“拭”的主導(dǎo)地位。

表3 魏晉南北朝時期“擦”類義場成員“擦拭”義使用頻次表

（三）隋唐兩宋時期

至隋唐兩宋，“擦”類義場中的四個詞在文獻中出現(xiàn)的頻次均有增加，其中“拭”尤甚?！安痢薄澳ā倍~的意義在這一時期得以發(fā)展，在所查文獻中發(fā)現(xiàn)了用作“擦拭”義的痕跡?！翱薄笆谩倍~的用法主要沿用前一時期，但“拭”的用例頗繁，而“揩”的較少。

文獻中，“擦”顯示出多種義位，如：摩擦、貼近、涂抹、擦拭?！巴磕ā绷x前面已做討論?！百N近”義當為“摩擦”義的又一引申，因摩擦必靠近，故引申指貼近，挨近?！安潦谩绷x或與“涂抹”義相關(guān)，兩者存在著反義共存關(guān)系。各義在文獻中的情況如下。

22.及作星漢、星月、人物，粗有形似，以其來遠，磨擦故也。《畫繼·卷十》

23.石龍竇，在縣西北七十里龍公岙。竇在石壁下，世傳龍于此出入，其輾轉(zhuǎn)挨擦處猶有痕焉?！冻喑侵尽ぞ淼诙濉?/p>

24.每用少許，于痛處擦之，有涎吐出，不得吞咽，良久用溫鹽湯灌漱，其痛即止?！短交菝窈蛣┚址健ぞ碇摺?/p>

應(yīng)急調(diào)水啟動后，太湖局密切關(guān)注天氣形勢和流域水環(huán)境、引江濟太重要引供水線路水質(zhì)變化，及時做好水量水質(zhì)監(jiān)測和太湖水位滾動預(yù)報。為及時掌握調(diào)水期間重要引供水河道水量水質(zhì)信息，太湖局組織對望虞河干流及兩岸支流、太浦河干流及支流、黃浦江及水廠水源地等33個重要控制斷面和節(jié)點實施水量水質(zhì)監(jiān)測，為應(yīng)急調(diào)度提供決策依據(jù)。

25.天涯再相見，握手更擦淚?！断沧T德稱歸》

例 22 表“摩擦”義；例 23 表“貼近”義；例 24 表“涂抹”義；例25 表“擦拭”義。在筆者所查文獻中，這一時期“擦”表“涂抹”義和“摩擦”義的用法較多且常見于醫(yī)書、藥書中，如《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子和醫(yī)集》，而“擦”表“擦拭”義的用例極少。

“抹”在隋唐兩宋文獻中明顯增多，作“擦拭”義的情況存在但不普遍，主要表示“涂敷”義。筆者認為“擦拭”義或由“涂敷”義引申而來，因為擦去和涂上動作相同，只是結(jié)果相反。

26.成甫又作歌詞十首，自衣缺胯綠衫，錦半臂，偏袒膊，紅羅抹額，于第一船作號頭唱之?！杜f唐書卷一○五·列傳第五五》

27.排辨局，專掌掛畫、插花、掃灑、打渲、拭抹、供過之事?！抖汲羌o勝·四司六局》

28.茵陳甘菊不負渠，繪縷堆盤纖手抹?！短K軾集·卷九》

例 26 是“涂敷”義，例 27、例 28 是“擦拭”義。另外，“抹”在這一時期還有“除去”“掠過”和作量詞的用法，分別見例 29、例30、例31。

29.上試制科于宣政殿，或有詞理乖謬者，即濃筆抹之至尾?！抖抨栯s編·卷上》

30.佳人猶唱醉翁詞，四十三年如電抹?！赌咎m花令·次歐公西湖韻》

31.門外平湖新雨過，碧煙一抹鷗飛破。《漁家傲·門外平湖新雨過》

“揩”在隋唐兩宋文獻中較少，“摩擦”義、“擦拭”義兼用，其“擦拭”義用法已較穩(wěn)定，發(fā)展緩慢。

32.師曰：“癩馬揩枯柳?！薄段鍩魰ぞ硎?/p>

33.醉里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鴻明滅?！赌钆珛伞び脰|坡赤壁韻》

例 32 表“摩擦”義，例 33 表“擦拭”義。

“拭”在隋唐兩宋時期文獻中的用例非常豐富，基本沿用了之前的用法，仍是表示“擦拭”義的常用詞?！笆谩焙蠼訉ο笾饕c身體相關(guān)，其中“拭淚”組合頻現(xiàn)?！胺魇谩贝钆湟琅f保留，不過此前為同義復(fù)詞表“擦拭”，而隋唐兩宋時期還產(chǎn)生了“提攜、賞識”之義，如例34。

