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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喱妹妹

2021-06-28 01:17唐穎
海外文摘·文學版 2021年5期
關鍵詞:鷺鷥咖喱妹妹

唐穎

我甚至忘記了“咖喱妹妹”的真名??梢娋b號的生動和感染力。我是在送行表姐鷺鷥?nèi)ッ绹暮鐦驒C場時,和咖喱妹妹初遇的。當時鷺鷥特地從一群送行者中將她找出來,把她帶到我面前,“我走以后你可以和咖喱妹妹玩兒!”

咖喱妹妹是個笑起來嘴角上翹、牙齒齊整的女孩兒,我敷衍地招呼了她一下。我當時面臨畢業(yè)分配,在一家青年雜志當實習編輯,心高氣傲。我對鷺鷥身邊的朋友沒有什么好感,無非是些出國迷,無聊又自我感覺太好。

不過,和咖喱妹妹交談后我才知道,她兩年前畢業(yè)于考分很高的上海某醫(yī)科大學,在市中心一家區(qū)級醫(yī)院當內(nèi)科醫(yī)生。除了對她刮目相看,更多的是羨慕,我對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充滿向往,卻因為中學數(shù)理化成績太差,才退而求其次進了文科班。

咖喱妹妹比我年長兩歲,綽號從何而來,我一直忘記問她,或者說,它的過于順口讓我不再問緣由。

我雖然羨慕咖喱妹妹的職業(yè),但假設自己是個病人,應該不太會去找她這種看起來有些輕浮的醫(yī)生,盡管人們更愿意找熟人醫(yī)生看病。

你看她剪了個三七開、不對稱的時髦短發(fā),一側短至耳根,一側長至下頜,并有一縷頭發(fā)從額角披下來遮住半只眸子;穿一件短至腰間剛剛遮住腹部的針織衫,橙黃和深褐兩色的寬橫條圖案,衣裳袖幅寬大,與衣襟側面連在一起,假如兩臂平舉就像一只蝙蝠。事實上,這就是一件蝙蝠衫,剛剛開始在市面流行,配了一條緊身褲,腳上是小尖頭的高跟皮鞋,看起來頭重腳輕,因為腿太細,皮鞋跟太高,上身的蝙蝠袖寬大得夸張??傊褪腔春B飞稀皶r髦族”中的一員,“招搖”勝過“美感”。

我們沒有立刻往來,直到兩年后的一天,在淮海路附近的時裝街華亭路相遇。那條街離我工作的雜志社不遠,我有時會溜去華亭路逛一圈兒。

那天的華亭路異常熱鬧,有人從日本弄來一大批舊衣服,多是春秋薄呢外套。1986年的人們還從未見過薄呢料子除了黑色和藏青還可以有其他顏色,紅色系列就有紫紅、棗紅、水紅,還有更加“奶油”的淡粉綠、淡天藍和鮮艷的寶藍嫩黃和橙色。有些衣服的袖口已磨出毛邊,胯下有縫線裂開,甚至前襟有污漬。女人們在這些舊衣服前圍了幾圈兒,不舍離去卻又沒有決心買。她們多半對衣服的清潔度表示懷疑,攤主在大聲詛咒發(fā)誓,說這些舊衣服都消過毒。

有個燙“爆炸頭”發(fā)型的女子擠過人群,果斷地拿下一件淡粉綠的中長大衣。盡管女子身材苗條,這件號稱“大衣”的衣服過窄的袖管和腰身,女子必須脫去羊毛衫和襯衣,換上攤主借給她的一件緊身長袖T恤——當然,這換衣過程,是在攤位里面的布簾后完成的——才穿得上這件衣服。當她從布簾后出來時,人們一陣驚呼!女子平添氣質,嫵媚婉約,像是從時裝書里出來的,或者說從周邊平庸的人群里脫穎而出。這一刻,“人靠衣裝”絕對是真理。人們不吝嗇的贊美讓她笑了,她的招牌笑容——上翹的唇角和齊整的牙齒,才讓我認出此女是咖喱妹妹。

這件只能內(nèi)襯緊身衣的薄呢大衣,被咖喱妹妹買下時卻又遭到這群剛才還在夸贊她的路人的反對,她們說衣服雖然好看,卻非常不實惠,穿呢大衣的日子,里面一件緊身衣怎么夠呢?

“我可以減肥!”

咖喱妹妹向不認識的路人們宣稱,可她細高的身材已夠骨感,哪里有減肥空間?

付錢時,咖喱妹妹發(fā)現(xiàn)衣襟的一角有蛀洞,便立刻向攤主殺價,她只肯付價格牌上的半價,攤主無論如何都不答應。我在邊上勸說她放棄,畢竟是件來路不明的舊衣服。未料我這番勸解卻讓攤主讓步了。

咖喱妹妹開心得要命,說我給她帶來運氣。我則不以為然,“你膽子真大,你也不知道這件衣裳的主人是否有病,是否活著!”

“我是醫(yī)生,怎么會怕?”

