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茗君
從去年春天開始,我養(yǎng)育了兩盆小青苔。像一大一小兩只綠毛龜,從藍色的陶瓷花盆口中冒出一點濕漉漉的絨毛,不會開花也長不出可觀的綠葉子,好似從春天的小水潭里冒出的亮麗水泡。究竟是怎么想到用這對只比豬口杯寬不了多少的花盆來種青苔的呢?我心里納罕卻沒有問,只是接過收下。我無悲無喜地收下了兩盆青苔,成為了這一對來路不明的綠毛頭的養(yǎng)母。我想我待它們并不差,我給它們起了樸實的名字,大的那盆叫大毛,小的叫小毛。青苔很需要水,只受得了微微的陽光。我每日清晨把它們從柜子上移到靠窗的地板上,用噴壺噴上水,早晚各噴一次,比給自己洗臉還勤快。大毛小毛就這么慢騰騰、好性子地長起來,頂著一頭時而茂密時而稀疏卻永遠不會留長的頭發(fā)。我想起小時候纏著家里養(yǎng)過的種種綠植,或是有著明亮葉片、如孔雀開屏般的水培植物,或是胖乎乎綠瑩瑩的飽滿多肉,可它們最終無一幸免于凋零,我如無能的父母目睹自己的獨生子日益消瘦般,憂愁而愛莫能助。唯有這兩盆青苔,在我胡亂的擺弄之下雖然偶爾露出青黃不接的臉色,卻仍然頑強生存著。一個人受了這樣無聲的眷顧,本該欣喜雀躍,可我反倒感到煩惱了。這大概是因為,雖然起了名字,雖然每日勤懇澆灌,但我心里并不愛這兩盆植物。
我一面照例給它們噴水,一面有些怨恨地想:要是活不成就好了。被強加在身上的小小責任,日積月累沉淀為內(nèi)心深處的怨念,不念舊情,只想擺脫。養(yǎng)一兩盆不占地方不傷元氣的小小花尚且如此,那么與自己不愛的人結(jié)婚呢?古時候的包辦婚姻,如今相親過后就踏上紅毯步入殿堂的類包辦婚姻,看似平淡祥和,其內(nèi)里是怎樣的光景呢?將一個你并不愛的人,一個并不能與你共鳴的靈魂,硬生生塞進你的人生里,從此盤踞著屬于你的空間、耗費著屬于你的時間,把你的人生奪走一半,再把那個人的人生填補進來,兩人之間盤根錯節(jié)糾纏到除非砍斷一條手臂否則難舍難分的地步。
我聽過很多這樣的故事:到了年紀,或者被家里認為到了年紀的女孩和男孩,半是無奈半是甘愿地與一個相識不久的陌生人結(jié)為終身的伴侶。
可是,哪怕真的有幸在這場婚姻里撿到了青鳥漂亮的羽毛,這些倉促交付了自己人生的年輕人,是否也在屈膝尋找羽毛的途中沾滿了宛如一地雞毛的塵埃?即便是在最心心相印的戀情里,也總夾雜著苦澀的淚水,這些輕率地將自己人生交付出去的丈夫和妻子,在獨自一人遐想青春往事的時候,悔恨自己草草接過了他們的期待與安排?好像我挨過了一年辛勤澆灌青苔的歲月,卻想象當時拒絕了這份好意:“這植物不是我想要的。”這些身處婚姻之城中的“幸運兒”,會不會偶爾也想退還這份厚禮:“這段婚姻不是我想要的?!?/p>
在決定將某個人納入你的人生之前,試著去領養(yǎng)一盆青苔吧,用一整年的時間與之日夜相守,在第二年的春天問問自己:我果真愿與之共度余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