34.感君拂拭意何極，贈爾美婦與明珠。《和崔侍御》

35.昔歲相知別有情，幾回磨拭始將行?！剁R》

36.若向龍門宿，懸知拭淚看?！端腿肆T舉東游》

37.唾不拭將自乾，何如笑而受之？《大唐新語·卷之七》

例35 表“摩擦”義，后兩例均表“擦拭”義。

此外，筆者調(diào)查了“擦”“抹”“揩”“拭”在隋唐兩宋時期幾本文獻中的情況輔以說明，見表4。隋唐兩宋時期“擦”“抹”“揩”“拭”在文獻中的使用情況參差不齊：一是各成員在文獻中出現(xiàn)的頻次不同；二是各成員用“擦拭”這一義位的頻次存在差異。研究發(fā)現(xiàn)這一時期雖“擦”“抹”存在“擦拭”義用法，但用例極少且主要出現(xiàn)在宋代，因此只能大致推測隋唐兩宋是它們進入“擦”類義場的萌芽期，二者發(fā)展并不成熟?！翱彪m在魏晉南北朝就有了“擦拭”義的用法，但出現(xiàn)在隋唐兩宋文獻中的條例不多，只略多于“擦”“抹”，對“拭”的影響不大，仍處于次要地位?！笆谩痹谒逄苾伤芜M一步發(fā)展，仍是“擦拭”義的最常用表達。

表4 隋唐兩宋時期“擦”類義場成員“擦拭”義使用頻次表

（四）元明清時期

元明清時期，“擦”類義場中的各成員使用情況發(fā)生重大變化，自先秦開始就在書面文獻中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的“拭”，在這一時期逐步走向衰微，尤其在清代書面文獻中萎縮；而“擦”“抹”二詞作為后起之秀，在明清文獻中活躍起來，有取代“拭”的態(tài)勢；“揩”從魏晉南北朝誕生以來，長期緩慢發(fā)展，在元明清時期依舊表現(xiàn)得不溫不火。

“擦”的“擦拭”義用法雖在宋代文獻中便有，但至元明時期還不普遍。在元代書面文獻中，“擦”幾近表“摩擦”義而鮮表“擦拭”義，《全元散曲》中“擦”共出現(xiàn)十八例而無一表“擦拭”?！安痢痹诿鞔彩潜怼澳Σ痢绷x、“涂抹”義的多，表“擦拭”義的少。直到清代，“擦”在表“擦拭”義的各類詞中才表現(xiàn)出優(yōu)勢?！安痢痹谠髑逦墨I中的情況如下。

38.摩擦損壞，或亂行批寫字樣，如此附寫一行，鋪司畫字，回還?！对肪硪弧鹨弧ぶ镜谒木拧?/p>

39.間服黑錫丹，仍用青鹽炒香附黑色為末擦之?！冻嗨椤さ诰啪怼?/p>

40.入口大嚼，澀不可耐，急吐之，以紙擦唇，其吐如血?！陡∩洝ぞ硭摹?/p>

41.一頭說話，那副神形就要掉下淚來，慌忙又拿手帕子去擦?！豆賵霈F(xiàn)形記·第二十九回》

例 38 表“摩擦”義；例 39 表“涂抹”義；例 40、例41 均為清代文獻，表“擦拭”義。

“抹”在元明清文獻中的出現(xiàn)頻率顯著提高，但在元代文獻中還主要表示“涂抹”義，“擦拭”義用法較弱。明代以后，“抹”的用例增加，成為“擦拭”義的常用表達，在《金瓶梅》和《西游記》中的用例甚至超過了長期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的“拭”。