她的話才讓我想起這位燙“爆炸頭”的女子是個正宗的區(qū)級醫(yī)院內(nèi)科醫(yī)生。

我倆一起離開時裝街。我要趕回辦公室,她晚上要去醫(yī)院急診科值班,說先要回家洗個澡,順便把這件二手大衣送正章洗衣店干洗和修補?!斑€是要講衛(wèi)生,畢竟我是醫(yī)生!”咖喱妹妹用上自嘲的語氣。

我們同路一小段,在路上聊起鷺鷥的現(xiàn)狀。她抱怨鷺鷥把她忘了,走后再也沒有聯(lián)系。我告訴她,鷺鷥的婆婆和丈夫對她看管嚴密,所有上海信件都要檢查,我也不過是每年年底收到她的賀卡。

“她有寄照片給你嗎?想看她在美國的照片。”

“我只有她路過香港時拍的照,她說在美國整天干家務,成了勞動大姐(女傭)?!?/p>

咖喱妹妹被“勞動大姐”這個比喻逗笑,并且笑個不停,笑得幸災樂禍。

那時,我們已經(jīng)走到需要分手的路口,我指著一側馬路告訴她,我上班的雜志社就在那里??о妹昧⒖棠樎扼@喜,表示出對我職業(yè)的濃厚興趣,我卻急著與她道別,我得在下班前趕回辦公室。

“我醫(yī)院就在前面第二個路口,晚上來急診室陪我值班吧!”她拉住我道。

我一愣,這個邀請?zhí)貏e,甚至有些突兀。但強烈的好奇心讓我立刻點頭答應,心里竟然還有幾分感激,我說過我曾經(jīng)向往當醫(yī)生。

下班后,我回了一趟家,吃完夜飯,跟父母請了假。天哪,我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兩年,夜晚出門竟然還要征得父母同意。我想著咖喱妹妹緊跟時尚的“爆炸頭”、她人手的日本舊衣服。買舊衣服這件事我還在消化,說實話我跟咖喱妹妹一樣喜歡那些衣服,但還沒有喜歡到越過心理障礙,包括對父母的顧忌、對城市穿衣道德的顧忌。

我去醫(yī)院時順便帶上鷺鷥從香港寄來的照片。鷺鷥站在街頭,一襲淡粉灰連身裙,長發(fā)披肩,微風中裙裾和發(fā)絲輕飄,身后是繁華的中環(huán)街景:街兩邊的摩天樓令狹窄的街道像深谷——雖然生在上海,但如此密集的高樓群對當年的我也是極具沖擊力的;以及巨大的手表廣告牌,頭發(fā)梳得油光溜滑的西方俊男比他手腕上的勞力士更令人矚目。鷺鷥姐姐不是應該和這樣的男人配對嗎?

這張照片,讓咖喱妹妹安靜半晌,然后評論道:

“你看鷺鷥像換了一個人,完全是香港明星的風度。”她嘆息了,“弄得我也想出國了,可以穿所有想穿的漂亮衣裳?!?/p>

我問她:“你說,真有人為了穿幾件漂亮衣裳出國?”

“當然有,就是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尖兒。

雖說是玩笑話,好像也有幾分真實,我內(nèi)心默默憧憬的人生,也包含了這一條。

可是,醫(yī)院里的咖喱妹妹已判若兩人,穿著白大褂,一頭爆炸式卷發(fā)塞在醫(yī)生帽里。她通過服裝發(fā)式張揚出的個人色彩被工作服遮蓋了,變成醫(yī)院里任何一個臉上還有幾分稚氣的年輕醫(yī)師。我卻告訴她,穿工作服也是好看的,尤其是這頂醫(yī)生帽凸顯了她臉容的清秀。

她不以為然搖著頭,“那不是真正的我!”

真正的咖喱妹妹很難界定。顯然,稱贊她時髦比稱贊她好看更讓她舒心。

我們在她的醫(yī)生值班室,為鷺鷥這張照片閑聊至少半小時。對于鷺鷥?nèi)绾卧诜蚣衣涞奖还苤频夭?,咖喱妹妹直率發(fā)問:“因為有把柄抓在他們手里?”

“談不上把柄,碰上了一個封建家庭?!蔽疫€想著幫鷺鷥掩蓋什么。

“做醫(yī)生的丈夫發(fā)現(xiàn)鷺鷥不是處女吧!”咖喱妹妹一臉壞笑,“相親前,她擔心過,因為那醫(yī)生是來找處女結婚,卻又被鷺鷥的漂亮迷住?!?/p>

我暗暗吃驚咖喱妹妹已知鷺鷥姐姐的隱私。事實正是鷺鷥丈夫在上海登記結婚前已知鷺鷥不是處女,他猶豫過,所以這婚結得疙疙瘩瘩。

“我知道她是那種很要面子的人,但不至于為了面子連里子都不要,不就是為了去美國嗎?”咖喱妹妹反問,不加掩飾的不屑,似乎突然意識到我和鷺鷥的親戚關系,立刻又道,“用婚姻來交換,這代價也太大了!”

“她被拒簽八次,只有結婚才有出路,既然嫁人了,她也是想好好過日子的……”

“那日子并不好過!”咖喱妹妹打斷我,“我要是她,去他媽的,拜拜了!”

