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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史解經(jīng)”與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研究的整全性路徑*

2021-07-13 05:49■應
開放時代 2021年4期
關鍵詞:經(jīng)學黨章研究

■應 星

[內容提要]本文針對中共黨史研究目前存在的碎片化等問題,借助中國傳統(tǒng)文明的“經(jīng)史”概念,提出了對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研究的整全性路徑的思考。文章對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經(jīng)學”內涵和外延做了初步的界定,指出了既往“經(jīng)史合一”和“經(jīng)史分離”的研究路徑各自的長處和不足,而后以個人的若干具體研究成果或研究設想為基礎,展示了“納史入經(jīng)”“以史解經(jīng)”的路徑。在此過程中,本文強調了“經(jīng)”“史”之間合理的張力以及高度的理論自覺。

一、小引

作為一個長期從事社會學研究的學者,我從2011 年起開始轉向用社會科學視角來研究中國革命史和中共黨史,至今已整整十年。社會科學的素養(yǎng)與黨史研究的融合是否(以及如何)可能?這個問題不僅學界的朋友經(jīng)常問我,我也經(jīng)常這樣問自己?!丁鞍迅锩鼛Щ貋怼保荷鐣W新視野的拓展》就是五年前一個初步的反思。①近年來我又有了一些新的思考,借建黨百年紀念之際提出來,就教于學界同行。

廣義的中共黨史研究涵括了中國共產(chǎn)黨從誕生至今的百年歷史。張靜如多年前倡導建立“中共黨史學”,近年來又有人提出“新革命史”,海外還有“中共學”等稱謂。②盡管我對這些說法不持異議,但我自己還是更愿意用“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研究”來表述我的研究對象。這個概念的原型來源于美國社會學家華爾德提出的“共產(chǎn)主義新傳統(tǒng)主義”;在漢語學界,孫立平最早在從事土改口述史研究時明確使用了它。③一般來說,“文明”一詞所涵括的時間段長達數(shù)百年乃至數(shù)千年。共產(chǎn)主義在中國落地才剛剛百年。不過,為了從整體上進行把握并將其與中國傳統(tǒng)文明和西方資本主義文明作對照,我們還是可以用一種新的文明形態(tài)視之。我之所以強調“文明”而非“黨史”,也是旨在克服目前研究中史學取向的單一性。在這方面,中國傳統(tǒng)文明的研究趨勢可以給我們提供一個很好的啟示。

中國傳統(tǒng)文明源遠流長,精深博大,若要對其獲得整全性的理解,經(jīng)史傳統(tǒng)是最重要的一條線索。所謂“經(jīng)”是以“六經(jīng)”為代表的中華文明最重要的思想原典,它用以理解中華文明的連續(xù)性;所謂“史”是關于傳統(tǒng)中國制度、王朝、事件等史實的研究,它用以理解中華文明的變化性。經(jīng)史之間既存在密切的關聯(lián),又存在著“古文經(jīng)”與“今文經(jīng)”,以及“六經(jīng)載道”與“六經(jīng)皆史”之間的張力。經(jīng)史傳統(tǒng)就此構成了理解從先秦到漢唐宋再到明清的中華文明體系的關鍵所在。清末民初,源自西方的“七科之學”逐漸替代了中國傳統(tǒng)的“四部之學”,經(jīng)學被肢解,其殘片留存在今日的哲學學科里,與史學學科分立。④然而,文史哲的學科專業(yè)化越來越不利于從整體上來理解中華文明。因此,近年來經(jīng)學復興成為一股強勁的趨勢,經(jīng)史傳統(tǒng)的重塑構成了思想界的一個關注焦點。⑤

近年來有學者開始嘗試將“經(jīng)史”概念引入中共黨史和中國革命史研究領域。⑥雖然這種做法目前在史學界的反響尚不熱烈,但我認為還是很有意義的。因為在中共黨史研究走向實證史學化以后,其成就固然不可小覷,然而碎片化的問題也日益嚴重。我們迫切需要找到一條新的路徑來重建中共黨史的整全性視域,“經(jīng)史”傳統(tǒng)就是一個可資借用的資源。尤其是我們要充分考慮到中國共產(chǎn)黨首先是一個意識形態(tài)色彩濃厚的現(xiàn)代政黨組織,⑦各種實證研究最后都無法回避對其意識形態(tài)的學術闡釋。而意識形態(tài)的總體性⑧呼喚著學術闡釋的整全性。不過,在借用“經(jīng)史”概念來把握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研究的整全性時,本文與已有的說法有很大的差異。我們下面就先從何為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經(jīng)學”與“史學”入手。

二、何為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經(jīng)學”與“史學”

(一)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經(jīng)學”:概說

在理解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時,“經(jīng)學”占據(jù)著核心位置。何謂“經(jīng)學”?要言之,它是奠定中國共產(chǎn)黨基本綱領、理念、路線、政策和政治文化的核心文本。為此,我們需要把握以下幾個要點。

首先,“經(jīng)學”的內涵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動態(tài)地反映出研究者對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認識程度?!敖?jīng)學”當然不是由個人任意圈選的,而是由被研究對象——中國共產(chǎn)黨所確認的重要文獻。然而,在百年的歷史中,重要文獻數(shù)不勝數(shù),中共在不同時期、不同背景下所強調的文獻并不固定。比如在延安整風運動中所確定的22個“整風文獻”,⑨有的至今仍發(fā)揮著重要的影響,有的則基本喪失了時效性。在建黨百年之際,面對中共極其豐富的歷史文獻,每個研究者的認識都會不盡相同。像韋伯這樣一個思想極其復雜、著述非常豐富的思想大家,究竟哪些文本是構成他思想體系的核心文本,在學術界就有頗多爭議。⑩那么,對于中國共產(chǎn)黨這樣一個歷史悠久、黨員眾多、影響深遠的世界性大黨,哪些文本才是從整體上認識這個政黨最重要的文本呢?當然,我們馬上能想到的是中共最重要的領袖毛澤東的著述。但是毛澤東的著述僅目前正式公布的就已有7571篇,中央檔案館現(xiàn)存的毛澤東手稿更多達25000 多件,?哪些才算是其中最關鍵的文本呢?另外,毛澤東思想并不完全是毛澤東個人的思想,而是中國共產(chǎn)黨集體智慧的結晶。那么,除了毛澤東的著述以外,哪些中央文件、哪些其他領袖的著述構成了這個結晶體中的核心成分呢?諸如此類的問題,都是需要不斷討論和爭辯的。下文要列的“經(jīng)學”文獻僅僅反映了我個人現(xiàn)階段對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認識水平,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其次,作為“列寧式政黨”的原型及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的指導者,蘇俄布爾什維克?的某些思想文本構成了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經(jīng)學”的一部分。共產(chǎn)主義思想源自歐洲,而“列寧式政黨”源自蘇俄,這分別構成了中共的思想起源和組織起源。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無疑是中共“經(jīng)學”最早的淵源。不過,因為歷史條件的限制,馬克思所領導的“第一國際”與后來的“列寧式政黨”在組織形態(tài)上有較大的差異,馬克思、恩格斯與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革命也沒有直接的組織關系,所以,我們把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放在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經(jīng)學”中,而不是放在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經(jīng)學”中。這兩者是屬種關系。另一方面,中國共產(chǎn)黨從1921 年成立到1943 年共產(chǎn)國際解散為止,一直受蘇俄布爾什維克直接的領導和巨大的影響。中共早期領導人對共產(chǎn)主義的理解和接受在相當程度上是以布爾什維克的思想為中間橋梁的。因此,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經(jīng)學”的確立,是與布爾什維克某些思想文本的關鍵性影響融貫在一起的。?

再次,“經(jīng)學”主要成型于中共革命時期而非和平建設時期。毋庸置疑,中共在各個歷史時期都有諸多重要的思想文獻誕生,但任何一種文明的基本特質都是由其最重要的開創(chuàng)者塑造的。借用雅斯貝爾斯的概念,一種文明是經(jīng)由“軸心時代”的突破而奠基的。?對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來說,延安整風時期就猶如這樣的“軸心時代”。所以,“經(jīng)學”文獻較集中地在這個時期誕生。

又次,因為著眼于對中共百年歷史所產(chǎn)生的長遠的、根本性的影響,所以,下文所列的“經(jīng)學”文獻主要體現(xiàn)為毛澤東思想。在毛澤東思想未占統(tǒng)領地位時的中央思想和路線是中共歷史的一部分,它們不構成“經(jīng)”,而是被放在“史”中去考察的。出于種種考慮,中共中央當初在編定《整風文獻》和《六大以來》等“黨書”時,有一部分文獻采用的是節(jié)選本或修改本,如《古田會議決議》的節(jié)選,劉少奇《論共產(chǎn)黨員的修養(yǎng)》的節(jié)選。而我們在厘定“經(jīng)”時則盡可能采用原始、完整的文本。

最后,“經(jīng)學”有側面之分,無層面之別。因為“經(jīng)學”所代表的是中共最基本的理念,所以它本身不存在諸如中央和地方、上層和下層之間的區(qū)分。但是,“經(jīng)學”有不同側面的劃分。毛澤東在編《六大以來》時將這些面向分為政治、組織、軍事、鋤奸、職工運動、青年運動、婦女運動和宣傳教育等八個方面。?本文討論的“經(jīng)學”以政治面向為主,因為它對其他面向具有統(tǒng)領性和主導性。其他面向需另文討論。

(二)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經(jīng)學”:類分

1.對早期中共產(chǎn)生直接而深遠影響的外來文獻

1943 年前中共受共產(chǎn)國際領導,在不同階段都有諸多外來文獻影響著中共革命的方向和進程。不過,在“經(jīng)學”的意義上,這些文獻主要包含以下三類:

(1)列寧早期建黨思想闡明了什么是“列寧式政黨”

1901 年秋到1902 年2 月,列寧發(fā)表的《怎么辦?》奠定了“列寧式政黨”的思想基礎:黨應該是在職業(yè)工會等分散的組織之上,領導全民政治工作,由職業(yè)革命家組成的先鋒隊伍。黨必須克服工聯(lián)主義和經(jīng)濟主義的局限。1904 年2 月到5 月,列寧發(fā)表的《進一步,退兩步》第一次批判了組織上的機會主義,闡述了“列寧式政黨”的組織原則:黨是工人階級先進的有組織的部隊,它建立在民主集中制的原則上,每個黨員都要遵守嚴格的統(tǒng)一的黨的紀律,自覺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的精神,用自我批評的精神教育黨的干部,黨是無產(chǎn)階級組織的最高形式。1905 年6 月到7 月,列寧發(fā)表的《社會民主黨在民主革命中的兩個策略》從理論上論證了布爾什維克在俄國第一次革命中的戰(zhàn)略和策略,系統(tǒng)闡述了布爾什維克與孟什維克的基本策略分歧。?