42.又用章伯顏計，密召死士，面涂青，額抹黃，布衣，黃衣為前鋒?！缎略肪矶晃濉ち袀鞯谝灰?/p>

二》

43.好八戒，抹抹臉，抖擻精神，雙手拿鈀到河沿，分開水路，依然又下至窩巢?！段饔斡洝さ诙亍?/p>

44.姑娘惟有背地里淌眼抹淚的，只要接了來家散誕兩日。《紅樓夢·第八十回》

例 42 表“涂抹”義；例 43、例 44 表“擦拭”義。

“揩”，元明清時期的常用義就是“擦拭”義，常見于這一時期的戲曲和小說之中。在明代文獻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揩抹”連用，如《醒世恒言》中共出現(xiàn)七例“揩”的用法，均與“抹”構(gòu)成聯(lián)合式合成詞表“擦拭”義?！翱北怼安潦谩绷x由來已久，但從未在“擦”類義場中占據(jù)主導(dǎo)，在元明清時期依舊如此。

45.用李廷圭墨打，手揩之，不污手?！赌洗遢z耕錄·卷之六》

46.須臾之間，兩個走使的男人抬了一張桌兒，揩抹干凈?！抖膛陌阁@奇·卷十四》

47.我驀睹香袎重痛哀，回想顛危還淚揩。《長生殿·第三十六出》

以上皆表“擦拭”義。

“拭”在元明時期還保持著主導(dǎo)地位，無論是在書面色彩濃厚的史書中，還是在充滿口語色彩的戲曲、小說中，“拭”依舊是“擦拭”義的常用表達。但到了清代，“拭”的使用頻次降低，其功能逐漸被“擦”“抹”“揩”分擔，主導(dǎo)地位喪失。直至今日，“拭”也沒能再成為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中“擦拭”義的最常用表達，只能在一些成語中見到。

48.時時拂拭舊弓刀，卻恨封侯早?！额惥勖t樂府群玉·卷一》

49.今化瑟更張之時，天下方拭目以待，此其大者也。《元代奏議集錄·許有壬》

50.李太白醉時，楊妃捧硯，力士脫靴，龍巾拭唾，御手調(diào)羹?！度蠎颉な挼孪椤ばO屠》

51.婦人拭淚答道：“事急無奈，只圖一死?！薄抖膛陌阁@奇·卷十五》

例 48 至例 51，“拭”均表“擦拭”義，常見于元明時期的文獻之中。

元明清時期，“擦”類義場中各成員的使用情況比較復(fù)雜，筆者調(diào)查了這一時期的幾本文獻對各詞的使用情況輔以說明。

表5 元明清時期“擦”類義場成員“擦拭”義使用頻次表

由上頁表5 可見，元明清之際“擦”類義場中各成員使用情況發(fā)生了很大改變。時間上，明清時期變化最突出，而語義場內(nèi)部“擦”和“拭”變化最明顯?！安痢钡摹安潦谩绷x用法在元明時期還較弱，但到了清代發(fā)展迅速，尤在北方口語色彩濃厚的戲曲、小說中流行開來，成為“擦拭”義的最常用表達?！安痢钡牧餍袔砹恕笆谩钡乃ネ?，在歷史上長期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的“拭”在這時使用頻次下降、應(yīng)用范圍減小?！澳ā痹诿髑鍟r期發(fā)展，用例較之前增多，常見于《西游記》《紅樓夢》《鏡花緣》等小說中?！翱钡陌l(fā)展相對穩(wěn)定。

三、“擦”類義場更替分析

從文獻情況來看，“擦”類義場中各成員在歷史不同階段的使用地位存在差異，有明顯的競爭替換關(guān)系?！笆谩北怼安潦谩绷x在文獻中出現(xiàn)得最早，在傳世的上古文獻中就已能見到。先秦兩漢時期，“拭”就已經(jīng)在“擦”類義場中占據(jù)了主導(dǎo)地位，與“抆”“拂”為同義詞，而后“抆”“拂”消退，“拭”長期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直至宋明之際，于清代萎縮而被“擦”“抹”取代。如今，“拭”的分布范圍非常狹小，主要見于閩語區(qū)。