碰到了一個野蠻女——咖喱妹妹的粗話嚇了我一跳,但又覺得解恨。

這天晚上的急診室,兩個年輕女生來看病,應該是一個陪伴另一個來看病。口口聲聲說自己“痛經(jīng)”的女孩兒,掛急診為了讓醫(yī)生開止痛片??о妹迷敿毜貑栐\后,又對女孩兒進行腹部觸診檢查,之后她讓我?guī)е阃呐阂黄痣x開診室,對我耳語說,需要關上門對女孩兒進行秘密“審問”。事后我才知,“審問”的內(nèi)容是和女生是否有過性生活有關,而這位女生的病歷卡上年齡才18歲。

從診室出來,拿著咖喱妹妹開出的尿檢、血檢和B超檢查單的女孩兒,沒有遵照醫(yī)囑去做各項檢查而是離開了醫(yī)院,咖喱妹妹追出醫(yī)院,她像抓小偷一樣,把女孩兒抓回來。

女孩兒的尿檢是陽性,她懷孕了。B超檢查疑診宮外孕。當時咖喱妹妹沒有告訴病人實情,謊稱病人得了闌尾炎需要留院觀察,也許要動手術。那時普通人家還沒有裝電話,她讓陪同的女孩兒去病人家,把她母親叫來。

見咖喱妹妹忙于對付病人,我便回家了。

我后來得知,那位母親趕到時,女孩兒因宮外孕大出血已被推進手術室,是被緊急召來的婦產(chǎn)科醫(yī)生做的手術。這位宮外孕患者的受精卵沒有進人子宮腔,而是在一側輸卵管安身,隨著胚胎生長把單薄的輸卵管撐破,破裂發(fā)生在血管部位,引起大出血。女孩兒的一側輸卵管被切除,保住了性命。

當然,這一切都是咖喱妹妹事后告知的,也順便給我上了一堂女性衛(wèi)生課。

也就是說,看起來有些不靠譜的咖喱妹妹,卻沒有隨便放過“痛經(jīng)”女孩兒,因而救了她的命。

這件事讓咖喱妹妹在醫(yī)院獲得好評,作為內(nèi)科醫(yī)生,竟然逮住婦科的高風險病人,也顛覆了我對她的印象,假如說她的種種出格——打扮也好,講話和行為方式也好,不太像個醫(yī)生。事實上,在“抓病人”這件事上,她也出格。院方認為,如果“抓錯”人,她會給醫(yī)院帶來麻煩。

咖喱妹妹給我轉述醫(yī)院里的風波時,我忍俊不禁,眼前的畫面是一個燙著爆炸頭的女子擠過人群,從一堆日本非法船運來的舊衣服里果斷拿下其中一件試穿起來,奮力把胳膊擠進緊窄的袖子,然后不得不躲進攤位的布簾后脫衣穿衣,終于把自己改頭換面,不,差不多是脫胎換骨。

那天以后,我和咖喱妹妹有了往來。

才幾天,她就來我辦公室串門,穿著華亭路淘來的日本舊大衣。日歷已翻到十一月下旬,假如說上禮拜還是秋季,這禮拜已進入初冬,街上行人都穿起深色呢外套。

為了穿上這件大衣,咖喱妹妹不顧氣溫驟降,大衣里只襯一件棉毛衫,趕時髦的女人要好看不怕凍。

當她出現(xiàn)在我辦公室時,眾編輯驚詫,不如說驚艷。她的服飾不僅和季節(jié)錯位,也與時代風潮不合。在這個人們?yōu)榱吮E兊糜纺[的季節(jié),在“國營店服裝”仍然是主流服裝的城市,一件淡粉綠修身薄呢大衣,配上白色絨線編織圍巾,彈眼落睛得令人不安。

兩位男編輯慌忙起身給她讓座??о妹貌⒉豢蜌?,很有派地在其中一張椅子上坐下,并拿出一包進口香煙,不分男女在辦公室兜了一圈兒給他們讓煙,當然他們都謝絕了。幸好男編輯們沒有接受她的香煙,因為,當她坐回椅子,老練地彈彈香煙殼,彈出一支細細的香煙,一支法國女士煙,這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女士煙。

咖喱妹妹愜意地靠在椅子上,穿高跟皮鞋的腳擱上了編輯寫字臺半開的抽屜,涂著紅甲油的手指夾著她的舶來品女士香煙,嘴里吐出一個個煙圈兒,宛若在模仿她心目中某個外國影片中的角色。此時,副主編從他辦公的隔間出來,見此景愕然,他是個年近四十的傳統(tǒng)男人,咖喱妹妹自來熟地向他笑笑,他有些無措地咧開一個尷尬的笑容,編輯們假裝無視卻在偷笑。

我趕緊向副主編介紹咖喱妹妹:“她是內(nèi)科醫(yī)生,就在附近的區(qū)中心醫(yī)院上班,以后看病可以找她。”

立刻有反響了,人們刮目相看的目光,伴隨惡作劇的竊笑聲,這樣的“介紹”對副主編有“觸霉頭”嫌疑。

咖喱妹妹已經(jīng)起身向副主編伸出指甲鮮紅的手,副主編躑躅兩秒鐘,不得不伸出手與她相握。此時那位給咖喱妹妹讓座的男編輯,端來一杯熱氣騰騰的新泡茶放在她面前,副主編詢問地看看他欲言又止,接著就回他的辦公室隔間了。

咖喱妹妹離開后,辦公室像換了個頻道,陡然喧鬧。同事們七嘴八舌議論一番,認為她行為舉止夸張,或者認為她有個性,最后得出結論:“可不敢找這種醫(yī)生看病!”

