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天欣
陽光稀疏地飄在空中,干燥的冷均勻地充斥著,趕跑了零星的暖意。前幾天還未被擄走全部綠的草坪,此刻像罹病之人的臉,沒有一絲血色。蹲下細看,一根根低矮的枯草上附著一層絨毛似的霜,像乘虛而入的病毒圍攻的一座座城池。每走一步,似乎都能聽到腳下干黃的草在呻吟,仿佛踩斷了它們的骨頭。這使我如履薄冰,令我內(nèi)疚,令我壓抑,令我難受。
我不由得懷念起夏天。
印象里,每個夏天都是酣暢淋漓的。
當人們還沉醉于陽春三月的明媚時,夏已收拾好行囊,將一只腳邁進了世界的大門。清晨,從床上猛地坐起,想起媽媽昨天說的今天最高溫度有三十攝氏度,我蹦下床,來不及趿拉拖鞋,晃到媽媽面前嚷嚷著要穿裙子。拗不過我,媽媽一邊翻箱倒柜試圖找一條最長最厚的裙子,一邊慍怒地警告我:“等會外面冷你別找我!”坐上媽媽的電動車,我立刻對媽媽的警告有了深刻的理解——原本潰散的寒氣如蝗蟲發(fā)現(xiàn)秧苗般蜂擁而上,擠得水泄不通,甚至溜進我的裙底,吹出一個氣球。我只好將裙擺往下攏了攏,卻發(fā)現(xiàn)身體已宣布投降,開始微微顫抖。不想讓媽媽聽見身后清脆的牙齒打戰(zhàn)聲,我舉全身之力咬緊牙關(guān),祈禱著媽媽能將車騎到有陽光的路上。終于下車了,我僵硬地向媽媽揮揮手,興高采烈地蹦進了校門。
不記得而后的哪一天,淺綠色的風把整個世界都吹開了,將綠色慷慨贈予。樟樹的葉子在嘩啦聲中變得墨綠墨綠的,陽光下卻泛著白色的光,明眸善睞的樣子。草坪里流動著最最正宗的草綠色,是那種將它踩倒它卻一躍而起的綠,神圣不可侵犯。連雨都被染綠了,是那種細細品味才能琢磨到的綠。夏天的雨不同于春天的雨“潤物細無聲”,也不同于秋天的雨莊重、肅穆而沉靜,甚至不屑于變得看似純白輕盈,它只想痛痛快快地到人間走一遭,大喊一句“不虛此行”便乘著陽光離開。
我喜歡這樣下暴雨的瞬間。不只是為了多得的一兩天甚至半天假,更有一種風平浪靜的日子里總算有了些許波瀾的興奮。柏油馬路被不斷漾出漣漪的積水所覆蓋,車輛無法正常行駛,行人只能蹚過馬路。這意味著我不用去游泳館,在家門前就能享受到玩水的樂趣。我打著小黃傘,穿著新買的涼鞋踏進水里。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雨落在傘上的聲響,不像砸在瓦上那樣尖銳、冷靜,也不像水掉入塑料盆那樣遲鈍、笨重,有些清脆,有些柔軟。每一份“大江東去”的豪情都融化在黃色的傘面上,每一滴雨的撞擊我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每一聲吶喊都被我收集。清涼的水浸沒我的腳踝,說不出的興奮充盈著我,使我在某個瞬間有了想要變成一棵樹,長長久久地扎根于此的渴望。
到了暑假,更是不亦樂乎。在冰棍融化之前搶先含下,塞得滿口,即使被冰得齜牙咧嘴;騎著自行車馳騁在微醺的路燈下,感受著風的觸感,將汗一點點擦干,即使最后仍是滿頭大汗;去奶奶家的山上做一個開心的采花人,用笨拙的手編出一個不太像樣的花環(huán),即使換來滿身的蚊子包與各種不知名蟲子的叮咬;在鋪天蓋地的蟬鳴中擠出生存的狹縫,頂著熾人的陽光跑去書店蹭書蹭空調(diào),將西瓜中最紅的一塊一口咬下,時不時偷偷打開冰箱門擷取冒出的絲絲涼氣……
時間風干了,這些夏日定格在從前,化作一枚夾在書里的書簽。時間卻沒有凍結(jié)?;仡^望去,走過的草坪不再那樣蒼白,凝結(jié)的霜不知何時悄然離場。它們也在等待著下一個夏天啊。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