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婭娟(《畫刊》封面計劃藝術家,2021年第4期):你怎么理解數字語境下個體視角轉化而形成的新認知與集體記憶的關系?
管懷賓:互聯網技術與信息傳播的迅捷,正在分離傳統(tǒng)知識系統(tǒng)的版圖已成為現實,過往的集體記憶正以碎片化的形態(tài)滲透個體的認知和感悟層面。所以,個體感受力的蒙養(yǎng)與心性覺悟顯得尤為重要!
在中國人的年輪計數方式中,60年作為一個甲子,既是一段輪回的圓滿,也是歸零重啟的開篇。我是辛丑年出生,今年剛好一個甲子,之前的畫冊年表中關于我出生那一年的記載是:1961年,中國三年嚴重困難最后的一年;蘇聯宇航員加加林乘坐東方1號宇宙飛船繞地球一周,完成了人類首次載人宇宙飛行與進入太空的愿望;同年柏林墻修筑,東、西柏林冷戰(zhàn)的意識形態(tài)很長一段時間分界了德國。
所以面對《畫刊》雜志的“封面計劃”與“歸零”的年度主題時,并沒有更多深思“歸零”背后所隱存的哲學意味,或者面對現實新冠疫情后的種種重啟,而不自覺地由然浮生一連串的時間符碼和跌宕起伏的記憶碎片。這或許也是我們這一代藝術家常常伴有的一種個體與時代、現實模糊的依存和空間上的間距。其實經驗與記憶所形成的某種歷史意識和個體價值認同總是錯綜在日常的判斷之中,并在一些特殊的時刻讓你隱約感到某種切身的感悟或者觸痛,時間與地點常常不期而至。這讓我想起很多年前在漓江邊一個小酒吧墻上看到的涂鴉“為往事干杯,只記花開不記年!”這或許言到了本質。“歸零”或許也是我們這一代人常常遭遇的現實困惑和自我意志的所為。對我來說,當年辭職考浙美是一次歸零;后來辭職在沒有任何語言基礎的情況下,去日本又是一次“歸零”;這次是時逢甲子,天意輪回,慶幸再次“歸零”。無論生活還是藝術總有些時刻你得短暫地離開慣性的軌道,就像置身于虛空無人的運動場的中央,這時才能環(huán)顧圍合的跑道,無人的境界、沒有意志的驅使、沒有翅膀的痕跡,也只有此時才能聆聽自身脈動的節(jié)律。在我看來,“歸零”并非倒溯時光的原點,也非簡單新一局的輪回,恍若置身于某種幕間休止、大幕將啟的瞬間時域。
雖然我常年營思著烏有園,也以物質媒介建構著觀念與空間的敘事關系。但這次封面計劃沒有以作品的形式,沿用裝置與影像慣常的語言邏輯或者更多物質性隱喻,而盡可能以非物質形態(tài)來加以呈現。我在過往的100多件影像、裝置作品的圖片中找到一些并不具備完整信息的局部,鋪陳一塊數字化圖像的底色,并以虛擬的霓虹燈管方式設計了一個雙層的“60”的動態(tài)軌跡,這其實是一個被過往與未知所擠壓扁平的時空切片。一方面,向那個無論就社會景觀還是藝術浪潮而言都充滿神話的20世紀60年代致敬,慶幸那個年代以來的種種經由。另一方面,盡管這白藍雙層的霓虹燈管屏蔽著歲月雕刻的細節(jié),卻折射著物質背后某種個體與時代的微妙的關系以及圖像數據所擁有的溫度。借此緬懷過往那些激蕩心靈的時刻,也是希望在可能的起點上再立一面鏡子。
幾年前我有一件裝置作品《破曉》,那件作品源自長夜啟明時刻,某種時間之于空間轉呈再啟、瞬間激活的啟示?!镀茣浴分械内は胄∥菁仁且粋€懸界、一個崖居,也是一種有境界的視點,其觀照的可以是湖山也可以是大千世界,甚至是一個劇場。破曉之光從這里劃出,逆時針炫照著這個黑暗空間,也映照自身的鏡面帶來一片瞬間炫目的曄熠。
在中國人的山水世界里有著登高臺而望遠的境界,無論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還是秦觀的“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園望斷無尋處”,似乎都有一種“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孤寂幽遠的時空意識。我們常常在宋人浩瀚宏遠的山水畫中看到涯際上的亭臺,或者在倪元璐空亭無人、天地悠悠的意境中感受到古代山水畫中某種洪荒的宇宙感和永恒的寂靜以及空靈的時間性。
所以這回封面的鏡像于我而言,既是在一定時空跨度上的個體掃描,也是一種心性的自我釋懷。
責任編輯:孟 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