等他們安靜下來,我講述了咖喱妹妹的急診室故事,她的秘密審問,沖出醫(yī)院大門抓病人的情節(jié),眾人臉上再一次露出驚艷的神情。

一位三十多歲的資深編輯因此感嘆說:“看人不能看外表,看她穿著打扮,在70年代,很有可能被人罵‘拉三(滬語:女流氓),誰曉得她是個敬業(yè)的醫(yī)生?!”

大家一致認為,我應該從她身上再挖點兒離奇故事寫篇人物報道,我們這類社會雜志,為了銷量,正到處獵奇。

可是,我把關于咖喱妹妹的人物報道寫成了普及醫(yī)療知識的文章,她本人的生動性不是我的筆力可逮,我把草稿揉成一團扔進了抽屜。

有個下午,我和咖喱妹妹逛街買衣服,半路彎去她家。當她把我?guī)нM鷺鷥家弄堂時,我大吃一驚,她們竟然是住一條弄堂的鄰居。

她們的弄堂房子是建造于30年代法租界的“新式里弄”建筑,磚木和鋼筋混凝土結構的三層樓房,南北朝向,在弄堂主道分東西兩邊橫向聯(lián)立式,形成橫弄。統(tǒng)一的清水外墻木質門窗松木地板,配有抽水馬桶浴缸和煤氣灶。如今一棟樓住好幾戶人家,通常是合用衛(wèi)生間和廚房。

但是,咖喱妹妹的家卻在弄堂唯一的棚屋里,分成兩層的木板房建在橫弄的通道位置。樓上是臥房,樓下做廚房兼衛(wèi)生間,內(nèi)置煤爐和馬桶,是弄堂里唯一沒有衛(wèi)生設備和煤氣灶的人家。

棚屋給橫弄留出一人行的通道,可以通向另一條縱向朝淮海路的弄堂。我去鷺鷥家,通常會從淮海路這條弄堂,穿去她家弄堂,因此,常常經(jīng)過這間雙層棚屋。當然,我從未遇見咖喱妹妹。她說她很少回家住,由于經(jīng)常在急診室值班,醫(yī)院給了她一間宿舍。

咖喱妹妹邀我去她家樓上坐坐。陡窄的木頭梯子,屋頂?shù)桶L條臥房像一條走廊,她母親睡的木板床靠門口。

這位母親坐在床邊折疊衣服,她脊背半駝,花白頭發(fā)在腦后綰個髻。我立刻認出她曾是鷺鷥家的女傭,以前見過幾次。記得有一次在鷺鷥家浴室,我用廁時,她在洗衣服,半浴缸的衣服,她彎著腰在搓板上吃力地搓衣服。我似乎出于愧疚而問候她,于是我們聊起來。她告訴我,自己上年紀了,有點兒做不動了。那時候,鷺鷥家人都還未離開上海,經(jīng)常有海外客人上門,她得買菜做飯招待客人。她說,自從鷺鷥從郊區(qū)農(nóng)場上調回滬,家務更多了,鷺鷥又很挑剔難服侍。沒錯,親戚們都知道鷺鷥在外低眉順目,在家卻是個壞脾氣的“公主”。

那天走出浴室,見鷺鷥站在門外的樓梯口,畫了眼線的眸子看著我格外陰冷,我當時覺得她很像電影里的美女特務。那天以后,我和鷺鷥疏遠了一陣。

這位母親似乎沒有認出我,她在鷺鷥家見過太多人;或者說,我已經(jīng)“女大十八變”,與那時的愚鈍樣貌相比。

樓上臥房最里端是咖喱妹妹睡的鋼絲床,三尺半的小床邊上安置一只單人沙發(fā),沙發(fā)旁的小茶幾緊挨著床對面的墻,緊靠茶幾的是一只五斗櫥,因此,櫥和床之間只有沙發(fā)的寬度,空間雖小卻舒適,幾乎讓你忘記棚屋外觀的簡陋。

小鋼絲床邊的墻上做了布置,有鑲嵌在鏡框里的咖喱妹妹大頭照,照片上的她格外動人,五官標致,別有韻味。墻上還掛了一張掛歷封面,上面的模特竟是鷺鷥。我很驚奇,因從未見過這本掛歷。咖喱妹妹說,這是她的攝影師朋友的作品,礙于鷺鷥父親的反對,這份掛歷并未出版上市。