(2)中共建黨前夕的共產(chǎn)國際若干文獻規(guī)定了中共最初的發(fā)展方向

1920 年8 月,在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前夕召開的共產(chǎn)國際二大通過了《關于共產(chǎn)黨在無產(chǎn)階級革命中的作用》《共產(chǎn)國際章程》《關于民族和殖民地問題的決議》等文件,對中共與共產(chǎn)國際的關系、中共的基本任務和發(fā)展方向做了規(guī)定。?而列寧在會前趕寫完成的《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是共產(chǎn)國際二大決議的基礎,后來在延安整風運動中發(fā)揮過重要作用。

(3)《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布)歷史簡明教程》在延安整風運動中產(chǎn)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

1938年由聯(lián)共(布)中央特設委員會出版的《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布)歷史簡明教程》?對《六大以來》的編輯方針和中共1945 年通過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起了巨大的作用。盡管今天看來該書存在不少缺陷,但它仍不失為一部影響中共革命甚深的“經(jīng)學”文獻。

2.中國共產(chǎn)黨黨章和黨代會決議

(1)黨章

黨章不僅規(guī)定了一個政黨的政黨性質、奮斗綱領、中心任務和基本原則,“而且要根據(jù)這些原則規(guī)定黨的組織之實際行動的方法,規(guī)定黨的構建的組織形式與黨的內部生活的規(guī)則”,?其重要性猶如一國之憲法。中共歷次黨代會修訂的黨章都具有“經(jīng)”的意味,而且是最重要的“經(jīng)”。其中值得特別注意的是歷史上發(fā)揮作用最長的六大黨章,以及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最成熟的七大黨章。

(2)黨代會決議

如果說黨章規(guī)定的是黨的根本性質和長期目標,那么,從原則上說,中共歷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的各項決議規(guī)定的就是黨的中期目標及其實現(xiàn)手段。不過,中共九大以前召開黨代會的時間間隔長短不一,六大前一般是一兩年就開一次,而六大到九大期間每次的召開間隔又都在十幾年以上,因此,各黨代會決議的時效性有較大的差異。大體而言,二大、六大、七大、八大、十二大和十八大決議在中共不同的中時段發(fā)揮了關鍵性的指導作用。

3.以延安整風為中心的重要文獻

(1)延安整風運動22個文件中的部分文件

1942 年4 月3 日—16 日,中共中央宣傳部公布了延安整風運動的22 個文件。?我認為其中堪稱“經(jīng)學”的文件包括:毛澤東起草的《中國共產(chǎn)黨紅軍第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1929 年)、毛澤東的《反對自由主義》(1937 年)、陳云的《怎樣做一個共產(chǎn)黨員》(1939年)、劉少奇的《論共產(chǎn)黨員的修養(yǎng)》(1939年)、毛澤東的《〈農(nóng)村調查〉的序言和跋》(1941 年)、毛澤東的《改造我們的學習》(1941 年)、《中央關于增強黨性的決定》(1941年)、《中央關于調查研究的決定》(1941年)、毛澤東的《整頓學風黨風文風》(1942年)、毛澤東的《反對黨八股》(1942年)、《中共中央關于在職干部教育的決定》(1942年)。

(2)整風文獻的延伸文件

1942年8月到1943年10月,中央又陸續(xù)發(fā)布了幾個重要文件,這些文件后來也被納入各種新版的《整風文獻》中。?它們包括:劉少奇的《論黨內斗爭》(1941 年)、毛澤東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1942 年)、《中共中央關于統(tǒng)一抗日根據(jù)地黨的領導及調整各組織間關系的決定》(1942 年)、《中央關于繼續(xù)整風運動的決定》(1943 年)、毛澤東的《關于領導方法的若干問題》(1943 年)、劉少奇的《清算黨內的孟什維克主義思想》(1943年)。

(3)1952年版《六大以來》的部分文件?(以下均以文件的原始名稱為準)

這些文獻主要包括:毛澤東起草的《湘贛邊界各縣第二次代表大會決議案》(1928年)、毛澤東的《井岡山前委給中央的報告》(1928 年)、《毛澤東同志給林彪同志的信》(1930年)、劉少奇的《關于過去白區(qū)工作給中央的一封信》(1937年)、毛澤東的《實踐論》(1937 年)、毛澤東的《矛盾論》(1937 年)、毛澤東的《抗日游擊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1938年)、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1938 年)、毛澤東的《論新階段》(1938 年)、毛澤東的《五四運動》(1939年)、毛澤東的《〈共產(chǎn)黨人〉發(fā)刊詞》(1939年)、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1940年)、毛澤東的《論政策》(1940年)。

(4)另行增補的文獻?

這些文獻主要包括:毛澤東的《給林彪的信》(1929 年)、周恩來主持起草的《中共中央給紅軍第四軍前委的指示信》(1929 年)、毛澤東的《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1936年)、劉少奇的《關于白區(qū)的黨和群眾工作》(1937年)、劉少奇的《答宋亮同志》(1941年)、毛澤東的《駁第三次“左”傾路線》(1941 年)、《毛澤東講〈斯大林論黨的布爾什維克化十二條〉》(1942 年)、譚政的《關于軍隊政治工作問題》(1944 年)、毛澤東的《為人民的利益而死,是死有重于泰山》(1944 年)、毛澤東的《論聯(lián)合政府》(1945 年)、毛澤東的《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口頭政治報告》(1945 年)、鄧小平在中共八大上所作的《關于修改黨的章程的報告》(1956 年)、毛澤東的《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講話》(1957年)。

(5)具有“經(jīng)學”性質的中共黨史

還有一類“經(jīng)學”非常特殊,此即中共兩個最重要的歷史決議:1945 年4 月20 日中共六屆七中全會通過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和1981 年6 月27 日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這兩個決議是由中共中央經(jīng)過反復的討論和總結做出的,既是對中共黨史的書寫,更因其權威性和宣傳性而具有“經(jīng)學”的性質。

(三)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史學”

相對“經(jīng)學”而言,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史學”的含義非常清楚:它指的是關于中國共產(chǎn)黨的綱領、理念、路線、政策和政治文化在不同歷史時期經(jīng)歷的各種復雜變化的研究。這些對黨史問題的學術研究紛繁復雜,因時而變,因事而異,因地而歧,因人而別,無法一一列舉。我們只能按照研究范式將其簡單分為三個大類:傳統(tǒng)黨史研究、實證黨史研究、新黨史研究。關于這三類研究范式的含義,在下一節(jié)的分析中會具體展開。

三、從“經(jīng)史合一”“經(jīng)史分離”到“以史解經(jīng)”

縱觀中國傳統(tǒng)經(jīng)學發(fā)展史,可以大體將其劃分為三大流派:今文經(jīng)學、古文經(jīng)學、宋學。?經(jīng)史關系也援此而有相應變化。將“經(jīng)史”概念引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研究,并不僅僅是一種比喻性的用法,而且可以在中國傳統(tǒng)文明與共產(chǎn)主義新文明之間展開更具實質性的對話。

(一)“經(jīng)史合一”的傳統(tǒng)

今文經(jīng)學的傳統(tǒng)以孔子為政治家,以“六經(jīng)”為孔子致治之說,偏重于微言大義,通經(jīng)致用。而在經(jīng)史的關系上體現(xiàn)為兩個方面:一方面“以史注經(jīng)”,用春秋史注《公羊傳》和《儀禮》等經(jīng)書;另一方面“以經(jīng)統(tǒng)史”,既使春秋史不越出《春秋》公羊、穀梁二傳,又在注此二傳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漢代政道,對政治產(chǎn)生了規(guī)范性影響。?而今文經(jīng)學家往往既是經(jīng)史注疏家,又是實際政治的參與者。

傳統(tǒng)黨史研究與今文經(jīng)學有幾分類似之處。由于黨史研究與政治現(xiàn)實之間極其特殊的關聯(lián)性,曾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黨史宣傳與黨史研究是不加區(qū)分的?!敖?jīng)”與“史”以具有《春秋》“經(jīng)學”性質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為橋梁,實現(xiàn)了高度的合一:既以史注經(jīng),又以經(jīng)統(tǒng)史。這種“經(jīng)史合一”傳統(tǒng)的突出特點在于研究者對史實的挖掘、整理和研究緊緊圍繞著強調兩條路線斗爭的歷史決議,圍繞著對毛澤東著作的注釋來展開。這種做法的優(yōu)點在于研究者具有高度自覺的、總體性的問題感。而其缺點在于許多研究者既在相當程度上忽略了歷史的復雜性、曲折性,又常常無視史學研究本身的諸多規(guī)范,黨史研究幾乎完全變成了注經(jīng)和例證。這樣一方面很容易把“經(jīng)”本身變成凝固的、缺乏鮮活生命力的教條,另一方面又使真正意義上的學術研究難以展開。

(二)“經(jīng)史分離”的現(xiàn)狀

與今文經(jīng)學不同的是,古文經(jīng)學以孔子為史學家,以“六經(jīng)”為孔子整理古代史料之書,偏重于名物訓詁,其特色為考證,而其流弊為煩瑣。?古文經(jīng)學家重視《周禮》與《左氏春秋》,強調對文字、音韻和經(jīng)文本義的研究,與現(xiàn)實政治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實證黨史研究與古文經(jīng)學也有幾分相似之處。我們可以將實證黨史興起的背景稱為“經(jīng)史分離”?!敖?jīng)史分離”存在著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對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的理論研究與對中共黨史的研究被按照不同的學科界限分割開來,缺乏研究視野上的溝通;另一種情況是就黨史學界內部而言。本文重點分析后者。20 世紀80 年代以來,黨史學界逐步開始了一個方向性的轉變,即楊奎松所說的“從政治宣傳走向學術研究”。?這個轉變的重點在于實現(xiàn)宣傳與研究的分離,將實證史學的精神和傳統(tǒng)貫穿在黨史研究中,強調論從史出,避免穿靴戴帽,強調對史料占用的充分性和解讀的客觀性,強調歷史的復雜性、分析的具體性和寫作的規(guī)范性。這種做法的優(yōu)點是在黨史宣傳與研究實現(xiàn)合理的功能分化后,黨史研究者可以打破條條框框的限制去直面歷史的復雜性,深入到歷史的細微處去探究真相,并用學術的方式去呈現(xiàn)自己的新發(fā)現(xiàn)。但其缺點在于,經(jīng)史的分離一旦過度,就容易造成理論關懷的淡化、總體問題感的喪失和研究的碎片化,在某些情況下甚至從“經(jīng)史分離”走向“經(jīng)史對立”。?需要指出的是,較早倡導黨史研究實證科學化的楊奎松等前輩學者的興趣集中在高層政治史,尤其是毛澤東研究上,他們對中共革命自有一種宏大的視野,因此,并不存在“經(jīng)史”之間的張力和研究碎片化的問題。但隨著海內外中國研究中地域史、社會史、文化史范式的興起,?隨著國內對高層黨史檔案的獲取日漸困難而地方黨史檔案的挖掘成果越來越豐富,隨著社會科學的“中層理論”對史學的影響力越來越大,?隨著越來越多的史學科班出身的年輕人因興趣或生計而投身于黨史研究,“經(jīng)史分離”、研究碎片化的問題日漸成為黨史研究中一個突出的問題。問題當然不在于我們不能去做地域史、社會史或文化史研究,而在于這些地域史、社會史或文化史研究與總體史的關聯(lián)究竟在哪里?許多整天埋首在史料中的學者無暇或不屑深究這樣的問題,對他們來說,似乎只要把一個又一個碎片的真相探知清楚了,將其拼貼起來,自然就足以掌握總體。

