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慢,讀《生日信札》天色暗下來,隱約的雷聲在炸響,驚蟄后,蛇和蟾蜍漸次從冬眠中醒來,幽靈般出沒的螞蚱,有草叢的黃綠膚色,而疫情繼續(xù)發(fā)酵,隔離者囚在家的籠子里,刷手機,飯來張口,忍著管制的煎熬。在我的窗外,榆葉梅接了西府海棠,兩者之間本無罅隙存在,還是被壓枝的碧桃奪了花魁,美艷如染了新冠病毒。我乃老住戶,有出入證,進出刷健康碼,自由如小南風(fēng),不像河中草鰱悶在水底,左看右瞧,搖擺的釣竿和誘餌盡是陷阱。至于火車,它偶爾飛過天空,水里投下倒影,總不若白云有情,能釀春雨,也帶來晴空麗日。你繼續(xù)高枕入夢,為家國慮,而我一事無成,身子骨蜷作母腹中的樣子,或散步途中停下,讀幾頁《生日信札》,想象特德·休斯和西爾維婭的愛恨與糾纏——他用二十五年時光傾訴衷情,反復(fù)地回憶和洗白(這并不妨礙他與更多的異性同床共枕)。她寫下:“死亡是一門藝術(shù),我令它分外精彩……”被圣化的西爾維婭非圣女,如同涂污的休斯也不是惡棍和虐待狂。她也曾盡力做一個好妻子,好母親,好作家。壞脾氣卻比倫敦的壞天氣更令人難以捉摸。想一想,如果不愛,哪一個男人能夠二十五年持續(xù)收拾婚姻的碎片,獨自療傷,秘密地承受?!啊覀兲稍谀愕乃劳隼?,在已落的雪中,正落的雪下?!保ㄟ@是與兒女們,還是不停變換的情人?一個男人的暴戾要詞語來掩埋?)我從書頁間移開目光,看見磚紅色綠道在向前延伸——如果走下去,它將通向另一個世界。這樣我可從疫情的煩躁中脫離出來,同時出離憤怒、屈辱、無所適從,在飄忽的情緒和花香滿徑之間,筑起一道野草的防火墻。我知道,個體的憤怒,不可能形成摧毀的力量,出離集體的反抗,只能像蟬留下殼子,響亮的嗚叫,也僅能維持到入秋——串起來的回憶,成為黑白或彩色膠片,被時間還原和放映。公共空間愈加逼仄,在這個春天,疫情迫使我拒絕了所有聚會站在集體主義的對面,任他雨疏風(fēng)急,還是紅瘦綠肥,我只要自由地活——自由的意義即是無意義,它等同于你目睹了一切,又拒絕以詩見證和指認。
香椿樹隨記
在我家的門前有兩棵樹左邊一棵是香椿樹,右邊一棵也是香椿樹屋后還有一棵更大的香椿樹但我只在吃香椿的春天才記得起它們其他時間就忽略了它們的存在我拿來自制的鉤子夠下枝頭新抽出的葉芽把它們逼回冬天光禿的老樣子我像所有饕餮之徒那樣吃得滿口生津夏天到了,它們?nèi)匀蝗~繁蔭稠只有這會兒它們站在陽光下把稀疏的影子投到水泥路上讓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它們隱忍在陽光里生生不息,又在抽出新芽。
在詩歌的縫隙里
谷禾
從某種程度上說,在這個古老的星球上,詩歌是一個先于小說誕生并且肯定會比小說活得更長久的存在。無論是東方的《詩經(jīng)》,還是古希臘的《荷馬史詩》,無不是各自文化和文學(xué)的最初源頭,所以它理當享有比小說更高的尊榮。
“史詩”幾乎是人類給予一部偉大小說的最高評價,而不是相反。這至少可以確證,即便在被譏諷為“詩人比詩的讀者還多”的當下,詩歌的存在價值和意義并不亞于小說。作為詩歌寫作者,我對此有著近乎固執(zhí)的堅持。但也毋庸置疑,相比于小說,在和歌分道揚鑣后,現(xiàn)代詩越來越成為一種“獻給無限的少數(shù)人”(西門內(nèi)斯)的藝術(shù),但我們不能因此去否定詩歌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對我個人來說,寫詩更多是一種自言自語,或者語言之光對自我的照耀,它帶有強烈的私密性。這不同于在小說里,我總可以任性地把自己分為不同的幾個人,并把他們置于特設(shè)的故事和場景中,通過制造和拆解其性格和內(nèi)心的矛盾沖突,來反映世界的真實。但在最后,小說還是實現(xiàn)了與詩歌的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