我因為看見咖喱妹妹的母親而記起鷺鷥那天的神情,指著掛歷諷刺道:“鷺鷥也就是洞里老虎,在家里為所欲為,跑到外面變成縮貨(滬語:膽小鬼),夫家這般屈辱都能忍受?!?/p>

咖喱妹妹先是一愣,不知我哪來的情緒,接著笑笑,“原來你也是有看法的?!?/p>

我欲言又止。咖喱妹妹的話題已轉。她告訴我,家里還有兩個姐姐,一位出嫁,一位去世,去世的那位是個啞巴,死于宮外孕。

“我們甚至不知道她和誰懷孕,有一天肚子痛得厲害,她也沒有說,自己找止痛片吃,我那時還在中學,我姐半夜大出血,我娘去找鷺鷥爸爸,他是外科醫(yī)生,知道情況嚴重,立刻把她送去他的醫(yī)院,還是晚了……”

我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卻很平靜。

“她死后家里就像少了男人,她最要保護的是我!你也知道弄堂里小市民多勢利,最看不起我們這一家,總有一兩個搗蛋鬼喜歡欺負人。我以前很膽小,進出弄堂是他們的攻擊目標,要是被啞巴姐姐看到,不得了,她會把他們揍個半死。其中有個皮大王,各種惡作劇,不僅作弄我,也作弄其他小姑娘,我姐拉著我上門告狀,比畫著啞巴手勢,還得我在旁邊翻譯,那家人態(tài)度傲慢,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里。好吧,厲害的來了!有一天早晨,我姐拎著我們家的馬桶到他家門口,把馬桶里的屎直接從他家廚房窗口倒進去!”

“哇……哇……”我連連驚嘆,捂住臉仿佛不敢面對那個場景,卻又笑得身體直抖。

“她死后,我的性格完全變了,我開始走野蠻路線,我得保護我母親和我的小姐姐,她是美女,找了個喜歡穿格子襯衫、外表像紈绔子弟的男人,我姐夫膽小如鼠,絕不會幫我們出頭,他唯一的優(yōu)點是不嫌棄我們家?!?/p>

自始至終咖喱妹妹沒有提她的父親。

“所以你對女人肚子痛這件事非常敏感,應該說非常重視?!?/p>

“門診時間,腹痛通常是掛外科號或者消化道內(nèi)科。急診室才會遇到這類病人。你也知道婚前性行為是不被允許的,婚前宮外孕概率很低,但也最危險,給我抓到,這是第二次?!?/p>

造訪咖喱妹妹家的棚屋,于我人生是個標記,從那天開始,我把她視為值得交的朋友。

咖喱妹妹約我周末同游佘山,在路上向我袒露她對一位電視臺男主持的愛慕。

那天,我們在佘山腳下的林蔭道散步,這是我們倆之間唯一一次安靜時刻,假如說,之前與咖喱妹妹相處比較富于動作性。陰天的林蔭道灰色調子,正合咖喱妹妹單相思的心情,她告訴我,每天夜晚七點,她一定要打開電視見他一面,“他是我的陽光!”她這么形容。

我有小震動,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別人的內(nèi)心秘密。她迷戀的這位主持很有名,形象英俊明亮,聲線卻沉厚性感,據(jù)說每天都有女生等在電視臺外面給他送花??о妹孟M覟樗隣烤€搭橋,且不說我任職的社會雜志和電視臺完全搭不上邊,她本人可是術有專攻的主治醫(yī)師呢,怎么與那些幼稚的女孩兒為伍?

但咖喱妹妹似乎堅信我可以通過雜志的人脈搭上那位主播。問題是,搭上了又如何?這種時候她的智商降到了兩位數(shù)。不過,我還是幫她打聽了一番,讓我如釋重負的是,那位主持已經(jīng)結婚,報上已有報道,就在上個月。為了讓她相信,我特意去同一棟樓的周報編輯部找到那張舊報紙。

這個消息似乎打擊到她了,咖喱妹妹好久不來找我。有個周末下午,經(jīng)過她家弄堂,我忍不住去找她。

她家一樓二樓的門都關著,二樓的小窗戶拉上了窗簾。也許她在睡覺?此時已經(jīng)下午四點,我猶豫幾秒鐘,還是爬上樓梯去敲門??о妹玫故橇⒖叹蛠黹_門了,穿著睡衣睡褲,我向她道歉,她卻說,你來得正好。

她鋼絲床旁邊的單人沙發(fā)上坐著一名男子,此人濃眉深目,鼻梁英挺,雖近中年卻富魅力。他戴一頂棒球帽,穿一件口袋很多被稱為導演服的卡其夾克衫,事實上,他就是導演,嚴謹?shù)卣f,應是副導演。

當時,他站起身將唯一的沙發(fā)讓給我,便提出告別??о妹脹]有為我倆做介紹,他離開時也沒有送他至樓下,感覺他熟門熟路經(jīng)常來此。

“哇,一個上年紀的美男子,”我酸溜溜地嘲笑,“不會是你男朋友吧?”

“可以說是男朋友,但不能公開,因為他有老婆?!?/p>

我驚問:“這不就是人們說的軋姘頭?”