(三)“以史解經(jīng)”的呼吁

傳統(tǒng)經(jīng)學在經(jīng)歷了今文經(jīng)和古文經(jīng)的爭辯后又迎來了宋學的興起。宋學以孔子為哲學家,以“六經(jīng)”為孔子載道之具,偏重心性理氣,其特色為玄想,其流弊為空疏。而在宋學之后則出現(xiàn)了清代樸學。清代樸學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對宋學的反動和對漢學的某種回歸和發(fā)展,它以文字訓詁和史實考證為基礎,從漢學的校訂經(jīng)書擴大到考據(jù)史籍和諸子論著,從漢學的解釋經(jīng)義擴大到考證歷史、地理、歷算、音律和典章制度。宋學與漢學(及樸學)各據(jù)一端:漢學專治歷史而不講義理,宋學空談義理而不顧歷史;漢學講考據(jù)而脫離實際,宋學好空言而離事言理。?正是在這個背景下,章學誠提出的“六經(jīng)皆史”對兩者皆有批判,以“道器一體”“治道合一”來重建經(jīng)史關系,糾正經(jīng)學對義理和考證的強行劃分,持世救偏,以經(jīng)為史,建立了“超越考證學的哲學,同時又是考證學的哲學”。?

而我所理解和倡導的新黨史研究與章學誠的“六經(jīng)皆史”較為接近。?本文的旨趣即在于“納史入經(jīng)”“以史解經(jīng)”,促成“經(jīng)史”之間合理的張力,借助“六經(jīng)皆史”的傳統(tǒng)來推動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研究整全性的重建。“以史解經(jīng)”的具體內涵如下:

首先,立意在“經(jīng)”,從“史”入手。中共黨史在研究時段上與晚清史、民國史相接,所以有學者提出要把這三部分研究打通。?從研究視野的拓展上看,這種倡導當然是有重要意義的。不過,在我看來,中共黨史在研究范式上與中國近代史其實并不相通,反而應該是與中國古代史相通。這是因為在儒學主導中國古代文明幾千年的情況下,史學必須與經(jīng)學連在一起才足以把握古代文明的整全圖景;到了近代,儒家文明遭受了嚴重的沖擊,經(jīng)學瓦解,道統(tǒng)黯淡,文明基本處于破舊而未立新的過渡形態(tài),因此只留下“求真”的近代史,卻無從談起“論道”的經(jīng)學。?而在中國共產(chǎn)黨這里則開始了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新文明的塑造,并通過社會革命建立了總體性社會和新德治體制。?不從“經(jīng)學”和“道統(tǒng)”意義上去理解共產(chǎn)主義文明,就不足以獲得高屋建瓴的黨史視角。“以史解經(jīng)”的第一要義就是要熟悉乃至精通“經(jīng)學”,確立“經(jīng)學”在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研究中的核心地位。關于“經(jīng)學”文獻的具體范圍以及如何理解,可以討論和爭辯,但通過“經(jīng)學”建立的史觀應該高于史料本身,這一點理應成為黨史研究者的共識。當然,立意雖在“經(jīng)學”,卻不能把“經(jīng)學”變成用以供奉、膜拜的教條,而是要本著“六經(jīng)皆史”的精神,把“經(jīng)學”變成“經(jīng)學史”,用“史”的方式去對待“經(jīng)”。所謂“解”,并非簡單的注釋,也非徑直的否定,而是要在歷史的復雜性和多面性中更好地理解“經(jīng)”。

其次,“經(jīng)”貴一以貫之,“史”貴寓變于常。實證黨史研究敏感于時變和世變,卻常常忽略了“道一以貫之”的特點。中國共產(chǎn)黨在百年前行中雖然歷經(jīng)艱難曲折,但究其根本來說,始終是同一個政黨,秉持著同一種信念和同一種政治文化。這種同一性跨越了諸如1927 年、1938 年、1949 年、1966 年、1978 年的歷史界碑,超越了單純的正確路線和錯誤路線之爭、輝煌時刻與黯淡時刻之異、成敗得失之別。因此,在“以史解經(jīng)”中,首先要著眼于理解這種同一性,惟此才能理解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整全性。然而,研究又不能停留在這上面。首先,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經(jīng)學”文獻遠不像古代“六經(jīng)”那樣有緊密的內在關聯(lián)性,它們內部存在著諸多張力和裂隙,需要用歷史的眼光來疏解。其次,革命的艱巨性、場景的交錯性、時間的緊迫性、空間的歧異性、人物的復雜性和事件的突發(fā)性都凸顯了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在成型中的多變性。因此,“經(jīng)”雖一以貫之,但這種貫通性不僅不排斥“變”,反而是要通過“變”來理解的,要寓變于常,仔細琢磨和辨析常中之變與變中之常。

再次,單就“經(jīng)學”的研究而言,要確立概念的中心性。無論是在中國古代經(jīng)學中,還是在西方哲學及社會理論中,概念都如網(wǎng)結一般處在理論之網(wǎng)的中心位置上。我們在研究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經(jīng)學”時,同樣要把概念放在中心位置?!半A級斗爭”“民主集中制”“群眾路線”“人民戰(zhàn)爭”“統(tǒng)一戰(zhàn)線”“民族主義”“民族民主革命”“實事求是”等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概念,?它們的意義就如同“仁”“忠孝”“禮治”對儒家文明的意義?,F(xiàn)在方興未艾的概念史研究有助于推進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經(jīng)學”研究。?需要注意的是,這種概念史不宜像某些文化研究那樣全面鋪開,流于表面。應該首先把那些最重要的概念的譜系真正研究深透,才能確立“經(jīng)學”的意義。

又次,單就“史學”而言,要用??乱饬x上的“效果史”彌補實證史之缺,用“譜系學”突破目的論的窠臼。盡管福柯依然強調史學要從事的是“灰暗的、細致的和耐心的文獻工作”,然而,無論是對“灰暗”“細致”“耐心”,還是對所謂“文獻工作”,他的疏解都已全然不同于蘭克風格的實證史學。他提出的“效果史”是要“從事件最獨特、最鮮明的地方使事件顯現(xiàn)出來。因此事件就不是一次決定,一項條約,一段統(tǒng)治,或一場戰(zhàn)斗,而是相互對立的力量構成的一種關系”;要“力求關注那伴隨著每個開端的諸多細節(jié)和偶然事件”,“能夠認出歷史的諸多事件,它的震蕩、它的意外、它并不踏實的勝利和難以吞咽的失敗”。?我并不像許多研究者那樣給福柯扣上“后現(xiàn)代”的帽子,將其“效果史”與實證史完全對立起來。在我看來,這兩者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縫合起來的。?

最后,要將“經(jīng)史”結合在一起來看“以史解經(jīng)”、寓變于常的路徑。這種路徑從“史”的各個側面來說可謂概念史與事件史的結合,規(guī)章制度史與“活”的制度史的結合、思想史與心靈史的結合。而從“史”的方位來說大體可分為三條路徑。首先是“經(jīng)史”呈現(xiàn)出由外而內的路徑。也就是諸如“階級斗爭”“民主集中制”“富農(nóng)”“蘇維?!边@些傳自域外的概念和制度是如何進入中國,并在中國革命的實踐中經(jīng)受了漫長而復雜的改造的。其次是“經(jīng)史”呈現(xiàn)出由上而下的路徑。也就是諸如土地革命、武裝斗爭和延安整風這樣的中央路線和政策是如何在各地方層面借助文件、會議、巡視和工作隊等手段進行傳遞、落實或變通的,又在各種不同的民情和人心中激起了怎樣的反應。第三是“經(jīng)史”呈現(xiàn)出由下而上的路徑。這條路徑非常特殊,因為在此路徑中的“經(jīng)學”最初僅僅具有地方史意義或者說是地方性的革命話語、經(jīng)驗和實踐,后來才被提煉、上升為全黨的“經(jīng)學”。比如,毛澤東作為地方領導人在中央蘇區(qū)革命中所開創(chuàng)的群眾路線和人民戰(zhàn)爭戰(zhàn)略,到延安時期被提升到“經(jīng)學”的位置上;再如,在中央蘇區(qū)土改實踐中提出的“算階級”和在華北解放區(qū)土改實踐中提出的“翻身”“翻心”和“訴苦”,?也是經(jīng)由了這樣由下而上的路徑。

四、“一條扁擔兩頭挑”:“以史解經(jīng)”的理論自覺

伴隨著晚近中國社會遭遇的幾千年未有之大變局,傳統(tǒng)的經(jīng)史之學到清末民初也面臨著西學的嚴峻挑戰(zhàn)??涤袨榈摹洞笸瑫吩谥厮堋洞呵铩分x、重申今文經(jīng)學的同時,也第一次融匯進了西方理論特別是宗教理論。而章太炎另辟蹊徑,率先把古文經(jīng)學與西學融貫起來,將章學誠的“六經(jīng)皆史”思想進一步發(fā)揚光大,強有力地推動了經(jīng)學的史學化轉向。我們固然可以說康有為和章太炎從不同的方向共同導向了傳統(tǒng)經(jīng)學的瓦解之路,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種變化也可以稱得上是中國經(jīng)史研究新傳統(tǒng)的誕生。?

