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開源

相信絕大多數(shù)為自己的未來努力奮斗的人，都有一段難忘而充實的高三生活。

在那段黑暗又光明的日子里，在那段秉持著內(nèi)心的赤誠挑燈夜戰(zhàn)的時光中，我們堅強又脆弱。每一點壓力都可能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當然，生活中每一縷渺茫的微光，也都會成為支持我們堅持下去的動力。

我的動力是一只貓。

已經(jīng)忘記最初遇見它是什么時候，是在窗前奮筆疾書時聽見的那聲貓叫，還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余光中瞥到的一抹殘影。不過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在我最難挨的那段時間里躍進了我的心房，在里面美美地伸了個懶腰，繼而淺眠。

不得不承認的是，注意到它之后，我機械枯燥的生活中掀起了不小的漣漪?！拔覀冃^(qū)里還有貓嗎？”我這么問著。媽媽疑惑地搖頭：“之前沒見過啊，可能是新來的吧?！?/p>

雖不記得初遇的情形，但在我的記憶中，第一次和它真正接觸的那個冬日夜晚尤為深刻。大抵是晚上十點，天幕浸滿濃墨，寥寥掛著幾顆黯星，剛下晚自習的我拖著一身疲乏與沉重，路過那條小巷。

說是小巷，不過是兩棟樓之間狹窄的縫隙。我下意識地扭頭，像之前無數(shù)次那樣窺視巷中的幽暗，卻驚詫地發(fā)現(xiàn)在巷外燈光和巷內(nèi)黑暗的交界處，一輛靠墻的老式單車下匍匐著一個黑影。

我嚇了一跳，渾身打了個哆嗦。上古的邪神？隱匿于黑暗中的異獸？還是專程來伏擊我的壞人？托我腦洞極大、思緒敏捷的福，短短一瞬間我腦中閃過了各種可怕的猜測。我死死盯著那坨黑影，大氣不敢出。

不知過了多久，那黑影始終一動不動，穩(wěn)如磐石。我手心已經(jīng)出了汗，思來想去，最終還是咬牙做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向前踏了幾步。緊接著，黑影的真容就暴露在我眼前。

那是一只黃白相間的貓。

我如釋重負，長吁一口氣，緊接著一股羞惱之意涌上心頭。幸好周圍沒人，不然一定會羞愧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我居然被一只貓嚇成這樣？成何體統(tǒng)！

這時那只貓耳朵動了動，把眼睛擠成一條縫看了看我，接著身體一張，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還輕輕地“喵”了一聲?？吹竭@只來路不明的貓柔軟而雪白的肚子，我頓時心癢難耐，剛才對它莫名其妙的憤恨頃刻間一掃而空。我蹲下身子，一邊發(fā)出逗弄的聲音，一邊慢慢地伸出手，竟也不怕被一爪子撓傷。

然而這只貓的反應卻出乎我的意料。它伸伸懶腰站了起來，慵懶地用眼角乜著我，抖抖身子，有些傲嬌地轉(zhuǎn)身離開了，一步一搖間盡顯高雅風韻。

我愣住了。見多了怕生的貓見人就躥的，沒見過這么從容淡定的。一晃神之間，那只貓已經(jīng)消失在小巷深處的黑暗里。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它。它像一位高貴的公主般優(yōu)雅地踩著貓步向我走來，接著蹲坐在不遠處的地上，仰頭望著天邊，似乎在思考貓生，也似乎在靜候某個有緣人的到來。

說來也巧，自從那晚與這只貓邂逅之后，我便時常在小區(qū)里看見它的身影。它或是在電線桿上輾轉(zhuǎn)騰挪，或是在樓前屋后神出鬼沒。就算有時難覓它的真身，耳畔也總會傳來幾聲悠長而嬌綿的喵叫，宣告著它的存在。不知不覺間，我已經(jīng)習慣了它的存在，習慣了小區(qū)里的這個“不速之客”。

與它的親密接觸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小區(qū)里的操場上人跡寥寥，遠遠的只有一位老太太在空闊的塑膠跑道上獨行。我剛踏進操場，就聽見了幾聲婉轉(zhuǎn)綿長的喵叫。聞聲扭頭，那只貓正慵懶地趴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我驚喜地跑過去蹲在它面前，這次它沒像上次那般離開，依舊趴在原地。它的前爪伸直放在胸前，后腿向前交叉疊著，睜著一對淡黃色的豎瞳上下打量著我，不時輕輕“喵”一聲。我的心瞬間被融化了，幾乎要忍不住沖動，上去將它一把抱在懷里。

我居然也有這種隱藏的愛好？之前自詡對小動物不感興趣的我，驚詫于自己內(nèi)心的躁動。流浪貓的身上很臟不能抱，那摸幾下總可以吧？

雙手有些顫抖，我做好它突然暴起的準備，然后輕輕地觸摸了這只貓，實現(xiàn)了我在與動物接觸方面零的突破。要知道，我之前可是個對小貓小狗絲毫不感興趣的人啊。

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它竟然一點肢體抗拒的動作都沒有，只是在我碰到它的時候發(fā)出了一聲略帶不爽的叫聲，一雙貓瞳還是滴溜溜轉(zhuǎn)著，審視著它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