“別講得這么難聽,你還不如你的鷺鷥姐姐開放呢!”咖喱妹妹一臉壞笑,“他才是你家鷺鷥第一個男人,我把這個地方讓給他們約會呢?!?/p>

我倆一起瞥了一眼這張三尺半的小鋼絲床,我竟紅了臉。

“別看上海這么大,別看她家這么大,想要做點兒壞事還真沒有地方去!我這里雖然簡陋,以后鷺鷥回想,是最讓她快樂的地方?!?/p>

我腦子有點兒亂,就像看情節(jié)線錯綜復雜的電影,我理了理頭緒,小心問道:

“你剛才說過,他是你的男朋友?!?/p>

“是啊,鷺鷥走后,他來找我……”

“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我也喜歡他!”

“太亂了!”我憤憤地起身就走,卻被咖喱妹妹一把扯住,“你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就下結論……”

老實說,我是有點兒畏懼她的,便又坐回沙發(fā),嘴里嘀咕著,“你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年鷺鷥出國把他甩了……”

“他為什么不離婚?”我搶白。

“他要離婚,鷺鷥說她不會在上海結婚,她一門心思要去美國……”

“他既然愛她,又為什么來找你?”

“你在審問我嗎?”咖喱妹妹兇起來,我立刻噤聲。“他來找我,是因為他心里悶,只有我知道他們的事……”

于是,聊著聊著就上床了?

她仿佛能看懂我眸子里的疑問,“是啊,在這么一個小房間,男人女人在一起是很容易發(fā)生故事的,何況,我們很談得來……”口吻帶刺。

“那他為何……”

未等我發(fā)問,她便堵住我,“我知道你想問什么,老實說,他對我還沒有好到去離婚,他會為鷺鷥?nèi)ルx婚?!?/p>

“你不覺得可悲嗎?”

“你才可悲呢,這么僵化的腦子,不是黑就是白!”她朝我翻白眼,都快翻到屋頂上去了。

“他老婆很可憐!”

“可憐人必有可恨處!”咖喱妹妹反駁,“你怎么不問他老婆為什么不和他離婚?他就不是個對婚姻忠實的丈夫?!笨о妹靡荒樦S笑,“他不跟我好也會找別人,至少,他比我交過的那些男朋友更有趣。”

是的,她告訴過我,曾經(jīng)頻繁地和不同人約會,有過一星期多達八次,卻沒有遇到讓她動心的什么人。

這天,我和咖喱妹妹不是疏遠,而是更近了,我內(nèi)心的某些道德壓力,因為她的那些離經(jīng)叛道的說法而釋放。之后的日子,我終于同意我男朋友的建議,向我父母撒謊,以出差的名義和他坐長途車去附近小鎮(zhèn)過夜。

半年后的有一天,咖喱妹妹出現(xiàn)在我的辦公室,這一次,別說我的同事,連我自己都快認不出她來。只見她把一頭卷發(fā)燙直了,剪成日式中直發(fā)。這款發(fā)型雖然時髦但低調,對時尚不敏感的人是看不出來的。當然,我也是經(jīng)過她的指點才明白。她穿一身黑色西式正裝,黑色手提牛皮包,就像淮海路街口新建高樓里進進出出的白領。

“現(xiàn)在我是你們的同行了!”她對我和我的同事宣布。

電視臺新開的某頻道,有一檔衛(wèi)生保健節(jié)目,咖喱妹妹被聘兼職主持和編輯。

仿佛看出我對她輕視自己本職的失望,她又道:“每個禮拜錄一次節(jié)目,不影響我在醫(yī)院上班,我們領導很支持的。”

我送她出雜志社大門時,她告訴我,不再和那位已婚導演往來,自從進出電視臺,突然有了道德壓力。

我們那位資深編輯又在感嘆:“作為一名被人尊敬甚至追捧的醫(yī)生,做這份兼職是不是值得?”

“也許只是為了滿足好奇心……”

“也許能量太充沛,但是作為醫(yī)生,不是更應該專注在自己的業(yè)務上嗎?”

辦公室的聲音有了質疑,我辯解說,咖喱妹妹是雙子座,需要兩份職業(yè)安定自己。我的星座理論讓同事們聽來更像奇談怪論,他們心里一定認為,我和咖喱妹妹是一對“寶貨”(奇葩)。

有一天,那已經(jīng)是一年以后,咖喱妹妹來雜志社找我,不僅找我,也包括我的同事——如今他們和她熟稔,遇上看病會去找她。她帶來了一條可謂“重大”的消息,她剛去美領館申請?zhí)接H訪友簽證,居然簽下來了。

那是1988年底,洶涌的出國潮,美領館門口簽證申請人隊伍越來越長。由于限制人數(shù),清晨六點天還蒙蒙亮,就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像回到70年代的小菜場。因此,獲得簽證的概率也更低。簽證窗口中,有個面容冷漠總是拒絕發(fā)放簽證的白人移民官,被稱為“黃毛”。人們都怕去“黃毛”窗口面簽,而咖喱妹妹正是在“黃毛”窗口拿到簽證的。