傳統(tǒng)經(jīng)史之學的這種變遷給我們提供的一個啟發(fā)是:要深入理解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除了“以史解經(jīng)”的努力外,還需要高度的理論自覺。共產(chǎn)主義文明本來就源自西土。我們一方面要著眼于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內部來把握從歐洲馬克思主義到蘇俄列寧主義再到中國毛澤東思想的淵源流變,要結合“六經(jīng)皆史”的思想與現(xiàn)代實證史學的方法去求真務實;另一方面又要在更廣闊、更自覺的社會理論視野中去理解中共革命的各種歷史變遷。

近年來,社會科學進入中國革命史和中共黨史研究領域,已經(jīng)成為一種引人矚目的新趨勢。但史學界對社會科學的理解比較容易受到“中層理論”的吸引。?所以,史學界的朋友會奇怪我的某些研究為什么看不到多少社會科學的影子,倒有幾分像實證史學。我在剛進入黨史研究時充分理解實證史學的旨趣,并誠心學其所長。其實,我身上的社會科學的“慣習”?使我依然更關心整全性、長時段和規(guī)律性的問題。只不過,我所理解的社會理論的功用或想象力并不是表現(xiàn)在將理論凌駕于史料上。社會理論在“以史解經(jīng)”中猶如“一條扁擔兩頭挑”,一頭是“經(jīng)”,另一頭是“史”,社會理論就是串聯(lián)起“經(jīng)”與“史”或“道”與“事”的這條扁擔。

(一)社會理論與“解經(jīng)”:借用、發(fā)明與轉義

“經(jīng)”之所以需要解,是因為“經(jīng)”是用一套特殊的意識形態(tài)話語書寫的。這套話語與學術話語之間有關聯(lián),但并不是直接對接的關系,需要借助一些理論或概念工具才能進行更好的轉換。這就是社會理論在“解經(jīng)”中的作用。這種作用方式在社會科學界最常見的有兩種:第一種是對社會理論或概念的借用或改造。比如斯考切波借用“社會革命”和“國家自主性”等理論來理解中國革命。?第二種是研究者自己發(fā)明若干概念來總結歷史的規(guī)律。比如韓博天用“適應性治理”(adaptive governance)來概括中共在政黨治理上高度的彈性。?這兩種方式是社會科學給史學界留下印象最深(或者贊賞,或者反感)的方式。我自己在研究中也對此有所嘗試,如對毛澤東人民戰(zhàn)爭路線的“軍事地方化”的概括來自對孔飛力的“地方軍事化”的延伸,而對中共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中央和地方的關系形態(tài),則用“軍事發(fā)包制”來概括。?

然而,我更推崇和追求的還是第三種方式,即經(jīng)由社會理論尤其是經(jīng)典理論的啟發(fā)后重新回到“經(jīng)學”本身的概念系統(tǒng)里去提問。社會理論話語無法直接被挪用到“經(jīng)學”話語中來,兩者之間是通過“轉義”(tropology)來連接的。?比如,毛澤東在《整頓學風黨風文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五四運動》等重要文獻里都談到了推動中國民主革命的基本力量。在有的文獻中,他提的是“工人階級、農(nóng)民階級、知識分子和進步的資產(chǎn)階級,就是革命的工、農(nóng)、兵、學、商”;而在其他文獻中,他提的是“工人、農(nóng)民、兵士和城市小資產(chǎn)階級”。為什么知識分子既可以與小資產(chǎn)階級(即進步的資產(chǎn)階級)分開單列,又可以被包含在小資產(chǎn)階級中?毛澤東承認,“在中國的民主革命運動中,知識分子是首先覺悟的成分”,接著又說,“知識分子如果不和工農(nóng)民眾相結合,則將一事無成”。只有經(jīng)過這種結合,才能使“半知識分子變?yōu)槊逼鋵嵉闹R分子”。他說自己就“是個學校里學生子出身的人”,到后來才“由一個階級變到另一個階級”。?中國共產(chǎn)黨作為中國無產(chǎn)階級的先鋒隊,為什么其最高領導層大多數(shù)都不是工人出身的干部,而是學生出身,經(jīng)過轉化后的知識分子?這種轉化是在什么時候、什么條件下發(fā)生的呢?所謂“和工農(nóng)兵相結合”的具體標準是否經(jīng)歷了歷史性的變化?轉變后的知識分子、“名副其實的知識分子”與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之間是什么關系?黨的領導和無產(chǎn)階級的領導的關聯(lián)何在?從出身和職業(yè)來劃分的革命主體和從階級屬性來劃分的革命主體有什么區(qū)別和聯(lián)系?列寧在《怎么辦?》里說,革命最重要的是造就出一批職業(yè)革命家,“至于他們是從學生中還是從工人中培養(yǎng)出來的,反正都一樣”,“工人同知識分子之間的任何區(qū)別也就應當完全消除”。51既然如此,那么在中國革命的實踐中,在共產(chǎn)主義革命的主體力量中,知識分子與工農(nóng)兵的區(qū)別完全消除了嗎?我之所以想到這些問題,在理論上主要受到韋伯關于文明“擔綱者”,士大夫作為儒家文明的“擔綱者”,以及關于“身份群體”的分析的啟發(fā)。52但韋伯的這些理論對中共革命研究來說僅僅是一種“轉義”,無法直接借用或改造。我們需要在熟讀理論之后回到對“經(jīng)學”的反復琢磨上來,從“經(jīng)學”本身來尋找研究問題的線索。也許我們需要經(jīng)歷的是禪師悟道般的過程:初讀“經(jīng)學”往往莫名其妙,見山是山;轉讀理論似乎云山霧罩,見山不是山;重返“經(jīng)學”則可能豁然開朗,見山又是山。

(二)社會理論與“入史”:關鍵事件的確定

對實證史學來說,盡可能廣泛地收集第一手史料并扎實地做好史料編目和史事編年是研究最重要的基礎,有一份史料就說一份話,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史學就是史料學”。我對這種研究路徑是尊敬的,在這方面也有所努力,53盡管努力的結果還遠不能讓自己和史學界同仁滿意。然而,在我看來,實證史學遠不足以把握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整全性。如果我們的研究立意在“經(jīng)”,那么在進入“史”時首先就面臨史料的揀選和判斷的問題:什么才是影響百年歷史的關鍵時刻、重大事件、特別地域、特殊人物?我曾對社會學界說過,“講故事”的境界高低不是由故事素材來決定的,“講”本身就是理論功夫的體現(xiàn):講什么,不講什么,用什么方式來講,這些是理論,而不是經(jīng)驗,更不是修辭。54史學素以敘事立身。然而,敘事的高下仍在相當程度上受制于理論素養(yǎng)。比如,盡管??碌牟┦繉W位論文《古典時代瘋狂史》的法文版厚達七百多頁,其引用的史料達數(shù)百條,然而,他從一個“愚人船”的歷史傳說來書寫西方現(xiàn)代性的開端,還是讓實證史學家們驚愕不已。他后來最成熟的著作《規(guī)訓與懲罰》的風格仍一如既往,慧眼獨識地用斷頭臺與少年犯監(jiān)規(guī)的場景對比來勾勒現(xiàn)代“規(guī)訓社會”的源起,這讓那些習慣了從工業(yè)革命和大革命來理解現(xiàn)代巨變開端的史學家還是有些不知所措。55在中國史研究中,孔飛力把1895 年而不是1840 年作為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終結點,把“叫魂”這樣一個小案作為洞察中國傳統(tǒng)政治史的關鍵切片來書寫,56主要都是由其理論眼光而非史學功底所決定的。甚至在面對1911 年辛亥革命這樣眾所周知的大事件時,社會科學研究者也可能洞察出被眾多史學研究者所忽略的問題和意味。57史學界近年在特殊事件與日常生活的關系上借助韋伯和年鑒學派等人的理論已有了不少新的反思。他們明言:什么才是重要的、值得研究的“事件”,并非天然形成的,這往往需要經(jīng)過“歷史”與“史家”的賦義。59那么,對于百年黨史來說,“決定性的瞬間”究竟出現(xiàn)在哪些時候?這樣的問題并非不言自明的。如果說“經(jīng)學”主要來自重要的中央文件和領袖文獻,那么,通向這些“經(jīng)學”的重要史事卻并不都發(fā)生在中央層面和主要領袖身上。比如,中共早期發(fā)生在國外的“江浙同鄉(xiāng)會事件”和發(fā)生在地方的“順直省委事件”對理解民主集中制的發(fā)展方向就甚為關鍵,卻被學界重視不夠。59鑒于學界既往對高層政治的研究已有一定的積累,而對高層檔案的獲取又日益困難,現(xiàn)在更切實的研究入手點是帶著總體史的關懷進入具有關鍵性的地方史研究。而“何為關鍵”的這種判斷力固然離不開實證史學的滋養(yǎng),但它還是首先來自于社會理論的熏陶和想象力。當然,日常生活、基層社會和普通群眾自有其有別于政治重要性的生活邏輯,值得有心者去研究。但是,在像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革命這樣轟轟烈烈的社會運動中,政治的重要性與其他方面的重要性并不是等量齊觀的。對日常世界的認識要建立在對政治世界的認識基礎上,才能避免雞零狗碎的格局或烏托邦的命運。

五、“以史解經(jīng)”的若干示例

盡管“以史解經(jīng)”在革命史和黨史研究中可能尚屬一個新的提法,但在實際研究中自覺不自覺體現(xiàn)出這種傾向的學者不乏其人。為了更好地說明“以史解經(jīng)”的本義,同時也避免誤解其他學者治學的旨趣,下面的示例主要來自個人的摸索與思考。有些研究已經(jīng)另文發(fā)表,有些思考則尚未成熟,它們皆非具體研究的展開,而是以概要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的。另外,每部“經(jīng)”都如同一個復雜的思想迷宮,每項具體研究都只能選擇某個特定的問題進入,它們對走通這些迷宮僅僅具有啟發(fā)性的意義,而非終結性的意義。

(一)對蘇俄重要文獻的解讀:以列寧《怎么辦?》為例60

列寧的名著《怎么辦?》現(xiàn)在一般被歸并到馬克思主義哲學或原理領域,做中共黨史研究的年輕學者已經(jīng)較少會去認真閱讀。這正是本文所批評的“經(jīng)史分離”的一個表現(xiàn)。實際上,《怎么辦?》對“列寧式政黨”的組織路線、宣傳路線,革命家與工人之間的關系,革命家與知識分子之間的關系,“密謀”組織與民主制之間的關系等諸多問題都做了精辟的論述,可謂“列寧式政黨”的建黨指南,其影響延續(xù)至今。它應該成為中共黨史研究者思考的一個原點。該書明線是圍繞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內部關于列寧與“經(jīng)濟派”在建黨問題上的分歧來展開的,同時也體現(xiàn)了列寧建黨思想對馬克思階級斗爭思想的發(fā)展,61而對照中共后來的建黨思想,我們還可看出中俄兩黨的某些不同走向。這里僅就其中的宣傳路線略作闡釋。

