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玫
湖心低落處,長滿枯黃的葦草。鹽殼微微翹起,剝落歲月的傷痕。偶爾的鳥鳴是心臟微微的起伏、驛動。
在岑寂的地平線上,湖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靜靜的湖,仿佛一彎殘缺的閃著淚光的月,傾聽寂靜里幽深的寂靜。
億萬年的海在哪里?
億萬年的碧波是和藍天一樣的富饒遼闊吧!
身陷沼澤,匍匐黑色淤泥。從高處一次次下沉的樣子,沒人看得到。
痛被隱匿。被地球深深隱藏。像流星的墜落,被宇宙蘊藏在浩瀚里,劃傷水潤的眼眸。
那些海水被誰吞噬?
從億萬年前浩渺的海洋里出離,謙卑地渡化成陸地柔軟的秘境。
這需要經(jīng)歷多少滄海桑田的變遷,需要練達多少失落后坦然的心魄。
湖還在?。?/p>
只是想起億萬年前的海水嗎?會飛的海浪翅翼擱淺在礁石上,龜裂的皮膚逐漸萎縮,豐盛水草間肥沃的魚族已無蹤跡。
心早已將劫難化為一面冰涼的鏡子。
清澈,透明,空遠。與天空拉開遙遠的距離,并不疏遠。每個夜晚數(shù)著星辰。心依然愛著遼闊。
青色、稚嫩變?yōu)榻瘘S的草甸,養(yǎng)育黑白分明、野性自由的鳥。風(fēng)無可奈何地收斂腳步,放緩呼吸。
穿透地球疲憊的脈搏,將一切沉淀,救贖。
走向?qū)儆谖业膶庫o的艾丁湖。
指尖沁入湖水,濯洗高處虛空的自我。
一些熱烈在冰涼的湖水里消散。
葦葉裹滿泥漿,黑刺扎入湖底。一些不離不棄的植物,艱辛地生長、蓬勃。
所有屬于艾丁湖的生命,都不再辯解訴說,只為湖而生。
聽說,艾丁湖的前生是一輪滿月,有幽藍神秘的光。
陌生而又倉促,虔誠地翻閱一座故城。
無數(shù)次的往返,一次次的命中心扉,打開這不掩飾的虛無的城門,走進空曠的街坊、深巷。我仿佛歸來的公主,提著白色裙袂,憂傷地徘徊故土,尋找久遠的記憶。
交河里的杏花、楊柳,何人所栽?
這可是千年前的杏花?紅肥綠瘦的水畔,只記得車水馬龍的鈴鐺脆響。車師古道紅霞彌漫,白云繚繞。我只吟得“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
飲馬的黃昏,交河是甜蜜、羞澀的。
汲水的女子粗布羅裙,婀娜地走出城門。城樓上的士兵迎風(fēng)瞭望,目送倩影。交河兩岸杏花怒放,楊柳依依,引得彩蝶紛飛,鳥語宛轉(zhuǎn)。一年年,一遍遍,杏花開了敗、敗了開……
交河的杏花,生生不息地愛著、活著。
千年后的黃昏,殘垣斷壁,鍍上金色的光芒,仍然凜然地存在。
月亮還是那個千年前的月亮。交河水千年不息,潺潺向東南奔流,生養(yǎng)一樹又一樹的繁花。
月光,像千年前,凝視這凄涼的城。
佛音仿若響起,殿宇空寂無人。
這是一個把信仰放在高處的國度。
玄奘法師取經(jīng)歸來,曾于此,高坐佛臺,設(shè)壇講經(jīng)。
梵音似天籟悠揚,開悟如交河水清澈明亮。土塬、丘壑、墻垣,斷崖、峭壁,或站立、或躺臥,成慈悲的百佛姿態(tài)。
古老的城就要入夢。
落日沿著山邊緩慢移動,亞爾鄉(xiāng)的村莊接受了這古老的太陽。
一
亞爾鎮(zhèn)上湖村的杏樹林,顛覆了火熱的視野。
粉粉的白色,白白的粉色,爛漫了枝頭,明亮了世界。一大片一大片的村莊、田野,豐饒出杏花的海洋。
蔚藍靜止,白云隱藏。天空伏下幽藍的身體,做杏花的天井。
是天空囚禁了杏花,還是杏花絢麗了藍天?
無數(shù)的笑靨,落在樹枝、墻頭……像一朵朵寒冬臘月暗香浮動的白梅,鐫刻在堅褐色的枝桿上。
杏樹道上,熱瓦普、吉他,彈唱悠長。
缺了牙齒的須髯歌者,一展歌喉,動人的旋律穿透杏花的時光。
一匹堪稱“吐魯番馬”的壯碩的馬,佩著粉色的馬甲。紅黃白綠的點綴,豐潤這早來的春天。
這屬于杏事的溫柔??!
二
托克遜夏鄉(xiāng)的杏花村從不甘示弱。
一棵又一棵的杏樹牽手走向田野的盡頭。一樣的姿態(tài),一樣的輕靈,通透著遼闊、澄凈的靈魂。
沒有一片雪花的飄落,沒有一滴雨水的注入……這無可逆轉(zhuǎn)的干涸的蒼茫命運。
盡情地打開,像遵守諾言,舒展萬頃繽紛。
村莊、炊煙、廢墟、山坡、牛羊,在懷抱里寵愛,在饑渴中衍生。
不敢超越一朵杏花并不高遠的仰望,踟躇在她無限的素凈清雅里。
哪怕是一支流落郊野的杏花,也有著獨特的錦繡花蕊,讓我們停下腳步行注目禮。
無聲的觸碰里,杏樹舒展身體,一樹一樹的杏花如雪芳菲。
三
雅兒溝里村的夜晚,篝火升起。
粗壯的木頭渾厚樸拙,炙烤黑夜的寒冷。
歌者再次用滄桑的嗓音,對著天空、黑夜吟唱對兄弟姐妹的愛。
古老的榆樹伸出纖細的枝條,托舉著月亮。它擔(dān)心月亮醉了,會掉進篝火里燃燒。
我們像回到了黑夜里的冬天。
可所有的寒冷都在懼怕歌聲、火焰、溫柔……
等太陽升起,我們又會循著花香找回春天。