咖喱妹妹是去美國相親,雖然她告訴簽證官的理由是去見未婚夫商議結婚一事,對方因工作關系無法來中國。

整間辦公室沸騰,同事們紛紛向她打聽如何這般幸運拿到簽證。我和他們一樣覺得不可思議,去美國見未婚夫(盡管這個未婚夫她還沒有見過),聽起來有些離譜。申請?zhí)接H簽證,本來就容易讓簽證官懷疑有“移民傾向”,好像還從未聽說有誰用“探訪未婚夫”的理由申請簽證。因為,一旦被拒簽,后面的赴美簽證路也被堵住了。

“我相信‘黃毛被我電到了,我朝他放電呢!”咖喱妹妹告訴眾人,并且演示般的瞇起一只眼眨眨。同事們大笑,稱她“辣妹醫(yī)生”。

我并不相信她的所謂“電眼”有力道,她爭辯說是她的心態(tài)好,“沒有想得這么多,試一下而已,要是拿到簽證,去美國玩玩兒也不錯,反正是對方出機票,要是被拒簽,那就算了!不去美國又不會死!”

那倒是咖喱妹妹身上一貫的“無所謂”勁頭。

我這才知道,為她做媒的竟然是鷺鷥,將要去相親的對象是鷺鷥的大伯哥——她丈夫的哥哥。

我太震驚了,震驚后還有幾分不快,不如說是嫉妒。鷺鷥姐姐為何給咖喱妹妹介紹對象而不是為我,我不是她的表妹嗎?我不是也沒有結婚嗎?我已經(jīng)27歲,和男朋友分手了,還沒有找到讓父母滿意的結婚對象。

其實我更在意表姐對我的刻意隱瞞。此時,鷺鷥赴美近四年,除了每年年底寄賀卡,偶爾也會打個電話。最近一次電話是在兩個月前,但她絲毫沒有提起給咖喱妹妹介紹男朋友一事。

那些年我周圍的人都在用各種方式找出國途徑,我曾經(jīng)也把希望寄托在鷺鷥身上??伤o我的信息都是負面的,沒有職業(yè),在家忍氣吞聲做人,沒有任何社會關系,所以也沒有任何可能幫到我。

鷺鷥?yōu)榱俗尪嘁傻恼煞蚝推牌欧判?,斷絕了國內(nèi)朋友和親戚的聯(lián)系通道,甘愿在他們的控制下生活。如今卻要把咖喱妹妹帶去他們家,她到底是在幫夫家的忙還是在幫咖喱妹妹?也許是為了還咖喱妹妹人情?想到棚屋二樓那張小鋼絲床,我起了陰暗的念頭,是否要告訴鷺鷥,讓她失貞的男人也和咖喱妹妹上床?

我被自己的惡念嚇一跳,自省嫉妒之可怕,它會讓人喪失良知。

咖喱妹妹出發(fā)前夕,鷺鷥打來電話,她告訴我,她的大伯哥比她的丈夫還挑剔,看過的相親照有上百張,卻只看中咖喱妹妹。我想到咖喱妹妹掛在她家墻上的那張照片,五官標致,別有韻味。

“但是,咖喱妹妹并沒有那么想出國??!”我告訴鷺鷥,嘴一滑,把她說過“婚姻這件事不能隨便用來交換”這句話也給講出來了。

鷺鷥答道:“只是相親而已,同意權在她手里?!崩淅涞恼Z氣。不過,她一向是冷的,想象不出她是如何向他表達愛意——濃眉深目、鼻梁英挺的中年男,也讓我難忘。

鷺鷥打電話是特意關照我,把咖喱妹妹送到機場。

“她沒有什么朋友,最近才知道你們兩人很要好?!?/p>

我有些意外,以為咖喱妹妹沒心沒肺,沒把我放心上。更意外,鷺鷥也會真心實意關心她——她家女傭的女兒??伤终f,她擔心咖喱妹妹可能臨時變卦,主要是男方特別不放心。

我反感了,故意道:“假如她變卦,我送機也沒用,那天我是要上班的?!?/p>

鷺鷥沒接我的茬兒,繼續(xù)念叨她的各種擔心,她說,咖喱妹妹一向投五投六(滬語:冒失),常常忘記這兒忘記那兒的,也不知她是怎么當?shù)尼t(yī)生,可千萬不能忘記帶護照。

送機那天,我雖然預知不會有多少人來相送,但也沒有料到只有她姐姐、姐夫來送機。

這天的咖喱妹妹穿一套牛仔裝,披肩長發(fā)束成馬尾辮,她現(xiàn)在更像去留學的學生。

“鷺鷥再三關照‘不要穿得太時髦,進海關時,移民局官員還是有權力拒絕你入境?!笨о妹脤W著鷺鷥的口吻,自嘲地聳聳肩。我忍不住笑了,她馬上要進入喜歡聳肩的美國人中間。

“又不是一去不回,我拿探親簽證,三個月里必須回來?!彼侵赴矙z門口眼淚汪汪互相道別的人群,似乎也在解釋她身邊的冷清,“最怕這種哭哭啼啼,過幾天回來互相見到,不是要難為情的嗎?”