一般讀者都會注意到列寧在該書中談到工人的社會民主主義意識只能從外面即知識分子和革命家那里灌輸進去,卻容易忽略列寧對灌輸機制的具體分析。他的這種分析由四個概念組成:理論、宣傳、鼓動和組織?!拔覀儜敿纫岳碚摷业纳矸荩忠孕麄鲉T的身份,既以鼓動員的身份,又以組織者的身份‘到居民的一切階級中去’?!边@四個概念構成了把最先進的革命理論灌輸?shù)阶钇胀ǖ母锩罕娔抢锶サ乃膫€環(huán)節(jié)。需要注意的是,聯(lián)系上下文,列寧這里的“組織者”有其特定含義,指的其實是“號召者”,即號召群眾在現(xiàn)場采取具體行動。62但是,列寧在理論上只承認普列漢諾夫對宣傳與鼓動所作的意義區(qū)分:“宣傳員給一個人或幾個人提供許多觀念,而鼓動員只提供一種或幾種觀念,但是他把這些觀念提供給一大群人?!绷袑幵诖嘶A上進一步發(fā)揮說:“宣傳員的活動主要是動筆,鼓動員的活動則主要是動口?!惫膭訂T要學會“舉出全體聽眾最熟悉和最明顯的例子,比如失業(yè)者家里餓死人,貧困加劇等等”。63理論屬于宣傳的上游,可以與宣傳歸并在一起;而號召屬于鼓動的下游,是鼓動“自然和必然的補充”,或起著純粹執(zhí)行性質的職能,可以與鼓動歸并在一起。他認為,非要在宣傳和鼓動之外分出第三個方面或第三種職能是荒唐的。他還進一步分析了西歐社會民主黨人開展宣傳和鼓動的條件,即議會活動和集會自由;而俄國沒有這些條件,但還是要善于把愿意聽社會民主黨人講話的工人召集起來開會。64列寧的這個分析實際上已經(jīng)點出了“以史解經(jīng)”的一個入口:對比西歐和俄國的社會民主黨的活動史,來分析他們在進行報刊宣傳與集會鼓動上的異同,由此深入地理解共產(chǎn)主義組織的灌輸機制。此外,這里還有一個對我們來說更重要的入口,那就是對比分析布爾什維克與中國共產(chǎn)黨。列寧基于俄國的社會狀況,否定了號召的特殊意義,并且在宣傳與鼓動之間也更重視宣傳。所以,我們才能理解為什么《火星報》在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的早期歷史中會占據(jù)核心的位置。65中國的情況如何呢?劉少奇在中共七大上的報告《論黨》中有一個非常清楚的闡述:“中國農(nóng)民群眾的文化水平很低,其他群眾的文化水平(除知識分子外)也很低,因此,在我們的工作中采取一般號召與個別指導相結合的方法,采取突破一點,推動全局的方法,就更有必要。指導文化水平很低的群眾,僅用一般號召,是決定地不能成功的。因為群眾,特別是農(nóng)民群眾,總是從親自看到的、親自體驗到的事情上去理解問題,而不是從我們一般的宣傳和口號上去理解問題的。我們必須在工作中突破一點,做出模范,讓群眾親自看到、體驗到,給群眾以典型示范,才能鼓勵群眾特別是給中間狀態(tài)與落后狀態(tài)的群眾以理解問題的可能與方便,給他們以信心和勇氣在我們黨的口號之下行動起來,成為群眾的熱潮?!?6劉少奇這段話的藍本其實來源于列寧:“只是自稱為‘先鋒隊’,自稱為先進部隊是不夠的,還要做得使其余一切部隊都能看到并且不能不承認我們是走在前面?!?7然而,基于中國社會的條件尤其是農(nóng)民的文化基礎,到底應該怎么“做”呢?劉少奇敏銳地意識到了,中共實行灌輸?shù)闹攸c并不在“理論”和“宣傳”上,也不完全在“鼓動”上,而是在被列寧否定的“號召”上。只不過中共不把這個叫“號召”(所以劉少奇在講話中否定了“一般號召”),而是叫“個別指導”,也即“樹典型”和“搞試點”:“樹典型”是在一個點上給還沒有被發(fā)動起來的群眾“做”出來看,而“搞試點”是通過若干點的先行工作給其他點“做”出來看。這些正是中共獨創(chuàng)的群眾路線的重要體現(xiàn),也是直到今天還在中國社會推行的基本工作方式之一。68我們這里所談到的僅僅是一個可能的問題入口。如果真的要做到“以史解經(jīng)”,則需要對《火星報》時期的蘇俄布爾什維克與七大時期的中共在不同的時空環(huán)境和革命形勢下各自的行動策略展開具體的比較歷史分析。

(二)對黨章的解讀:以六大黨章為例

如前所述,黨章在“經(jīng)學”中具有核心位置。在黨章上“以史解經(jīng)”,一是要通過中俄黨章的橫向對比和中共黨章的縱向對比,把黨章解讀變成黨章史解讀,在這種解讀中,不僅要研究黨章說了什么,而且要研究黨章未說什么;二是要捕捉關鍵的事件史對黨章修訂或解讀所產(chǎn)生的影響。下面僅以對六大黨章的若干解讀為例。六大黨章前后發(fā)揮了17年的指導作用,是中共黨史上存在時間最長的黨章。

首先我們要注意到六大黨章的特殊性。一方面,六大是中共唯一一次在國外召開的全國代表大會,六大黨章主要是由共產(chǎn)國際東方部起草的,較多體現(xiàn)了共產(chǎn)國際對中共的要求和認識;69另一方面,共產(chǎn)國際并不是將六大黨章強加給中共的,不僅中共在六大召開期間完全認同共產(chǎn)國際的指導地位,而且從延安整風運動直到2011 年版的《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都承認“六大的路線基本上是正確的。六大以后的兩年,全黨貫徹執(zhí)行六大路線,中國革命出現(xiàn)走向復興和發(fā)展的局面”。70六大黨章無疑可以成為解讀中共基本理念的文獻。

接下來我們對中俄黨章的章目做個簡略的橫向對比。距1928 年7 月中共六大黨章頒布時間最近的布爾什維克黨章是1925 年12 月的聯(lián)共(布)十四大黨章。這兩部黨章的章目結構相似度很高,顯示了聯(lián)共(布)黨章對中共黨章的直接影響。但在聯(lián)共(布)黨章中有兩章是中共黨章所沒有的。一章是“監(jiān)察委員會”。聯(lián)共(布)的這部黨章最突出的特點是強調了監(jiān)察委員會的地位和作用,反映了列寧晚年有關“工人民主制”的思想。71而中共黨章中僅有內容極其簡單的一章——“審查委員會”,負責起草該黨章的瓦西里耶夫明確提到了中共不設監(jiān)察委員會的原因是根據(jù)共產(chǎn)國際的決定,在共產(chǎn)黨尚未執(zhí)政的國家,不必在黨內設監(jiān)察委員會。72另外一章是“紅軍中的黨組織”。聯(lián)共(布)黨章專設此章,反映了蘇聯(lián)紅軍在國內戰(zhàn)爭結束后進行全面軍事改革的成果,突出了紅軍在布爾什維克中的重要地位。而中共黨章中完全沒有這樣一章內容,全文僅有兩處提到軍隊,均是在涉及黨的支部組織時。這表明中共在八七會議后盡管走上了武裝反抗國民黨統(tǒng)治、開展土地革命的道路,但軍隊在六大召開時尚不占據(jù)核心位置,中共按照蘇俄的革命道路,更看重的還是城市暴動和工人罷工,如果過分運用軍事力量就會被批評為“軍事投機主義”。73布哈林在宣讀六大關于政治報告的結論時更提出了紅軍應該在農(nóng)村分散開來,避免軍隊集結起來會把某個地方“最后的老母雞”都吃完。74這種講法無疑在六大及其后的一兩年里對紅軍的重要性產(chǎn)生了消極影響。75

在中共六大黨章中也有兩章是聯(lián)共(布)黨章所沒有的。一章是“名稱”(第一章),其內容主要是確認中共是共產(chǎn)國際的支部組織。聯(lián)共(布)是共產(chǎn)國際的領導者,其黨章自然不必提到共產(chǎn)國際。另一章是“與共產(chǎn)青年團的互相關系”(第十五章)。布爾什維克1939 年以前的各部黨章中均未專章討論黨與共青團的關系。而從中共中央政治局1927 年6 月通過的黨章開始就專章討論黨團關系,六大黨章也延續(xù)了這一傳統(tǒng)。這反映出中共早期與共青團之間的關系非常密切,團有“第二黨”之稱,但有時也可能帶來黨團關系的緊張。76

關于中共黨章的縱向對比尤其是六大黨章與七大黨章的對比,也可以做類似的文本比較,我們就不再展開了,這里僅舉一個很小的例子。七大黨章和六大黨章有一個共同點:都沒有在章目中單列軍隊黨組織。七大黨章盡管在總綱中提到了“武裝斗爭在極長時期內成為中國革命的主要形式”,然而在具體條款中僅有三處涉及黨員和黨支部時提到了士兵和連隊。77可以看出,軍隊及其黨組織在黨組織系統(tǒng)中并沒有獨立的位置。不過,造成六大和七大黨章這一共同缺失的原因完全不同。六大黨章中的缺失,是因為軍隊在當時的中共革命中尚不重要;而七大黨章中的缺失,并不是因為軍隊在中共革命中不重要,而是因為自從1942 年9 月1 日《中共中央關于統(tǒng)一抗日根據(jù)地黨的領導及調整各組織間關系的決定》(即“九一決定”)頒布后,各大根據(jù)地都實行了黨的一元化領導,各中央局的書記與各主力軍的統(tǒng)帥一身二任,軍隊的重要性是通過相應黨組織的重要性體現(xiàn)出來的。這既是為了加強黨中央對主力武裝的領導,也是為了克服各根據(jù)地內部山頭林立、各自為政的弊端。78如果聯(lián)系到中共中央經(jīng)歷過的與曾握有重兵的張國燾的斗爭,79就更能理解七大黨章這一缺失的深意。

黨章是中國共產(chǎn)黨革命和建設實踐的結晶。對黨章的解讀不能僅僅停留在結構對照與文本釋義上,更要追溯出影響黨章修訂或條文解讀的若干決定性時刻和事件。比如,七大黨章與六大黨章最大的差別在于在體例結構上開創(chuàng)了“總綱”這一先例。而“總綱”的誕生顯然是延安整風的產(chǎn)物,是毛澤東思想在中國共產(chǎn)黨確立指導地位的標志。又如,在六大黨章中對“黨團”做了較詳細的規(guī)定,“黨團”的職權有較多的體現(xiàn),如“黨委員會在討論與黨團有關系的問題時,應使該‘黨團’的代表出席黨部的委員會之相當會議,有發(fā)言權”。而在七大黨章中,對“黨組”(對“黨團”的改稱)僅做了簡單的內容規(guī)定,且首先強調的是“各級非黨組織中之黨組,服從各該級黨的委員會之領導,并執(zhí)行其決議”。80應該說,七大黨章對有關“黨團”條文的刪減和調整是直接受到了聯(lián)共(布)1934年和1939 年黨章修訂的影響。但我們也要注意到羅章龍等人1930 年12 月以全國總工會黨團為基礎反對六屆四中全會及中央的事件?!傲_章龍事件”的發(fā)生雖然并沒有直接影響黨章的修訂,卻給了中共領導人一個警醒。抗戰(zhàn)時期中共領導人就經(jīng)常強調“黨團”的上下關聯(lián)易滋生“獨立割據(jù)主義”,形成“黨內諸侯”,黨團應絕對服從同級黨委。81我們對七大黨章有關“黨團”條文的理解也應該聯(lián)系這個事件。