它的身體很柔軟，還有一股淡淡的溫熱。毛發(fā)剛摸上去感覺有些不適，但很快就變得柔順而絲滑，又像在輕輕搔動著手心。向下就是雪白的肚皮，愈加溫軟，還略帶了些彈性，簡直讓人欲罷不能。

這就是觸摸貓的感覺嗎？一時間我沉浸在初次與貓親密接觸的巨大幸福中不能自拔。

陶醉了片晌，我還有些不滿足。見它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得寸進尺地順著背慢慢摸上了它的腦袋。這次的感覺不似之前那般柔滑，而是能清楚地觸到其頭骨的輪廓。我在它的雙耳間摩挲，它在我的輕撫下發(fā)出一聲嬌嗔而綿軟的低叫，竟把雙眼一閉，一臉滿足地享受著我的撫摸。

我和它就這么熟稔了，且玩得不亦樂乎。直到我回過神來時，天邊已日暮西沉。

此后，這只貓就與我格外的親近。我晚上放學回家時，它似乎能聽出我的腳步聲，總會從某個角落里跳出來，沖我嬌綿地“喵”一聲。我也會迫不及待地跑上前撫摸它幾下，享受一把溫軟的手感。

就這樣，我和它似乎達成了某種心意相通的秘密約定。每次見到它，我一身的疲累都會蕩然無存。它看上去永遠是那么的慵懶，我卻覺得它慵懶的外表下潛藏著勃勃的生機與活力。

我也曾和父母探討它的來歷，以及明明是流浪貓卻不怕生的問題。老爸告訴我，不只是我，他們出去時偶爾也會遇到這只貓，它對任何人好像都是這么慵懶而漫不經(jīng)心，絲毫沒有怕生的樣子。聽了這話我心中頗不是滋味，原來它并不是只對我有特殊待遇啊。

直到后來某一天，老爸一臉不爽地回到家，手指上纏著一圈白布。細問之下才知道，老爸伸手想逗弄那只貓，原本懶散模樣的它卻突然暴起，一爪在他手上劃了道口子。關心老爸的同時，我內(nèi)心里卻有種暗暗的竊喜——你們連碰都碰不得，我還能抱它呢?？磥?，果然還是對我特殊一些……

與很多和動物親密接觸的人不同，我并沒有給它起名字。我覺得沒有名字，這只貓在我心中就始終是那只黃白相間的趴在地上懶懶的貓，不摻雜其他東西。

我對著它說話，傾吐心中的煩惱；也對著它暢想未來，跟它許諾我高考結(jié)束搬家時一定會帶上它一塊走 ；還在它面前引吭高歌，盡管跑調(diào)得有些離譜。而它，始終挑著黃澄澄的豎瞳看著我，時不時“喵”幾聲，似乎在應和我，也可能是在嫌棄我歪七扭八的曲調(diào)吧。

忘記是從哪一天開始，也可能是日復一日的悄然變化，我跟它見面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進入高三下學期，我的空閑時間幾乎少到?jīng)]有，放了學也是快步回家繼續(xù)埋頭學習，像之前那樣與它待在一起安安靜靜地談天說地也是再不可能了。而它似乎也有了什么事，也不復從前總是在樓宇間輾轉(zhuǎn)跳躍，偶爾傳來的叫聲里也多了些復雜的意味。

與初遇一樣，分別的具體時間也已經(jīng)融化在了我的記憶里，無處可尋。

只記得那也是一個傍晚，我在家里吃晚飯，卻突然想起我一直埋頭于書本之間，好幾天都沒看見貓了，便提起它。媽媽聞言，也表示疑惑：“我們也好幾天沒看見那貓了?！?/p>

“不知道去哪了，可能走了吧?！卑职譀]好氣地哼了一聲，顯然對那一爪仍耿耿于懷。

我吃完飯返校去上晚自習時，特意仔仔細細在附近找了一遍，尤其是它之前喜歡待的各個角落?？繅Φ膯诬囅?，操場的大樹邊……沒有，半只貓的影子都沒找到。

就像當初它悄無聲息地闖入我的生活一樣，現(xiàn)在，它又悄無聲息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我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鼻頭有些發(fā)酸，卻自嘲地搖了搖頭：不過一只貓而已，怎么心里這么難受呢？

不久之后我高考、搬家，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只是我總感覺缺了些什么，也常常在午夜夢回時想起那只貓，想起它慵懶而散漫的姿態(tài)，想起它高貴而優(yōu)雅的步伐，想起它綿軟而悠長的叫聲……

最終我釋然了。

與無數(shù)少男少女在高三留下許多刻骨銘心、難以忘懷的回憶不同，我的回憶里有只貓。它懶散地趴在大樹下，長長地伸個懶腰，沖著我笑。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