“揩”于先秦兩漢時期就已出現(xiàn)，“揩”“拭”在誕生之初語義就有所重疊，都可表示“摩擦”義。但“揩”早期主要只用作“摩擦”義而不表示“擦拭”，因而在先秦兩漢時期二者在表達“擦拭”義上不存在競爭。“揩”表“擦拭”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獻中便可見到，特別是在北魏時期口語色彩濃厚的《齊民要術(shù)》中“揩”與“拭”勢力相當，但就魏晉南北朝整體文獻中呈現(xiàn)的情況而言，“拭”依舊占據(jù)主導(dǎo)，“揩”處次要地位。之后，“揩”一直發(fā)展緩慢，從未取得過主導(dǎo)地位?？v觀歷史，魏晉南北朝時期可能是“揩”與“拭”形成競爭的高峰期。如今，“揩”最集中分布在長江中下游地區(qū)，尤其在吳語區(qū)內(nèi)盛行。清代小說《官場現(xiàn)形記》《淚珠緣》《海上花列傳》中“揩”用例較繁，《官場現(xiàn)形記》的作者李伯元，今屬江蘇常州人；《淚珠緣》的作者天虛我生，今屬杭州人；《海上花列傳》的作者韓邦慶，今屬上海人。所以，如今吳語區(qū)“揩”的通行，猜想或為清代口語沿用。

“擦”在文獻中出現(xiàn)的情況也早，但前期并不表示“擦拭”義。“擦”表示“擦拭”義大約始于隋唐兩宋時期，宋代文獻中有“擦”作“擦拭”義的用法，但其表“擦拭”義最早可追溯到具體何時尚難論斷。前期，“擦”的“擦拭”義發(fā)展緩慢，在元明時期文獻中出現(xiàn)的“擦”大多表“摩擦”義，“擦拭”義用例極少。這時“拭”還占絕對優(yōu)勢。但到了清代，“擦”在文獻中廣泛使用，可見此時“擦”的主導(dǎo)地位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如今，“擦”的使用普遍，在北方方言中占據(jù)絕對的主導(dǎo)地位，在南方部分地區(qū)也可見用例。

“抹”表“擦拭”義的時間較晚，唐宋文獻中有個別用例?！澳ā痹谖墨I中主要表示“搽抹”義，其“擦拭”義的發(fā)展主要是在明代之后。自明代起，“抹”在戲曲、小說中的用例增加，應(yīng)用范圍擴大，成為“擦拭”義的常用表達。尤其在《金瓶梅》和《西游記》中，“抹”甚至出現(xiàn)了壓過“拭”的勢頭。但由于同時期“擦”蓬勃發(fā)展，“抹”始終難以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只能退居次要地位。而今，“抹”在北方方言區(qū)仍非常盛行。

由以上分析可見，清代是“擦”類義場內(nèi)部成員實現(xiàn)更替的重要時期。字詞更替的原因非常復(fù)雜，一方面可能是字詞本身音義發(fā)展的需要；另一方面可能和人的心理狀態(tài)有關(guān)，比如人們說話時喜歡求新求異。更重要的是可能受到人口遷移的影響。正如徐通鏘先生所言：“語言本身沒有生命，不會擴散；它的擴散完全是由人員的流動造成的，因而需要聯(lián)系人民遷移、社會環(huán)境的改變來研究語言的擴散。”［5］220清代，政局相對穩(wěn)定，南北經(jīng)濟、文化交流頻繁，人民在遷移的過程中可能帶來語言的變化。

想要了解一組同義詞的歷史層次，歷時考察能夠幫助我們溯源，共時分布有助于我們探究詞匯如何演變、詞語之間如何競爭替換。但由于文獻資料龐雜，筆者識別、利用文獻資料的能力有限，很難依靠這些文本資料徹底弄清“擦”類義場中各成員的演變脈絡(luò)，且書面語發(fā)展和口語發(fā)展時間上并不同步，“擦”類義場中各成員的演變規(guī)律還有待于進一步地研究和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