(三)對重要中央決策、會議決議和事件決議的解讀:以《古田會議決議》為例

重要的中央決策、會議決議和事件決議,是“經(jīng)學”的主體內容之一。我們在研究時首先要盡可能找到原始版本和完整版本,這是史學常識,毋庸贅言。需要注意的是,在形成這種正式?jīng)Q議文本時,有時還會有相關的非正式文本。這兩種文本具有某種“互文性”(intertextuality),82值得高度重視。比如,在《古田會議決議》形成前,毛澤東于1929年6 月14 日給林彪寫了一封很重要的信;又如,在《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形成前,毛澤東在1941 年寫了《駁第三次“左”傾路線》。83對這種在相同歷史背景下誕生的“經(jīng)學”文獻,我們權且將前一種正式文本稱為“正經(jīng)”,后一種文本稱為“副經(jīng)”。前者在修辭上更為考究,后者則更能披露作者的心跡,需要將它們相互參詳。

下面以對《古田會議決議》的解讀做個簡要的示例。這個決議最核心的話語就是反對“極端民主化”,堅持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它既是具體歷史的產(chǎn)物,又超越了歷史場景的限制。而我們在“以史解經(jīng)”中首先就要返回到具體歷史中去做事件史的考察。在這種考察中,要適當拉長歷史分析的時間段,不能僅僅聚焦于紅四軍內部的爭議,也不能停留在古田會議的閉幕,而是要把1927 年到1930 年紅四軍與湖南黨組織之間、紅四軍內部、紅四軍與江西黨組織之間的爭執(zhí)放在一起來考察。這種考察要選擇恰當?shù)那锌冢怀觥靶Ч贰钡奶卣?。這就是我在《紅四軍領導機構的演化與主力紅軍的組織形態(tài)》一文中通過前敵委員會這個切口,對古田會議決議確立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的一種解讀。它實際上也提出了“民主集中制”在中共軍隊里如何植根和調適的問題。84

(四)對重要文章、講話或報告的解讀:以毛澤東《為人民的利益而死,是死有重于泰山》和劉少奇《論黨內斗爭》為例

中共主要領袖的重要文章、講話或報告,構成了“經(jīng)學”的另一部分主體內容。對這類文獻的解讀,我覺得至少可以嘗試兩條路徑。

第一條路徑是在文本細讀的基礎上,仔細辨析“經(jīng)義”,并找到史學研究的入手點。比如,毛澤東在《為人民的利益而死,是死有重于泰山》(1944 年)一文中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話:“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這一個革命的共同目標,走到一起來了。”85這句話非常清楚,卻并不簡單。我們在解讀時一般都把重點放在后半句,強調革命之“同”,卻忽略了“五湖四?!边@種來源之異的實質含義。我最近關于中共革命及組織的地理學研究,其實就是對“五湖四海”的一種解讀。86

第二條路徑是對照個人經(jīng)歷來“解經(jīng)”。在西學中,即使是像霍布斯這樣的思想家在提出他的政治哲學理論時,其背后也都有具體的民族國家歷史和個人經(jīng)歷的影子。87而像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的“經(jīng)學”文獻就具有更強的個人性。盡管我們并不能把個人經(jīng)歷與其理論表述簡單對接,對毛澤東和劉少奇這兩位理論抽象能力非常強的黨內領袖來說尤其不能如此,然而,從其個人經(jīng)歷入手依然是理解其理論的一條重要路徑。比如,1941年7月2日及3日,劉少奇在華中局黨校作了題為《論黨內斗爭》的報告。在這篇對理解中共民主集中制和黨內斗爭至關重要的文獻中,劉少奇深入分析了“有原則的黨內斗爭”與“無原則的黨內斗爭”的區(qū)別。文中雖然舉了很多例證,但基本上使用的都是“許多同志”“有些同志”“一個同志”“許多問題”“我們”“你們”這樣的說法,除了有一處提到“在皖東”以外,里面沒有出現(xiàn)任何一個人名、地名或事件名稱。88這樣,后來的研究者在閱讀時就會覺得其論述的思辨力很高,而經(jīng)驗感不強。這當然是錯覺。劉少奇所有這些理論分析都不是空穴來風。他在1943 年10 月6 日的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就對中共歷次重大的黨內斗爭做過簡略的點評:“過去黨內斗爭傳統(tǒng)有不好的,如八七會議反陳獨秀鬧成宗派斗爭,不讓陳獨秀參加,只許反陳的人說話,不許陳獨秀方面的人發(fā)言;六大以后的順直省委變成清談俱樂部,不做任何工作;四中全會上王明領導的黨內斗爭搞了許多非法活動,學了莫斯科米夫與支部局斗爭的最壞的東西;四中全會后中央蘇區(qū)反羅明路線的斗爭也是不好的。只有遵義會議的斗爭與延安反張國燾的斗爭是很好的,缺點是未從思想上解決問題。這一次應該有意識地造成健全的布爾什維克傳統(tǒng),除了思想上解決問題外,還要在組織上打散宗派?!?9不過,劉少奇這里所講的黨內斗爭,有些并不是他的親身經(jīng)歷,如八七會議和六屆四中全會他就沒有參加,而有些他參加過的重要的黨內斗爭又沒提及。我們可以根據(jù)《劉少奇年譜》簡單梳理一下他1941 年前參加過的重要的黨內斗爭:1928 年3 月到12 月參與處理“順直省委事件”;1929 年7 月到1930 年3 月在中共滿洲省委工作時被中央政治局定性為“執(zhí)行中央路線的障礙物”;1930 年7 月到1931 年秋在赤色職工國際工作時被戴上“右傾機會主義”帽子;1931 年秋到1932 年3月任中央職工部部長時因所謂“右傾機會主義”而被中央點名批評并撤職,并在中央機關刊物上公開作了檢討;作為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長征期間及其后參加了遵義會議和反張國燾斗爭;1936 年作為中央代表主持北方局工作時處理了北方局的“北平問題”;1938 年8 月就晉冀豫省委報告批示了有關黨內斗爭的問題;1938 年11 月到1942 年3 月先后任中原局和華中局書記時,與項英、彭雪楓、黃克誠進行過黨內斗爭。90劉少奇在參加這些黨內斗爭時有過什么樣的經(jīng)歷,得到過什么樣的經(jīng)驗和教訓,這些經(jīng)驗和教訓是以什么樣的方式被總結和提煉到《論黨內斗爭》中去,從而使他個人生命史中的重要事件轉化成了中共政治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的?這可以作為“以史解經(jīng)”的一個入口。

(五)對重要書信、電報或批示的解讀:以劉少奇《答宋亮同志》為例

中共主要領袖重要的書信、電報或批示,在“經(jīng)學”文獻中是一種比較特殊的文體:“對話體”。按照巴赫金的說法,傳統(tǒng)說明文是“獨白體”(monologue),而小說是“對話體”(dialogue)。91實際上,即使同樣是西方哲學經(jīng)典著作這類“說明文”,也風格各異,亞里士多德的著述是“獨白體”,而柏拉圖的著述則是“對話體”。而解讀對話體的關鍵所在,正如布魯姆在解讀柏拉圖《理想國》時所說的:“這一思想不在任何部分之中,而是以某種方式在整體之中,獲取它的方法比閱讀論文時所涉及的要更為精妙。就像我們會注釋戲劇所表現(xiàn)的世界的宏觀領域一樣,我們必須注視戲劇的微觀領域?!乩w馬科斯的臉紅,像他的任何理論論證一樣重要?!?2這啟發(fā)我們在解讀“對話體”的“經(jīng)學”文獻時,必須充分重視對話人物之間的關系及他們互動的場景。來信(電)和復信(電)、往返發(fā)生的時間空間、往返者的生命史及其交匯,這些合起來構成了此類“經(jīng)學”文獻的整體。下面我就以1941年7月13日劉少奇的《答宋亮同志》93為例作簡略說明。

要解讀這封信,不能僅把目光聚焦在劉少奇一個人身上,而是必須同時研究來信人及其來信。宋亮是著名經(jīng)濟學家孫冶方的別名,他是江蘇無錫人,1924 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25年到1928年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和工作期間被卷入“江浙同鄉(xiāng)會事件”,1930年在聯(lián)共(布)“清黨”中遭到“最后嚴重警告”處分后悄然回國,1930年9月到上海從事工人運動,1931年2月與中共失去組織聯(lián)系,后在上海參加了陳翰笙主持的“中國農(nóng)村經(jīng)濟研究會”。1934 年6 月去日本,1935 年9 月回國參加編輯《中國農(nóng)村》月刊。1937 年春恢復了組織關系,8 月任中共江蘇省委文化工作委員會書記。1941 年6 月去新四軍蘇北根據(jù)地,任華中局黨校教員。1941 年7 月13 日孫冶方給劉少奇去信,劉少奇當天復信。孫冶方在信中主要談到了他在學習列寧《怎么辦?》及回顧他在旅莫支部的經(jīng)歷時的一個困惑:中共似乎有一種輕視理論教育的傾向,覺得理論學習只是黨的領導者的任務。而劉少奇在回信中認為中共黨內存在著過分強調實踐和過分強調理論兩種錯誤傾向,以前者為主,結果造成黨在思想上的準備和理論上的修養(yǎng)不足。劉少奇還在信中具體分析了中共理論準備不足的原因。94