可是,咖喱妹妹沒有回來,不僅沒有回來,她消失了。

她離開上海半年后,鷺鷥才給我電話。

“他哥哥去接機,前面都很順利,兩人到了停車場,咖喱妹妹說,她需要吸一支煙再上車,你能想象他哥哥是什么心情?這家人傳統(tǒng)守規(guī)矩,從不吸煙,大概也不和吸煙者打交道。接下來,到他家第二個夜晚,她就提出要去酒吧,我想,他哥哥是受到驚嚇了,他本人從不喝酒,更不會去酒吧……”

我不由得笑了,是哈哈大笑,眼前的畫面很生動,咖喱妹妹就像一個炮仗,把這家人炸得雞飛狗跳。

“一星期不到,她就跑了,帶走了行李,沒有留下一個字,你還覺得好笑嗎?”

鷺鷥生氣了。我卻說:“你應該高興,你不覺得她的行為更能凸顯你的賢惠嗎?”

“他們家不是這么想,他們認為,什么人交什么朋友,認為我和她是一路人!”

是啊,你怎么不逃呢?我在心里問。

很多年以后,至少有十年了,我在紐約遇到咖喱妹妹的攝影師朋友,當年,在咖喱妹妹引薦下,他曾為我們雜志封面提供照片,不久便移民美國。

我迫不及待地向他打聽咖喱妹妹蹤跡,他笑了。原來,咖喱妹妹逃離中西部,直接來紐約找他。

他開車載我去見她。

咖喱妹妹在曼哈頓一大道開了一間日式料理店,門面比東村那一排日式料理店還大。

猛然見到咖喱妹妹有些陌生:她童花式短發(fā)額前披劉海兒,配一件立領盤花扣的綢緞中式上衣,就像某部民國劇角色。

我站在店門口,朝四周矗立的公寓高樓望去。我問她如何在昂貴的上東區(qū)經(jīng)營她的餐館。

“新開店時專門雇了福建人去公寓樓撒廣告飛單……”咖喱妹妹笑答,不掩得意,“每棟樓都有保安把門,就是擋不住搏命討生活的福建人?!?/p>

生魚片、魚子壽司、烤鰻魚,我和攝影師的餐桌上擺滿她招待的美食。此時,咖喱妹妹身邊出現(xiàn)一位斯文俊朗有些靦腆的華人?!八悄愕男S?,讀歷史專業(yè)?!彼蛭医榻B她丈夫時,很有以他為榮的感覺。

我是否要告訴咖喱妹妹,鷺鷥已經(jīng)離婚?她忍耐了十年的痛苦婚姻終于被她自己結束。

我想起鷺鷥說的那句話:“我想,他哥哥是受到驚嚇了?!辈挥墒Α?/p>

咖喱妹妹問我笑什么,我搖頭說:“以后告訴你?!?/p>

隔天夜晚,咖喱妹妹在我人住的公寓樓下按鈴。她換了一套白色西裝,開一輛紅色奔馳跑車。

“哇,你也太招搖了!”我笑著連連發(fā)出驚嘆。

她來約我去大西洋城,夜晚十點有一場香港歌星演唱會。

這就是咖喱妹妹!我的意思是,好像昨天她還在和我一起逛時裝街,興致勃勃地來我雜志社串門,要我為她暗戀的電視臺主持搭橋……她的外表包括舉手投足,說話方式,以及興趣點,與她的醫(yī)師身份并不相稱,不,她早已不是醫(yī)師,這一點讓我深感遺憾。

我仍然記得那個夜晚,咖喱妹妹沖出醫(yī)院大門把女孩兒抓回來,就像抓小偷,她的手緊緊握住女孩兒的胳膊,幾乎是半強迫地把她帶去尿檢,并直接打電話給化驗科拿到尿檢報告。做超聲波,也是她自己把女孩兒送去檢查,超聲波的診斷結果也被她握在手里,沒有讓女孩兒看到。同一時刻,我被她分配去守候陪同來的女孩兒。她關照我,不要在那個女孩兒面前流露有關懷孕女孩兒的信息。

我告訴咖喱妹妹,很遺憾不能同行大西洋城,明天就要離開紐約。她聳聳肩回到車上。告別時,我不合時宜地講出我的心聲:“你不做醫(yī)生太可惜!”

她不語,然后眼圈紅了,“我沒有忘記啞巴姐姐,醫(yī)生執(zhí)照總歸會考出來,已經(jīng)陸續(xù)準備了兩年,再給我兩年時間!”

我想上前擁抱她,但我沒有。咖喱妹妹離開中國時我都沒好意思擁抱她,我們之間沒有“抒情”氣場。

我站在街口,看著她的紅色跑車從慢速到飛駛瞬間消失。

拔去消音器的摩托車轟鳴著從我眼前掠過,南美少女摟抱著她的少年騎手,黑色卷發(fā)在風中飛舞。

我的眼睛發(fā)熱,眼角淚痕即刻被風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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