這兩封信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們既涉及中國共產(chǎn)黨革命中理論與實踐的關系問題,又涉及中共與知識分子的關系問題。而要從史入手,既要深入研究孫冶方的個人經(jīng)歷尤其是旅莫經(jīng)歷95如何影響了他的革命理論觀,又要深入研究劉少奇的個人經(jīng)歷及其對革命理論的理解,同時還要對劉少奇信中所列的造成忽略理論傾向的原因一一進行史實的辨析。中共歷史上存在過三種理論家:一種是類似王明這樣的教條主義者,一種是像劉少奇這樣以理論見長的革命領袖,還有一種是像孫冶方這樣一直從事理論工作的知識分子。需要追問的是:在將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中國化的過程中,后兩種理論形態(tài)起到了怎樣的作用?它們之間的異同又是什么?此外,還要注意到這次書信往返發(fā)生在孫冶方任職于華中局黨校期間。華中局黨校的設置體現(xiàn)了劉少奇什么樣的黨內教育思想?孫冶方在黨校和蘇北根據(jù)地有過什么樣的具體遭遇和動因觸發(fā)了他的去信?這次通信對孫冶方后來的生涯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如果考慮到孫冶方是最早影響中國改革開放的最重要的經(jīng)濟學家之一,研究這些問題的意義會更為突出。我們在研究中共黨史中的關鍵人物時容易把焦點都放在革命領袖身上,而常常忽略了像孫冶方這樣如同中共政治文化活化石般的人物的重要性?!洞鹚瘟镣尽肪褪歉锩I袖與革命知識分子的一次重要交集。

六、小結

西方現(xiàn)代偉大的思想家韋伯將他畢生關心的問題總結為:“身為歐洲文明之子,在研究普遍歷史問題時,都會必然地和正當?shù)劂懹浫缦绿厥鈫栴}:各種情境因素究竟以什么樣的方式結合起來產(chǎn)生了那些在西方,而且僅僅在西方出現(xiàn)的,并在歷史發(fā)展進程中具有普遍的意義和有效性的文化現(xiàn)象?”他還暗示我們,研究這樣的問題需要把社會學與史學緊緊連接在一起:“社會學與史學研究的主要任務之一,首先必定是盡可能多地揭示出那些借助于對命運及其環(huán)境的反應而能夠得到滿意解釋的影響和因果鏈條?!?6韋伯對資本主義文明的探尋促發(fā)了我們今天在借助中國傳統(tǒng)的“經(jīng)史”概念來思考中國共產(chǎn)主義文明時的追問:在走過了“經(jīng)史合一”和“經(jīng)史分離”的道路后,我們是不是可以探索一條“以史解經(jīng)”的新路?這條新路是不是可能有助于我們更有效地去體會“普遍歷史”“情境”“命運”和“因果鏈條”對中國革命和中國人意味著什么?中國傳統(tǒng)文明、西方現(xiàn)代文明與共產(chǎn)主義文明在中國現(xiàn)代史上產(chǎn)生了怎樣的交匯和激蕩?

應該承認,無論所研究的事件是大還是小,人物是重還是輕,從實證史學致力于還原黨史真相,都是有意義的、值得尊重的事。對所謂“整全性”的倡導絕不能替代以史料為基礎的、對歷史多面性的具體研究。沒有后者艱辛的、持續(xù)的積累,前者就無異于一座空中樓閣。不過,我們也應該明白:無數(shù)史學的碎片加起來并不就等于整全,就如黑格爾所說的:“割下來的手就失去了它的獨立存在,就不像原來長在身上時那樣,它的靈活性、運動、形狀、顏色等都改變了,而且它腐爛起來了,喪失了它的整個存在了。只有作為有機體的一部分,手才獲得它的地位?!?7中國共產(chǎn)黨已走過百年歷程,中共黨史研究自蔡和森1926 年著《中國共產(chǎn)黨史的發(fā)展》98以來幾乎伴隨著中共的成長,到今天應該有一個新的研究氣象了。當然,我個人入行未久,學力尚淺,著作匱乏,本文所謂的“整全性”路徑無可避免地帶有相當?shù)钠嫘?,斗膽直言的僅僅是一種個人愿景而已。

注釋:

①應星:《“把革命帶回來”:社會學新視野的拓展》,載《社會》2016年第4期。

②張靜如:《中共黨史學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 年版;李金錚:《向“新革命史”轉型:中共革命史研究方法的反思與突破》,載《中共黨史研究》2010 年第1 期;張明:《國際中共學與中國共產(chǎn)黨研究的范式轉換》,載《治理研究》2019年第2期。

③Andrew Walder,Communist Neo-Traditionalism:Work and Authority in Chinese Industry,Berkeley,C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6;孫立平:《從工廠透視社會》,載《中國書評》1995年第1期。

④左玉河:《從四部之學到七科之學——學術分科與近代中國知識系統(tǒng)之創(chuàng)建》,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年版。

⑤“經(jīng)史傳統(tǒng)與中國哲學”系列研討會近年已連開了三屆。另可參見張凱:《經(jīng)史嬗遞與重建中華文明體系之路徑——以傅斯年與蒙文通學術分合為中心》,載《浙江大學學報(人文與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2期;陳壁生:《經(jīng)史之間的鄭玄》,載《哲學研究》2020年第1期。

⑥李放春:《“釋古”何為?論中國革命之經(jīng)、史與道——以北方解放區(qū)土改運動為經(jīng)驗基礎》,載《開放時代》2015 年第6 期;張城:《“六經(jīng)皆史”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經(jīng)史觀及其方法論啟示》,載《開放時代》2020年第2期。

⑦黃道炫:《政治文化視野下的心靈史》,載《中共黨史研究》2018年第11期。

⑧[德]卡爾·曼海姆:《意識形態(tài)與烏托邦》,黎鳴、李書崇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版。

⑨邊區(qū)總學委(編):《整頓三風二十二個文件》,1942年。

⑩F.Tenbruck,“The Problem of Thematic Unity in the Works of Max Weber,”British Journal of Sociolo?gy,Vol.31(1980),pp.316-351.

?蔣建農(nóng)等(編):《毛澤東著作版本編年紀事》,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經(jīng)典的由來和演變:1949 年以前毛澤東著作版本研討會側記》,澎湃新聞網(wǎng),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901514,2021年2月14日訪問。

? 1903 年社會民主工黨布爾什維克派獨立;1918 年改稱“俄國共產(chǎn)黨(布爾什維克)”,簡稱“俄共(布)”;1925年改稱“全聯(lián)盟共產(chǎn)黨(布爾什維克)”,簡稱“聯(lián)共(布)”;1952年改稱“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簡稱“蘇共”。為簡略計,除特別說明外,本文將其統(tǒng)一簡稱為“蘇俄布爾什維克”或“布爾什維克”。

?有學者把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著述理解為中共的“經(jīng)”,把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共領袖在革命理論和實踐上的創(chuàng)新理解為“史”。這從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角度來說是有道理的。但是,若立足中共自身的長時段歷史,經(jīng)歷延安整風后的中共早已破除了對馬克思主義的某些教條主義理解,確立了自己獨特的“經(jīng)學”,不宜僅僅用“史”來確立中共的地位。還有學者把高校思想政治課程和馬列主義都視為“經(jīng)”,把毛澤東思想視為“理”,把中國革命實踐的歷史內涵稱為“道”。這種做法在“經(jīng)史”概念的應用上容易產(chǎn)生一些混淆。李放春:《“釋古”何為?論中國革命之經(jīng)、史與道——以北方解放區(qū)土改運動為經(jīng)驗基礎》,載《開放時代》2015 年第6 期;張城:《“六經(jīng)皆史”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經(jīng)史觀及其方法論啟示》,載《開放時代》2020年第2期。

?[德]卡爾·雅斯貝斯:《歷史的起源與目標》,李夏菲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19 年版,第73—78頁。

?中共中央書記處(編):《六大以來:黨內秘密文件》,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列寧:《社會民主黨在民主革命中的兩個策略》,載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列寧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90—458、468—643頁。

?《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史文獻》編輯委員會(編譯):《共產(chǎn)國際第二次代表大會文件(1920 年7—8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

?[俄]列寧(著)、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

?聯(lián)共(布)中央特設委員會(編):《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布)歷史簡明教程》,北京: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

?劉少奇:《論黨》,載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中央黨校(編):《劉少奇論黨的建設》,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1年版,第400頁。

?同注⑨。

?解放社(編):《整風文獻(訂正本)》,蘇北新華書店1949年版。

?《六大以來:黨內秘密文件》最初在黨內出版于1941 年,有選集本和匯集本兩類。匯集本于1952年和1980 年先后經(jīng)修訂在內部再版發(fā)行。關于1952 年版對1941 年版的修訂情況,見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80—182頁。

?這些文獻的增補依據(jù)主要參考了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43年版,第411—414頁;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第212—232頁;胡喬木:《中國共產(chǎn)黨怎樣發(fā)展了馬克思主義》,載《胡喬木傳》編寫組(編):《胡喬木談中共黨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年版,第378—402 頁;姜思毅:《毛澤東修改〈關于軍隊政治工作問題〉的若干情況》,載《黨的文獻》1995 年第2 期;鄧力群:《我為少奇同志說些話》,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1998年版;孫冶方:《要加強哲學社會科學理論學習——重讀劉少奇〈答宋亮同志〉》,載《人民日報》1982年1月19日。

?周予同(著)、鄧秉元(編):《中國經(jīng)學史論著選編》,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45頁。

?陳蘇鎮(zhèn):《〈春秋〉與“漢道”:兩漢政治與政治文化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

?同注?,第46頁。

?楊奎松:《從政治宣傳走向學術研究中的曲折——50 年來中共歷史敘述的演變及其問題》,載楊奎松:《開卷有疑——中國現(xiàn)代史讀書札記》,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第193—228 頁;曾業(yè)英(主編):《當代中國近代史研究(1949—2009)》,第20 章“中共黨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651—701頁。

?李放春:《“釋古”何為?論中國革命之經(jīng)、史與道——以北方解放區(qū)土改運動為經(jīng)驗基礎》,載《開放時代》2015年第6期。

?陳耀煌:《從中央到地方:三十年來西方中共農(nóng)村革命史研究述評》,載《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臺北)總第68 輯(2010 年);吳志軍:《學術的“鐘擺效應”:中共制度史研究何以可能》,載《中共黨史研究》2019 年第1 期;唐小兵:《“新革命史”語境下思想文化史與社會文化史的學術路徑》,載《中共黨史研究》2018 年第11 期;李金錚:《向“新革命史”轉型:中共革命史研究方法的反思與突破》,載《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1期。

?應星:《交界·交叉·交融——淺論史學與社會科學在“新革命史”中的結合》,載《中共黨史研究》2019 年第11 期;應星:《經(jīng)典社會理論與比較歷史分析——一個批判性的考察》,載《社會學研究》2021年第2期。

?同注?,第46、462頁。

?[日]島田虔次:《中國思想史研究》,鄧紅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41頁。

?張城:《“六經(jīng)皆史”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經(jīng)史觀及其方法論啟示》,載《開放時代》2020 年第2期。

?王奇生:《高山滾石:20 世紀中國革命的連續(xù)與遞進》,載《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期。

?近代中國的經(jīng)學研究當然還一直在學界延續(xù),但已不存在官方意義上的“經(jīng)學”。陳壁生:《經(jīng)學的瓦解》,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

?鄒儻:《二十世紀中國政治》,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1994 年版;孫立平:《現(xiàn)代化與社會轉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應星:《村莊審判史中的道德與政治——1951~1976年中國西南一個山村的故事》,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09年版。

?應星:《“把革命帶回來”:社會學新視野的拓展》,載《社會》2016年第4期。

?郭若平:《概念史與中共黨史研究的新視野》,載《中共黨史研究》2013 年第5 期;李里峰:《中共黨史研究的概念譜系芻議》,載《中共黨史研究》2017 年第11 期;楊東:《概念史在中共黨史研究中的實例分析》,載《中共黨史研究》2017年第11期。

?[法]米歇爾·??拢骸赌岵伞ぷV系學·歷史學》,蘇力譯,載汪民安、陳永國(編):《尼采的幽靈——西方后現(xiàn)代語境中的尼采》,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版,第114—115、119—121頁。

?馬學軍、應星:《福柯權力思想中的史觀、史識與史法》,載《人文雜志》2016年第10期。

?孟慶延:《“讀活的書”與“算死的賬”:論共產(chǎn)黨土地革命中的“算賬派”》,載《社會》2016 年第4期;李放春:《苦、革命教化與思想權力——北方土改期間的“翻心”實踐》,載《開放時代》2010 年第10期;郭于華、孫立平:《訴苦:一種農(nóng)民國家觀念的形成機制》,載《中國學術》2002年第4期。

?陳壁生:《經(jīng)學的瓦解》;渠敬東:《返回歷史視野,重塑社會學的想象力——中國近世變遷及經(jīng)史研究的新傳統(tǒng)》,載《社會》2015年第1期。

?楊念群:《中層理論:東西方思想會通下的中國史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 年版;應星:《交界·交叉·交融——淺論史學與社會科學在“新革命史”中的結合》,載《中共黨史研究》2019 年第11期。

?[法]布爾迪厄、[美]華康德:《反思社會學導引》,李猛、李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 年版,第150—151頁。

?[美]西達·斯考切波:《國家與社會革命:對法國、俄國和中國的比較分析》,何俊志、王學東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德]韓博天:《紅天鵝:中國獨特的治理和制度創(chuàng)新》,石磊譯,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8 年版,第26—30 頁;S.Heilmann &E.J.Perry (ed.),Mao’s Invisible Hand:The Political Foundations of Adap?tive Governance in China,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er,2011。

?應星:《“從地方軍事化”到“軍事地方化”——以紅四軍“伴著發(fā)展”戰(zhàn)略的淵源流變?yōu)橹行摹?,載《開放時代》2018年第5期;應星:《軍事發(fā)包制》,載《社會》2020年第5期。

?海登·懷特把話語的“轉義”又具體分為四種形態(tài):隱喻(metaphor)、轉喻(metonymy)、提喻(synec?doche)和諷喻(irony)。[美]海登·懷特:《話語的轉義——文化批評文集》,董立河譯,鄭州:大象出版社、北京出版社2011年版,第55—87頁。

?毛澤東:《五四運動》,載[日]竹內實(監(jiān)修)、毛澤東文獻資料研究會(編集):《毛澤東集》第6 卷,東京:蒼蒼社1972 年版,第322—323 頁;毛澤東:《整頓學風黨風文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載[日]竹內實(監(jiān)修)、毛澤東文獻資料研究會(編集):《毛澤東集》第8卷,第70、116、121頁。

51 [俄]列寧:《怎么辦?》,載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列寧選集》第1卷,第393、404頁。

52 [德]馬克斯·韋伯:《宗教社會學·宗教與世界》,康樂、簡惠美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02—175、406—416頁。

53 應星:《“地方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的收集與利用:點滴體會》,載《中共黨史研究》2018年第11期。

54 應星:《大河移民上訪的故事——從“討個說法”到“擺平理順”》,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應星:《“田野工作的想象力”:在科學與藝術之間——以〈大河移民上訪的故事〉為例》,載《社會》2018 年第1期。

55 [法]米歇爾·福柯:《古典時代瘋狂史》,林志明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5 年版;[法]米歇爾·??拢骸兑?guī)訓與懲罰:監(jiān)獄的誕生》,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9年版。

56 [美]孔飛力:《中華帝國晚期的叛亂及其敵人——1796—1864 年的軍事化與社會結構》,謝亮生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 年版;[美]孔飛力:《叫魂:1768 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陳兼、劉昶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2年版。

57 章永樂:《舊邦新造:1911—1917》,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

58 仇鹿鳴:《事件、過程與政治文化——近年來中古政治史研究的評述與思考》,載《學術月刊》2019年第10期;侯旭東:《什么是日常統(tǒng)治史》,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20年版。

59 學界目前對這兩個事件有一定理論深度的研究主要有楊奎松:《“江浙同鄉(xiāng)會”事件始末》,載楊奎松(編):《走近真實——中國革命的透視》,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 年版;[日]江田憲治:《中共黨內矛盾與黨內民主主義》,載[日]森時彥(主編):《二十世紀的中國社會》上卷,袁廣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 年版;閭小波:《“極端民主化”現(xiàn)象與中共組織形態(tài)的曲變——基于對八七會議后中共順直省委三次改組的考察》,載《蘇區(qū)研究》2019年第5期。

60 本小節(jié)的思路較多受惠于多年前方慧容與筆者的討論,特此致謝。

61 [美]塞繆爾·P·亨廷頓:《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王冠華等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9 年版,第310頁。

62 同注51,第356、366頁。

63 同上,第351—352頁。

64 同上,第366—367頁。

65 [蘇]列達·托洛茨基:《論列寧》,王家華、張海濱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0年版,第5—46頁。

66 劉少奇:《論黨》,載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中央黨校(編):《劉少奇論黨的建設》,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1年版,第443頁。

67 同注51,第367頁。

68 馮仕政:《典型:一個政治社會學的研究》,載《學海》2003 年第3 期;[德]韓博天:《紅天鵝:中國獨特的治理和制度創(chuàng)新》,第37—98頁。

69 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譯):《聯(lián)共(布)、共產(chǎn)國際與中國蘇維埃運動(1927—1931)》,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409—417、496—497頁。

70 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第1 卷上冊,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 年版,第265頁。

71 鄭異凡:《集中制、民主集中制、工人民主制——列寧時期黨內組織原則的演變》,載《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9年第5期。

72 《瓦西里耶夫給中共中央的信》,載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編譯):《聯(lián)共(布)、共產(chǎn)國際與中國蘇維埃運動(1927—1931)》,第416—417頁。

73 《中國現(xiàn)狀與黨的任務決議案》,載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460頁。

74 《共產(chǎn)國際代表布哈林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上關于政治報告的結論》,載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中國共產(chǎn)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檔案文獻選編》上卷,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5年版,第389頁。

75 金沖及:《六大以后兩年間中共中央的歷史作用》,載《中共黨史研究》1988年第3期。

76 黃金鳳:《從“第二黨”到后備軍:共產(chǎn)黨與青年團早期關系的演變》,載《近代史研究》2011 年第3期;陳耀煌:《路線之爭?中共湖北省委事件(1927 年底—1928 年初)》,載胡春惠、吳景平(編):《現(xiàn)代化與國際化進程中的中國社會變遷》,2003年,第651—671頁。

77 《中國共產(chǎn)黨章程匯編(從一大——十七大)》選編組(編):《中國共產(chǎn)黨章程匯編(從一大——十七大)》,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7年版,第47、49、52、57頁。

78 《中共中央關于統(tǒng)一抗日根據(jù)地黨的領導及調整各組織間關系的決定》,載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3冊,第426—436頁。

79 劉統(tǒng):《北上:黨中央與張國燾斗爭始末》,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6年版。

80 同注77,第44—45、58—59頁。

81 馬思宇:《全面抗戰(zhàn)時期中共地方政權中的黨團制度、“三三制”與黨政關系》,未刊稿。

82 [法]茱莉婭·克里斯蒂娃:《符號學:符義分析探索集》,史忠義等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83—118頁。

83 毛澤東:《給林彪的信》,載《毛澤東文集》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年版,第64—77 頁;毛澤東:《駁第三次“左”傾路線》,載《毛澤東文集》第2 卷,第339—348 頁。另見胡喬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第43—52、212—232頁。

84 應星:《紅四軍領導機構的演化與主力紅軍的組織形態(tài)》,載《蘇區(qū)研究》2016年第3期。

85 毛澤東:《為人民的利益而死,是死有重于泰山》,載[日]竹內實(監(jiān)修)、毛澤東文獻資料研究會(編集):《毛澤東集》第9卷,第112頁。

86 應星、榮思恒:《中共革命及其組織的地理學視角(1921—1945)》,載《中共黨史研究》2020 年第3期。

87 [英]奧克肖特:《〈利維坦〉導言》,應星譯,載《思想與社會》編委會(編):《現(xiàn)代政治與自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88 劉少奇:《論黨內斗爭》,載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中央黨校(編):《劉少奇論黨的建設》,第227—270頁。

89 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編):《劉少奇年譜》第2 卷,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8 年版,第25頁。

90 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編):《劉少奇年譜》第1 卷、第2 卷。劉少奇與彭雪楓、黃克誠的意見分歧,《劉少奇年譜》未多披露,可參見《華中局第一次擴大會議關于四師及鄂豫蘇邊區(qū)黨委在反摩擦自衛(wèi)斗爭中錯誤的決定》,載南京軍區(qū)戰(zhàn)史檔案館(編):《新四軍抗日戰(zhàn)爭戰(zhàn)史資料選編》第42卷,第414—416 頁;日本駐中華民國大使館上海事務所(編譯):《中國共產(chǎn)黨華中局第一次擴大會議決議》,1942年。

91 《巴赫金全集》第5卷,白春仁、顧亞鈴譯,石家莊:湖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30—234頁。

92 [美]布魯姆:《人應該如何生活——柏拉圖〈王制〉釋義》,劉晨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9年版,第18—19頁。

93 劉少奇:《答宋亮同志》,載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中央黨校(編):《劉少奇論黨的建設》,第271—276頁。

94 沙尚之(編):《記孫冶方》,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 年版,第1—98、274、282 頁;鄧加榮:《登上世紀壇的學者——孫冶方》,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2006年版,第358—378頁。

95 孫冶方:《關于中共旅莫支部》,載中共中央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編):《中共黨史資料》第1輯,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

96 [德]馬克斯·韋伯:《宗教社會學論文集·緒論》,載[德]馬克斯·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蘇國勛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第1、14頁。

97 [德]黑格爾:《美學》第1卷,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年版,第156頁。

98 蔡和森:《中國共產(chǎn)黨史的發(fā)展》,載《蔡和森文集》下冊,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年版,第785—85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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